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早离开别庄之后,那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一种可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崔玉真和延昱不知情的情形下,双方父母给两人定下了亲事?话说,延昱他爹娘回都了吗?延昱又回都了吗?

节南虽知数日前林温就护送萝江她们回城了,没特意留心延昱有没有回来,但崔玉真肯定没回。

拾武状元和明珠佳人!

震惊之余,节南不得不同意仙荷所说,这两人真挺合适的。两家都属世家,崔相一品正红,延文光肝胆良臣,崔玉真嫡女,延昱独子,而且名气也相当。

只不过,这个时机太不恰当。

这桩姻缘是否能称作良缘?她应该贺喜呢?还是替谁捏把汗呢?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惊讶,以至于节南只好怀疑是碧云听错了。

然而,碧云一早报来的这个大消息,到了傍晚时分,由慌里慌张到青杏居来的赵雪兰再报了一遍。

说法不一样,细节不大同,结果板上钉钉——

崔六姑娘许给了延家独子。

第334引 金子好礼

六月三十,雷雨刚过,万德楼敞窗敞门,四栋楼的衔门全都打开了,生意兴隆。

听说节南来了,狸子从商楼那边过来打招唿,还问,“今日从早起开始大做盐引,六姑娘可有兴趣?”

节南笑摇了头,“你也真瞧得起我,我哪来的本钱。”却瞧见雪兰略带好奇的目光,想起这位正为柴米油盐伤脑筋,“狸子,为你引见,这位是军器少监之女,我表姐,赵大姑娘。她手上有的是俸粮,你耳听八方的,帮忙留意一下粮市。”

赵雪兰果然眼里起光。

节南就对赵雪兰道,“何里,外号狸子,万德商楼最能干的伙计,有他盯着,你就不用日日跑粮市了。”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赵雪兰自从掌家开始,对万德商楼也是各种听说,不但出入巨贾,做百万千万的交引买卖,还影响金银铜米盐茶各类行市的价格,更听说如今女子也能入楼做买卖,早就好奇了。

狸子赶紧给赵雪兰行礼,“只要小的帮得上忙,赵大姑娘尽管吩咐。”

节南补一句,“能干的人价码也高,雪兰你要记得赚钱之后慷慨地谢谢他。”

赵雪兰瞥节南一眼,嗔怪,“就你慷慨。”转眼认真问狸子,“这位小哥如何收取佣金?”

她已不是要和才子誓比高的观赏莲花了。

狸子垂头答道,“不着急,还没帮赵大姑娘做成一单。再说您还是六姑娘的家里人,六姑娘一向给得大方,小的白帮您做也行。”

节南就道,“别啊,该你收你就收,我给归我给,别算到赵大姑娘的好处里头,赵大姑娘可不稀罕。”

赵雪兰哦一声,“没错,我还真不稀罕。”

狸子抬眼笑笑,“今年丰收,粮价要贱,不如趁这会儿还没跌倒底,换了贯钱买金子。”

赵雪兰听了就皱眉,“金价这会儿不好,倒是听人说朝廷发行的钞子挺保值的。”

“金价就要大涨。赵大姑娘不买金子,也千万别买钞子。那东西早几年还好,如今大商都在往外抛,很快就贬得不值钱了。”狸子这话信心十足。

节南有了兴趣,她手里那些铜板还在银号里积灰,“回头我让人送五万贯钱来,你要觉着价不错,就帮我换了吧。”

狸子道是,“六姑娘可要紧着些办,听纪老爷的意思,也就是明后两日的事。”

节南点头,明白赚钱就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好时机,错过就得等下一拨,而且纪老爷这是透过狸子给她放消息呢。

直到狸子下去,赵雪兰没再作声。

节南觉得这姑娘还真有当家主母的能力,谨慎稳重,不贪不躁,没有让人说两句就头脑发热。赚钱的机会虽然稍纵即逝,但赚钱的机会永远会有,不可急于一时。

“金价为何要涨?”赵雪兰不急着动钱袋子,先不耻下问。

节南眨眨眼,“也许因为崔家要嫁女儿,需要大量黄金打造嫁妆,各家金铺子坐地起价?”

赵雪兰没好气,“认真问你呢。”

节南仍没认真得起来,语调老皮,“到去年全线停战,金价一直跌,跌掉三成,但大商们一直在低价收进,金价最近稳住了,市面买金的人多,卖金的人少,表明是时候涨价了呗。而全城,甚至三城沸沸扬扬热议延崔联姻,说不定宫里都有动作,所谓的万事俱备东风到,趁着消息还未确凿,多数人观望的时候,恰恰大商们出手的时候。等大家都开始抬价哄抢金子,大商们已经赚完,这就是行市行情。”

“也可能是金价跌更惨,大商故意抬一下?”

节南目光赞许,“这也是可能的。不过,买卖就是如此,不赚即赔,看你愿不愿承担风险。我手上钱不多,平时没开销,万一金子跌得更惨,放个十年八年也不怕。”

赵雪兰就笑,“对,你是没开销,就开销家里的了,要早知你是小富婆,我应该收你租钱和伙食钱。”

越了解节南,赵雪兰就越钦佩。能让商楼伙计毕恭毕敬,看似跟从他人,其实心中拿定干坤,几万贯数目虽不多,她爹的月俸就有一万多,但她自己出嫁前只有三千贯的私房,还沾沾自喜。而节南无父母兄弟可以依靠,看桑姨也不会多替节南打算,一下子拿得出几万贯钱,实属了不起。

同时,赵雪兰也感觉节南对自己的信任。

“你只管收,我交给表姐夫。”节南说得半真半假。

赵雪兰扑哧笑出,“你个精明丫头,你给他,他会收下才怪。行了,赶明儿我把粮食换了钱,凑你那份,一起买了金子吧。”

“怎么回事,到处听人说买金子?”萝江进了包间,一身百雀裙,乌发盘螺型发髻,珠光宝气,看着就显身份。

这日,萝江郡主约两人来万德官楼吃饭。

“和雪兰商量,要买些金子给玉真打几套首饰头面。”节南嬉笑。

“我娘也是一样,跟我说了一早上送什么才体面。我就奇了怪了,我是郡主,玉真是宰相之女,但她总不是公主吧,为何人人想着送金送银。我成亲的时候,你俩送我什么了?”

“此一时,彼一时。郡主成亲早了,咱们那会儿还没热络起来。等郡主生下小世子,我俩送六斤金疙瘩给郡主。”

赵雪兰听着,心道有些话真是只有节南敢说。

萝江笑得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啊。六斤。少一两我都不依。”

三人说笑一会儿,赵雪兰才问,“听郡主的意思,玉真姑娘和延大公子的亲事并非空穴来风?”

萝江奇道,“都在说送黄金头面了,你还问来作甚?”

“朱姐夫从衙门里回来告诉我们的,他也只是听人说起。”节南代答,“而且这两日大街小巷都传开来了,延公子和玉真姑娘却不在都城,崔府无人出面,朝廷也没出公告,究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是”

萝江见节南没说下去,接过话,“还是空穴来风?你俩,谁能说实话?玉真得的是心病吧!”

这顿饭,用来逼供。

第335引 闲事莫揽

萝江这么一问,赵雪兰马上目光游移,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居然斟起茶来。

节南却泰然自若,“这还分实话假话的?管玉真姑娘得了什么病,郡主和我们都一样,只能探病,没有治病的份。”

“我这人,眼不见为净,见到了就静不下心了。那日在雕衔庄避雨,我见到…”萝江一顿,吩咐自己的侍女们退下,“我见到玉真和一个俊美男子相拥,哭得跟泪人儿似得。那之后没多久,咱们到江心街张记小吃吃饭看宝兽,玉真也消失了好一会儿,后来你和玉真一道回来的。当时,玉真脸色就跟雕衔庄那会儿一样,其实是去见那个男子了吧?”

赵雪兰倒抽一口气。

萝江挑起眉,转看气定神闲的节南,“赵大姑娘不会撒谎,心事都显在脸上,桑六娘你还装得下去么?”

节南拿起赵雪兰斟来的茶,反问,“郡主既然都知道,还问我们作甚。倒是我要问一问郡主,玉真得了心病这个真相,说与不说,与郡主,与我们,有何好处?”

萝江看节南是怪人的表情,“大家都是姐妹,一个姐妹有难,其他姐妹相助,要何好处?”

节南盯着萝江半晌,然后暗暗好笑。是了,她怎么忘了,萝江做事凭心情,完全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

“郡主莫怪,玉真的事我答应了崔相夫人不说的,却想不到让郡主知道,一时也只能装不知情。”

萝江是个爽利之人,笑道,“这种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而我其实也是连猜带蒙,犹豫着是否该问问你们,但这回亲眼瞧见玉真病得凄惨的模样,就确定玉真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了。你们知道我的脾气,直接就找玉真问了,她哭求我帮她。我还没决定,林二郎就收到家信,催着大家回来。想不到,没回来几日就传来玉真许亲的消息,我实在拿不准主意,只好找你们出来商量。”

节南和赵雪兰互换一眼,同声问,“玉真要你帮她?”

萝江郑重点头,“桑六娘你走后第二日,玉真偷偷塞我一张纸片,让我帮她做两件事。第一,帮她到通宝银号取她寄存的东西。第二,取出来之后放到观音庵石塔佛龛里。”

赵雪兰吃惊道,“玉真姑娘难道要私奔?”

萝江哦了一声,“反正我看了字条之后就是这么想的。”见节南蹙眉沉默,推推她的手肘,“惊呆了吧?瞧玉真的性子,谁能想到她会下得了那等决心啊。喜欢一个穷画生,为他甘愿抛开千金大小姐的身份,还有生养她的父母,呵护她的兄弟姐妹,所有一切都置之度外了。说真心话,我有些羡慕。”

“不,我并非惊讶这个,而是”节南也不能说没啥好羡慕的。

赵雪兰正好帮上腔,“玉真姑娘既然准备离开家,怎么突然答应嫁给延大公子了呢?”

“幌子呗!”萝江看似动了不少脑筋,“肯定是她说服昱哥哥,让他向崔府提亲。崔相夫人可喜欢昱哥哥了,而且崔延两家算得门当户对,两人更是郎才女貌。再说,玉真如今寻死觅活的样子,家里再溺爱,只怕长辈们也要用非常手段。不管怎样,昱哥哥找媒婆求亲,崔府一定会答应,这么一来,就要把玉真接回来了。”

“只要玉真回来,你把东西放在她指定的地方,她就有机会离家出走。”节南觉得不无可能,而且确实能解释玉真为何突如其来答应嫁给延昱。

“就是说啊,可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帮玉真吧,感觉对不起崔五哥;不帮吧,真怕玉真撑不过去,万一轻生。就算不轻生,我瞧她也会伤心而死。”萝江取出纸片,递给节南和赵雪兰,“咱们仨都是知情人,你俩赶紧帮我出出主意。”

赵雪兰看过之后,“一般而言,没人会答应玉真假提亲的要求吧。”

萝江摇手,“一般人不会,昱哥哥会。他从小特别仗义,待人又好,我们都把他当大哥的。”

节南心头暗笑,虽知这位性子沉稳,有带头大哥的风范,却不知他对谁都像大哥,并非只待自己一人特别。

“延大公子回都了么?”节南心里笑完,问道。

“我一得到消息就打听了,还没回呢。桑六娘你那么机灵,你说如何是好。”萝江是真着急。

节南忽然又问,“那位薛氏怎么样了?”

萝江一怔,“王老夫人劝刘彩凝把人送回我婆婆那儿,我婆婆带她看了大夫,我回王府那日薛氏跪接敬茶,今后乖乖归我管…你问她的事干嘛呀?”

“一样的道理,只不过此刻咱们处于刘彩凝的位置,玉真处于薛氏的位置,崔家则与郡主那时的心情相同。”节南没有直接回应。

赵雪兰明白得快,“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该多管闲事。”

节南自认坏,别说白纸黑字留证,说话都很当心,点到即止,请听者自己领悟。

萝江也明白了,“话好说,事难做,我何尝不知,所以才两面为难。只是,玉真着实可怜…”

节南淡道,“崔相夫人难道是玉真姑娘的后娘?崔五哥难道不是玉真姑娘的嫡亲兄长?我们又是玉真姑娘什么人?”

萝江再怔,好半天幽幽叹道,“玉真是崔家掌上明珠,亲爹娘亲兄长还会害她?再说,昱哥哥都能答应和她假定亲了,她想跑还不容易么?”

“郡主还是暂时不动为好,说不定玉真姑娘自己都改变主意了。”赵雪兰劝得聪明也婉转。

“听你俩这么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萝江显然也不想做到帮崔玉真离家出走的地步,“我真心觉得昱哥哥和玉真很相配,在一块儿多好啊,比那个穷小子强多了。”

穷是不穷的,不过,崔玉真若嫁给盛亲王,绝不会幸福太久。一个全心全意,一个片心片意,不对等的感情,很快会在盛亲王的后宫中消磨殆尽。

节南看得通透。

“郡主在里头吗?”门外,突然响起郡马刘睿的声音。

第336引 养娃守则

这回,节南还没准备好,萝江一声进来,就和推门而入的刘睿目光相撞。

眼一眯而过,刘睿面无表情,对萝江躬身行礼,“我与太学里的几位大人来喝酒,才瞧见郡主也在。”

萝江端端抿一口茶,目光往门外探,果然看到对面一间敞着门的包房里绰绰几身青白襦袍,嫣然笑问,“郡马才来?”

刘睿答且问,“来了一会儿了。郡主呢?”

萝江回道,“刚坐下。郡马要是下午没事了,就等我用完饭,一道回府吧。”

刘睿应好,“若郡主用完饭,还请派人过去唤我,大人们今日兴头高,只怕还要作诗作文章。”

萝江也回了声好,“郡马要是得了好诗,拿回家给我念念。”

刘睿又是一声好,再瞧向赵雪兰,“雪兰表妹近日可好?我爹娘甚是挂念,有空去家里坐坐。”

“好。要的。”赵雪兰答得也是不能再简短了。

刘睿垂眼再行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门合上,萝江看赵雪兰和节南都盯着自己,挑高了眉,“这么瞧着我作甚?”

节南一笑,没说话。刘睿装不认识她,大好。

赵雪兰诚实开口,“郡主和郡马还挺好的。”之前听过萝江抱怨刘睿呆气呆板,又听说了薛氏怀孕躲在刘彩凝那儿的事,她以为这两人会相见成仇。

萝江扑哧堵嘴笑,“吵吵闹闹也是过,客客气气也是过。那样的呆子,一心就是读书入仕,即便风流也不会专情,女子于他不过是陪衬罢了,反而不用我太操心。从最坏处想,要是遇到个痴情男子,偏偏喜欢的不是我,那才惨,斗一辈子也赢不过。至少你表兄尊我为妻,不干涉家里的事,薛氏孩子没了,他也不显在意,我不好因此苛责他。他不管我,我不管他,要是能守到老,做个伴便是。”

赵雪兰想到自己的夫君,虽说成亲时日还短,却比睿表兄的冷淡不知好了多少,可有时她还觉得他不够好。再看郡主,对待这么冷淡的姻缘,心态却调整得十分惬意。无论是独立的节南,还是骄傲的萝江,都活出了一份潇洒,真是自比不如。

节南则又觉萝江对她脾性,毕竟当年她也这么想过,要是老爹非逼她嫁刘书呆,她就嫁,过一种谁也管不着谁的日子,自己快活就行了。

“郡马谋到工部的差事了么?”比起郡主郡马怎么培养感情,节南更在意这事,直觉。

“他日日出去应酬,就是到处活动呢。大概今日也是如此。别小看太学那些大人,教出那么多学生,总有惦念师恩愿意卖人情的。郡马对着我死板板,可讨傅大人喜欢呢,通过傅大人引荐,认识六部不少官员,所以应酬多得忙不过来。刘睿要是没娶我,多半就会娶傅春秋哈,我说傅春秋看到我怎么就一脸晦气,敢情抢了她乘龙快婿!”萝江自嘲。

傅秦也害过王希孟,而乌明和马成均都死了,不知这人会有什么下场。节南暗想。

萝江本想回府,席间听雪兰说起粮市金市这些,一边是钱眼子里钻不过去,一边正好遇到同好,快快吃完饭,拉着雪兰要去商楼长见识,还说郡马没银子好用。

节南让狸子过来带人,交待仙荷去银号兑铜板,自己到了南山楼。

雷雨之后仍有阴云,丝雨星落,打出一池涟漪,与鱼儿吐出的泡泡叠在一起,丹青难绘这番生机勃勃的动景。

没瞧见音落,没听见音落,节南不敢大意,看过一眼鱼池就赶紧走,怕王泮林一语成谶,让人知道她自言自语的毛病,躲假山后面听秘密。

走上长廊,烟雨江南的潮息扑面,湖光山色清新婉约,真是让人从眼润到心,难再有一丝火气。

书童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捧书读,听到脚步声,抬眼瞧见节南,说声来了,就继续低头啃书。

节南习以为常,自顾自走进楼里,却为眼前的景象呆住,不明所以。

原本空空荡荡宽敞的一层,这时到处铺着三尺长的纸,每张纸上写着一个大字。白纸黑字之上站着一个小小子儿,汤圆一样的脑袋瓜扎着冲天辫,红红肚兜绑着鼓鼓肚皮,莲藕般的胳膊和腿上沾了些墨汁,脸上也有。眼睛圆熘熘,完全没注意到节南,只盯住写着大字的纸,有一种摩拳擦掌的气势。

“商”节南才想喊娃娃。

“波。”王泮林的声音从楼上传下。

小小子儿的脑袋马上转得像拨浪鼓,小腿蹬蹬跑到东又跑到西,有时蹲下来,把地上的纸拨拨开,表情专心致志,眼睛忽亮忽暗。

节南这才注意到娃娃的脚踝上束一串铃铛,又让一根很长很长的红绳系着金链。红绳沿上楼梯,最终出现在一只翘高楼栏的脚上,同样系在脚踝。

这是训狗呢?

节南失笑,却见一张写着“波”的大纸离自己不远,便走过去,想要捡给可怜的娃娃。虽然不确定这娃娃是在找这张纸,毕竟眼前至少有数百张纸,大人都要花点工夫,更何况一个一岁半的娃。

不确定,又确定,这种矛盾的心情皆来自养这娃的妖孽。

一声清咳,一张可以迷惑世人的君子面,墨眸带妖笑,“作弊罚倍,本来这功课就剩四个字了。”

节南连忙站直,走开几步,摆手道,“没,我没帮他作弊。”同时对终于瞧向自己的商娃作眼势,暗示娃子“波”字就在她附近。

但等她作完暗示,不由好笑,抬头看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娃娃才一岁半。”

王泮林下巴搁在扶栏,正是全身没骨头的样子,“就因为他才一岁半,我只教他认字,不是背默,而且一日一句,才教到‘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一岁半和《岳阳楼记》?

哪知好可怜的娃娃一点没有自觉可怜,跑来捡起“波”字,咯咯拍手欢笑,还炫宝似得举给楼上王泮林看。见王泮林点了头,娃娃就拖着那张纸,回到刚才站得地方,将纸叠到一堆纸上,重新站上去,玩儿似得跳两跳,再仰望二楼,眼巴巴等着下一个字。

节南顿时脑裂!

完了,商娃化妖了!

她对不起商师爷啊啊啊!

第337引 嫉妒花花

“九弟在同谁说话?”楼栏另一边,王五手握一卷书走过来,看清节南时神情微显诧异,“桑六姑娘?”

王五看看节南,又看看下巴撑栏杆的兄弟。上上回是在太学书阁撞见这姑娘,那日太学给各家姑娘开大课,所以不算突兀。上回是在后宅遇见,但那时这姑娘和萝江郡主一起拜访,也没什么不寻常。但今日,这姑娘独自出现在九弟的居楼,与九弟说话的感觉如此自得,应该是不妥的吧?

节南浅福,“五公子也在?”

说起来,萝江说已经散播了刘彩凝的坏话,不知王五有切身体会了没?

“五哥逃三叔婶的家法,赖在我这儿不走。”王泮林喜欢损兄弟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看不出骨子里护短,“小山,你帮我送客。”

节南瞧王五的眼在她和王泮林之间转来转去的,赶紧从袖中拿出白兔面具,往脸上一罩,“五公子看我是谁。”

王五怎能忘记这张粉澈兔面,“剑童!”

节南重新收好面具,呵笑道,“正是。我帮九公子做些事,九公子帮我做些事,如此而已。”

对节南这个说法,王五反而见怪不怪,“以为桑六姑娘是赵大人的侄女,却原来并非寻常官家千金,怪不得看着洒脱。”

节南听出王五释然的语气,“要是寻常官家千金,出现在这儿就不妥了。五公子如是想?”

王五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的确如此,也怕九弟执拗起来会强人所难,不顾他人感受。”

王泮林歪头看兄长,“五哥怎么跟十二弟一模一样?怕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家兄弟?”

“怕谁将你看成我们的一家兄弟,疏忽大意上了你的当。”

节南听了,又发现云深公子一个优点不失幽默。

“上来吧,我考完娃娃功课就同你说话,这会儿让五哥招待你,他闲得要在我这山楼里种草了,你即便送不了客,也千万别让他得逞。他种的那些玩意儿迎风长,还不把这儿变成深山。”王泮林勾勾手指,然后报出“澜”字。

节南看商娃就像小狗一样,在纸片里快乐地钻来找去,不好打断那份无欲无求的童真,摇头好笑,小心不踩到纸,上楼去。

一楼空敞,二楼全是书,节南一心用来观察玩得旁若无人的一大一小,一心用来听王云深说话。

王五似在整理书册,脚边全是经义策论,“我本来也不赞成九弟对娃娃过早启慧,只是这娃娃非常聪明,和老七…”意识到自己说了家里的禁忌,但见节南似没留意,悄松口气,“真是天资聪颖的,就想不好好教就可惜了。九弟平时不这么过份,也是让娃娃激起好胜心了,姑娘可能不知,九弟他”

“我知,激什么,也别激九公子的好胜心,一激起来可不得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把自己吃成泡水馒头,耍赖扣着她的东西给她办抓周,看着懒洋洋难得起劲,却是霸道得让她头疼。

她领教太多了。

王五一愣,随即一笑,“看来姑娘领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