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风如遭五雷轰顶,一下子被震醒,立刻上前来,一咬牙,伸手探进小柒衣襟。

小柒挣扎个不停,以至于王楚风的手反复被这姑娘多肉的身躯碾压,等到摸出一把蜜枣,这位向来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不但额头见汗,连脖子都涨红了。

节南催促,“快喂!”

王楚风换气的工夫都没有,耳里听到节南的催促,手却不由他脑袋控制,看着小柒福粉的包子脸死灰一样白,他就有些迟疑。

“小七姑娘她不想吃,何必勉强?”

节南的额头也见了汗,恨王楚风不听话,“姓王的,你要害死小柒啊!”

王楚风浑身一震,当下眼神转为坚毅,将手里的蜜枣塞进小柒嘴里。小柒想往外吐,王楚风就用双手捂住她的嘴,双目挣出血丝来。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种强人所难的事,对人对己咬牙切齿的,偏偏又无力。

节南看小柒喉头动了动,知道她把蜜枣吃下去了,才松了一口气,却对王楚风道,“继续。”

王楚风赶紧喂进两粒枣。

小柒满头大汗,仍不情愿吃东西,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从挣扎转而虚弱,好似认命一般,伏在船板上安分了。

李羊拎来一桶冷水,节南浸下帕子,没怎么挤干就往小柒脸上一敷。

小柒倒抽口气,双目渐渐清明,气呼呼道,“臭小山你的肉都长回来了,重死了,知不知道?”

节南眼神顿松,一翘脚从小柒背上下来,语气笑淡,“再长肉也没你肉多,没事就给我起来,你这副不讲理的样子可把你的好——友吓坏了,知不知道?”

小柒却伏着没动,不过自己能抓枣吃了。

她一边吃一边眨巴眨巴眼睛,看一旁样子神情皆狼狈的王楚风,很没良心地问,“欸,十二公子原来也是凡人,还会跟人打架?”完全对“好友”二字无知无觉。

王楚风愕然,发现小柒似乎不记得之前的闹腾,然而还不等他回应,却见这尊福娃娃合上眼,竟然这么就睡趴过去了。

节南将桶里的水往船板上一冲,起身就往舢板走。柒小柒消停了,但她不能消停,今日的活儿还没干完,要找人交差去呢。

“小山姑娘?”王楚风心想这人怎么要走。

节南回过头来,“十二公子要是非要送小柒回去,就在船上等着,她一般大闹之后定要痛快睡上一觉才行。等她醒来,完全不会记得方才的闹腾,所以十二公子大可不必觉得尴尬。当然,十二公子要有别的事,但走无妨,李羊会照顾着的。”

“我答应的事自然遵守到底,但想请问小山姑娘,小七姑娘她…”

王楚风没问完,节南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何不直接问小柒?她若认你好友,自会全盘托出。”

节南说完自己想说的,走了。

王楚风回眼望着睡得不省人事的柒小柒,突然蹲身,将黏在她脸上的湿发轻轻拨开。

李羊有点眼呆。这是君子,还是登徒子?他该请喝酒,还是该抡打狗棒?

“有劳李大哥帮小七姑娘找条被子。”王楚风蹲身还不够,干脆盘坐下去,打算等人醒的架势。

王楚风见李羊不动,抬眼煦笑,“或者我去找,请你坐这儿替小柒姑娘挡风?”

李羊心想他可坐不下来,守一呼呼大睡的姑娘,还能面不改色的。要说为了这俩姐妹,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掉脑袋,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皮。但像王楚风这般,坦然盯着七姑娘的睡相,帮忙盖被理发丝儿,他五大三粗一个饱老汉,绝对折不下自己那对膝盖。

李羊认命跑腿。

杀了李羊都没法做到的事,王楚风却始终淡定,给小柒盖好被子,让王小搬来他的书箱子,当了桌子,铺了纸,在那儿画圈。

那么,安之若素。

第228引 云地天阶

黄昏时分,鱼池让假山的阴影压得幽暗,夕阳映红了小小一角。那里,音落正在喂鱼,一身碎花素裙,侧坐池边,影子寥落,神情却并无苦和难,仿佛甘之如饴。

节南只看了音落一眼,双掌贴门板,就打算到另一边去了。无论出自无奈,还是为了攀枝,才到南山楼来的这位姑娘,她丝毫无关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剑童。”音落却叫住了节南。

节南已经把门推开一半,才反应过来这声剑童是喊自己,转过身来,兔面具粉嘟嘟那面朝外。

“何事?”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微带沙沙,犹如风吹叶,有一种莫名动听。

“公子今日一早出门,还未回来,你怎么倒先回来了?”干得是小丫头的差事,问得是大丫头的话,当然,并不盛气凌人。

反而节南盛气凌人,“你一个喂鱼的丫头,管得真多。”

音落蹙眉,语气婉柔,“便是喂鱼丫头,也是九公子的丫头,同你一般无二。”

节南坏笑,“让我想想,九公子好像说你是帮我喂鱼的丫头,没有我的召唤,不得入南山楼一步。”

音落的柔美面容终于有些崩坏。

节南却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今晨九公子从湖上出发,你在这儿如何得知他出门没出门?”

叶子眼眯尖的时候,就是节南脑子转得最快的时候。可惜,音落瞧不见,就算瞧见了也意识不到自己将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所以,音落还会耍耍小聪明,“我瞧见书童过去,念叨着五公子又把他借给九公子了,因而猜到的。”

节南发出哦哦声,好像恍然大悟,点头表示,“有道理。那你又怎知九公子还没回来?”

“我…”明明和那张兔面隔着一个鱼池,但音落感觉快让张牙舞爪的巨大兔影吞噬,“适才老夫人派人来请公子,我不得已进去瞧过,毕竟这外头只有我一个,公子又说过不能随意放外人入南山楼。”

“难道你就是内人?”

节南这话恶质,一下子让音落白了脸垂了头,被欺负成了可怜人。

“音落姑娘不用觉得尴尬,我只是没耐心听废话,而且还是漏洞百出的谎话。方才那些我也不提了,就说你选的这个喂鱼的位置,天时地利,就差人和。黄昏日落,唯照一角亮丽,只要九公子打开门,就能瞧清你婷婷美好的身影。多数男子心一动,眼睛立瞎,看不出你巧妙的淡莲妆容,刻意可怜的三等丫头裙,以及反复精选过的站位,只想怜香惜玉了。”

这手段,金利沉香十四岁时就用过,不过比音落狠,选个大冬日,掉到湖里喊年哥哥救命,一病整个冬天。从此,金利沉香勾去年颜三魂七魄。任节南和小柒说破嘴皮,年颜也不信从小娇生惯养的金利沉香会对她自己那么狠。

音落惊抬眼,眼中盈盈泪光,“我没…怎会…”

节南转过身,一脚踏进门槛,“你别装哭,我可不管你想搏谁欢心,只是我看不得蠢人,你又非要跟我说话,所以一时嘴快。望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另一脚踏进门槛,啪——背手砰门。

别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吃太多小人亏了,实在不愿意继续吃下去。

门关了,音落的影像就刹那甩远,节南走上那条静湖水廊,两旁不见人,也不闻人声,似乎真如音落所说,王泮林还没回来,不过——

她信自己那身叛逆骨头!

一旦生出叛逆之意,习性就完全霸道,敢跟老天爷耗上!

节南往左看看小楼,往右看看水亭,便朝水亭走去。

王泮林很喜欢在水亭里做事,写字作图造面具,暖炉熏香茶器,还有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若想要出门逛跶,多跨一步就能上舟上舫上湖。

尽管这时候水亭无人,舟舫一只不见,节南却一昧固执地走过去,仿佛只要她站到那儿,王泮林就会凭空冒出来似的。

她在亭里烧水,喝水,认认真真把兔面具擦了三遍,渐渐感觉不到右臂还挂在身上,西斜的太阳往水平线沉下去半个,快要相信自己的叛骨其实没那么神通——

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

好像小石头落井,咕咚!

节南循声,探出水亭另一边,惊见原本全是湖水的地方浮着一条两足宽的石路,石路折过密密高高的篱树,不知通向何方。

她毫不犹豫跃出亭栏,轻巧在浮石上点跳,转过挡住视线的篱树,顿见一叶扁舟泛湖上。

船头坐一人,双手捉船橼,身旁架一鱼竿,银线忽闪,弯入水中。他的高髻松了,索性扎成游侠儿那种垮垮的一束,半身青袍接满红霞,两只大袖绑束上肩,光裸硕长双臂。波浪左右上下摇曳,裤脚卷过了膝,赤足时不时让水拍打过去。

大概听到动静,他偏头望来,漆眸如夜,眉若远山,夕阳最后一线柔和了他的清冷孤高,温和的湖浪伏成他脚下云海,没有笑就已谦谦温和,光芒仿佛与生俱来,恰似寒夜中指点迷途人的温暖星辰。

“小山。”

昼夜切换一瞬,白月绽放银光,云地天阶之上,是节南心里的飞仙。

叶儿眼顿觉酸楚。

除了他,还有谁呢?

这世上,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节南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脑中飞快掠过很多东西。

一句话生平,崔玉真变心,孟元的坦白,乌明的诬蔑,马成均的指摘,也许还有她所不知道的,更痛苦的经历,逼得他只能走上一条死路,舍弃了人生中最辉煌的那段年华。

若非如此,为何他对那个名字那么不屑,冷冽,甚至深恶痛绝?

节南往小舟走去。

最后一段石路还半浸湖中,退潮不及,她却一步也不犹豫,任湖水漫湿了她的鞋,她的裙边,到舟前时水没过了膝。

然而,本来水蒙蒙的双眼却变得亮若辰星,嘴角笑意深深。

第229引 永别希孟

“王泮林,你在干嘛?”节南攀橼蹬上船,学这人朝外坐,绣鞋踢水。

月影碎了一湖,也碎了云上仙景。

“钓鱼。”王泮林笑音刁掉,“小山可想知道我为何钓鱼?再打四字。”

“请你一定再容我猜一猜。”节南的表情也恶质,“愿者上钩。你料定我没淹死,就等着我自觉送上钩,对吧?”

若渔夫皆有这等秀色,鱼儿自个儿就会往船肚里跳了吧?

若有人说自己死了,谁还能说这人活着?

王希孟,别了!

她桑节南,以终南山的名义起誓,从今往后,她就跟王泮林打交道了,打起十万分精神,再不会让这张脸迷惑!

结果,节南这边起完誓,打算抛却以往向前看,某人那边把节南往回拽十万步,冷不防——

“王希孟曾是我。我曾是王希孟。”

节南两眼就差竖直了,撇过头去,死死瞪住王泮林,眼珠子会吞人一样。

王泮林失笑,拿起钓竿收鱼线,钩上一只小盒子。那盒子和上回抓周同一款,确实就是用来钓某座小山的,既然小山来了,便不用他接着挂了。

节南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打开盒子,不意外看到是一颗赤朱解药,收起来,再看王泮林转身将鱼竿横搁舟侧,忽而说了句话。

“死者已矣,小山今后不会再错认,王希孟就是王希孟,王泮林就是王泮林,你并不是他。”

王希孟是桑节南十三岁那年的启光,王泮林是桑节南二十一岁这年的韬光。

韬光养晦,激发斗志。

王泮林眼中露出惊奇,“我以为承认我就是王七,你会喜极而泣,抓着我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姑娘真是从不让他觉得枯燥,那灵动的脑瓜,且不论输赢,总能让他费费神的。

节南反唇相讥,“我以为我承认王七郎已不在,你会如释重负,毕竟‘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种事,最难受的是本人。”

是的,以为死了的人其实活着,这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过王泮林不需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知道的话,已经翘到天上的猴尾巴要戳破天吗?

王泮林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山懂我,我是真讨厌那些说我像王七,又说王七如何如何了不得的话。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幅画将一个无知少年过早推到顶峰,除了跌下谷底,别无选择的败局罢了。”

她到底哪里懂他了?无奈想完,节南却忍不住问,“难道孟元说得是真的?”

王泮林反问,“孟元怎么说?”

“他与你坦白一切,你被夺心爱,悲从心来,一时想不开,跳崖自尽。”节南告诉他。

王泮林敛了笑,冷哼,“孟元算什么。”

节南早知,“那究竟为何?”

“暗箭杀人,正好孟元那个笨蛋挡住了弓箭手,天时地利人和。”王泮林双指一并,顶着他的心口,“一箭穿过,只差毫厘就回天乏术。可也只差毫厘,我会说服晖帝让赵大将军率先发兵北关。当时大今兵马尚未集结齐全,又正值冬日军粮贫人马乏,可以杀个措手不及,虽说不能令大今打消野心,亦能大伤它的元气,换得几年太平,不至于…”

想到那年国破山河的惨象,王泮林指着心口的手握成了拳。他重伤在身,遁入深山幽谷养伤,难得下山却见无数难民迁徙,才知一切成了定局。那种感觉,比他徘徊在死亡边缘好不了多少。

节南深深望入王泮林的眼,“我就知道王七郎心怀大志。”

没有那份胸襟气魄,笔下如何书画壮丽山河?!

王泮林却一语揭他苍凉心境,“王七郎心怀大志,王九郎却放荡不羁,若不是让某人撩拨,既不想问国事,也不想跟谁讨公道,到处走走玩玩吃吃喝喝,闲过一生的打算。”

“我不就踹了你一脚么?”某人心想至于嘛?!

王泮林眼神极幽极暗,“不然,小山姑娘的尊臀让我踹一脚回去?”

节南柳眉倒竖,回答得利索,“你敢?!你哪只脚踹的,我就剁了它!”尊臀能随便踹吗?

“瞧。”王泮林撇撇头,“你我皆同,士可杀不可辱。”

棋逢对手,毛病都一样。

虽然王泮林说得对,节南讪笑,犟嘴道,“我倒没有那么要面子,只因我是姑娘家而已。”

王泮林神情有些轻松了,“我怎么听小柒姑娘说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个一看到吃的就随便爆料的叛徒!节南干笑,“我要是死要面子,给你…”未婚妻不能说,“给你表妹当伴读?给你当剑童?给我姑母打杂?”

“那些怎同?以小山你的性子,事关面子的,往往都是自己的私事,而为了你和小柒姑娘的大事,再委屈也是能忍的,并未算成面子上的事。而我那些旧事,过了太久,再怎么仔细翻找也无甚新鲜的了。”王泮林显然有心一笑而过,“我如今的性子,面子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实惠,事关己身就绝不愿意马虎过去。小山不妨跟我说说,为何没听我的话,迟了这许久才回来。”

一钓,日暮西沉,觉得心火大得脱了控,将要炼熔他那身骨,差点要去求人封江。

他的骨,王泮林一直以为,早就硬如山石,只能粉碎,不能熔炼。

“…”节南哑然,暗忖这人把她看得也太透了,但表面装逍遥无事,转而说起后来的事,“我上船之后本来很顺利,不料郑凤居然也在船上,还和马成均在舱里密谈。马成均跟你提到傅秦,却极可能是糊弄你的。他们夫妻听命的另有其人,也似乎就是当年害…王七郎的人,而那人控制了长白帮老帮主,听上去势力极大。两人商量着该不该逃跑,又忌惮那人的力量。郑凤还提到能否向王家求助,不过马成均反对,说你家连自己的子弟都保不了,怎么可能保得住外人。”

偷看一眼王泮林,却见他神情专心,并无半点怨尤,节南就好奇一问,“听说你祖母跪向太后求情,许诺王家女儿不进后宫,才让王七郎保留清白名?”

“此时虽是朝廷崔左王右,左高右低,但北都那会儿王家盛极,族中姐妹出色的不少,先帝有意纳为贵妃或选为太子妃,皇太后那时身为皇后,年逾四十,又想为娘家争势,自然对此十分忌惮。”

王泮林寥寥数语,掠过勾心斗角。

第230引 一压就散

月上西柳,晚风卷银波。

听王泮林一带而过旧事,节南是密司出身,自然通晓其中道道,神情也淡然,“晖帝晚景凄凉,当初太子亦非当今皇帝,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姐妹们也算逃过一劫。”

王泮林微笑,“这就是我喜欢同小山姑娘说话的缘由了,实在少见女子对时局如此了然,一点即通。你既听到马成均夫妇对话,可知操控他们的是何人?”

节南摇头但叹,“两人说话相当小心,我看他们说完要走,就想到一策。”

“哦?”王泮林问着,视线却移到节南右肩,那里衣袖裂了口子,还有些不明的淡红,眉头不经意皱了皱,“如何受伤了?”

节南满不在乎一耸肩,又让剧痛引得咝咝抽一口气,“听我讲下去就知道了。郑凤话里大有怨怼,心防倦怠,像我这样的善战者没道理看到有利的战局不出击,就从隔板缝里出去,好声好气说服两人死遁,从此由我们兔帮罩着,保准高枕无忧。”

王泮林好笑,明显不信这般容易,“好声好气说服的?”

节南嘻笑,“马成均要顽固些,不过当我告诉他你今日打算同归于尽,又吃了小柒一粒毒丸,之后再无二话,而且也拜你放的烟花所赐,他似乎大受震动,最后自愿泅水。”说到这儿,偷眼观察王泮林的神情,“不过,你那墨树发叶的烟花到底有什么名堂?”

王泮林神色悠然,似乎没听到“同归于尽”那四个字,“马成均以白描成名,后来却受晖帝喜好的影响丢弃了自己所长,改画山水。今日送他这船特制烟花,只希望他找回昔日自信,莫再羡慕他人。”

节南转眼看定王泮林,再次暗示他坦白,“然后等他领悟你的良苦用心,甘心让那么多地老鼠炸沉了他的船,还有你黄泉路上作陪,他可以死得瞑目?”

王泮林望回节南那双俏丽叶目,先皱眉,再展眉,面容好不云朗风清,“小山你又说岔了。”

节南一笑,好,一码归一码,“马成均水性好,又熟悉那带水域,告诉我有一处隐秘水洞可以遁走,哪知我们三人游出不一会儿船就炸开了。大概让碎木砸到,当时我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已在别人船上。后来遇到玉家水军,你猜怎么着?”

“马成均夫妇在他们船上?”王泮林猜对一半。

“在是在,却永远开不了口了,夫妻二人溺毙。只可叹马成均非要等到安全地方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也叹你对自己太狠,不留余地,错失真相。”节南再三暗示。

王泮林还是不理会,“救你的是何人?”

节南就道,“原太学学士大人延文光之子延昱。”

“是他?”王泮林大概也没想到,神情略思,“也是,同洲顺利谈下,延文光获释,延昱先回来打点。延昱人称拾武郎,只因他成为文探花武状元那年不过十五岁。如何,你见了可觉得是俊朗好男儿?延昱亦君子亦侠气,出身极好,这时尚未回朝,权势未归,你若喜欢,我王氏或可为你牵线,只要你拿出我那只玉佩来换。”

节南没好气,“九公子,这会儿是说姻缘的时候么?马成均夫妇一死,究竟谁要害你的线索可就断了。”

王泮林目中凝光,真似悠闲,“不是还有一个傅秦傅大学士么?”

“难道不是马成均随意编派?”节南微睁叶目。

“是或不是,一查便知。”王泮林忽然指指舟尾摇橹,“小山,夜凉了,回吧。”

节南瞅着这位动口不动手的人,半晌后才起身过去,单手摇橹,同时语出讽刺,“哎哟,还好你不科考,虽说文治天下才是安稳之道,但要是都如你这般,一压就骨头散架的文官儿,南颂百姓也没几年安生日子好过了。”

眼看舟尖撞岸桥,王泮林扶着木桩,极其小心踩踏上去,站稳了笑回头,“照你这么说,文官都得像崔徵延昱,文武双通,天下就太平了?”

节南愣了愣,声音轻下去,“那也不是…如宋子安那样的状元文官也不错,不会武,至少亲力亲为,而且…”斟酌又斟酌,勇气陡升,“王希孟自己制彩调彩,亲洗笔砚,并不依赖于他人。”

王泮林仍笑,“小山那时是七郎的随身侍女?”

节南答,“自然不是。”

王泮林再笑问,“那么,与七郎相熟?”

节南稍噎,“也不是。”

王泮林敛了笑,“所以,那时你认识的七郎,可能并非真正的七郎。”

节南吸气,随之呵笑点头,“你说得是。”

王泮林眸中月光炽涨,“但如今你已经知我王九郎甚多,我就是这么一个一压骨头就散架的懒闲人。”

节南暗笑自己跟自己较什么劲,王希孟是九霄蛟龙,王泮林是沼泽泥鳅,显然王泮林不想再当回王希孟,她也不希望王泮林当回王希孟,那会把她心中那颗永亮星辰揪下来的。

“很好,我曾是谁,你曾是谁,对我二人今后虽非完全无关紧要,却也都过去了。我就再问一事,请九公子如实答我。”节南跳上岸。

浮在水上的竹桥摇晃,王泮林身形不稳,要扶木桩,却捉了个空。

节南眼明手快握住王泮林的手腕,随即淡然放开,“你今日是否打算寻死?”暗示来暗示去,对方老是不搭理,她只能直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