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工部官员中,郡马刘睿赫然在册,官职不大,却是一份实差的掌记官。

另外,赵府经历三个多月的沉闷,这日终于扬眉吐气。赵琦是这批平调或贬官当中的特例,不但留任工部,还升任了侍郎。

消息一传开,赵府上下精神抖擞,将每个角落拾掇得一尘不染,没几日赵琦就带着桑浣和一对小儿女,高高兴兴回来了。

当日,赵琦去吏部领任命,桑浣把节南叫到主院。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节南早准备挨上桑浣一顿训斥,却想不到桑浣从容得很,还给她大包小包的土产,像个真姑姑似的。

桑浣看节南眼神探究着自己,怎能不知她心里想什么,“这么看我做甚?门主让我功成身退,从此可以安心相夫教子,我高兴还来不及。而你既然不要命都要脱离神弓门,我这个隐退的小师叔还能把你如何?”

桑浣失势,对节南而言,是必然的结果,只不过她还不会掉以轻心,赵府就剩这人没拿下了,“姑母苦心经营的铺子店面都成了沉香的,神弓门是否当真让你闲退也未可知,我倒不怕你把我怎么样,却担心神弓门会把你怎么样。”

桑浣一笑,“我从未将那几件铺子店面真当了自己嫁妆,论起钱生钱的本事,连你师父都不及我。”

节南马上明白了,桑浣另外有赚钱的门路,“那就好。”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除了让我卸下分堂事务,门主并未提及你和小柒。不过,你在海烟巷和沉香闹翻的事,我已略知一二,以沉香的性格,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猜她下一步,会让我赶你出府,让你失去赵家这个靠山。”

节南有些诧异,“姑母这是给我通风报信?”

桑浣目光沉着,“你有盛亲王撑腰,金利挞芳不会妄动,但沉香却任性骄纵,撒起泼来,我也扛不住。”

节南呵然,“原来姑母以为盛亲王看上我了。不知那几间铺子当中,谁是姑母的死忠,连盛亲王给我撑腰的事姑母都知道了。”

桑浣当然不会说,但问,“盛亲王没看上你,为何允你退出神弓?”转念一想,“桑节南,你不会真自己掰裂了牌子,却假借盛亲王之名?那可是找死了!”

“姑母放心,盛亲王亲口允的。至于沉香,姑母猜对了,她前几日派年颜送来一封信,让我主动搬出赵府,否则就要向官府揭穿我是兔帮帮主的身份,当我是江洋大盗呢。”

桑浣没有惊讶,或者已经惊讶过了,“说到这兔帮,我也挺佩服你。为此,沉香特意写信给我,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建兔帮,我竟半点没察觉,问责我是否包庇了你。”

节南淡道,“同姑母说句实话,这兔帮我也就挂个帮主的名,并非我所建。”

“事到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我与你们同门缘分已尽,但将你们逐出赵府,也不是沉香那没脑子的丫头想得那么简单的。你们在我这儿住了半年多,都城有头脸的官户,谁不知你们是我侄女。你们自己出去也罢,我赶你们出去也罢,我和老爷怎么都逃不了亏待你们的闲言碎语。”

节南啊了一声,“还以为姑姑打算背着神弓门帮我,却还是为了帮赵家。”

桑浣神情不动,“那是自然。神弓门我得罪不起,至于你呢,从前我还能拿辈分压着,如今你翅膀硬了,我已无力管束。你当我不知么?你一直拉拢雪兰,不但让她重新振作,还为她和朱红牵线,令她对你心存感激,从而能够牵制我。”

桑浣回到乡下之后太悠闲,终于想明白节南的布局,可惜太迟了,赵府双主母已然定势。

节南垂眼,“姑母若不改初衷,还是认为相公儿女最重要,那么雪兰,以及朱红这个能干的女婿,就都是姑母的家里人。沉香今日能要挟公开我的事,明日就能公开姑母大今密探的身份,姑丈如今升了工部侍郎,金利母女怎可能任姑母真逍遥。家里人,还是门里人,姑母总要抉择。姑母难道仍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才挑唆你?”

桑浣还担着分堂事务时,不知大今那边势态,对有着盛亲王这座靠山的神弓门不敢有叛离之心。然而,看节南这回分立出去,盛亲王反而成为助力,就让她有些明白,神弓门恐怕不如从前那般受盛亲王的宠了。如此一来,她的心思,就比节南刚到赵府那时,活泛得多。

“时候到了,我自己会有数,不用任何人多说。只是我这人,就为自己着想罢了。我会告诉沉香,兔帮帮主要是从赵府里逮出去,我这个神弓门人也会暴露,分堂可能被南颂官庭连根拔除。”其实桑浣也郁闷,这么明显的后果,还要自己去提醒沉香,“不过,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你不可能借赵府藏一辈子。我叫你来,就是提醒你,若不想受我这个姑母的逼迫,还是早些自谋出路。你我只要保持姑侄的身份,许多事我就能替你做主。沉香想不到,门主想得到,真到那时就太迟了。”

回到青杏居,节南坐在石桌前,若有所思。

“你姑母找你说什么?”一只漂亮的手,推了一杯茶过来,青袖擦过石桌面。

“让我尽快自谋出路。”节南拿起茶杯喝一口,呛到,“怎么这么苦?”

“药。”青袖连青衫,青衫人生了一双漆夜的眼,淡笑起清风,姓王,排九,“这地方虽小,住着真挺舒服。”

“也不想想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整得挺舒服,结果住不到一年,还没等到邻居,就要换地方了。”节南把药喝得干干净净,省得“黄连无穷”。

至于王九嘛,在青杏居赖几日了。

仗着失忆,打死不走!

第361引 追究桃花

宁拆一座庙,勿拆一座桥,尤其七夕的时候。

王泮林对终于露面的丁大先生说雕衔庄没法住了,又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失忆,不好回南山楼。

丁大先生就让节南想办法,先说鲜少人知王泮林是他大徒弟,不能带回文心阁住,又直接夸大说她既然把那地方拆了,就应该对王泮林的起居负起责任来。

面对这对强大的师徒,节南那点小口才哪里够用,最后只好乖乖把人带到她的青杏居。

好在之前收留过赫连骅,虽然这回收留的人更加了不得,但仙荷碧云她们很快便淡定了,一如既往干好院子里的活。

只因这位了不得的安阳王九不愿意扮作丫环,仙荷干脆关了院子的大门,碧云每一刻都会绕一圈院墙,以防其他人闯进来。

“九公子,您的汤药好了,请趁热服用。”仙荷小心翼翼端上药盅,放上帕巾,恭首退立一旁。

仙荷一直感激王泮林救她一命,还帮她安置到赵府,这回终于能够有机会略尽报答,从端茶递水到煎药送药,事事亲力亲为。

别人看着可能有些过于殷勤,节南却了解仙荷的心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滴水,还一眼泉,报恩本就是一颗纯心而已,只是有些人拿着报恩当幌子,其实心思并不单纯,才有了以身相许这种莫名其妙的报恩之法。仙荷对王泮林的感恩,并不掺一丝杂质。

而她桑节南,也不怕别人对王泮林起不纯心思。说实在的,王泮林大好年华,出身名门,长相俊美,气质贵傲,吸引不了女子的目光反倒奇怪了,她要是见一个疑一个,还不累死自己。

再说,她和王泮林纵是亲密得有些过头,只要不及谈婚论嫁,她也没立场管他的桃花。

节南思及此处,不由想到那个音落,“书童今早急匆匆过来,说音落怎么了?”音落这朵桃花,却配不上王泮林,她眼里实在容不下。

节南丝毫没有自觉心生醋意,王泮林却立刻心情大好,原本不情愿喝药,也积极喝完,浑身气散也不以为意。

“不过就是在祖母那里哭告你这个剑童一状,然后晕死了过去,祖母就差使书童找你去问话。”那个音落,出乎王泮林意料,竟还能生事。

“告我家六姑娘什么?”节南还没好奇,仙荷先好奇起来,一副要拿小鬼的架势。

“把你是赵府表姑娘的身份捅了出去,说你一个千金小姐不知礼数,仗着自己学过一些剑术,与我厮混,又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罚她看管鱼池不说,还见不得她服侍我,故意害她落水,心怀杀意…”

仙荷蹙眉,“这话虽说夸张,但六姑娘充作九公子的剑童却是事实,只怕老夫人会往歪里想。”

“对她心怀杀意?”节南神情无忧,“那我下回就只能要她的命。毕竟,我的心都想杀她了,她还能活着,叫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仙荷没有节南那般乐观,“我的好姑娘,那是安阳王氏的大宅,不是海烟巷观音庵,说不通就动手的那一套放不进去。”

“为何放不进去?”

节南和王泮林,异口同声。

仙荷立哑,失笑,“好,当仙荷多嘴,安阳王氏家里不用讲规矩,谁能打谁就赢。”

王泮林拿起帕巾擦过嘴,“我并非此意,动手之前还是要说说规矩的,只不过若是非颠倒,黑白不分,那就不用嗦了,即便是我祖母,也不能不通道理,任一个丫头信口开河。”

节南点头道没错,一指王泮林,“是音落服侍的这位公子爷推她下水的,她胡说八道,我怕什么?”

仙荷掩嘴笑,再无半点烦恼,撤下空杯空碗,识趣退开。

节南突然撑桌近瞧王泮林。

王泮林也不问她这么瞧他有何意,反而托住她的粉腮,更凑得近了,与她额头相贴。

节南吓坐回去,“我就想看你心不心虚罢了。”

“心虚?”王泮林笑眼深望。

节南撇开视线,感觉让他望得燥热,干咳清嗓,“你其实已经恢复记忆了吧,不然怎知你祖母会如何?”

丁大先生说,崔衍知不能与他或医鬼的功力相比,所以观音庵前那场比斗并不会令王泮林耗尽内力,即便失忆,十有八九还是会恢复,只不知这回需要几日。而王泮林在青杏居已住三日,失忆满了十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

因此,节南时刻留心,怕这人从真失忆变成装失忆,自己又被耍得团团转的。

王泮林摇头,“没有,只觉既为长辈,就该不偏不倚,不会像仙荷所担心的,找你过去就是一通责罚。”

节南信了,“确实,你祖母挺通道理。”那回看萝江郡主到王家抓薛氏,那位老夫人颇有气量,“不过那个音落对你苦苦纠缠,似是真心喜欢你,可你以王九的身份回家也才半年,并无特别杰出之处,她这番不顾一切的倾心实在有些突兀”

节南没说下去。

这三日,她虽同王泮林说了不少事,但不包括王希孟。

“无论音落有何理由,这般巧言令色,无耻欺骗,就不值得同情。要不是你身上有伤,我还真想同你一起去一趟,当着祖母面将她赶出王家,省得再生波折。”王泮林眼底幽冷,见节南盯着自己,抬眉问道,“怎么?”

“丁大先生曾说,你若忘却以往,其实也是失去自我。而今我觉得他说得不对,此时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王希孟的温柔,谦逊,没有瑕疵的明华,只是王泮林展现出来的最美好的一面。

王泮林听了,有些不解其意,却只关心一件事,“失忆前,失忆后,你喜欢哪一个王泮林?”

“我喜欢”节南突觉圈套,急忙转换,“你说,我往哪儿搬呢?”

王泮林失忆之前是厚脸皮,失忆之后是没脸皮,“这有何为难?书童今日还拿来了家谱,等我背出来,你就随我搬到南山楼。”

节南没好气,才想呸他,碧云就进了院子。

“崔府来了人,要接大姑娘和六姑娘过府一趟。”

第362引 天雷阵阵

节南带碧云走了,王泮林站在伙房外头,喊声小柒。

小柒走出来,四下看看,“小山呢?”

“到崔府去了。”王泮林招手,“我要去万德楼吃酒,你去不去?”

小柒高兴了,“去!去!因为九公子来了,小山都不让我出门,闷死我了。”

王泮林让仙荷备了马车,带小柒到了万德楼。

大掌柜亲自来迎,“九当家可来了,客人们一直在问您何时到。”

王泮林点点头,上了茶楼二楼,走进包间。

包间里坐着欧四,一见王泮林进来,就站了起来,抱拳行礼。

王泮林刚要招呼,却被小柒拉出包间。

小柒上上下下打量王泮林两遍,“你!你!该不会恢复记忆了吧?”

“多亏小柒你给我扎针。”王泮林知道小柒最爱听什么话,“昨晚上还糊里糊涂的,今早起来突然想起不少前尘过往。”

小柒睫毛扇两扇,得意的小模样就冒了出来,“臭小山一开始还不让我给你扎针,说我把人给扎结巴了,别再给你扎出什么毛病来。哈哈,等会儿回去堵臭小山的嘴。”

王泮林手里多出一张纸,“小柒啊,虽然我记忆恢复了不少,不过并未全恢复,还要多喝几日你的药。这是十二做百香豆的秘方,他不肯告诉你,我这儿有,只要你帮我同小山保密”

小柒抢过纸去,打开一看,眼睛发光,“保密。保密。九公子只管在青杏居住下,臭小山嘴上赶你,其实不知道多高兴早晚有个俊哥儿在眼前晃呢。”

“刚恢复了些,手头要处理的事不少,我又不想找文心阁的人,暂时要麻烦小柒你随我走动。你也知道,我服用的汤药专为散气。”王泮林知道,这姐俩爱看俊郎,不过光说不练,心思其实单纯得紧。

小柒是看着丁大先生的药方为王泮林抓药的,“怎能不知?没问题,你到哪儿我到哪儿。”

从成翔起,小柒就是特别旺他运的福娃娃,王泮林吩咐伙计给小柒上一桌万德楼的招牌点心,这才再进了包间。

欧四见小柒没进包间,反倒坐在门前一桌,就知是帮忙守着的,暗道王泮林真够谨慎,自家楼里还多放一双耳目,“不知帮脑竟是万德楼当家人,欧四有眼不识泰山。”

王泮林坐下,也示意欧四坐,“兔帮不会为非作歹,更不会一直以假面示人。欧四爷既能下定决心来见我,我自然要显示自己的诚意。”

欧四语气中却有些迟疑,“当初帮脑邀我加入贵帮,似只邀我一人之意?”

王泮林反问,“听你的意思,你想带人进我帮?”

“是。”欧四眉峰拢起,“我无父无母,得帮主看重,将帮中赌场和当铺的营生交给我管,为我做事的兄弟少说有百来人,我怎能抛开他们,只想着自己?”

“其实我并非不懂欧四爷的难处,只是一面有长白的前车之鉴,一面是我帮帮主不喜滥招帮众,贵在精不在多,更何况我帮不是长白,今后大抵不会走长白的老路,黑吃黑。”王泮林和节南商议过,虽然目前尚无定案,兔帮肯定不会碰赌场和高利贷,也不会强行征收保护费,与**这类人勾结,逢钱就赚那么黑心黑肺。

“长白原本也只做正经营生。”欧四知道帮众泛滥的弊病,“只不过名声做大了,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就像一驾跑起来的马车,停不下来。”

“的确如此,所以我帮才要另辟蹊径,既要跑得快,又要跑得稳,还要跑得了远途。”王泮林不慌不忙,“这样,我也不让欧四爷白跑,请欧四爷帮我们做件事。若这事做得好,我再跟帮主商量商量,看能否让欧四爷带几个亲信过来,还帮欧四爷安置好你那些兄弟们。”

对方退了一步,欧四也不死倔,“好,只要我能做得到,请帮脑吩咐。”

王泮林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写一个就让欧四记住一个,等欧四全记住了,字迹都干去不见,才道,“欧四爷人称小财神,有没有法子把这几家铺子弄垮,里头的人再不能在三城立足?”

欧四沉吟,抬起眼,信心十足,“能。”

王泮林淡笑,“那就先谢过欧四爷了。”

再说节南,与赵雪兰进了崔府,这回没能到牡丹菜园里享受华丽的田园风光,只在一座普通的花园里,同崔相夫人喝茶。

她本以为这位夫人又要恩威并施,一边敲打她和赵雪兰继续帮崔玉真保守秘密,一边再许些好处。谁知崔相夫人竟提都没提崔玉真错爱那事,只恭喜赵雪兰成亲,再赠一份贺礼,然后就放她们见崔玉真去了。

赵雪兰没多想,毕竟崔相夫人上回那警告只说给了节南一人听。节南却感觉崔相夫人已经笃定了女儿的婚事雷打不动,所以腰板能挺得笔直。

忽然,豆童跑过来行礼,“我家五爷请桑六姑娘说话。”

赵雪兰瞧瞧节南,目光好不疑惑,“要不要我陪你一道?”

“不用,碧云跟着我就行了,你先去玉真那儿,我稍后就来。”

节南已经估计到了,崔衍知没跟她商量,就撒了弥天大谎,如果还能事后道歉,她会大人有大量的。

跟着豆童,走了好一段路,七绕八弯,才见崔衍知等在一道拱门下。节南还没说话,崔衍知就拉她进了门后的园子,碧云却被豆童拦在门口。

节南听碧云喊六姑娘,回头对她挥挥手,让她等着,然后抽出那只让崔衍知抓住的衣袖,“姐夫的伤都好了?”

崔衍知猛然立定,也不转身,背对节南。

节南不以为意,横竖这人老是傲骄,“虽然没想到姐夫编谎的本事这么高,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说我是陪着你六妹上香的闺友,不过看在你特意找我来道歉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啦。”

崔衍知回转了身,目光沉沉看着节南。

节南开始觉着不大对劲了,“一大早上的,姐夫没去御史台,又又休沐?”

“我不是你姐夫,也不想当你姐夫,对你动了心,该如何是好?”

要么不吭声,崔衍知一开口,在节南脑袋里打了九十九道雷!

第363引 到此为止

碧云悄悄瞄着节南,总觉得六姑娘神魂不定的样子,脚下绊了好几回,要不是让自己眼明手快拉住,真不知摔得多狼狈。

当时,她看得很清楚,六姑娘说了两句话,崔五爷回身说了一句话,六姑娘就快步走回来,带着她离开了。

眼看六姑娘没瞧见台阶,碧云赶忙拽回她几步,“我的姑娘,那位五爷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让您脚底飘忽的。”

节南还没回神,“大概是喜欢我的意思,让我帮他拿主意呢。”

碧云眨巴眨巴眼,突然瞪圆了,小结巴,大声道,“?!崔…崔相家的五公子,那个传闻中特别清高,不近女色,有人怀疑可能有龙阳之癖的崔五郎崔推官崔大人,跟六姑娘表…表了情?”

节南终于醒了神,捂住碧云张得大大的嘴,看看四下,“小声点儿,让人听了报到崔相夫人哪里,咱还能活生生走出崔府么?”

碧云唔唔点着头,表示知道了。

节南放开手,自己虽然先说漏了嘴,但这种事,除非崔衍知发梦,不然只要他是认真的,肯定还会有后续,别说碧云,说不准还会闹到崔相和崔相夫人那里,压根瞒不住。

惊讶过后,碧云却从小结巴变成小得意,“我就知道咱六姑娘不能比那园子里头的明珠佳人逊色,这不,崔左王右,两家的公子都追着咱六姑娘跑。等将来姑娘嫁了其中一个,我也出了赵府,说起服侍过六姑娘,得多有面子啊!”

节南作势敲碧云的小脑瓜,啧叹,“我还没得意呢,你个小丫头得意什么劲儿。”

“当然得意啊,虽然知道六姑娘会心烦。”碧云吐吐舌头,“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这话还能用在这上头?

节南笑个不停,九十九道雷总算打过了,只剩轰然回响,能暂时放一旁,迎着来接她的两个小丫鬟走了过去。

桌上铺展着一幅画,崔玉真正同赵雪兰一起比照着,调一种青绿色。

自从崔玉真重遇孟元,节南还从未见过崔玉真这般惬意的神情。

崔玉真脸色仍显得有些病白,瘦也是瘦,然而脸上浮着一丝轻浅笑意,终于不再辜负明珠佳人的称号,到八月**婚那日,应该会恢复昔日回眸百媚的倾城国色。

崔玉真抬头瞧见节南,笑意微微深了些,“听说五哥找你说话,不会是因为观音庵的事责备你吧?”

明知观音庵前只有兔子没有她桑节南,但受了箭伤的却是她桑节南,没兔子什么事,崔玉真要是猜不到她和兔子的关系,就不可能让人称之冰雪聪明。这姑娘或许因孟元盲目过,一旦恢复目力,绝非好糊弄之人。

不过,节南也是装腔作势的高手,“怎会?五公子问问我的伤势罢了。”

崔玉真的视线落在节南肩上,语气方才显了真切,“听说那一箭射得很深?”

节南客气,“还好。”

节南也只能客气。她和崔玉真,性格不合,八字不合,每回出事,都有王不能见王之逆骨感,尽管对方似乎不察觉,但她确实屡屡因崔玉真遭到血光之灾。

节南淡然一福身,“恭喜玉真姑娘与拾武状元即将喜结良缘。”

崔玉真神态自若,“多谢。”

节南抬眼,与一旁的赵雪兰对上目光。

赵雪兰也挺诧异崔玉真的从容,她比节南早到,却没敢提这桩婚事,怕破坏崔玉真这份难得平宁的心情。

“你俩不用交换眼色,我既非假装客套,也没有打着幌子想逃跑之类的心思,只是接受了而已。”崔玉真继续垂眼调青,“若此生与我爱的人已经缘尽,那就嫁一个爱我的人,周围人也皆大欢喜。”

节南不知说什么。

赵雪兰是小妇人了,会说话,“玉真姑娘想得好。姻缘之事天注定,世上很多夫妻,相处之道各不同,好比我同相公,因缘际会成了亲,如今却过得很好。”

崔玉真头也不抬,“是啊,看你也罢,看萝江郡主也罢,日子都过得好好的,我想我也不会过得太差。不管怎么说,延昱他…”声音一顿,“…待我极是真心。”

赵雪兰笑点着头,“瞧延大公子送来的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彩料,就知他待玉真姑娘有多用心。”

崔玉真忽然搁了笔,似自言自语,“难得一见的珍品有何用,怎么都调不出我要的颜色来。”随即笑望节南和雪兰,“算了,我不想画了,咱们去剪些花枝插瓶。今日请你俩来,其实是想请你们八月十六过来送我出嫁,也算是最后一次伴读吧。”

崔玉真离开画桌,节南反而走向画桌。

崔玉真回过头,瞧节南拿起一支干净毛笔,笑得有些虚气,“你倒想涂鸦”

音尾消声,崔玉真怔看着节南不但调出了和原画一模一样的青绿,还将那一小幅山水一气临摹出来。

赵雪兰也看呆了。

节南放下笔,对发怔的崔玉真道,“玉真姑娘,我可否将这幅临摹带回去?”

崔玉真难掩惊诧神色,“你原来会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