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道看着前方空空荡荡的晒场,“亲王府守卫森严,能拿到朝凤珠的,只能是两种人。一,有心的客人。二,府里的内贼。客人怕搜身,所以临时起意将东西藏进鸡肚。或许是请你今晚去做菜的大管事,或是给你这盘鸡的大厨,也或是那名接送我们的小管事,借这只食篮将珠子运出府。小管事可能性最小,因为我没瞧见他有任何异样的动作。大厨亲自把鸡放进篮子的吗?”

“不知道,大厨直接把食篮给我了,但我觉得大厨和大管事都不可能。他们是亲王府的老人,受皇上和娘娘们的重用,为何要偷离妃娘娘的朝凤珠?”阿左娘比较了解亲王府里的人事。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就只可能是今晚的客人了。”节南忽然想到自己,“阿左娘,我先说好,这颗珠子绝不是我偷出来的,今晚之前我压根没听过朝凤珠。”

“我要是不相信你,也不会过来找你商量,再说哪有带着两岁娃娃的小贼啊。”阿左娘并没有怀疑节南。

节南呵笑,心想商花花的作用真大。

“无论这贼是谁,等他查出是你把珠子带走,就一定会来找你。而且,亲王府可能还是会怀疑到你身上,再来传你问话,你偏偏不会撒谎,露出口风,让他们以为你是同谋。”节南接下来说得话才是重点,“阿左娘,你和阿左最好马上离开此地,以免被卷入危险之中。”

阿左娘咬住唇,“明明与我们无干,为何要逃?我和阿左如今的日子虽然过得还不错,起初却十分艰辛,好不容易阿左长大了,也有了盼头”突然哽咽,拿袖子拭泪,“真得没别的法子了吗?”

节南不停搓着珠子,陡然握住,“阿左娘若信我,就把珠子交给我,你先回去睡,明早再说。”

“这珠子跟烫手山芋似的,光是想到它在我家里,我就心惊肉跳,能放你那儿就最好不过了。”阿左娘心里沉甸甸得,但觉先睡一觉也好,转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阿左娘还没起身,阿左就在窗下吱哇乱叫,“娘!娘!您怎么还在睡哪?商姑娘和花花不见了!”

阿左娘急忙推开窗,“你说什么?”

阿左手里挥着一张纸,“她给您留了封信。”

阿左娘不识字,“你快念念。”

阿左念道,“阿左娘,多谢这一个月的照顾,我事情已办完,今日就带花花回家了,你勿需再挂心。任何人来问起昨晚之事,你可说食篮里的东西给我当了干粮,实在不行,便直说被我骗了,以为我是你远亲就是。另留基本弓形造图一册,赠于阿左,愿他顺利考上学工。若遇危险,可向码头鲲鹏书铺的老板求助。青山不改,后会有期,阅完此信请烧去”

阿左娘一把抢过纸,点了火盆,将信烧成灰烬。

阿左看得呆呆的,“娘?”

阿左娘惊慌不定的目光一看到儿子就坚毅起来,吐口气,笑了笑,“阿左,不要多问,若有人问起商姑娘,你就说她走了,和咱们只是远亲,之前从没见过面,完全不知她的事。还有她教你造弓弩画造图那些,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阿左皱了好一会儿眉,最后点点头,“我都听娘的,但是就想问娘一句话。”

“什么话?”阿左娘是个好母亲,对儿子耐性十足。

“商姑娘是好人吧?”那封怪怪的信,商姑娘和花花的不告而别,还有娘似乎要和商姑娘划清界限的叮咛,听起来商姑娘突然成了骗子。

阿左娘坚定道声,“她当然是好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咱们,连退路也帮咱们安排好。若将来有机会还能见到她,咱们一定要好好谢她。”

这日下午,亲王府的大总管果然找阿左娘去问话,还问到食篮,阿左娘按照节南信中吩咐回话,安然过关。这日晚上,阿左娘忙完,和儿子回到家中,发现家里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厨房。

阿左吓了一大跳,却发现娘亲仿佛预料到了一般,居然挺冷静。之后数日,娘亲都很仔细检查门窗抽屉柜子这些开关的地方,没再有人闯进来的迹象,才松了口气,告诉他安心准备考试。

阿左母子有惊无险,日子总算恢复了寻常。

再说节南留下信,却并没有真得离开正天府,而在客栈住了三日,等到昆朋告诉她临河府的船到岸,才去通宝银号取东西。

节南本以为还要费些周章,谁知银号的人一看王芷认亲时送她的玉牌,就立刻将一只红木嵌翡翠的宝盒子交给她,还安排一间屋子,又是奉茶又是送点心,让她能慢慢做事。

节南自然知道这些殷勤皆是冲着王芷和纪叔韧的面子,却不喝茶不吃点心,打开盒子一看,一边呵笑一边回头,对背上的商花花说,“花花帮我瞧瞧,盒子里面是什么啊?”

商花花歪着小脑瓜,眼睛往盒子里瞄,没心没肺笑着,“空空的,空空的。”

盒子里面空空的。

节南伸手进去摸一圈,立刻知道不可能有空间造暗格,真是一只空盒子。

她摇头好笑。

有人敲门。

她心道正好,直接让人进来,“寄物的话,你们银号可会记载是什么物品?”

到底是让人后来取走了,还是她爹从一开始就耍她玩呢?

第423引 黄河黑山

那人是账房打扮,听节南这么问,恭敬答道,“这得看客人怎么要求。有些客人不愿意银号知道寄什么东西,咱们就只记下存放箱的号码,客人可凭寄放凭条,户本,或暗语取物。”

节南看他一身行头,“你不是前头的掌柜?”

“小的屈进,原本跟着芷夫人做事,如今在银号管后账房。”他递上一封信,“夫人让我转交给南姑娘。”

节南拆开看过,笑道,“干娘当我小孩子,让我见信后立即回转,怕我在外头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呢。”

屈进答,“夫人疼爱姑娘。”

“你可有法子帮我拿到凭条和当初设置的取物暗语?”节南问。

“已经拿来了。”屈进再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都夹在里头。”

“屈账房这么能干,干娘把你留在纪家,还真怪可惜的。”节南虽然不想放过一处细节,内心却对凭条和暗语没多少期望。

屈进躬身,“谢姑娘夸奖,小的今年年底就回江陵了,到时候自会跟芷夫人走。”

节南心眼儿多,听了就挑眉,“照你的意思,我干娘一定会离开纪家了?”

屈进垂目,“芷夫人虽然性子柔善,但若下定了决心,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你帮我干娘多久了?”节南突问。

“自芷夫人嫁到纪家,小的就在芷夫人手下办差,已经二十载。”屈进如实作答,因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就是芷夫人未来的继承人了。

“怪不得。”节南心想这人低调不扬,没有半点老资格姿态,却可能是最了解芷夫人为何要离开纪叔韧的人了,她张张嘴,最后还是没问,“我什么都不懂,今后还请屈叔多担待。”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她只是一个小辈,就算干娘耍性子非要离开纪家,她也无力管,更甭提纪叔韧太风流,积沙成塔,还是会塌的。

“不敢当,小的必定竭尽所能。不知姑娘下榻何处?自夫人吩咐下来,小的就让人打扫了一处别苑,姑娘若需再待些时日,可暂住那里。”

节南道声不必,“我今日就要搬去驿馆,不劳屈叔了。”

“驿馆?”屈进微愕,“莫非是鞠英社小将们居住的大今官家驿馆?”

“是。”节南笑了笑,“屈叔可以写信让我干娘放心,我打算同鞠英社一起回南颂,先到江陵纪家拜见二老,再到都安,如此够安全了吧。”

屈进也笑了笑,“小的可算知道芷夫人为何喜爱姑娘了。”这出其不意的聪敏性子,大概比芷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天府看似太平,外面到底在打仗,这几日城里突然增加了几倍的巡逻兵,城门口搜查十分严密,所有船只都不得出城,总感觉要出事,姑娘若能同鞠英社一起走,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赶紧给芷夫人写信去了。

节南先看凭条,确定是师父的笔迹,上面只写红木玉盒一只,没提到盒子里的东西,然后再看暗语“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节南向背后摇摇纸片,“花花,这是什么意思哪?”

哪知商花花咿呀咿呀念起来,“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娘娘笨笨!”

节南将商花花一把抱过头顶,和小家伙眼对眼,“你才笨呢。小时候会背诗的神童长大都平庸,知道为什么吗?”

商花花气鼓鼓,“花花不笨。”

“不笨你叫你自己花花啊!”拿花花当成鱼,往往就成和鱼妖对话了,“死记硬背有什么用?你先生不想你比他聪明,故意往笨里教你,你还乐呵乐呵的。你姐姐我一首诗都不背,从小就”鱼肉乡里?欺行霸市?打得刘家兄弟哇哇叫?

节南甩甩头,“从小就跟着我师父闯天涯,实战中出真知,懂不懂?”

商花花突然皱起眉毛皱起鼻子皱起嘴巴。

节南以为他这是要哭,“小祖宗,你不要一赢不过就哭。”小孩子的哭声都是魔音!

“花花要跟着娘娘。”小家伙却没哭,是思考之后作出了一个决定,“打打打!”

节南眯起了眼,放下商花花的小身板,看他满地又走又滚,撞疼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东摸西摸。她当初住进杂物房,就是把屋子整个这么摸了一遍,怕有什么老鼠洞猫狗洞,结果让花花学去了。但她不自我检讨,只想这娃是不是受了全家惨死的刺激,长得一点儿不像商师爷,脑瓜早慧得逆了天。

节南兀自坐了一会儿,对她爹留给她的空盒子一点头绪也没有,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有人拿走了盒子里的东西。而且她越想越有可能,毕竟这东西在银号放了多年,盒子还完好无损,已经很不错。于是她把花花抱上桌,想要重新背起他,准备走了。

花花却趴在桌上,胖手指头指着盒子正面的雕画,“黄黄的河,黑黑的山。”

节南看去一眼,那是用黄玉镶成的河流,以及上了漆色的黑山,笑道,“木兰辞里的黄河黑山可不是指”心念一动,不由拿起盒子凑近看。

一直以为这盒子只是装礼物用的,虽然看着就有她爹一贯的品味,明明可以凭古木和做工显贵,非要镶玉描金,变成俗到土里去的物什。但经花花一指,节南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这盒子就是礼物?

盒子的红木触感沁凉,又极易染上体温,四边与底边无接缝,取木心挖空制成,不仅用料奢侈,还对工艺的要求极高。

而后,节南发现盒盖盒身上那些俗气的玉饰和描金竟是后来加上去的,如果忽略不计,就能看出原来的盒子只有正面一幅雕画,画中的河流用黄玉镶成。同时,必须看得很仔细,才能辨出红山群中只有一座山上了黑漆。

手指摩挲过河畔那些极小却精致的屋舍街道,她笑呵呵抱起花花,亲小家伙的肉颊面,“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原来是一幅地经。”

第424引 莫说私情

崔衍知和百里老将军从比赛场地回来,就见林温在会客堂里,不知和什么人说话,眉飞色舞。

百里老将军笑道,“温二郎笑得像朵花,难道来了娇客?”

崔衍知眼里疲倦,脸上却强打精神,“咱们才来几日,怎会有姑娘家找来?”说着话就走进了厅堂,看客人的背影还当真是个姑娘家,只是驼背?

崔衍知突生一股不妙的熟悉感!

林温招手,“衍知,快看谁来了!”

“驼背”姑娘一回头,崔衍知觉得自己有了心理准备也没用。

他听到牙齿磨过的声音,叹息轻悄滑出嘴边,还是难掩惊讶,“怎么是你?”

还有她背上那团东西,他是领教过的,就不知她这回又从哪儿捡来一个小东西。

“驼背”姑娘桑节南笑得白牙闪闪,起身福礼,“桑六娘见过百里老将军和推官大人。”

百里老将军没正式见过节南,倒是听过她不少事,“桑六娘?赵侍郎的侄女,安阳王氏和江陵纪氏认得那门干亲,对吧?”

节南道声正是。

百里老将军满面疑惑,直截了当问道,“桑六姑娘不在家里待着,怎么跑到大今来了?”

节南敢来,自然料到有人会这么问,神情自若,“原本去江陵探望纪家长辈,结果接到了师兄的信,让我到正天府一聚。”

“你还有师兄?”林温才知道。

崔衍知撇笑,“你同桑姑娘说笑半日,难道还没问到她为何会在此地?”

林温不知有人心里泛酸泡,摸摸脑袋干笑,“他乡遇故知,光顾着高兴了。”

节南就犀利得多,“推官大人不要苛责温二郎,我刚刚才到,没说上几句话。”

百里老将军顿觉两人针尖对麦芒,但不知前因,也不好妄自下定论,“桑六姑娘一人来的?”瞥过节南背后。

节南回道,“不瞒老将军,我自幼拜师学艺,随师父到过不少地方,并非养在深闺的姑娘家。而我师兄住在正天府,师父去世之后,我与他已很久不曾联络,突然收到他的信,才不得不赶紧来一趟。结果倒好,他把他儿子丢给我,自己跑关外找药材去了,让我带娃娃一个冬天。”

说罢,侧过身来,给百里老将军看布包里的小脑袋。

崔衍知当然也会看,见一个扎两只小辫子的粉团团娃娃。

“花花,叫爷爷。”节南拍拍小家伙。

来之前她就想好了,崔衍知见过一岁的商娃娃,但是没见过两岁的商花花,没准就能蒙混过关。毕竟崔衍知不可能很仔细看过商娃娃,过了一年还能记得娃娃的样子。更何况,娃娃一天一个样,如今长开不少,还受到后天后养某只妖孽的很大影响。

节南偷眼观察着崔衍知,看他蹙眉似乎在回想什么,最终却是面无表情,应该没看出来这是同一个娃娃。

“爷爷。”

两岁的娃,奶声奶气嗲兮兮,模样又秀气,皮肤白里透红。

百里老将军看到这么可爱的娃娃,哪里还板得起脸,“背在身上多沉,六姑娘赶紧把娃娃放下来吧。”

林温上前帮忙,对节南笑,“其实我早就瞧见花花了,没好意思问你。”转而对百里老将军道,“桑六姑娘过来是想问问,能不能坐咱们的船回去。”

节南一边解开裹布,一边点头,“我原本要走了,听说鞠英社与云和社打比赛,就想要是和你们一道回南颂,我还能看你们比赛,两全其美。”

百里老将军抱起花花,刚要凑近,花花十根手指头就揪住他的胡子往外扯,同时笑得天真无邪,乖喊着爷爷,以至于这个爷爷都没法喊疼。不过老爷子还是挺狡猾的,叫林温当大马,终于转移花花的爪子,小家伙抓着林温的衣领转圈圈。然后,花花指着墙上一幅画念题词,让两人惊为天才。

崔衍知对节南作个出去说的眼势。

节南跟着他走进一间屋子,看他关上门,仍气定神闲。她来,可不仅仅来搭船的。

“你”一开口,自觉语气太重,吐了口气,崔衍知莫可奈何,摇头道,“我瞧见你应该开心才是”

开心是开心,痛苦也是痛苦,他已经分不清哪个更多。而他每回绞尽脑汁想要拉近距离,每回结果却离得更远,以至于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却只知道不能放开手。

“推官大人还是对自己坦率些得好。”节南坐下,手放上桌,“难道大人不觉得撇开儿女私情,可以与我相处得更愉快么?”

崔衍知沉默片刻,突然好笑,“若没有这份儿女私情,我刚才就在老将军和林温面前揭穿你了。凤来县土霸王的小女儿,兔帮帮主,打算为家人报仇,还有很多秘密。师从何人?学了那么高的剑术却用在何处?组织兔帮意欲何为?此时此刻,大今与北燎交战,本该在南颂的你,只身出现在大今,真相又是什么?若让人知道这些,你还能安然当着赵侍郎的侄女,两大名门的干亲?单是杀人的罪名,你身上就背了多少桩?”

“每个人都有秘密。”面对崔衍知那么多声问,节南一点不紧张,“推官大人没有揭穿我,所以我也帮大人保守了秘密。”

崔衍知脸色一变,“我有什么秘密?”

节南五指撑起,掌下一颗珠子,“推官大人这几日为了找朝凤珠,茶饭不思,累得都没怎么合眼。”

崔衍知闭了闭眼,慢慢坐下,终于想通了的表情,“你就是那对母子的远亲!”抚额,叹气,随即正色,“好,你我撇开儿女私情,就说说这珠子的事。”

节南一笑,“我洗耳恭听。”

“首先,这不是朝凤珠。离妃为了掩人耳目,才说丢了朝凤珠,还能打击娴妃。大今后宫的争斗,就不用我详说了吧?”让节南说对了,与她说着正事,崔衍知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

“我确实没兴趣。”节南道。

“这是赵大将军战袍上护心镜里的滚珠,当年唿儿纳兵破北都,大将军的战袍就落在盛亲王手里,一直存放亲王府,但没人知道护心镜里有一颗珠子,珠子里藏着四分之一张地图。”

节南一听,又是地图?!

第425引 四分之一

“你怎么知道珠子里有地图?”其实,节南早觉得这颗珠子不像朝凤珠。

她见过白龙珠,如果朝凤珠和白龙珠是一对,手上的珠子可就看着太廉价了。

“赵大将军大战前寄出了一封信。我在京畿提点司整理旧案,到北都旧物库中找偶尔发现的。信封上字迹潦草,被当做无关紧要的公文夹在一堆旧信中,所以才借蹴鞠赛的机会过来一探,想不到真在护心镜里找到了这颗珠子。”

崔衍知没想过会在这儿遇到桑节南,然而突然遇到了,惊讶一瞬就过,很快就觉得理所当然了。他反而更惊讶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甚至将此行目的都告诉她,却对林温和百里老将军只字未提。

“人说因祸得福,大概就是指推官大人这种了。虽然仕途一时不顺,被打发去整理旧案,结果却找到了赵大将军的遗物。”珠子在手心里转着,节南舍不得放,脑子飞转,太感兴趣了,“信里说什么?”

这时,崔衍知虽然还没意识到桑节南吸引自己的真正原因,却有些放任自己随心走,想看这姑娘眼睛发亮的模样,不由自主就往外冒实话。

“赵大将军提到他军中的工匠们造出了一种黑火武器,能击穿唿儿纳浮屠战甲,虽然已经来不及在北都之战中使用,但将武器藏在某处,绘制了地图,其中三份交给他信任的人,自己守护一份。”

果然是四份!

节南终于知道盛文帝亲力亲为到底为了什么!,肯定就是其中的两份!

不是一份追日弓的造图,却是一张地图,藏着一样让大今军队再不能战无不胜的武器!

不过,黑火武器,就是用火药?

王泮林的火弩坊虽然造出了不少有意思的家伙,但还没有能击穿浮屠战甲的火力,所以节南对这个秘密武器的力量仍有所怀疑。然而,让盛文帝花费那么多心力,也许还有她所不知的其他凭证。

“推官大人办案讲证据,单凭一封信就专程跑来,我该不该信呢?”节南但眯眼。

崔衍知的话又可信吗?他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正直文官,而且照盛文帝所说,有一份地图在崔相那里。崔衍知虽然稍稍算计了他爹一下,但大事上肯定是父子兵上阵。

崔相是主和派,拿到这份地图,说不定搁置,说不定毁去,更说不定落到大今手里。

崔衍知见节南怀疑起他来,“我知道,你如今看我大概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娶你,甚至利用我自己爹娘。可是”他苦笑,“自从我意外找到赵大将军的信之后,暂时也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了。”

节南坦然与崔衍知对望,知道他说得是实话,淡淡一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崔衍知,不管他人怎么看,总有你自己的坚持,至于做事的手段,我也没什么立场指责你就是了。但我有一事想问你,玉真姑娘被劫持,两支箭分别射来,帮脑要回来救我,我和你同时喊不,你是要他救玉真的意思吧?”

崔衍知垂下眼,然而诚答,“是。玉真是我亲妹子,我没办法…我还心存侥幸,以为当时那么混乱,你不会察觉,原来又让你看穿我卑鄙。”

节南摇头,“危急关头只能选一个,当然会选骨肉至亲,是人之常情。我这么问你,不是想说你卑鄙,只希望你知道,你并没有那么在意我罢了。”

崔衍知心头涌上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是无言。

节南又不由想到某九,换作他,不知道能顶回多少话来,因此笑了一声,“姐夫,啊,坏习惯改不过来了,如果这珠子里真有四分之一的地图,大人接下来如何打算?”

崔衍知听到那声久违的姐夫,才发觉原来她叫他姐夫的时候是真当他自己人的,但他贪心,以至两人相见成仇。他想咬咬牙,还让她叫自己姐夫算了,可是“我打算再追查另外三份图的下落,找到那样武器。如果真有那么大威力,我南颂北上就指日可待了。”可是,他喜欢这姑娘的心意却再真不过,哪怕他知道他一厢情愿,甚至是极自私的。

自从跟她表了情,日日过得惨冬一般,家里母亲没好脸,衙里上司没好脸,崔衍知出生至今,除了北都沦陷那阵,情绪再没这么低落过,甚至喘不过气。不过,扎在旧案灰尘堆里,脑子里空闲下来,倒是有些明白自己不该用办差的方法对待喜欢的姑娘。

母亲参加完认亲宴回来,终于肯跟他谈节南的事。母亲说王芷将节南的婚事权硬抢过去了,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不过她是不会干看着的,会帮他向赵府提亲,正好看看赵侍郎是哪边的人。

他听了,竟一点高兴不起来。他本想速战速决,不给节南拒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心软的机会,结果让母亲这么一耽搁,他却做不到了。

他记得节南打他的那巴掌,虽然当时他态度丝毫不软,事后却火辣辣得烧心。

他不是天资聪颖的人,虽然人们总说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不知正因如此,他不能像普通人那么活。背负父母的期望,孩童时期不能任意玩耍,吃穿住行都有规矩,连交什么样的朋友都经父母筛选。比别人努力十倍百倍,也未必获得父母一声赞,只会要求他更努力,并时刻告诉他,他出身上层,绝不能屈尊降贵。

他不能读闲书养宠物,即便在原地发呆一会儿,都会被说成浪费光阴。小时候只知道乖乖的,稍大一点就学会了利用父母心,从内疚到理所当然,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因为他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撒个娇,或者努力一下,就会得到奖赏,父母的要求无止境,不关心他想要的东西,甚至越是他想要的,越是反对他,认为玩物丧志。

节南那时一巴掌打下,直言他不是他自己,而今日他确实真诚,节南说这才是她认识的崔衍知。

他是不是应该,做自己就好?

第426引 四分之四

节南听崔衍知说要追查另三份图,沉思片刻,才问,“赵大将军的信里不曾提及那三人?”

崔衍知摇摇头,“不曾,只说他若出意外,他的那份地图就放在护心镜中。可能因为事关重大,万一这封信落在敌人手里,赵大将军才没说。”

“赵大将军倒不怕三人变节或出意外,那么一来,这地图恐怕就很难送到南颂皇帝手里了。”节南决定暂时观望,不说崔衍知他爹手上有一幅盛文帝很感兴趣的画。

很简单,若崔相已经拿到其中的四分之一张图,为何没有交给南颂皇帝?

“赵大将军行事十分谨慎,又提到三人可信,变节不太可能,意外多半也是因为战乱。而且,信里还是留有线索的。”崔衍知没察觉到节南的心思。

“当时赵大将军身边最信任的,却没有死在北都战场上的人。”节南一语点破。

“不错。”崔衍知沉闷已久的情绪今日变得有些开朗,而他还真需要找个人商量。

这回不像在大王岭。大王岭上尸横遍野,他让节南指得团团转,却别无选择。如今知道这姑娘的本事,撇开私心,他相信她至少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