崔衍知透过那些看管自己的脑袋瓜,瞧见到处都是空荡荡的,门板趴铺子空,不像人们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而是人去楼空的死气沉沉,不由拢起眉山。可是,他并不打算现在发问,只冷眼记在了心里。

说是说礼遇,与囚犯无异,领队的人吼声出发,崔衍知不走都不行。

过了一会儿,他耳里钻进一个声音。

“这位大人,您来干什么的呀?”

崔衍知几乎立刻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那个阴阳怪气的兔儿贼!

崔衍知马上往旁边瞧,就见一个让帽耳挡住大半张脸的家伙,驼着背,居然还能对他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小队长往崔衍知这边瞧过来,“谁说话哪?不准说话!”

节南笑得嘿嘿嘿,脸蛋压得愈发低了,“老大,我不好奇嘛。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自己跑来求见咱战神,要么就是不想活了,要么就是有好东西贡献。难道老大你不想开开眼?再说,等会儿把人送到,还有咱开眼的份儿吗?兄弟们,你们说说。”

有几个好奇着,平时就胆子大的,趁机起哄。

小队长让节南说得心头活络了,干咳一声,调过头去,没再说什么。

节南用胳膊顶顶崔衍知,“说呀,大人。”

这要是别人,崔衍知肯定一个字不说,但他很明白兔儿贼的意思。

本来说好宋子安和他先到西暮崖,兔儿贼到凤来县打探一下,而后同他们会合。他出现在这里,兔儿贼当然会有疑问。她混在大今士兵里,甘冒曝露身份的危险而发问,自然是急切想得到答案。

他并不信任这只兔贼,可他决定告诉她,因她先给了他一个重要情报。

呼儿纳在此。

呼儿纳是战神,也是杀神,性子暴躁无常,虽然运得一手好兵法,却喜欢用恐惧控制人心。称他为战神的人,一半盲目崇拜他,一半无奈臣服他。

呼儿纳在此,崔衍知就知道,他这条命的幸存机会大大减少。兔儿贼也是个性诡异,喜怒难料的怪胎,可至少不是呼儿纳那边的人,不论他自己的喜恶,他这时需要争取她。

所以,崔衍知就说了,“我手上有你们大将军要找的重要文书。”

别人听不懂,节南当然一听就懂。崔衍知手上有北燎四王子和她爹的约凭。

节南知道这样东西不但对呼儿纳很重要,与自己也切身相关,心中不禁大惊。眼看就要经过一个小巷口,顷刻之间,她做出了出人意表的举动——

一手拽住崔衍知的胳膊,一脚踹开旁边士兵,跑进了巷子里。

崔衍知但闻身后士兵呼哨怒喊,同时也气兔儿贼坏了他的大计,脚下却莫名停不住,跟着兔儿贼穿街钻巷,进一间破屋,过一道砖墙。

这时,四周才完全静谧。

不再跑了,崔衍知才能恼火得冲眼前人低咆,“兔儿贼,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尾音的怒气消失在那张回过脸来的兔子面具上。

这家伙什么时候戴上的面具?真是——

节南急喘一会儿,拍拍心口,长吁道,“到底谁做蠢事还不一定。大人,麻烦你,把那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

告诉她,和把东西给她,重要性完全不同。

崔衍知不动,只道,“因你鲁莽行动,呼儿纳会全力搜捕你我,更有理由杀了原本作为来使的我,而我们又根本出不了县城。不是你蠢,谁蠢?”

节南往不远处的墙下努努下巴,“大人瞧见没?呼儿纳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守信。你自己把自己当来使,在呼儿纳眼里,就算你是南颂皇帝,手持玉玺也没用。”

崔衍知顺节南的目光看过去,瞧清墙下都是尸体,立时沉痛闭了闭眼,吃力开口,“城中所有人都…”问不下去。

“还有约摸五百人,在当年桑大郎开的春金楼,挖找你手里的东西。显然,呼儿纳认为那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比哪儿都找得细致。”节南的手掌仍摊开着,“大人,此时此刻,整个凤来县,只有你我一心,而我可不想为了一件假东西豁出命去。”

崔衍知想到还有一匣子的物证,心中颇定,从怀里掏出帛卷,放进节南掌中。

节南打开看过,忽然背过身去。

崔衍知一时不明白何意,稍愣片刻,却闻到了烟味。

他猛地拨转兔儿贼的肩膀——

第78引 都是旧地

崔衍知的动作不慢,但有人的动作更快。

他干瞪着,眼里映着起火的帛卷,心火也随之而起,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抢。

兔儿贼的动作还是快过崔衍知,足尖一点,倒退躲开了崔衍知的爪抓。那身子,轻盈闪灵,哪有半死不活的病样子。再一点地,人就转身过去,那些矮篱笆间几个纵跃,眨眼不见了。

崔衍知真是气得快吐血。他腿上有伤,不可能像兔儿贼上蹿下跳,却又不甘心这么放跑了人,瞅准方向跑着去追。

追着追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满眼都是篱笆和小院子,排布乱七八糟。看着一条死路,走到底却突现另一条路。以为走得通,又发觉是死路。砖地泥地石子地,草屋石屋木屋,上一刻才是贫民窟,下一刻却见华丽堂,只是华丽的堂屋厢楼里满满当当都显穷。

起初,崔衍知感觉掉进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阵中,然而渐渐地,却开始冒冷汗。

除却生硬搭起来的屋,除却蛮横开出来的路,除却破坏式分割的墙,这里本来是很贵很富的大户人家,九曲折廊,红木香楼,与这座西北小县城全然不相称,江南暖厢的格局,这一切,萦绕在他的梦里。

噩梦里!

一直刻意忽略的腿伤,这时候突然跑出来,折磨得他咬牙,很快弄出一额头的汗珠子。穿堂的风吹过一阵,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里是桑府!

崔衍知呼吸急促,腿上疼得一时站不住,连忙一手扶住了墙,一手撑膝盖,弯下腰,一口一口深换着气,好让自己镇定。

在成翔府作了三年推官,他没到过凤来。不是因为山贼,也不是因为凤来县小,只是避之不及而已。至于这一回,情形特殊,无可推脱,可他绝无半点旧地重游的打算,抱着很大的侥幸心理。

“该死的!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

他火大低咒,忽觉脖子一疼,眼前就黑了。

崔衍知是闻着鲜味儿醒来的。

他摸摸酸疼的脖颈,吃力坐起,打量眼前的屋子。

屋门插栓,桐油纸糊窗,地炉一堆火在跳。火舌舔一只瓦罐底,瓦罐吊在架子上,罐口直冒白气。显而易见,鲜味儿就是从罐子里飘出来的。

崔衍知转头看另一边,火光照出门槛里面的床,还有一团拱起的黑影。他顿时打个激灵想要站起来,哪知腿上全然使不出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兔子贼,你用的什么下三滥手法,还不快给我解开!”他吼。

黑影倒没有拖三慢四,从里屋走出来,跨过崔衍知两条瘫腿,坐到地炉前,拿着木勺搅罐子,又从身后搬来两只碗,瞧都不瞧死死瞪着自己的文官儿。

崔衍知冷眼看兔儿贼用一根很长的树杈将碗推到自己手边,看她兔子脸笑,听她声音笑。

“普通点穴而已,一会儿就自己解了。大人运气挺好,我本来想烤全鸡来着,怕自己吃不完,结果就留了半只。咱人多,干脆改煮汤了啊。”

人多?

崔衍知正想哼她,却见她从肩上扒下一只老大的包袱,然后,又见她拎出一小娃娃来?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找她算账,只记起之前就觉着她的背弓得不大寻常,但以为是一种乔装,心里还奇怪大今招兵还带招驼背的,哪里猜得到她背了个男娃娃。

火光在兔子面具上交映,崔衍知觉得样子诡异,偏那娃娃一点不怕,站得摇摇晃晃,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笑咯咯去摸那面具。兔儿贼也不恼,只是把娃娃按坐了,喂鸡汤吃。

崔衍知看得有些呆,这会儿瞧兔儿贼喂娃娃吃东西,虽不至于精细温柔,可也委实不像恶的。

“你儿子?”他难得好奇。

节南拿勺的右手一抖,连汤带鸡肉丝都掉在她衣服上。小娃娃眼明手快来捡,吃得巴咂巴咂欢。她好笑,这算不算孺子可教?

节南干脆把整个碗都放到娃娃面前,换了只小一点的木勺,任他自己喂自己,也不管他玩得比吃得多。

她这才有工夫回话,“商师爷家的最后一棵独苗苗。”

崔衍知一愕,立即又明白商师爷已凶多吉少。看那娃娃吃和玩都极乖巧,自己要还闹意气,岂不是不如一个孩子?

他拿起碗,大口大口吃了个底朝天,才好声好气地问,“你究竟图什么?”

节南一边盯着娃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那夜山贼突袭,我曾跟大人说过,都是来捉贼的。至于现在么,我很闲,有工夫接送二位官大人,可否?”

崔衍知听着就来气,“很闲?我可不觉得你管的是闲事,倒像自己的事。否则怎会烧了帛书?分明心里有鬼!”

节南唉呀一声,挺无辜的语气,“我那可是不小心的。大人莫瞧我装得很神气,其实十分笨手笨脚。当时太阳不是要下山了么,我瞧不太清上头写了什么,就想用火折子照一下,哪知——”

崔衍知冷笑,“不是你笨手笨脚,而是我看起来像蠢人,连搪塞的理由都不必你费心编。”太阳下山看不清,火折子照一下?

火折子是灯笼吗?!

节南呵然,一点儿心虚也没有,“只要大人明白我的难处就好。”

“…”他不明白!

崔衍知自打碰见这兔子脸,就开始心堵,再没遇见过好事。

“大人做事的理由也不尽是光明正大的。”

“我如何?”崔衍知发誓,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定要把这只兔子送到大牢里去,管她捉贼还接官的,她杀人就是犯了法!

“大人到过凤来,来过桑府,与桑家人有过节吧。”节南瞧着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庞,再忆及那年十六的美少年,真是岁月催人悲。

崔衍知立刻缩眸,“休要胡说!我堂堂一个朝廷推官,外派成翔三载,如果当真到过凤来,有何不能承认?”

节南兔子面具挡着,有恃无恐,“适才大人亲口说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不是么?”

兔子耳朵长,听得可清楚了。

第79引 姐夫姐夫

“大人睡觉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猜了猜。”

“要说原本的桑府,能进来的,除了桑家自己人,就分两类。一类是幸运客,一类是倒霉客。大人肯定就是倒霉那堆里的了。”

“倒霉客再分上一分,也是两类。一类是俊的倒霉客,一类是丑的倒霉客。大人显然属于前者。”

“桑家女儿喜欢俊郎,名声在外,众所周知。所以,我就猜大人莫非让桑家女娘瞧中,硬给抓进桑府成了亲?”

怪不得感觉莫名“亲切”,这是叫作姐夫的人哪——

节南之前打晕崔衍知,拖他回屋时,倒看着那张昏迷不醒的脸,就让她想起一桩往事来。

那是桑家还没出事的前一年,师父特别催紧她回家过年,哪知她一到家门口,就见张灯结彩,原来五娘又要成亲。

俩姐姐长得母大虫似的,好在投胎投得好,但凡她们喜欢的,她们有钱有势的老爹都会想法子给她们弄来。

小时候抢人家玩具也还罢,大了就喜欢美男子,而且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别人越不顺从,她们就偏要弄到手,心心念念非抢不可,还要搞得很热闹,一点不怕人们议论。

可是,真得大费周章,摆平各方,抢进府逼人拜了天地,好日子却过不了俩月,姐姐们就会觉得没意思,又跑出外头重新物色,也不管旧人休了还是跑了,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然而,对节南而言,家门口一旦挂红灯笼,根本就是丢人。

于是乎,她绕到桑府的后墙,跳进自己的院子,却抓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少年看到她,就给她晕过去了。事后知道,那是他服用过多桑氏秘制迷药的缘故。

那时院子外头闹得厉害,家丁丫头们直嚷嚷新郎官跑了,但谁也不敢到她院子来找人。

桑家上下皆知,桑六娘的脾气比她爹还大,她不在家时,连她爹都不能擅自进她的院子她的屋。

更何况,桑六娘院子的围墙特别加高,两扇石门千斤重,还有很沉的铁锁,新郎实在不太可能逃得进去。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新郎逃跑的事,不过跑到她院子里来的,少年是第一个。

她本来对哥哥姐姐们的事嗤之以鼻,却还不至于帮了外人,那回真是难得好心,不但藏了少年几日,让五娘的喜堂白摆,还给他饱饭吃。

只是她告诉少年自己是桑六娘的刹那,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她甚至记得分明,少年骂桑家欺民霸市,罔顾国法,天理难容,只要让他逃出去,他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将桑家绳之以法,云云。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少年长大会出息的,只是话多了点,不相信她没有抢人当新郎的癖好,关他柴房,不过因她家那几只霸王正满县城找他,他出得了这院子,也不出了县城门,而且要偷解药还挺费工夫。

约摸关了三四日,等风声一过,她把他送出了凤来,附赠一锭十两金和她哥哥们新制的几套衣物,算是帮家里消消怨念。

等她走出老远回头看,发现少年仍一脸怒气立原地,怨念难消的样子,自己问心无愧也莫可奈何。

回家后,她没特意问逃跑的新郎官姓甚名谁,所以才对崔衍知这个名字勾不起半点回忆。

想不到,少年长老后,便成了这副官架子,怪不得她认不出。

本来就对人的长相不太上心,却也不至于没有能入眼的。

少年的样子,她仍记得清楚,只是眼前这人完全对不上那张秀气傲气,还粉色色的脸,那么为官精明,思虑稳重,被众官孤立却还能游刃有余,接最苦最累的差事亦踏实得做到底。

节南笑眼盯着崔衍知,看他因自己的“猜猜”而神情大变,心里但叹,这人若一直如此为官,必定会照他期望的那样,平步青云。

没错,他期望的,也许藏得很巧妙,她却看得分明。

她桑节南,八岁以后身处北燎最高权力场学习,看过官员无数,十三岁便独立执行任务,从南颂朝堂成功引出一位大学士。

那位原本默默编史的无名六品官,如今已是北燎官场红极的太子太傅大人。

只是从南颂回来之后,师父就开始争门主之位,她离开不得。

崔衍知哪里知道兔子脸的真心思,只觉她猜得太准,惊出他又一身冷汗,但嘴上自然死不承认,斥道,“兔贼休要左顾而言他,明明是你故意销毁证物,何故扯进别人?”

“大人明鉴,我也给大人一句实话,桑大天与我有恩,在别人眼里他是恶霸,我只知自己不可忘恩负义。更何况人死灯灭,何必再作死人文章?”

节南早料到崔衍知不会承认,不承认便罢,她也无意拿下面具,来一场“姐夫和小姨子”泪汪汪相认。

想到这儿,节南就叹,五姐差点当上推官夫人哪!泉下有知就好好投胎去,千万别再跟爹一起来缠她了!她现在,运气好背啊!

崔衍知突然联想到一件事,“莫非你杀千眼蝎王也是为了桑大天?”

他得承认一点,这兔子不是杀人狂。

节南偏不想说太多,嘿嘿笑了两声,靠墙瞧着娃娃吃好玩好,又一头栽进棉布包里睡了,她才拿了娃娃用过的碗给自己盛一碗鸡肉汤吃。

兔子贼沉默,崔衍知也不自讨没趣,只是冷眼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想要防备,却又不知从何防备起。

节南吃完了,就将碗丢进地炉中。

那动作是带着某种决意的,又轻飘飘丢来一句——

“敢问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要是双腿能动的话,崔衍知毫不怀疑自己会跳过去揍那张可恶的兔子脸一拳,哪怕兔子面具下是个女子。

他火腔火调得反扔一句,“你烧了唯一可以换凤来老百姓性命的东西之后,我还能有何打算,全听你的安排就是。”

节南很仔细地包好小娃娃,重新背到身后去,笑音回道,“这里没有大人的同僚,大人不必打官腔,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第80引 山人之计

“不管拿什么来换,到最后不过多救几条侥幸的性命。”

在冯三来报信之时,也许更早,桑家所有人死于天火时,凤来县就已经注定要经受这场大灾劫。

别怪她这么想,她到底姓桑。

“像你这等手起刀落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自然说得轻巧。”崔衍知冷哼,“我却多救得一条是一条。”或者至少,他站在凤来城门下的时候,是如此决定的。

“大人到底听不听我的?”没错,她桑节南是恶霸的女儿,就做恶霸的事儿。舍身取义,那是当官该做的。

崔衍知眯起眼,牙缝里挤出一字,“说。”

“呼儿纳这时为了找大人,正挨家挨户搜得凶。我混进春金楼伺机行事,大人也别再耽搁,赶紧见呼儿纳去,免得他没了耐性就听不进大人的话了。”

节南站起来,一脚踢翻吊罐架子,眼线儿斜狭,低睨着瓦罐倒滚在地炉里,砸弱了火花。

崔衍知怀疑自己是否错听,腾地撑手立直,“是谁把我拉到这鬼地方来?又是谁烧了和呼儿纳谈判的重要物件?你可知,我本想用它引大今军去西暮崖,宋大人已经在那里做好准备,我们打算擒贼先擒王,然后夺回凤来。”

拔了老虎须,又怂恿他往虎口凑?亏他把这人当成帮手,结果简直比大今人还要可恶。

“大人莫恼,听我把话说完。”节南蹲下来,拿了把小铲子,用泥灰填炉,直至旺火变成幽苗。

节南做得那么仔细,好似这破屋子里还有值钱东西,要小心火烛一样。

崔衍知却感觉自己嘴巴里就要喷出火来了。

“没有那件东西,大人仍可以说服呼儿纳离开凤来。”屋里已经十分昏暗,兔子面具模糊不清,“大人别忘了,呼儿纳这回的行动失算半局。他料不到孟长河迅速发兵,甚至不知他的锋将葛隆和前锋主军已经战败。”

崔衍知沉吟着,片刻后只是冷哼,“我已说过,孟大将军就算发兵,若葛隆已入城内,胜负就十分难料。府城此时此刻到底是何情形,并不由你一人胡猜。”

“我敢拿人头担保,成翔府不会轻易陷落大今之手。”

押得分量虽重,说话人有恶霸习气,没啥信用罢了。

“大人不是想救剩下那些老百姓的性命吗?只要你把这消息跟呼儿纳一说,再用桑大天和北燎四王子勾结的物证一引,想那呼儿纳既不可能往西入燎,又不可能以两千兵孤守凤来,唯有一途——”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崔衍知没说话,却很明白兔子贼要说什么。

“当然,最终是否能说服呼儿纳撤兵,全靠大人随机应变,临危不乱,当上提刑司推官的好口才了,更何况还有老天爷帮忙。”

崔衍知觉得兔贼敷衍,“你连老天爷的心意都能猜么?”

节南笑笑,“府城皆知凤来陷落,孟长河肯定也会知道。呼儿纳行动用意如此明显,一旦拿不下府城,他必定不会冒险留在大王岭,而孟长河故意放跑几个大今兵应该不难。大人一觉睡饱,又吃饱喝足,我想报信的也快到了。”

崔衍知对兔子贼实无好感,因而对这番话亦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你烧了呼儿纳要找的东西,还是为我好。说不定呼儿纳根本不图物证多,拿了一件就心满意足,不但可以放心屠县,连我这个送上门来的南颂官员也可照杀不误。再看现如今,我只需说东西在西暮崖,呼儿纳就不得不靠我带路,匆忙撤兵之余,没工夫杀光凤来所有人,我甚至有机会活捉大今战神?”

节南丢下铲子,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那双本就很刁钻的狭叶目笑成了线,“不愧是推官大人,我只想搅活了这滩死水,趁乱钻空子,大人却随便想想,一条活捉战神的妙计就信手拈来。横竖都是说谎,干脆说知府大人本想献诚,哪知孟长河杀到,你见势不妙,帮知府跑出来送西暮崖这条情报。”

崔衍知不知他那些同僚暗中勾当,闻言又是皱眉,不懂兔子贼怎么那么能扯。

节南却不想再耗下去,“你我分头行事,能不能会合,还看我自己的八字,到时崔大人不必惦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