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引 搬家预备

节南竟快不过那道影子,让那双衣袖击中,横飞了出去,翻滚几圈才稳住身形,嗓子眼泛甜,尝到血腥味。但等她咽下那口血,再找那影子,影子却又闪回大石后头去了。

节南虽知延府是虎穴龙潭,却料不到延昱身边的暗桩比木子珩的身手还要高,心中吃惊之极,面上却带微笑。

“是我鲁莽。”知错就改,她很明白的,“延大公子,我一定好好考虑,正月十五之前,你给得很充裕。仙荷”

“我拿着她作何用?你前脚进我延府,仙荷后脚回了赵府。”延昱的自信来自强大的影子。

“那我也回去了,一确定仙荷无恙,我立刻”风向不对,赶紧走。

“月娥已死,小六儿不用哄我了。”延昱这时的笑模样,不藏阴险,真不在意一朵解语花,“但我不能怪你。换做我是你,我也不会留活口,毕竟蜻螭名声在外,一见飞仙,而月娥被你识破且捉住,本就是她的无能。”

不寒而栗的感觉再度涌上,节南咬住牙,“她还是害我师兄的凶手之一。”

藏在影子里的敌人,终于来到她面前。

如她所料,他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哦,你知道了。”延昱语调平淡,“那是我和小六儿初次见面,我本意只想月娥杀了马成均夫妇,哪知半途杀出你那位师兄。他以为月娥也要对你不利,争抢之下月娥才下重手。别看月娥在陆上的功夫平平,在水下只怕蜻螭剑主也无力。”

“我一向运气不错。”节南转身就走。

“站住。”延昱淡道。

节南面前顿时出现一柄剑。

剑闪赤光,剑后那身黑衣好似恶鬼,斗篷带帽,帽沿挡去大半张脸。

节南学乖了,站住不动,“延大公子刚说我还有十六日考虑的时间。难道说话不算话?”

“怎会?”延昱愈发气定神闲,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小六儿不是说要见你娘么?约大年初二观音庵,如何?”

节南的心砰砰重击,几乎透不过气来,目光却无惧意,“好。”

“母女团聚,就不用告知外人了。”

节南知道延昱警告她不能带帮手,又答一声好。

“小六儿”

节南耐性忍到极限,“你有完没完?我从江陵赶回来,没睡过一晚好觉,这会儿得眼睛睁不开,还被你的人打了一掌,也不知道有没有内伤。”

“好心再告诉你一句话罢了。你原本想运到雕衔庄的东西,已经在我手里。”

延昱平静的语气,却让节南恨得牙痒。

“说完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延昱关心的语气,更让节南想撕人。但这是延昱的地盘,她已经吃了亏,不得不忍,否则对方不再给她十六日,她可能走不出这家的大门。

节南一回青杏居,仙荷和碧云就急忙迎了上来,赫连骅坐在石桌上,对她只瞥了一眼,就继续对着他手中的酒壶了。

赫连骅近来酒量渐长。

“让六姑娘担心了,仙荷没用,明知月娥故意接近,仍中了她的计。”

节南将仙荷从头到脚打量仔细,“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月娥给我下了迷药,醒来也不知自己在哪儿,有人看守,直到刚才放了我,我才知道那是延府。”仙荷面色有些憔悴,精神确实还好,“月娥她…”

节南淡摇头。

仙荷垂了眼,“她待我不恶。”

“各为其主罢了。”节南自觉自己亦善亦恶,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仙荷再抬眼,清明无比,“是的。”

碧云却显得无措,七姑娘走了,仙荷被捉又被放,感觉青杏居飘摇不安。

节南看出来了,摸摸碧云的头,“没事的。”

碧云苦笑,“我一直觉得青杏居虽小,却固若金汤。”

节南的笑却安定人心,“不是青杏居不稳固,而是外头的风浪变大了。不过,不怕,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变化。明天过大年,咱们热热闹闹庆贺一番,再去想明年。”

仙荷对节南点点头,拉着碧云回屋。

节南走到石桌前,夺过赫连骅手里的酒壶,一气喝了三杯,才觉身上寒颤全退,却咳出一些血丝。

赫连骅大惊,伸手就来抓脉,“你!”

节南轻松挥开,“不妨事,延府藏有高手,不小心挨了两袖子。”

赫连骅眸中豹金点点,“两袖子就能震你五脏六腑,这个延家到底什么底子?”

“隐弓堂的底子。”节南掏出一把小丸子嚼了,看赫连骅有些出神,知道他可能想起小柒,毫无同情心得拉他回神,“延家投靠了魑离,至少。”

“至少?”赫连骅又喝一杯酒,“至多呢?”

“至多就是魑离人。”节南拍拍杏树,“当真待不下去了,我才把这儿当做家呢。”

“浅滩困不住你罢了。”赫连骅倒挺会安慰。

“延昱说他拿到了那堆破铜烂铁。”节南不敢再喝酒,她刚才是一时气忘了,“还约了大年初二观音庵,安排我给生我的那位拜年。”

后面那句话才让赫连骅睁了睁目,随即豹眸笑起,“那你一定很期待。”

“你跑一趟,告诉王泮林,魑离正月十五建国,也就是说那日大吉大利,要给兔帮改名,让咱们扬名立万,也选那日就最好了。”

“你自己不去?”赫连骅以为节南一回来就会直奔南山楼,结果仙荷的事都解决了,她还不去会情郎。

“我得养伤,而我和他不急在这一时,日子长着呢。”节南还嘱咐,“观音庵之约你可以告诉他,但让他不要去看热闹。虽然延大公子警告我不得带帮手,不过我也不希望有人打扰我和那位重逢。还有,你带上自己的行李,让他安排你住处吧。”

赫连骅眯眸,“说搬就搬啊?”

“搬家这么丁点儿大的事,就不用选黄道吉日了,我和仙荷年初二那日搬。”虽说心里对青杏居有家的眷恋,但要打包装箱的行李真不多。

“你们搬哪儿?”赫连骅很关心。

“你搬哪儿,我们搬哪儿。”节南笑。

横竖,就是听王泮林的了。

第481引 赵府宴散

大年初二一早,赵府全家难得齐全,一起用完早膳。

赵琦完全不知节南搬家的打算,还封给节南一个大红包,就带着家里的少壮男丁们出门拜年了。桑浣也约好了,要到林侍郎府,和夫人们聚玩一日。赵雪兰则要去拜访丈夫同僚的女眷们。

不过,桑浣和赵雪兰是知道节南要搬的。

桑浣出门前,让节南送自己上马车,语气还像长辈,说得话却已不带锋芒。

“想不到我能功成身退竟是托了你的福。”神弓门最终败在金利挞芳手里,桑浣再不用担心这麻烦的出身来历,可以安然当着侍郎夫人了。

节南笑笑,没多言。

正天府发生的那么多事里,她只挑了和神弓门有关的消息告诉桑浣,虽有漏洞,但她笃定聪明如桑浣,是绝不会多问的。

“今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过,赵府固然不真是你的娘家,外人却并不清楚,完全不来往反倒引人猜度,还以为你有了干娘就忘了亲姑。只要你还在都城,就算难得,也要回来看看,再说你和雪兰不是变得挺要好的嘛。”

节南点头应是。

桑浣这话虽然都是为自己的小家满打满算,可节南早已习惯。桑浣对她当然算不得好,除了提供给她一处栖身之所,似乎也没给过其他好处,不过桑浣是个好娘亲,所求仅仅有一个自己的小家,能够安居乐业。这点自私自利,其实并不过份。

“出嫁要请我和你姑丈喝喜酒。”

节南听了这最后一句,失笑,“姑姑真是半点探子的自觉都没有了?真当我搬出去是过好日子去的?”

桑浣美目但凝,“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纪王两家的千金姑娘,如今搬到你干娘家住,自是为了在王家儿郎中挑一个如意郎君,各家夫人都等着喝喜酒呢。你记得定下亲事之后就知会我,免得众人皆知我不知,还当我亏待你。”

前尘往事,皆忘记,人生焕然一新,真好。

节南笑着再应,“好。还请姑姑也记得,我这侄女当得委实不坏,住进赵府之后,赵府鸿运高照,将来肯定能继续给姑丈带来好运,关键时候姑姑可别犯糊涂。”

桑浣笑意深深,“我心里有数。”

送完桑浣,送赵雪兰。

节南语调就要轻松得多,“怎么回事?明明要搬出去的人是我,我却成了送人出门的那个。”

赵雪兰握住节南的手,真心不舍的表情,“你没良心,说走就走。”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虽然我很喜欢青杏居。”节南反握赵雪兰的手。

“留着给你回来住。”赵雪兰近来的性子越发柔和,有母性光辉。

节南心念一动,捉摸了赵雪兰的脉,忽然笑开,“不用,给你肚里的孩儿住吧,青杏居的风水好。”尤其是那张桌,晒晒月光吸吸灵气,满血复活。

赵雪兰以为节南说笑,红了脸笑打她,“胡说什么哪!”

“找个大夫确诊一下。”节南很认真。

赵雪兰愕然,眼中渐渐充满欣喜,“可能么?”

节南哈笑,“瞧你这话问的。一个嫁得如意郎君的少夫人问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赵雪兰已经信了九成九,手禁不住摸向平坦小腹,“我要当娘了吗?”

节南嗯了一声,“时候不早,赶紧玩儿去吧,不过可别饮酒了,尽快找大夫看一看。”

赵雪兰应,上了马车,才想起来好些话都没说,掀开帘子,“碧云的约契我让橙夕一早拿给她了,多发了两个月月钱给她。”

“多谢。”碧云已经不适合留在赵府,节南请赵雪兰提早解契,放碧云自由。

见赵雪兰欲言又止,节南却明白她想说什么,“等我安顿好,会告诉你住哪儿的。再说你我又不是绝交了,今后还会常来往,你别弄得像见不着面了似得。”

赵雪兰默然,点了点头。

“还有,隔壁家的那位少夫人,你尽量少来往。”崔玉真的八字太差,挑来选去,最终竟还是跳进龙潭虎穴之中,吉凶难卜。

赵雪兰神情略犹豫,“你不知道,她怪可怜的。”

节南瞪眼扮凶,“听我的不会错,你别再主动和她来往。她心态不正,越活越阴暗,你却恰好相反,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别受她影响。”

赵雪兰也是聪明的,又对节南深信不疑,郑重答,“知道了。”

赵雪兰的马车驰出赵府大门,节南才往青杏居走去。

小门开着,两驾大马车正等,仙荷在院里盯着脚夫们搬箱子,碧云手里拎着个小包裹候在小门旁。

“要我帮忙么?”节南没进院子,最后看一眼小小的居所,心中淡淡离别依惜。

“不用,六姑娘先上车吧。”仙荷很忙。

碧云赶紧出门,拿出垫脚板凳,笑得像哭,“六姑娘记得安顿好了,要来找碧云啊,碧云还想伺候六姑娘的。”

节南嗔道,“我说话这么没信用啊。”

碧云嘀咕,“不是六姑娘没信用,而是六姑娘七姑娘都是自在惯了的人,来去像阵风。”

“就算你家姑娘来去像阵风,只要王家还在,你都可以找上门的。”车帘卷起,舒风华垂头而出,同节南见礼。

碧云顿时高兴,笑着退到小门后面,帮仙荷去了。

节南笑道,“到底年纪小,再机灵也还只是孩子。舒姑娘怎么来了?”

舒风华伸手扶节南上车,“六姑娘要住到芷夫人的园子里,我又是六姑娘安置在芷园的丫头,自然要来接六姑娘。”

“你不是我丫头。”但节南也不好说自己把舒风华当成云深公子的人,“我只是看舒姑娘没地方去,暂时给你提供一个住处,你是我的客人才对。”

舒风华感激笑笑,“听九公子说六姑娘回芷园之前要去观音庵,巧得很,今日萝江郡主邀我观音庵上香,我可与六姑娘同去。”

节南原以为王泮林让舒风华来的,想不到萝江郡主和舒风华约到观音庵,不过她再一想,新年伊始,今日观音庵会有很多香客,而延昱只说不能带帮手,舒风华不会武,跟她也不熟,算不得一个吧。

第482引 良禽之木

节南再到观音庵的时候,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忽然发觉这处佛门清静地其实从来没清静过。

“舒姐姐。”萝江郡主的声音。

节南一回头,笑望一身珠光宝气的郡主,与舒风华一起,浅浅施礼,“郡主新年好。”

萝江神情更加欢朗,“你从江陵回来了?不是说要在那儿过年么?”上来就扶住节南和舒风华,“有没有带那边的特产给我?”

“有。等我搬好家,就派人送到你府上。”节南才说完,就见萝江那辆豪华马车后面转出一个人。

刘睿。

节南想,刘睿的爹刘昌在是隐弓堂的人,而自己是隐弓堂堂主的女儿,莫非她和刘睿订亲是因为这层缘故?不过,若是如此,怎么就能让她那么容易退了亲呢?难道刘夫人真不知丈夫的身份,所以擅自作主?

“郡马爷也来了。”时至今日,节南已经完全没有向郡主说往事的打算。

本来还怕刘睿哪天发疯,如今笃定他一定会守口如瓶,因为她“特殊”的身份。

“是啊,我婆婆和小姑小叔都来了,他顺便全家团聚。”萝江笑嘻嘻眨眼。

萝江和崔玉真的境遇有一点点类似,都对她们的丈夫没有感情,但萝江让自己过得很快活,崔玉真却只会怨,怨天怨地怨所有人,就是不会怨自己。

“你怎么和舒姐姐一块儿来的?”萝江不知节南同舒风华的渊源,“哎呀,我忘了,你也算安阳王氏的千金,舒姐姐住在王家,你俩自然是认识的。”

“其实是六姑娘收留了我,将我安置在芷夫人的园子里。”舒风华坦言,不想抬高自己身价。

节南大概说了遇到舒风华的经过。

“还有这么巧的事。”萝江却不细问,但笑道,“所以,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了,让舒姐姐和云深公子住在同一屋檐下。”

节南拉萝江下水,“要不是郡主之前跟我提起过观鞠社有位姑娘仰慕云深公子,而恰好舒姑娘戴着观鞠社的社徽,我才不会管闲事。所以,郡主才是功不可没的那个。”

萝江笑得促狭,“那我要一封大大的谢媒红包,比节南的大。”

舒风华但笑不语。

节南察言观色,“看来舒姐姐的好事将近,我本来还担心刘彩凝会为难你呢。”

提起这个,萝江就来气,“你在江陵,所以不知道。刘彩凝从娘家回来之后,依旧不让云深公子进园子,却将舒姐姐当成王家丫环,毫无理由就打了她二十棍子,折腾得鸡飞狗跳。我起初还不知刘彩凝打得是舒姐姐,只觉这女人不知所谓,自己肤浅,还好意思吃醋。后来听说那是舒姐姐,可把我气坏了,怎能饶过?”

舒风华才知道,“外头那么多谣言是观鞠社放出去的?”

萝江得意,“我们观鞠社一向只放真相。”

节南忍不住,扑哧笑道,“对,观鞠社只放真相,对市井中各种不符真相的谣言一概不负责。”

萝江还点头,“没错。”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十个女人抵得过千张嘴,观鞠社虽然没有才女,仗着一二三品的靠山,八卦的份量和靠山一样重。

进了庵门,人潮挤窄了路,萝江和舒风华走在前面,节南落后,很快与刘睿并排。

“是你么?”节南瞥刘睿一眼。

这人,真是,书呆一张脸,日日年年不曾变。

“什么?”

至少,语气不再那么冲。

“北燎大王子被刺那晚,有人跟踪我,又消失在炎王府附近。”想想看,她和他也算得上一起长大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语气不冲,声音发冷。

“你知道你爹的事。”

子承父业,刘夫人和女儿不一定知道的事,刘睿身为长子,极可能是刘昌在的左右手。刘昌在不方便行动的时候,在外求学的刘睿可以行动。

节南特意让出右侧的位置,左掌蓄了十成劲,随时可以发力。

刘睿面上仿佛结了冷霜,嘴皮子蠕动,看似无声,却字字撞进节南耳中。

“桑节南,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节南挑眉,“哦?你这是要背叛隐弓堂的意思么?”

刘睿冷睨节南,“你可以试着说服我一下,不过色诱就免了。”

色诱?节南真想笑,可是一看到刘睿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就觉没意思,“我要是燕子姑娘,也许会认真考虑色诱,好在我这人挺有自知之明。从前我年少无知,以为你家贪图我爹有钱,如今才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你我为何要订亲呢?”

刘睿没再装不懂,大概也因为答案无关紧要,“如此桑刘两家名正言顺走得近。”

“就这样?”节南哦了一声,“那为何又容我退亲了呢?”

“我娘自作主张。不过,显然,那位本来就不可能中意我这个女婿。桑节南,你多了不起,桑大天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不知情的时候就宠你上天,知情后仍待你公主一般,而等你回去,公主,国后,最尊贵的位子全都等着你坐。我算什么?若获得你的青睐也还罢了,如今不过一个臣下,将来纵能官居一品,也”

刘睿突然看远。

节南顺着刘睿的目光看出去,见延昱立在偏廊下,对她笑着。

廊下香客游客熙攘而过,偏偏那条廊上只立他一人,也许是廊口两名佩剑军士威武,也许是他一身怀化郎官袍让人退避三尺。

“我知道你想什么。”刘睿转过身,背对着延昱,对节南道。

“说说看。”节南朝延昱挥挥手,回笑。

“你想和你娘作对,就像和桑大天作对一样,兴风作浪,撒泼耍赖,最后桑大天总会妥协,你总会赢。可你已经不是孩子了,魑离也不是桑家,任你胡闹。”

刘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