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这种罪,本不需要先兆和事实,只需动摇帝心。”同样被扣过叛国谋逆的王泮林深谙其道,“而且,燎帝怕得就是四王子深受百姓爱戴。再小的国,他还是君王,百姓最爱戴的应该是他,而不是他儿子。四王子礼贤下士,品德高尚,也许只想证明自己具有成为未来明君的能力,可是燎帝看到的是自己的宝座不稳,又有小人谗言。”

“不,大王子固然卑鄙,专养奸佞之小人,但皇上身边还有太傅韩唐大人。他深得皇上信任,亦是四王子的老师,不可能不站出来为四王子说话。而且文有韩大人,武有我赫连家,我大哥也会力保四王子。除非——除非——”赫连骅猛地站了起来,双目寒星,“除非皇上连韩大人和我大哥他们也——”

“消息只说四王子全府上下,没提到韩唐大人,也没提到你们家,你不要自己吓死自己。”柒小柒一直静静在听,看赫连骅跟没头苍蝇似的,忍不住道,“我记得燎帝以前是挺和气的老人家,也许消息有误,四王子还没出事。反正小山说了,凡事尽量往好处想,做到有备无患就行啦。”

赫连骅感觉好受了些,同时抓住小柒无意透露的一点,“你见过我们皇上?”

“当然见过。神弓门本由燎帝直掌,属于北燎暗司,已经历经数代,要不是金利挞芳,就是刚才那女人的娘,趁着大今攻入燎都,哄老门主改为投效大今,我师父——”看赫连骅吃惊的样子,小柒没意识到自己顺嘴说出连这位北燎贵族都不知道的大秘密,还很潇洒,“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反正小时候我差点烧了燎帝胡须,燎帝都没怪罪我,怎么会杀亲生儿子呢?”

“神弓门是我燎国暗司?”赫连骅一直以为桑节南是大今探子,万万想不到原来和他一国的,怎能不惊讶?

“韩唐韩大人还是小山劝到北燎去的,算是一等一的大功,燎帝赏小山——”

王泮林打断小柒,对赫连骅强调道,“曾经是,如今已经不是了,连知情的韩唐大人都明白这个事实。而不管的消息有误,还是小柒好心安慰你,四王子出事毋庸置疑,你最好还是马上出。”

本来想让赫连骅帮小柒应付了明早再走,结果小柒兜出神弓门的底。这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赫连骅也迟早会知道,但这个节骨眼上,赫连骅可能会把节南和小柒当手下使唤,甚至打整个兔帮的主意。所以,王泮林出声赶人。这时候,他可不需要一个忠心在外的人,尽管他尊重这份忠心。

果然赫连骅没空多想,跃窗而出,下方就有的人摇船接应。

吉平等着王泮林吩咐。

王泮林确实还有吩咐,“查四王子府有无谋士或四王子亲信逃过此劫,平素和四王子交好的大臣有哪些,四王子出事前大王子有否特别重用什么人,还有…带活着的赫连回来,打昏迷昏,不管什么方法都行。要是赫连家已经出事,他就是独苗了,不能坐视不理…”

吉平一一点头记下。

王泮林又写了一张字条,交给吉平。

吉平才跳窗走了。

柒小柒望窗下看看,“跳过齐贺山上悬崖,这都不算什么。要不要我带你回小山那儿?”

王泮林知道小柒粗中有细,但望明月偏向一旁,淡道,“不必,你那位师妹下半夜要另换新鲜俊面,看腻了我了。”

“看腻了谁也不能看腻了你。”柒小柒一边嘀咕一边睨王泮林,心里突觉未来光景黯淡,要真成一对,还有斗得过这俩只的吗?

王泮林自然听不清小柒嘀咕,只留意小柒眼神也闪避,“我听小山说按月服的解药方子你琢磨得差不多了,还缺几味珍药,回头你写给我,我来想办法。”

“那解药都没用了,还琢磨什么?”小柒漏出口风。

“为什么没用了?”王泮林眼里全无情绪,抿出来的那抹笑寒兮兮,没有一点骗子的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节南那边,下半夜的新人进屋来。

第326引 千岁驾到

白林逐鹿,是一段神话,讲述一名饥寒交迫的迷途青年发现白色树林,林中有金鹿,青年奋而追之,进入一片仙境,遇到仙人指点,最终成了一国的王者。这段神话在中原流传很广,似乎和逐鹿中原的说法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但真正的起源已经难寻。

节南站在那儿,看黑锦男子端坐上位,仿佛对桌上的棋局很感兴趣,盯了良久。

王泮林走后,节南可不打算把被子弄弄乱,衣服弄弄薄,涂一层胭脂腮红,再披头散发,装得自己真和人打了半夜床架一样。她只摆了一局棋,一局很轻松就能打发一日半日的残棋。而且,她笃定,除了沉香,今晚进过这屋子里的人,对**一刻丝毫不抱有旖旎之念。

王泮林不知这人是谁,只道这人的花船硬生生插在他和赫连骅的船之间。节南感觉脑里抓得住一些东西,但她不会贸然行事。

“所以,你二人只是下了棋?”银面具闪着光抬起,转向帘后的里屋看了看,见榻上平整,嘴角勾挑,自问自答了,“真是没意思的男人,一局好棋就让你打发了。”

节南刁笑,眼角眯俏,“他要名要利,只要不是被我立刻赶出门,让大家以为我嫌他伺候得不好,至于关起门来下棋还是上榻,对他而言并无不同,他还省了力气呢。”

黑锦男子呵笑,“姑娘这话就不对了,面对美人与香闺,却想省力气的男人,一般不是正常人,更加不是海烟巷的男人。”

节南眉一皱,随即舒展,福身浅礼,“承你夸赞。”说她是美人哪!“下棋伤脑子,我俩聊天吧。”

“躺着聊吗?”白林一飘,掀帘子,正要进里边。

“桑节南参见殿”节南躬身抱拳,悄悄抬眼打量那人的反应。

白林静了,金鹿顿了,然后那双黑鞘皮靴走回了座位,黑锦垂没鞋面。

“抬起头来。”音色亮起,尊贵之威。

节南冷冷抿唇,抬眼见那人手里一颗雪灿之珠,噙起一丝淡笑,垂眸长躬,这才把话说全乎,“盛亲王千岁千千岁。”

唿完千岁,她直起身。

见白龙珠,如见盛亲王,这夜来的是本尊了吧。那半张面具之下,又会是怎样的面目?唿儿纳身旁的文儒谋士,还是和北燎大王子喝酒的中年大胡,亦或是…

而无论盛亲王的面目如何,他今夜特来见她的目的,才是她最想弄明白的。

“本王可真是让金利门主骗得不轻啊。”斗大的珠子在指尖下转动,声音傲冷,“铁浮屠是她借花献佛,又借本王的手铲除异己,将有能力的弟子说成废物,将她平庸的女儿捧成工于心计的美人。本王看金利门主确实有本事,哪知她私心太重,毫无容人雅量,根本做不成大事。神弓门若只有打杂的用处,本王何必给它特权。”

节南心想,王泮林没料错,神弓门已是日暮之时。

“桑节南,你那么能说,这会儿为何无话?”盛亲王问道。

“殿下说神弓门无用,我却是神弓门弟子,不知怎么说,才能不责怪自己,又能不得罪殿下。”

师父还在时,节南的野心是成为北燎女官;师父不在了,她也对掌握皇权的那类人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她明白了,越接近顶端,越做不出实事,而且越正直越悲哀,什么谋略都敌不过没脸没皮作恶。

盛亲王笑了一声,“这不就在说我的不是了嘛。”

不过,节南这时有话说了,“只不知殿下找我所为何来?”

“猜。”盛亲王给一个字。

“恕我愚钝。”节南心道猜鬼啊猜,直说不就得了。从前跟师父当高级密探的时候,还觉得这些高来高去的说话腔调有意思,如今也许心野了,和不想打交道的人都懒得客气。

“明明是来接受桑浣监视的,却成了赵府大小姐依赖的人。明明应该是可怜兮兮的外亲侄女,却成了崔相女儿的闺中好友。明明看似不起眼,王家几位公子与你关系多不错。对了,还有观鞠社。赵大人一介六品小官,但那些一品二品家的千金多待你另眼相看,你能随同郡主出游。”盛亲王语气一顿,情绪难明,“这么看来,你还真是愚钝,愚钝得将我当成神弓门那群傻瓜,随你摆布。”

节南笑笑,微叹,“以上皆奉桑师叔之命,让我混入观鞠社,多与官贵们打交道,从而获取情报。殿下”

盛亲王哼冷,“是啊,奉你师叔之命,你师叔连自家的地盘都奉送给你了,你师叔还不知道。”

节南张张口,闭住,再张张口,摇头仍不语。

“很奇怪我为何知道你这么多事?”盛亲王语气陡沉。

“既然不愚钝,自然知道为何。”好了,她懒得跟他兜圈子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看谁的刀快,“殿下知道得那么清楚,就跟亲眼瞧见了似的。殿下的来意我不好猜,倒是可以斗胆猜一猜殿下面具下的样貌,若殿下不会怪我以下犯上的话。”

“哦”盛亲王似乎不信,“说。”

“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先圣五百年前是一家,名字为混沌初开万物之始。”说就说,但不愿意说出那两个讨厌的字。

盛亲王一抬手,除下银面具,双目隽飞,眉似青山,孟元的那张俊美面相,此刻贵气逼人,气宇轩昂。

猜是一回事,猜中是另一回事,节南宁可猜不中,省得这位要她偿命。齐贺山崖之上,她可不止看这位掉下去而已。而且,孟元就是盛亲王的事实,比猜想可怕得多。

这就意味着,盛亲王以孟元的身份,混迹于北都书画院,让崔玉真为他背叛王希孟,又混到奴营装俘虏,骗取毕鲁班等人的信任,让唿儿纳能够镇压了俘虏们的逃亡行动。

可是,为什么?

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千千岁,以一枚亲王大印就能代替玉玺的盛亲王,究竟为什么会做这些无足轻重的事?

节南不懂!

第327引 施毒送药

“你能猜到我是盛亲王,大概因为金利沉香慌张得太明显了,不过,你又如何猜出本王是孟元来?”盛亲王俊美的脸上并无记恨神色,但也没有其他表情。

节南轻轻一拨袖子,给盛亲王看腕上乌脉,“不如说我先猜这事是孟元做的,而后听说激发绝朱的只有门主,才想到门主之上的殿下也可能有这特权。孟元落崖,那日水流向泸州去,小柒追到泸州被捉,泸州一定有位高权重之人,然而沉香完全没炫耀她娘在南颂境内,于是我想来想去就只有殿下了。孟元不见了,殿下就出现,孟元可能就是殿下,殿下可能就是孟元。再加上白林逐鹿这幅画,当年曾在殿下送来庆贺神弓门与唿儿纳联姻的那份礼单上看过一眼。今晚此时,殿下拿下面具,露出真容,我才知道自己侥幸猜对。”

“侥幸?”盛亲王眼中真欣赏节南似的,“不,桑节南,柒珍首徒,善谋善工。齐贺山虽是你坚持要去,收获最大的反而是我,一路都让本王另眼相看。要不是你,本王又怎会捉拿小柒?从她口里听说金利偷了柒珍所造铁浮屠,还有金利向本王借人杀柒珍的理由亦是假的,而没有柒珍的神弓门,和普通江湖门派没有区别。”

从来没想过由大今盛亲王替她师父平反,节南可不领情。

“小柒还在襁褓中就让师父捡了回去,自然偏向师父说话,殿下不必太当真。师父临终前交代我俩不必报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己的失败自己承担。也请殿下不要再提齐贺山,我当时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怎敢让你背那么重的干粮袋子?”就说她直觉不错,所以这会儿还能庆幸自己藏住了身手。

“死者已矣,不提也罢,不过齐贺山崖上的事,本王却很难让它过去。”笑里无狠意,盛亲王的声音却寒沉,天生王者气势,“桑节南,你差点杀了本王。”

节南了一声,“那袋干粮何时差点要了殿下的命,我竟然不知?”

盛亲王眯了眯眼,“你跟本王贫嘴么?”

节南道,“不敢,但确实不知自己怎会差点杀了殿下。我和殿下被捉,等我醒来,殿下却不见了,村里一片狼藉,我赶紧沿着原路返回,就听到树林那边十分吵闹…”

“桑节南你真是”盛亲王有些怒了,“你还想隐瞒多久呢?兔帮帮主阁下。”

“不知殿下何意?我赶到树林那儿,刀光剑影,不好靠近,却瞧见殿下和几个人一起跳下崖…”不可能露出破绽!

节南记得当时在崖上一直戴着面具,盛亲王不可能知道兔帮帮主是桑节南,“我和殿下约定过,要带你去见玉真姑娘,所以才让小柒沿江而下,到泸州打探有无你的消息。”

节南倔性,不见黄河心不死。

盛亲王收起白龙珠,听得好笑,却似鸡同鸭讲,“的确你那时倒挂抓着我和毕老头,尚不知我身份,但你既是大今暗探,孟元也对大今有贡献,你即便戴着面具,隐藏了桑节南真正的身份,也不必做得那么狠绝。你若不狠,我亦容情。”

节南突然了悟,“就是那时候…变成了绝朱。”

惨惨惨!怪不得这人如此笃定她是兔帮帮主!自己方才那通鬼扯,成了大笑话。

但盛亲王没有大笑,甚至连好笑的表情都不见了,“绝望之后灵光一现,觉得兔子脸下可能是我认识的桑六姑娘。而我曾见过你骨瘦如柴的模样,又知你是神弓门弟子,或许身中赤朱,因而姑且一试。”

节南心想,敢情自己也没那么好运,倒霉在这姑且一试之上?

“殿下觉得我狠绝,我却以为当时的情形,一个是与我无用的痴情书生,一个是赵大将军手下的大造匠,我又只能选救一个,自然选后者,他欠我人情,日后打探消息或让他做事也容易。可我万万想不到毕鲁班会和殿下同归于尽”

“你说得其实不算错。”盛亲王顿了顿,“只不过我必定会对你心生怒意,毕竟要不是毕鲁班先我撞了暗礁,给我当了肉垫,而暗处藏着我大今一只船,我可能已经没命了。”

节南想说千千岁福寿绵延,谄媚话却始终没出口,而且想到盛亲王口口声声毕鲁班,似乎不知他的“好友”阿升才是毕鲁班。

“殿下之前说特意救我而来,是冲着沉香,还是冲着绝朱?”

“绝朱。”盛亲王终于没说再猜,“既然我能激发绝朱,当然就有解药。”

节南并未眼红,“殿下才说对我不能不怒。”

“怒,但本王更看重你的本事。”盛亲王说到了今晚过来的目的,“我要你找两样东西,应该分别在阿升和崔相手中,只要你找到后交给我,就能换到解药。”

“为何不交给金利母女去办?”节南很好奇那两样东西是什么,然而她不动声色,只是推托,尽管清楚盛亲王不容她推托盛亲王看得出来,“想不到你不要命。”

节南摇摇头,“不是我不要命,而是我对你们手里的解药已经不抱希望。”同意王泮林的话,她觉得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无论面对的是沉香还是盛亲王,“原本没转绝朱前,还愿意为了每个月的解药替神弓门打打杂,如今既然殿下或神弓门都给不了我希望,那我也不想再帮你们白做工。如殿下所见,我有一帮之力,并不需要在最后一年里再听谁差遣。”

盛亲王知道节南难对付,反而更觉得她能达成任务,“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本王?”

节南缓缓吐三个字,“白龙珠。”

盛亲王瞠目,随即笑出,“好大的口气!见白龙珠如见盛亲王,你打算拿了直接向金利挞芳要解药?”

“要是殿下不遵守诺言的话。”节南心道,这主意不错。

“本王不可能给你白龙珠,只能给你一道盛亲王命,写明你办好事之后应得的奖赏。桑节南,本王与你无私仇,不会赖你解药,杀你师父的仇人也留给你处置。你不肯,与我无损。”

第328引 触碰高志

近来遇到的高手,总能让节南产生一种脖子以外都是馅饼的错觉,但只要她不要太得意,就能感觉馅饼掐喉。

孟元是盛亲王的真相并没有给她过多震撼,自从身上的毒变了,又知孟元出卖朋友换取自由,她已经对孟元这人的身份起疑。

当初赫连骅说起盛亲王出使北燎时曾感叹崔玉真订婚,而就节南对盛亲王的了解,此人崇尚枭雄,自古枭雄爱收集天下美人,盛亲王宫中有大今丞相之女,魑离部落公主,其他女子皆一方闻名的绝色美人。崔玉真明珠佳人,又许嫁千里江山王希孟,可谓天下人皆知。而盛亲王一旦对崔玉真起兴趣,跑到南颂去见她,在别人看来荒唐荒谬,在节南看来,正是盛亲王做事的风格。

盛亲王神龙见首不见尾,然而势力无处不在,任何试图挑衅他的行为均被扼杀,可见这人无论身处何地,纵观全局掌握要脉,是能做大事的奇才。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就是盛亲王这种人了。

并非如她所见,盛亲王到处插科打诨的表象,此人年届二十八,从十多年前就开始着手争夺王位,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这个阶段早已成过往,在大今极盛,北燎无望,南颂积弱的江山形势下,他才能游刃有余,亲力亲为做些他认为值得的事。

就像蜘蛛,网已结成,可静待收获。

节南自认不算笨,但遇到这种人,自叹不如,也无意较量,所以才和小柒躲在犄角旮旯里打杂。只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盛亲王亲自跑来给她布置任务,拿着解药当令箭。她拒绝,一年后大凶降临。她听话,却觉背嵴发凉,后脑勺会被打的不好预感。

“殿下,我这人不喜欢白纸黑字,徒留证物。除了白龙珠,有没有红龙珠兰龙珠的,没有见珠如见人这么厉害,但也算得上代表殿下金口玉言的凭信?”节南嘻嘻一笑。

盛亲王还困惑,“徒留证物?”

“殿下要是写下允诺,肯定会有我的名字。我毕竟出生颂地,虽然跟随师父效命北燎大今,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师父早已不在,再听殿下的意思,神弓门迟早要散,那我肯定要回颂养老。殿下一片好意,我也把事情办成了,白纸黑字落在别人手里,却成我通敌叛国之嫌。”

师父教导,探子影子,来时无踪,去时无痕,切不要留下任何消灭不去的东西。凤来县一年,她打探灭门凶手之余,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抹去她的存在,让桑家变成模煳的传言谣言,不可追溯真实。至于是否真有那些好事之徒,不用看别人,就看王泮林,跟变戏法似得,把她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掏,还有她不知道的呢。

盛亲王觉得一道他的王命保证踏实,她觉得桑节南和盛亲王从此撇不清,将来后患无穷,所以她敬谢不敏。

被人嫌弃,还是被人嫌弃他的亲笔亲印准予褒奖的王命,而且还是被一个女子嫌弃盛亲王出生以来,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孟元的五官是盛亲王的真容,用这张真容,女子无一不为他倾倒,他的后宫,他追求的崔玉真,都是很快沦陷。

像金利沉香,连他真面目都不用示,就为他神魂颠倒的扑火飞蛾,比比皆是。即便金利门主,固然老谋深算,恐怕也对他有一股不敢言的痴恋。

女人,在盛亲王看来,只有两种,爱上他的和不认识他的。不是他自大,而是他就身处在这么一个环境之中。

“桑节南。”因为这个意外的体验,盛亲王突然发现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女子,“白龙珠可以给你。”

节南自觉欠抽,提白龙珠的是自己,盛亲王改口答应,就生一股不妙,“白龙珠犹如殿下分身,我太没分寸,请殿下无视之。”

“美人易得,贤才难求。”还有一种女子,可同他一起,撑起大今国梁,“你若完成我之所托,本王登基之后,封你为一品官,赐你为二品爵,为我大今贵族,子孙承爵,不必受国母命,可与男子同尊。”

节南怔住,心里仰望老天爷,这么好的事怎么早不来?她十五六岁那会儿还傻乎乎坚持着这个志向,有朝一日以女儿身,穿上品官衣,登男子朝堂,对太后皇后之流都不必屈尊。

她从未跟她爹说过,但她爹大概听师父说起,所以才有李羊,说她爹赞她心怀高志。要是沉香也知道,大概会嘲笑她比她还不知天高地厚。比起女子上朝堂,入后宫当国母的志向,对于有才有貌的女子,就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因此,节南特别理解十七岁的王七郎,胸中大志,心怀远图,自信有才华有实力。别人眼中恃才傲物不知深浅,自己心中急切高飞,想要给黑暗的世道带来一丝光明。真是,他人笑我太张狂,我笑他人甘平庸。

愚笨的人都知道不撞南墙不回头,最终还是要回头才对,反而聪明的她和王七都不肯回头,抱着撞碎南墙的决心,然后被老天爷打击到惨,王七自光芒云端坠落,她自权力中心放逐,迄今再收拾不起当年志向。

盛亲王开得条件,刹那令节南心动,也刹那淡然从容。收拾不起,就不会再收拾了。她桑节南已非当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追所求也不再是那份高高在上的荣耀。

高处不胜寒,高处也无用。这世上多数的悲苦声音,永远到不了高处,所以不如脚踏实地。能报多少仇,报多少仇;能做多少事,做多少事。这是桑小山和王九郎已经达成的默契。兔帮,由此而来,不求贵,不求富,只在民间造福,只在江湖仗义。

“承蒙殿下看得起,节南无意为官,但可以答应殿下所托,只要殿下允我和小柒一应人等立即脱离神弓门,给我半颗解药,事成之后将另一半解药给我,如此即可。”

心平宁,心计出,解药有什么,盛亲王要她找的东西才重要,势必具有改变天下格局的力量!

第329引 撕脸时刻

次日清早,沉香满怀对桑节南的妒意,前来拜见盛亲王,却被桑节南告知盛亲王已经离开。

沉香露出骄横之色,“桑节南,别以为你同殿下共度了一夜,就能爬到我头上来了。我早就是殿下的女人,就算你如今不要脸勾搭了殿下,依你在神弓门的地位,还得听我差使。而且要不是我,你也没有伺候殿下的机会。”

“殿下的女人?”节南轻笑一声,“怎么你和殿下说得不一样?”

到了这时,节南有些明白师父为何让她放下了。师父说过他虽败在不够狠毒,但金利挞芳秉性难以服众,总有一日自食恶果。

没有盛亲王支持,已经抛开生死,神弓门不足为惧。

沉香不敢问盛亲王说了什么,只能端起堂主架子,“我才不信你挑拨离间,还给你相好了夫君。”手举一枚翠玉,玉上雕弓,“桑节南听令,即日起嫁于海烟巷樱哥为妻,没有上方令,不得离开海烟巷。”

樱哥?节南记得那是昨晚海月楼前迎她和年颜的两个男姐之一,没注意长相。

她好笑地问,“师妹怎么出尔反尔?原本不是说要我嫁十代良姐姐的嘛?昨晚虽然没选出十代,九代良姐姐似乎病得没那么重,嫁他也一样。但是嫁那个樱哥,对门里有何好处?”

“我改主意了,想你嫁给一个更加贫贱低微的男人,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你要感谢殿下,如果没有他,昨晚你已经死在我手里。而现在,我也要顾及殿下的面子,留下你这条贱命,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不过,我想等你成了樱哥媳妇,殿下即便还惦记你,大概也嫌你臭了。”沉香咬牙,面容扭曲。

“想法不错,也像足了你,明明自己是女子,却轻贱女子,将她们送给男子当玩物。可惜,金利沉香,这么些年了你还没输够,以为我会听你安排我的婚事么?”节南摊开手掌,一枚和沉香手中相同图案的木牌分两半,“你从小欺负小柒,我一进神弓门就讨厌你了,表面上装着不把你当回事,但其实还是做了挺多坏事的,不然大家怎会改为喜爱我了呢?”

她从来不是天真善良的姑娘,靠霸气本性的话,早吓跑一大群人了。她和沉香一样钻研心计,与什么人说什么话,如何利用弱点进行有效攻击,如何让人心看似自然,其实都在她掌控中归靠。要说真有比沉香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还算够义气,人对她好,她对人好,不会像沉香那样随意嫉恨,嫉恨到杀了对方的心都有。她骄傲,自信,不觉得需要嫉妒谁。

无论如何,桑节南绝对不好欺负!

沉香愕然盯着两半木牌,听着节南承认黑过她,半晌才道,“桑节南你敢自说自话退出神弓门,就别怪我对你门规处置。我早知道你恶毒,却连我那个傻哥哥都上了你的当,反而说我娇蛮狭隘小女人心思。”

“恶毒吗?”节南挑挑眉,笑眯了眼,“由你这个受害最深的人来说,我是不冤枉。不过,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并非自说自话退出神弓门,而是盛亲王亲口应允的。”

“怎么可能?”沉香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节南表情坏起来,“怎么不可能?好歹我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让殿下不但对我另眼相看,还打算提拔我为他直属亲信。既然要成为盛亲王心腹,我又怎能同时替神弓门办事?殿下因此叫我脱离神弓,而且他会同门主说。你不信也无妨,但我劝你等一等你娘那边的消息,再来说门规。”

沉香的脸气得红了,“姓桑的,你平时不是假清高得很嘛,什么男人都看不上,还说我厚脸皮,又轻贱女子,就只会用美人计这一招。却原来你也没分别,不,我至少比你光明正大,不像你骨子里龌龊下”

龌龊话没说完,肩膀上压一支又宽又长的重剑。

柒小柒的声音同时到,“金利沉香,你给我闭上臭嘴!别以为是个女的,就跟你似得,眼里除了男人,看不进别的!你再敢说我师妹一个字,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沉香吃惊,“你明明中了盛亲王手下长风的散功邪。”

盛亲王喜欢出门转悠,当然不可能不带高手。一名叫长风,一名叫寞雪,如影随形,和盛亲王的真容一样神秘莫测。节南只听说过,不曾见过。

节南根本不知道长风寞雪跟没跟来,纯属瞎猫撞死耗子,笑道,“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要是没有殿下吩咐,长风怎会为小柒拔邪?”

沉香尖喊,“年颜!”

年颜窜入屋中,银钩转出一双月轮,朝柒小柒腰间抡去。

小柒这老实福娃也不知道捉沉香当挡箭牌,看年颜不留情面,她两眼就喷火了,手中阔剑往身后一扫,将那双银钩扫开,又高举起剑,对准年颜的脑袋瓜噼下。

年颜灵巧往后一跃,转身奔出。小柒追出。

节南就听门外叮叮当当,还有不知哪个男姐儿的细嗓喊着杀人啦打起来啦。

“桑节南,你姐妹俩今日就给我死在这儿吧!”沉香一伸手,她的手下丫头就递上一管金箫。

金箫摆剑式,沉香眼中再现昨夜杀气,“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杀了你,也不过挨殿下一顿责罚,但要是留着你的命,我们金利家的人迟早都死在你手上。我想得很明白了,这世上有我金利沉香,就没有你桑节南,注定你我只能活一个。”

节南边笑边退到门边,“啊,殿下来得正好,沉香她”

沉香一听盛亲王就中招,回头不见任何人才知上当,转回眼来,门口也没人了。

沉香持箫就追,怒斥,“桑节南,有本事你别跑!”

节南当然不是打不过,就是不想让沉香知道她功夫还在,而且盛亲王言谈之间似乎也不把兔帮帮主的功夫当回事。那日崖上,孟元引来弓箭手时,节南还没怎么出手,就让大伙撤了。

所以,节南跑不停,听沉香气急败坏喊四大铺子的人拦住她,然后一路跑下大堂。

有人端来一张太师椅,她挑一个舒服的坐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