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不语,眯眼望着河对岸的一条狭窄曲折水巷,对船夫拱拱手表示谢过,随即跳上一叶无人小舟,左手将套在桩上的揽绳收起,撑篙不过三下两下,就驶进了水巷。

小舟分水悠悠,节南的眼睛却忙碌,转左转右瞧两岸,直到一家成衣铺子出现,又有水阶上岸,她才笑了起来。

就是这里了。

节南轻轻一跃,跳上石阶,走到铺子前,一招手将伙计引出来,问他话。伙计点几个头,她便不着急了,靠着街边石栏,数头发。

不一会儿,铺子里走出一个人。冬耳帽,灰棉袍,一双棉布鞋,手拢在大袖里,一身暖适,不急不缓。帽沿压没了眉架,帽耳拍窄了面庞,五官被挤在一起,眸里光华未减。

节南咳咳。

第87引 再送一程

那人步子顿滞,看到节南时一愕,又漾漾笑开。

“小山姑娘。”

“泮林公子。”

为了对应王泮林对她的四字称呼,节南自觉也算得上绞尽脑汁。

她双脚收起,在三寸宽的岸栏上轻巧立直,俯(鄙)视(睨)之,“这身缩头缩脑的行头当真不适合你。”

王泮林手拢袖的姿势不换,笑目欣悦,“某还担心小山姑娘凤来遭险,如今姑娘能安然回返,实在庆幸。”

她说东,他道西。

节南偏头一笑,又正眸讥诮,“我也很庆幸自己能活着见到九公子。孟长河的军棍即将打到我身上的那瞬间,还以为死定了。那时候的我啊,真希望拉着九公子一块儿死。”

王泮林清朗的脸庞毫无愧疚之色,“小山姑娘过谦,以你的能耐,别说天马军,就算百万大军对阵,亦可进退自如。”

哈?!节南笑露白牙,“敢情在公子看来,我是活该的。”

“欸?小山姑娘千万别如此曲解,某不过是对姑娘极有信心罢了。你瞧,事实胜于雄辩,姑娘不是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了么?”

“…我要是再没出现在你面前?”

“那该是你我缘分不够,各走各路,我当遥祝小山姑娘一生平安。”

“…也可能是上了你的当,被你害死的。”

“小山姑娘切莫拿已经过去的事诅咒自己。”

“…”

节南这辈子还没活得很长,但以为自己已经遇足形形色色的人群,能做到不惊不奇,应付自如,想不到眼前这位居然让她无言以对。

“也对,都怪我,怎么这么命大呢,真是——”想了一会儿,节南重整旗鼓,“那就同九公子说说如今的事情?”

王泮林居然走到节南身旁,靠栏而坐,“好。”

节南则蹲了栏,目光与王泮林的双眼齐平,不能让这狡猾的家伙躲在自己视线看不见的死角,“我听小柒说,九公子保管着我爹的遗物。现下我既然回来了,就请公子还给我吧。”

王泮林望着节南的眼神就好像多稀有,“小山姑娘说的话,王某听不懂。我何曾保管过你爹的遗物,明明是烧毁了你爹的遗物,柒姑娘亲眼所见。否则,你找堇大先生也可。他亦在场。”

节南撇笑,“九公子,小柒是个贪吃鬼,吃起东西来眼睛里就瞧不清别的,更何况还烟熏火燎,遮了她的眼。”

“小山姑娘,抱歉,已经化为灰烬的东西,我无法还给你。”王泮林微笑,总是幽幽带冷的墨眸,在阳光映下呈现不可思议的金澈,面庞那般高洁无瑕。

节南怔了怔,一眨眼,王泮林还是那副难以捉摸的样貌。

“九公子既是安阳王氏子弟,可知…”她说到一半,闭起嘴,笑得些微苦涩。

问什么呢?这人五官酷似,身材同高,分明得王家儿郎。即便长得如此相像,也许还一起长大,知道那人很多事,但就算王泮林肯说,与她又有何用处?

节南回神,与王泮林的视线对个正着,没察觉他眼中一丝探究,就瞥开了自己的眼。还是少看看王泮林为妙,这人似乎很能惑心,哪怕散发着“我在使坏,你别上当”的刁气。

“小山姑娘喜欢我十二弟?”王泮林歪接节南的话。

节南长吁一口气,“谁能不喜欢十二公子呢?”

她还是离王家儿郎们远一点好。他们血脉相连,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王楚风温雅谦谦,王泮林云玉朗容,还不知安阳那边有几位数字王郎,或也风度翩翩,或也才华洋溢,或也虚怀若谷。

那就太可怕了。

节南庆幸都安是大城,城大,才遇不上。

突然,节南想起自己来找王泮林的目的,暗叹差点又给这张脸骗过去了,干咳一声,“九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当真不还我么?”

王泮林漫不经心,“小山姑娘,我当真烧了。”

节南沉眸,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看着王泮林——的脑袋瓜,“我且再信你一回。不过,若让我知道九公子又骗我,到时我一定揍得你面目全非,没脸见人。”像这种拿一张好看脸孔招摇撞骗的家伙,最好面子。

“好是好——”王泮林应得逍遥无事,“不过,听小山姑娘的口气,好似能随时找到某一样,可惜某居无定所——”

节南笑了,却眯起叶子眼来,“不,九公子是要回家去的。”

王泮林愕然,才觉节南话里有话,肩上却是一沉。他看过去,见一只细美素手搭在自己肩膀。

“小山姑娘——”

话未说完,王泮林突然让节南的左手轻松一掰。

两个人同时朝后倒,眼看都要掉进河里,节南双脚勾住来舟橼,伸手抓住王泮林的背心,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人拎到舟上。

身体随小舟乱晃,荡上来的河水弄湿了新买的棉袍,王泮林又好气又好笑。他张口要说话,迎面却来一团布,堵得他噎气。他的霉运到此却不算完,不讲道义突袭他的小山姑娘,还拿绳子绕了他几圈,将他绑得结结实实。

然后,脸色青得像冤鬼,功夫好得像仙灵,做事蛮得像恶霸的某姑娘,非常悠哉地撑开竹篙,沙沙的嗓子好不宛转动人,“让我送九公子一程。”

那刻,王泮林仿佛瞧见一座巍峨大山,当头压下,不但动弹不得,还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回到包船甲板上。

王泮林跳转身来,俊脸因嘴里塞满布团而变得滑稽,眼睛却笑朗开来。

节南抬起一脚,将王泮林踹上甲板,毫不留情地回答了某人的最后一点不死心,扬长而去。

等堇燊收到消息赶回船上,看王泮林五花大绑歪髻散发的狼狈样子,才知属下说法并不夸大,那位小山姑娘真本事,真下得去手。

堇燊拿掉王泮林嘴里的布团,并不打算松绑。

“松绑。”王泮林凉笑道。

堇燊不动。

王泮林垂眼,嘴角撇出一丝兴味,“如今不是你们要我回去,而是我自己要回去了。”

堇燊沉吟,半晌后为王泮林松绑。

王泮林瞧着肩头上的脚印,抬手,缓缓拍净,眸深似海。

成翔内湖上,各路艺人正演精彩绝活。忽然燃起一大朵缤纷烟火,燕子姑娘坐在花千之上,飞荡至湖心船台,一支绝妙无比的轻歌曼舞,美得令人惊叹。

群情激奋,欢呼如潮。

节南攀上树,对坐在树杈上的小柒轻声道,“明日一早的船。”

柒小柒晃晃腿,从脖袋里掏出一根糖人,递给节南。

就等新年到。

(第一卷,完)

第88引 都安赵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唐李煜)

颂都二月的这个清早,渔市繁晓,酒家鲜香,河上管乐宛转,行人斗袍竞步,忙也闲。

城东的平芜坊却另一番景象。宽大的街道青石微湿,静静泛晨光。湖畔连着几座高宅深院,大门慵懒未开。湖船远远不敢靠,只有杨柳奋力抽拔新叶新芽,欲与春光比颜色。

清寂的晨色露沐中,徐徐走来两个人。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皆穿红衣。

胖的那位福气加身,五官其实精致,一张吃不停的嘴把好好的脸弄成饼,让人无法记住她真正的模样。瘦的那位鬼气沉沉,面青皮瘦,眼珠子凸出,双颊削掉两块肉一般,要不是福气姑娘撑住她大半身重量,她恐怕站都站不直。再看鬼气姑娘的手,原本还莹润,到了这时如同枯爪嶙峋。

福气姑娘叫柒小柒,鬼气姑娘叫桑节南,两人一年前受神弓门派遣,一年后的今日终于抵达目的地。虽然拖拖拉拉大半年,一个愈发福,一个愈发病,神态倒是泰然。

柒小柒抬眼瞧着赵府门匾,问道,“一路过来家家高阶大门,这家怎么小气得紧,一步台阶一片门板,墙也矮三寸。”

节南吊起眼皮,不甚在意,“都城寸金寸土,好些当官的只能租宅子住,好歹师叔这个家还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当多大的官,就住多大的房,一个从六品的军器少监,又无大祖宗厚家底,能同相爷将军同住一个坊,足见善于经营。”

柒小柒从不研究官衔品阶,只是掀掀眼,“六品官还小么?成翔府那群六七**品的官,耀武扬威,还敢叛变呢!”

节南嘴角一撇,目光淡淡,仿佛两个月前的事是两百年前的事,“天子脚下,皇族宗地,三四品就跟**品一般无二,有什么稀奇。等会儿见到师叔,你少开口,免得让师叔抓了把柄,无端给自己找不痛快。”

柒小柒哈一声,得意,“是姑母才对,喊师叔还得了。”

节南不置可否,推推小柒,让她去敲门。

柒小柒将沾了碎屑的手擦擦裙侧,拿起水皮囊喝水漱口,这才上前拍门。

师父教导,女儿家要注重外在气质,不在脸好不好看,但在举止修养,门开了,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门童,上下打量柒小柒,又看看桑节南,目光疑惑,神情倒也和善。

“请问二位姑娘找谁?”

节南看在眼里,暗道教养不错。

柒小柒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门童,“我们是赵二夫人桑氏的侄女,奉父母遗命,特来投奔姨母。”

门童态度更恭敬,连忙接过书信,说声稍待,关门传讯去了。

柒小柒过来,小声嘟囔,“看来姑母地位不低,我方才瞧这宅子小气,还担心她说大话,信中光捡好听的报,其实有口难言。”

节南笑笑,“姑母在南颂多年,从普通歌姬到洛水园名花,再入官家升为侧夫人,行事一直稳健,哪里需要你我担心她。我反而担心她太能干,什么都让她看穿了,我们才该伤脑筋呢。”

关于谁更能干,柒小柒显然只有一个答案,“那是你没在这儿,你要是处在她的位置,别说官家侧夫人,王妃世子妃恐怕都信手拈来。别忘了,你十三岁就进北都学士阁,看见过皇太后逛御花园。”

节南摇头咳笑,不任由柒小柒胡说,“那时完全由师父开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忽然听见脚步声声,她竖指,示意噤声。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门童后面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她先是上下眼得瞧瞧节南和柒小柒,被两人奇异的相貌怔诧,随即掩饰过去,淡然福礼。

“婢子浅夏,见过二位表姑娘。”

柒小柒立刻退到节南身后。她专负责干敲门送信的杂活,这种面子活儿,总是节南披挂上阵。哪怕节南如今披得是鬼挂,那也比她嘴皮子利索。

节南淡笑,耷垂眼皮子,声音沙沙,“劳烦你带路了。”

浅夏听那磨沙子的嗓音,又是一蹙眉,显然对节南又鬼又病的气质十分意外,但也不再多说,转身走进门。

节南看柒小柒冲自己吐舌,笑了笑,就跟着浅夏往里走。

赵府里面倒不似大门简单,前庭正楼皆造得用心。内外隔了镂空砖墙,却以芭蕉果树挡住视线,十分雅致。

浅夏走得婷婷,跨进内园拱门时,对门婆道,“两位姑娘是二夫人的侄女,以后就住在家里了,你可得认仔细,别又闹笑话。”

门婆两鬓全白,身材高壮,竟比柒小柒还高半个头,眯着老眼打量节南她们,笑道,“哟,二夫人长得如花似玉,俩侄女怎么差了那么多?果真是穷窝窝里出来的金凤凰,稀罕啊。”

浅夏正要斥婆子没大没小,却听节南笑声,不由好奇回头看。

节南双眼如月,“要是我们像姑母那般出息,也就不用来投奔了,今后还有劳婆婆多照应。”

门婆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嗤笑一声哼哼过去。

待三人离门婆远了,浅夏才道,“孙婆子是大夫人的家婢,如今大夫人身体不好,让二夫人管事。孙婆子年岁大了,本该出府颐养天年,可就是死赖着不走,硬抢看门的活儿做。二夫人心好,没跟她计较。”

节南听在耳里,笃定师叔这是媳妇熬成婆,将要修成正果,但笑不语。

绕出偏厢小园,就见几亩大一个小荷塘。绿萍浮水,荷枝还枯,两名仆妇坐菱船,正拿网子捞来捞去。荷塘那边两个穿着粉黄粉青的姑娘,四五个齐整丫头,笑声比麻雀叫唤还闹,不知期盼塘里捞出什么宝贝。

浅夏见状,又道,“那是长姑娘和二姑娘。两位表姑娘可能知道,二娘是二夫人所出。不过二夫人待两位姑娘是一样的,都真心疼惜。”

对于这种像是粉饰太平的话,节南不置可否。亲不亲,疼不疼,不需要听别人说,只有本人能感受。

第89引 姑母师叔

柒小柒则好奇,“她们在捞什么好吃的?”

浅夏答,“二姑娘养了一只猫,这几日病恹恹不吃东西,大姑娘就提到弄些新鲜幼鱼苗来喂。”

节南想,这俩姑娘的日子过得相当无聊啊。

柒小柒一听,没了兴致,“记得今年多买些藕菱种塘里,比鱼长得快,种一回就一劳永逸,每年都有收获,而且可以翻好多花样。”

浅夏转不过弯来,怔着,不知道柒小柒这是在表达对主食肉食的兴趣远远低于零嘴。

节南暗地掐柒小柒的胖腰一记,对浅夏笑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别让姑母等急了。”

浅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带两人走过池塘,进了一处沿墙种满美人蕉的宽敞院落,在大屋门外停住。

浅夏道,“夫人,两位表姑娘来了。”

里头有人笑,“快进来。”

绸帘打开,浅夏偏头入内,转身又帮节南和柒小柒打高了帘子。

节南进屋,闻一股清冽花香,抬眼就见一位身穿绿萝襦裙紫藤绣花无袖褙衫,眉眼妆相精致,又非浓妆艳抹,气质端良大方,保养得宜的美妇人。

多年前,节南头回见到这妇人,她还只是美人将迟暮的歌姬,但那时她毫无对前途的担忧,目光尽是自信。如今嫁入官家,有夫有子女,虽为侧室,与正室无异,安居乱糟糟世道的一隅。哪怕只是表面安然,也足以让自己钦佩。

节南福身行礼,“姑母。”

柒小柒的礼做得敷衍不少,“姑母。”

这位师叔,姓桑名浣,门里地位不高,一直在外围打探,参与不到重大事务,也不热衷培养直系势力,处于比较中立的位置。

巧得是,她也姓桑,省得节南改姓。

将插好的花瓶交给一旁丫头,桑氏过来扶起节南,笑眼中目光沉厉,一手暗中搭上节南的手脉,眼神立刻明了。

“你是六娘吧,这脸色瞧着让我心肝疼,肯定旧疾又犯了。我早让你爹娘把你送来,好好调养就能治好的小毛病,可他们就是舍不得。瞧瞧,都瘦成皮包骨了。”岂止皮包骨,简直骨抽魂,快没气儿了。

节南淡笑,“好些年没犯,爹娘相继亡故之后,守孝中难免伤心,才又犯了。”

“当初接到你爹娘病故的噩耗,我差点哭得晕死过去,接着就只有一个念头,要尽我的力好好照顾你。偏你这孩子固执,怎么催都不肯动身,非要守孝一年。你若再不到,我都准备派人去接了。只要一想到我可怜的兄嫂——”桑氏拿袖子拭眼角,神情悲痛。

“我这不是来了么?”节南扶桑氏坐回榻上,“姑母不用再伤心。出发前,我做了个好梦,爹娘脚踩五色云朵而去。”

桑氏哭笑,“那就好。”

桑氏再看柒小柒,张口又合,合了再张,想要把戏演足,“柒娘,你…”但难度太大。

“…还没用早膳吧?”一出口,就懊恼,暗道都是那副胖身材能招自己说吃食。

桑氏清清嗓子,吩咐身旁大丫头,“浅春,你和浅夏下去备膳,嘱咐厨子用心思做好,比照自家姑娘们的。你俩也盯着些,我要和六娘七娘好好说会儿话,不用着急赶回来服侍。”

丫头们道是,转眼撤出屋去。

屋里一空,桑氏亲切的脸顿然冷下,起身走进一扇门。

节南和柒小柒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也走进那扇门。

门里是一间不大的中屋,再关上通外通里的两扇门,没有窗子的屋就会变成密不透声,人人眼皮底下照样走独木桥。

“姑母果真了得——”

节南好话没说完,忽见一巴掌,本来冲着自己的脸扇过来,半空转向,化成拳头,打向她的胸口。她张臂拦住要来护自己的小柒,任拳头落在身上。

神弓门分四技:器胄,武技,谋术,药医。不过,基本人人学武,谋术堂出身的桑浣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这一拳不轻。

节南闷哼一声蹲下去,双手环肩,猛咳了一阵。

血点子滴滴答答,惊现绘花青砖上。

桑浣冷眼瞧着节南咳血,手肘抬高,往节南咳弯的背脊砸下。

柒小柒要出手。

桑浣冷道,“你要是想让她受更多的罪,只管来挡我试试。”

节南让那一肘子砸得双手双膝着地,偏过头,死人般的脸色泛起惊红,气息断断续续,“小柒…没你的事…一边待着。”

桑浣一顿打,直到节南蜷缩在地动弹不得,才收起动作,神情冷清。

“门主有令,只要你活着来见我,代她仗你二十棍。我用拳脚,是怕打死了你,还要白养柒小柒这等废物。”

节南趴那儿不动,“不,是师叔怜悯我们姐妹,手下留情。”

桑浣哼了哼,“算你知道好歹。”她转身从架子上取了一只匣子,又从匣子里取出一白玉净水瓶,倒出六粒乌眼丸,扔在地上,“半年份。一年不吃解药,也亏你能支撑到今日,我是真以为你已经死在外头。”

节南没动,柒小柒一一拣起解药。

节南有气无力,还笑,“我就算爬,也得来给师叔问声好。师父临走时,很惦记师叔,怕你受到他连累。如今见师叔日子过得滋润,我也好请师父安心了。”

桑浣脸色变来变去,阴晴反复,最后啐了一声,“柒珍倒霉,凭什么会拖累我?我可不管谁当门主,只为神弓门做事。不像他,野心勃勃,到头来搭上性命。你俩也是蠢乌珠子,跟着一落千丈。柒珍死了干净,留你们走不脱又活不顺。”

柒小柒死死咬唇,两胖拳头捏出青筋

节南咳一声,看不见小柒,却仿佛知道小柒要暴走,“小柒,把砖面擦干净,别让人疑心了姑母。”

桑浣拿眼角睨着柒小柒擦地,眼中渐渐松了狠劲。

节南又说,“师叔家的厨子做菜快不快?”

桑浣想起之前的借口,打开通往内屋的门,对着铜镜,慢条斯理补容妆,将衣裙重新捋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