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泮林一直望进黑漆漆的夜,不漏任何的光,“她要有三长两短,不止你不活,这里除了果儿姑娘,都该死了。”又问,“是不是,黑兔?”

他再下令,非常慎重,“正北,十五丈。”

李羊喊下。

堇燊的黑兔面具从窗外闪一下,“我并不知…帮主受伤,以帮主之能下崖轻而易举。”

小柒瞧见堇燊手里抱着扇窗子。

“柒姑娘呢?”王泮林再问,“带着明琅,忘了帮主?”

第297引 箭造云阶

王泮林自问自答,“所以,我们身为属下,未能对帮主肝脑涂地,皆该死。”

堇燊抱窗罚站。

小柒嘟囔一句,“死就死,谁怕谁!”

“这时救帮主要紧,追究谁的责任有何意义?而且那会儿是帮主下命大家自撤,并非我们撇下帮主。”王楚风一开口,觉这是承认自己也是兔帮一份子,怔了怔。

王泮林却又何尝不知。

当时崖顶上,弓箭手突至,形势突然一边倒。

节南叫小柒先走。王泮林听得分明,只是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堇燊就强行带他走了。虽然只靠着临时结出来的一根布绳,以小柒和堇燊等人的本事而言,不过借些抓力,下崖算得有惊无险,脚不沾水就上了船。

李羊则是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在船翼张开大网,以至于后来布条突断,吊在绳尾的几人也让渔网及时捞住,避过撞礁的凶险。不过,任谁都觉得,关键时刻布绳能撑住,已属奇迹。

王泮林恼堇燊自作主张,又不能真怪罪,只是上船后立刻想过让堇燊他们再上崖,但看那片直落而下的镜壁,就明白了是异想天开。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崖容易上崖难。齐贺水峡,最险的并不是急流,而是水下分布的危险暗礁,直峭入云的片片镜壁和暗藏杀机的笋尖石林,近百丈高,二里长,不可攀爬登顶,只能从水峡两头进出。故而,水路易守难攻,如此天险是也。

而船停在这儿,有绳万事足,无绳上下难。

王泮林怎么想,都不觉得喜欢转脑子的桑小山会傻到直接跳下来,才让李羊起锚,但放出一只小船,以防随时需要捞人。这么做,一来避免这条船成为大靶子,顾此失彼,更重要的是想找一处攀爬的峭壁,他自己足够上去就行。

结果,船才驶开没多久,就接到有两个人掉进水里的消息。要不是他坚信那姑娘是真聪明,绝对不是装聪明,且很快察觉上方几支火箭转向突兀,以及后来瞬间闪灭的火折子微光,皆以斜之字形往崖下移动,他可能会顺着水流去找人,哪怕那两人生机渺茫。

平生第一回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执念,还对自己的坚信反复动摇,即便他已经看到又一点微光亮起又灭,就在他计算的这片峭壁上方三十丈,他心里也不敢完全笃定。

除非,人在眼前。

想到这儿,王泮林钻出窗去,“既然都有自觉,那就别闲着。明琅,船下有锅灶,你煮些暖身的姜汤热水。小柒——”

“嗯?哦哦,有!”小柒迅瞥一眼转身而去的王楚风,告诉自己事有轻重缓急,不要和欺负兄弟的九公子计较。

让明琅君子去煮吃的?太过份了!

记不清第几回,王泮林长吁一口气——

胸中还是闷。

记不清第几回,节南深吸一口气——

心跳还是快。

目力所及皆是光秃秃的石壁,火折子再吹不出火光,单凭星点火丝,根本照不见附近有没有野藤。不过,就算有,节南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足够体力,而水声听上去明明已经那么近。她先前觉着霸王体质天生给力,又根骨奇佳,四肢灵敏,保证三人安全着地,看来绝对高估自己了!

别说带着毕正,这会儿让她只顾自己,大概也就剩一个蠢到透顶的法子——跳水!

但是,就连孟元都知道,这下面肯定有暗礁,跳水跟找死差不多,所以说这法子很蠢。

船呢?

不久前还给她希望,看着越来越清晰的火把亮呢?

节南对上方一动不动的两道影子说道,“我倒挂下去看一看,你俩抓稳。”

上方安静,只看得出两颗脑袋在点,比她更加精疲力尽。

将藤套在脚上,节南慢慢倒挂,双手摸过周围石壁。不出意料,再找不到一根半根藤,可是这么倒吊着,一时半会儿,比单手攀藤强。

她晃了晃头,髻却毫无征兆地散开,长一下子让风吹疯了,无数丝扑上她的脸。

砰!砰!两颗金球从江面冉冉升上,啪啪爆出五色彩球。

彩球亮了长长久久,节南却没能看清两旁峭壁,没能看清对面山崖,没能看清水上那只威武的战船,乱模糊眼中所有景象,但是她听到了自己的笑声,还吐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原本累得没力气说话的毕正大喊,“兔姑娘,那船是不是我们的船?”

节南没有朝上看,只打了个手势。

毕正看不懂没关系,彩燕看得懂,只要彩燕一个点头——

毕正欢呼,“我们得救了!”

嘭嘭!又是巨响!

两支大钢箭仿佛闪电,劈进峭壁。箭尾系着粗绳,黑兔灰兔踩着底绳抓着上绳,很快站上箭身,将火把插在石缝中。

嘭嘭!嘭嘭!嘭嘭!

另有六支大钢箭钉入,两位轻功高手借它们的弹力轻松飞行,并且套上绳索,插上火把,照出一条明亮的箭梯。

毕正望之心叹,“峭壁造梯,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

节南将脸上的头拨开,在头顶抓成滑稽一大把,对闪闪光的鬼斧神工毫无兴趣,只是怔看船头那身簌簌青衫。奇怪的是,得救的喜悦没有淹没她的感知,却狂卷着死而无憾的惬意。

突然,想起春天里的学士阁,王泮林从窗下倒看她,笑说难以形容美丑,只是古怪之极的往事。但她此时倒看他,根本五官都不清,她却心跳擂鼓,禁不住用手捉了衣襟。

节南记得今夜不久前的水田上,王泮林的手掌包住她半张脸,小心肝虽然也跳得不知所措,可那时两人近在咫尺。

此刻,三百尺!

相隔三百尺,她的心就能跳成这样!

“帮主可将绳索系在藤上。”黑兔已在三丈外,把绳索一头系在石笋上,另一头抛给节南。

节南重新单手攀住藤,依言做了,就让毕正先下。

“帮脑嘱咐,一定要请帮主先行。”黑兔沉声。

节南眯眼好笑,“辛苦你。”

手一提,运气也不觉得疼,身姿轻跃,直接捉了堇大的手臂,下梯上船去。

第298引 退一步远

节南上了船,迎面青衫果然是泮林。

王泮林已取下面具,漆眸中星辰幽明,双手拢袖似收高远之云,淡讽无笑,“小山刚才倒挂扎发的模样,让我刹那以为看见山鬼。”

节南看身上的夜行衣脏兮兮,两边长发乱糟糟的,又是受伤,又爬峭壁,估计脸也不能看了,怪不得王泮林说她像鬼。

但她遑论不让,“我倒挂金钩看你,才觉一缕幽魂。”

相隔三百尺野马脱缰的心跳,相隔三尺的此时,跳得不过微快,只是心发烫,不得不拉深每一口唿吸,将烫意换出去。不过节南挑眉,有些不确定,“王泮林,你这是在生气?”

王泮林垂眸,发出类似一声哼笑,“如果先上船的是毕大师或你同门,我大概会怒,这时倒还好。今后还请帮主多为兔帮着想,再发生今日诸如此类,不要光是口号好听,要身先士卒,领着大家撤才是。”

节南懵了半晌,噗笑,“何必跟我兜圈子?直说应该自己管自己逃命,不要想着救什么人。只是你忘了,我只为自己图谋,没有好处的事是不做的。”然后笑颜灿烂,“好了,不管那些,我要告诉你”

王泮林抬起墨山眉,那种逼狂他的心情,已经随节南上船渐渐消散,方才一讽山鬼,就出尽了心头之气。

他喜欢她相伴,却看淡自己的生死,故而说得出她作鬼他就作鬼的话来。他还得承认,自少年时就获得很多姑娘的青睐,虽不会刻意讨她们欢心,但比十二还深谙温润君子的魅力,不刻意不经意就能轻易俘获芳心。

他在大王岭上就对小山说过,他说话不上心。然而他没说的是,那是一种可以从小培养成的力量,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怎样说话能控制人的喜怒哀乐,同时自己做到漫不经心。

当然,对小山,从不刻意到刻意,乐此不疲调侃她,捉弄她,难掩对她的喜爱,甚至也情不自禁,觉得其他女子无法与小山相提并论,是一份如获至宝的欢喜心情。他,因为她,迄今悦过,懊过,怜过,恼过,开心过,担心过,别人看来小打小闹,他以为这就是全部,想着她足以伴他或短或长的一生,必然不无聊。

万万料不到,看到她倒吊山崖的刹那,误以为她死了的刹那,他会痛楚,痛苦,痛到恨,痛到悲绝,心慌意乱,莫名难喻,心里卷起千层浪!

他恐惧了!

从未恐惧过的一个人,恐惧到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疏离漠然,希望重新掌控自己的情绪。哪怕,他见她平安归来,跳下船头的身姿漂亮轻灵,轻易引起他的赞叹,心中也欣喜若狂,却无力盖过铭心痛感。

他不知该如何,禁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

节南的笑模样凝住,微撇头,心中的烫热顿时凉下,也退了一步,拍拍左肩,暗道还好没有头脑发热,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情。眼前这人是王氏儿郎,名门之后,倜傥风流的人物,她虽不在乎门户之别,但不代表她天真。更何况,喜欢就喜欢了呗,是她桑节南的事,与王泮林有何干系?

叶儿眼里重泛笑意,双手抬起,荡动袖子耍玩,“九公子还真以为我是鬼,竟怕得要逃?”

“…”王泮林看出节南前后两种笑意,不知怎么,心头怅然若失,追问,“你刚刚要告诉我什么?”

节南笑意深深,“忘了。”

“臭小山,臭小山,你害我挨这家伙训!”福柒到,公报私仇得将王泮林推开,斜白眼,挑眉噘嘴嗤他一声,“好狗不挡路。”

王泮林苦笑,他训他们,却其实是训自己。

小柒把节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样子虽然难看了些,气色挺红润”说着话,胳臂正要挂上节南的肩,却不料反而让节南勾进了胳膊肘,并承担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

“小山?”小柒立觉不对,手搭脉,眉就竖起来了,“赤…”

“小声。”节南将小柒拽到左侧,用来隔开王泮林的视线,“我说怎么烫得全身疼。赶紧扶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这毒发作起来,气质就全毁了。”

不能和小柒讲面子,只能讲气质。

小柒虽诧异赤朱为何这时发作,倒也不显担忧,暗暗带起节南,似姐俩好得从王泮林身旁过去,又给一白眼,“果儿姑娘来了,小心她瞧见帮脑真面目,要挟你以身相许。还有,帮主要歇息,你好好打扫犄角旮旯。”

不待王泮林回答,小柒往底舱入口走,同时说节南,“直说你不想王九看到就好。”

节南感觉最后一丝力气渐渐从体中抽离,勉强下了木梯,看清四周无人,双腿就软了,却还笑呵,“我是不想看到他。”

姐妹心意相通,小柒吓喝,“干嘛?你你你当当当真看上他了?”

节南笑得没力气,“奇怪吧。”

小柒点头如捣蒜,“太奇怪了!他既没有明琅公子温和,又没有不男不女好看…”倒出一堆药丸,挑出几颗来,喂进节南嘴里,“算了,你觉着好就好。师父说,喜欢谁都是自己的事。九公子聪明,有够坏,要是你多勾引勾引,让他反过来对你死心塌地,那就不亏…”

小柒突然惊恐盯住节南的右腕,“为什么会这样?”

节南嚼着药丸低眼一看,腕上浮起数道墨黑经脉,半晌淡道,“赤朱呈黑年无命,臭小柒你再偷懒,我就活不过一年了,还说什么勾引人?”

福娃不福,神情非常沉冷,“一般赤朱毒,只要按月服解药就死不了,但赤朱若碰到茑英果实,就变成墨黑的绝朱。茑英叶子和果实常混在一起入药,所以我才很小心,不让你随便吃别人的药,就怕…”

绝朱,顾名思义,月服药已经没用,确确实实只剩一年命,甚至更短。

“所以,我今晚可能误食了茑英果实?”小柒的这些药丸也没用了,节南只觉全身灼烫,但这种痛苦并不陌生。

凤来县的去年,她被灼至皮包骨,日复一日。

第299引 七七柒柒

“今晚你吃过什么?”小柒十指抠进头发里,仿佛那样就能抠出办法。

节南将远岁“村长”准备的那份加料菜单报给小柒,并且猜道,“也许在迷药里?”

小柒抓头发摇脑袋,“茑英不罕见,但也不常见,除了激发赤朱,只有活血化瘀的效用,没有听说用来制迷药的。”忽然神情凝重,“平常人连赤朱都不知道是什么,而又有几人知道你身中赤朱呢?”

原来她的心烫并非因为王泮林,却因赤朱恶化成绝朱,毒发了的关系?节南笑了一声。

“你还笑得出来?”小柒抿嘴,不高兴,“本以为就算师叔不给解药,手上的月服药至少还能撑一年。”

“如今仍是一年,而且也是时候试试你的新方子,除非你真偷懒,整日喊着闭关却是哄我玩的。”

以前和王泮林说那些可以和仇人拼寿命的话,节南只是很乐观而已。神弓门毁在她手里,或她逃出神弓门,无论哪种结局,依赖金利那家子解开赤朱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她不会寄望。

而像这种时候,就能压榨小柒,未尝不是件好事。去年解药吃光了,在小柒的调理下,她活蹦乱跳一年,虽然样貌难看些。

“知道了。”

小柒确实有新药,在有解药的情形下不敢拿节南的身体乱试。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解赤朱的药,必定要以毒攻毒。

“不过,你不觉得彩燕…”小柒欲言又止。

节南摇头,“不会,她上菜时都不知我是谁。远岁和巴奇也一样,以为我和孟元只是误闯者。后来我戴了面具,他们就更猜不到我与神弓门有关。”

小柒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不是彩燕就好,难得我俩之外还有挂念师父的人。”

节南柔笑,“疑神疑鬼的向来是我,你操什么心?师父去世三年,彩燕如果要投靠金利挞芳,早就投靠了。毕鲁班能活到今日,彩燕功不可没,如今又当着巴奇的面帮我们,已经回不去大今。她同我说好,等把毕鲁班送到都城,对师父交给的任务才算完成,以后去哪儿都是她自己的意愿。”

小柒嗯了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随节南,经了最凄惨的散席,从此看淡人与人的交往,不会强求任何感情羁绊。

然后小柒啊道,“我看到你,彩燕和那个叫阿升的麻烦家伙,没瞧见毕老爷子。”

节南将崖上的情形大略说了一下。

小柒听得巴掌拍拳头,“真叫我大开眼界。虽然一直觉得孟元一无是处,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人如此无耻,出卖同伴换来的自在,不躲到深山老林,还敢招摇过市装情圣。崔玉真要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估计悔青了肠子,不过这下总能清醒过来。孟元死得大好!我心里都解气!”

“掉下去也不见得会死。”节南心里不存这种侥幸。

小柒却道,“那时大船离得不远,又有小船待命打捞,但两人掉进水里之后就没浮上来过,岂不是死定?”

节南举举眉,“我想即便孟元不死,大概也不敢再对崔玉真抱有非分之想,毕竟他对我和毕正亲口承认的。只是崔玉真对我们的证言相信与否,就不好说了。”

小柒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但还有一事不放心,“我虽不管你对九公子有何打算,但凡他那种,不知多少姑娘倒贴,你可千万别主动表明心迹,不然他才不稀罕。可以给他些暗示,挑逗亦点到为止,撩得他积极送上门,你就甩他一脸门板,冷着他晾着他,让他得不到,煎熬得死去活来…”

节南本来累得不想说了,实在忍不住要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正经的姑娘,其实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小柒嘻嘻笑道,“到处听得到诸如此类的事,耳朵都起茧子了。”

探子探子,别人的经就是自己的见识。

“从前我就觉得了,九公子对你特别不一样。他欺负你差使你,那叫理所当然,看你受别人欺负和差使,他又容不得。你不知道,刚才他怪我们自顾自,任你掂后,不但罚明琅公子去伙房做吃的,连我都敢教训,那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真是白长那么好看…”

说着说着,小柒发现变成自言自语。

节南睡着了。满头大汗,皮肤滚烫,也经不住疲惫,睡得很沉。

小柒叹口气,翻开节南破皮渗血的掌心,开始处理外伤。

约摸过了三刻,帮外伤都上好药,再头疼节南这身毒的时候,有人敲舱门。小柒打开一看,王楚风端着两碗汤站在外面。

“船上伙房里没什么好食材,我煮了点冬瓜汤,给你和小山姑娘解乏”尾音未收,王楚风看小柒目瞪口呆的样子,“怎么?”

“十二公子真下厨,不,会做吃的?”还怎么?还怎么?君子远庖厨。就算人家孔老先生原本的意思并不是男子不该下厨,但是明琅公子洗手做羹汤的画面,小柒不敢想。

王楚风来送汤之前,已经想得很清楚,面对小柒那样爽直的姑娘,自己也要光明正大地坦诚,“冬瓜汤是我煮的,蜂蜜核桃是我炒的,你在我祖母寿宴那晚吃空了的一罐四季酱也是我自创的。我很会做吃的,但我不怎么识字。”

王楚风无声吐息,紧张望着对面女子的反应。

小柒低头在地上寻什么。

王楚风不明白,“小七姑娘?”

小柒一抬手,“你先别说话,让我找找下巴壳。奇怪,掉哪儿去了?刚才还感觉在嘴巴下面的。”

王楚风不知该笑,还是该笑,“小七。”

小柒仰起脸,两眼冒光,“明琅公子,请你一定把四季酱的做法教给我,自从吃过一回,我魂牵梦萦,每顿想得慌,胃口都不好了。”

王楚风准备好,听这姑娘笑话自己,哪知

“就这样?”

小柒眨巴眨巴眼,“哦,秘密要用秘密交换,你手伸过来”

小柒在王楚风掌心写了个“柒”,又写一个“七”,打上叉,“我的名字是叠字,柒小柒。一般人都写成后面那个七。啊,忘了你不识字,要不要写在纸上给你?”

王楚风蜷起五指,认真道,“这个字我识得,小柒姑娘。”

佳人柒小柒,从此记芳名。

第300引 家有贤弟

无边无际的黑夜,无边无际的江流,天野荒旷。

船舱里,王泮林和李羊一起看水道图,吉平举高灯。王楚风走进来,让灰兔冬瓜汤,还给了王泮林一碗。

王泮林瞥一眼,“稀奇。”

安阳王氏名门名流,却不知子孙多怪人也多。

写得天下文引 ,种得天下植物,却和书桌一样高的王五;什么都不缺,就缺俗心,一心要当道士的王十;还有这位,遇到无良先生,以至读书障碍,不得已将才华寄托别处,不但厨艺一绝,还擅长掌理宅务,到谁家都能当得“一品主母”的王十二。

当然,在王泮林眼里,如今这些怪兄弟都不算怪,他自己也走歪了,学火药造火器开工坊。而王泮林还是王七的时候,曾与十二最好。

十五六岁就让皇帝选中,进入书画院担任待诏的天纵少年王氏七郎,作为家中最重视的儿孙得天独厚,也是众堂弟瞻望的马。其中,十二郎聪颖,读书容易,触类旁通,文引 诗词皆出众,又长得极好,自然有人拿他比王七。家人亦如此。十二郎没有反感,就是喜欢跟着王七,小小年纪学他一举一动,似模似样。

也许因为学得太好,无人察觉十二郎异样,等到王泮林现这个弟弟十岁起就没法识字,也读不了书,功课统统找人代笔,遇到祖父考课就装病装出门各种装,实在不行就死记硬背,把原本用来读书的脑子全用于千方百计撑住君子之名,偏偏他自己已经厄运缠身,为国事朝事焦头烂额,不久被迫诈死,没机会矫正过于崇拜他的十二弟。

五年后,王楚风再出现在王泮林面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凭借长年练成的举手投足,温和无害的礼节性措辞,加之没有王七的比较,呈现完美君子之貌,令王泮林哭笑不得。然而,连亲爹娘都不能说出的身份,王泮林不提过往,只能对王十二百般挑剔百般挑衅,希望这人自己能明白,不需要模仿任何人,只要活出自我就好。

哪知,王楚风对这个长得太像“马七哥”,性格却“有辱七哥”的九哥十分瞧不上,故而一路矛盾重重。

回到王家之后,王泮林察觉王楚风虽然不读书了,成就其实不少,不过这类成就大概在长辈眼里都属不务正业,所以他看王楚风继续装着。

厨艺,只在自己院子里钻研,有什么成果就装着他在外头找到的,教给大伙房里的厨娘。宅务,哄祖母说自己孝顺,可以帮伯母们分担一些,正好他总能“找到”美食,就顺理成引 拿下管理伙房的差事,可谓机关算尽。

王泮林拆穿了王楚风,王楚风恼得撂下狠话,从此九哥吃不到他经手的一粒米。现在,王楚风煮得冬瓜汤居然会有他一碗,王泮林当然说稀奇。

王楚风心情好极,而且为了隐瞒自己无法识字读书的事实,长年处于说谎圆谎之中,也不在乎说话不算数,“小山姑娘睡着了,多出一碗。”

这时舱里都是知情人,果儿等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