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柒这么说了以后,王楚风才知七哥就是九哥的惊人真相。如果他还在家里,大概会冲到南山楼,找九哥问个一清二楚,而如今离家千里,小柒也不知详情,一日日过去,他就剩一个想法七哥大难不死,太好了。

他也渐渐明白,为何九哥连大伯大伯母都不说。七哥之死,带走了无法证实的冤屈,切断了安阳王氏与晖帝的关连,安阳王氏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还能得到当今皇上的信任。而一旦七哥回朝,要引起多少猜忌,恐慌和无中生有,可想而知。

所以,就这样吧,九哥不提,他也不会提,从此放在心里。

小柒忽然跳起来,把信扔进旁边的药炉里,“十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咱们就走。小山说,王九的怪病说不定和她娘有关。她娘在锦关山失忆,被桑爹所救,后来她娘记忆恢复,却发现已怀了小山,因此失忆的时间并不久,最多两三个月。凤来没什么像样大夫,成翔却有一个还行的老大夫,没准当年桑爹请老大夫给她娘看过病。”

昆朋看火光窜起,好奇为何把信给烧了,不知小柒和节南一向不留手迹,但听小柒说,整个稀里糊涂,没听明白。

“柒柒先收拾自己的衣物,其他的我来整理。”王楚风看小柒走自己的屋子去,才转看昆朋,“昆大先生已经知道我们要走?”

昆朋点头,“山主给我一张便条,让我帮你们准备走远路的干粮和马车。她说她知道小柒姑娘想独立,只是事出紧急,耽搁不起。不过,十二公子听懂小柒姑娘说什么了没,我可有听没懂。”

“柒柒一着急,就会想到什么说什么,等她把事情做完,再慢慢问她就可以了,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她明日一早要出发去锦关山。”

三个月朝夕相处,王楚风已经很了解柒小柒,了解了,就更加喜爱她。毫不做作的真性情,一尘不染的单纯心,不时显出的大智若愚,令他惊艳。

小柒说,因为带着明琅公子,走到哪里,她都被姑娘们的怨念包围。

王楚风没说的是,因为柒柒姑娘一日比一日瘦,像那种被打青一只眼,还躲在门板后面偷瞧她的男子也越来越多,让自己很是苦恼,近来要给她增肥的念头不可抑制,又怕她发现。

要赶远路了,只能就地取材,多数是肥大野味,从明日起改全肉,大不了他陪她胖。

天公作美。

第506引 疑子之芽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三月,载着延夫人的马车,出了大今青州关隘,终于踏上属于大蒙的草原干漠。

马车停在沙漠一座小小边镇,延夫人,或者应该说泰赤兀赛朵,进入一家饭庄,靠窗而坐,也不点菜,只点了茶,一边喝一边看着外头。

很快,小镇街口就出现两列骑兵,骏马健蹄,铁甲森重,上一刻骑士们还嚣张跋扈喝让人群,惊寂了整条街,下一刻就停在饭庄门前,齐整下马,围守住饭庄。

然后,从骑兵队伍的最后驰上来一驾双马车,下来一位官员,虽不是草原部落的相貌,斯儒却不乏气魄,双目毅然有神。

这人走进饭庄,对着池赛朵就是毕恭毕敬一跪。

泰赤兀赛朵不笑,神情也绝对称不上亲切,但眉目之间却多了别样韵味,美不可方物,“国相免礼,倒是想不到国相会亲自跑这一趟。”

大蒙国相,即是韩唐。

“王上一听说您要回朝的消息,本要亲自来接的。”

泰赤兀赛朵很自然接过去,“魑离建国后的第一个草原春集,王怎能缺席,你来都出乎我意料之外。”

韩唐起身,目光不直视,也不坐,却不是不敢,更似毛头小伙,在倾慕的女子面前特别规矩,“祭司大人突然决定回朝,可是有了什么大变故?”

泰赤兀赛朵轻吐一口长气,将月娥之死,慧智老尼之死,外围被狠狠剥了层皮,延昱和扎那更是落在节南手里,这一切都告诉了韩唐。

韩唐大吃一惊,沉吟半晌才叹,“臣在鸦青山时,也未能救得了木子珩,臣无用,不能为祭司大人分忧。”

泰赤兀赛朵摇摇头,“别说你,连我都没想到,我领隐弓堂这么多年,头一次受重挫,竟是被我的亲生女儿。”

韩唐略拢眉,“正因着是祭司大人嫡亲女儿,才有如此本事。小山”似想起从前,眉头展开,“十三岁就非常机灵了。”

“是啊,机灵得让我拿她莫可奈何,软硬不吃,却料不到她比我更狠,还设计昱儿中了圈套,以此要挟我退出南颂。我虽然不得已妥协,难免出手教训了她,和她从此断绝母女关系。”

韩唐又惊,“祭司大人何苦呢?小山虽是倔性子,但重情重义,只要能将她接回来,我保准假以时日,她会明白祭司大人并非无情之人。”

泰赤兀赛朵神情冷绝,左手放下茶杯,捉起右边空荡荡的袖管,“我折了她双臂一腿,她的爱慕者也不遑多让,断我右臂。你说,都到这地步了,还能勉强么?”

韩唐脸色顿然不好,“这…祭司大人…”

“而且那丫头要多狡猾有多狡猾,你我皆知她右手已废,哪知她最后一招竟使右手剑,要不是她大概还念及我生了她,那一剑会刺穿我心脏。可我少了右臂,这身功夫是确确实实废去大半了。”泰赤兀赛朵目光也冷绝,“国相今后都不用再劝,我和她已经互不相欠,就算重逢,也只会在战场上。”

韩唐心知这位一旦决定就不会更改,就换了话题,“昱王子之外,王族无人知晓祭司大人有女儿的事,更不会传到众部落首领的耳朵里,暂时无忧。倒是祭司大人受伤回朝,怕那些人会对您不利,要尽快想出对策。”

“我已经急召所有雨护回神殿,他们应该会比我们还早到一步。”泰赤兀赛朵早出对策。

隐弓堂真正的核心是风雪**四大护力,长风刘昌在就是风护一员。木子期木子珩是雪护。韩唐是云护。柒珍曾经是雨护。

雨护,是江湖上归顺了隐弓堂的武林高手,随时能够抽调出来的防护。

韩唐安心,又问,“昱王子和扎那却在何处?”

泰赤兀赛朵冷笑,“怕我出尔反尔,说要等我出关才放人,所以我选了这个镇,既能与王派来的人会合,又能等昱儿和扎那他们。一路有人跟着我的马车,相信他们不敢骗我。不过,不瞒国相,我对昱儿这回的表现十分失望。”

韩唐也是老奸巨猾的人,岂能不明?

他眯了眯眼,“昱王子对崔相之女似乎过于在意,否则不会中了圈套,而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也未同祭司大人商量,实在草率。”

“你说得一点不错。”泰赤兀赛朵神色不佳,“我亲手带大昱儿,胜似亲生,自以为很了解他,却不料他为了崔玉真不惜违背我的意愿,明知我希望他娶节南,他一面敷衍我,一面打着自己的算盘,结果让人利用得彻底。”

泰赤兀赛朵稍歇口气,再道,“比起节南的决绝,比起少了一条胳膊的疼痛,昱儿这回却让我撕心裂肺,如同被最亲的人背叛之感,也深切体会何为有了媳妇忘了娘。我这一路,想来想去,竟觉自己挑了个心太大的。从前觉得聪明些好,如今发现还是笨一点老实一点,至少不会娶了媳妇就跟我离心,不知道报恩了。”

节南播下的疑心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恕臣直言,”韩唐能得到泰赤兀赛朵的信任,皆因两人做事风格一致,想法也一致,“祭司大人被逼撤出南颂,并不完全因为小山的计谋巧妙,而是昱王子冲动行事,以至于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当然,韩唐偏心节南,动机也不单纯。

“只是我亲手养大的都不过如此,让我如何相信其他有母妃的王子。”建立在利用上的母子之情,动摇起来也容易,母亲的野心比儿子的野心大。

韩唐却不以为然,“祭司大人看中哪位王子,都是他的无上幸运。王的哪位妃子能有祭司大人的力量?让王的某位妃子消失,甚至灭掉某个部落,但凭祭司大人一句话而已。而且臣以为,扎那也可考虑在内。他虽不是王子,却是世子。扎那的父亲本就是大汗中意的继承人,只可惜去世太早。”

泰赤兀赛朵终于笑起,“国相说得是。”

街口突然奔来两匹快马,马鞍上正是延昱和扎那。

延昱看到窗边的泰赤兀赛朵,高喊,“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随后,延昱下马,神情闪过一丝惴惴,到窗前时却跪,诚心诚意认错的一张脸。

胜似亲母子?

听过也就罢了。

第507引 偷榜换捉

同年三月,江南闹春。

殿试结束,成绩已出,这日即将张榜,报喜信的马儿们蹬蹬踩蹄,只等信官儿们拿着红帖子出来,可以奔向四方。

家有考生的,多数坐不住。安阳王氏在都安的宅子却很静,仆人们做事,比平时更轻手轻脚,连交谈都没有,拿眼神示意来示意去。

芷园却人多,还都是女眷,除了商花花。

芷夫人,王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凑了一桌打牌。仙荷轻拨一曲无名,清静舒心。舒风华和赵雪兰看同一本书,往书上添注。纪宝樊和小花花对招拆招,娃娃无忌的笑声,似雨落湖。

节南从卧躺变成坐躺,在摇椅里仰面看无云蓝天,因为太舒心,大清早就觉昏昏欲睡。

养骨头的漫长日子里,节南终于明白为啥有人能混吃等死。饿了渴了有人喂,无聊了没劲了有人陪,不出门有人就把戏班子杂耍班子各种热闹搬进门,嫌吵了有人便弄个万径人踪灭,让她对着好山好水养呆神。

这么颓懒的过法,起初还有些不甘心,后来居然会习惯,那么过了大半个月,某夜里梦见师父骂她笨死了,节南激灵吓醒,赶紧起来给小柒写了封长长的信,把尊明社的事务主动揽了一些过来,脑子重新开转。

昨晚干娘住回来,节南怕被唠叨,才装起乖女,今日一早重温混吃等死的感觉。

有医鬼前辈接手,几处骨头愈合完满,虽然还不能太使力气,更被告知这一年别想恢复到能拿蜻螭的状态,但已经可以写字吃饭,不影响日常生活。伤得最重的是腿骨,虽然早拆了夹板,还不能正常走路,一着地就钻心疼,阴天下雨也钻心疼,疼得她打滚。

医鬼说这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他也没办法,只能靠她自己战胜。

节南本来心焦,王泮林送来木剑,像以往那样黑她,说正好给她当拐棍了,她不但没有反嘲笑回去,破天荒任性发作,大哭大闹,狠狠骂了王泮林一顿,让吉康他们把王泮林扔出去。

看吉康他们迟疑,她又很火大得扯断了樟木珠串,扔进池子里,说再不管尊明社尊明教的了,让他们和王泮林一起滚蛋。

据书童后来说,很歇斯底里,很母老虎,很泼妇,很不桑节南,令大家对她的真性子多认识了一面,感叹山主也是姑娘家家这一事实。还有就是,千万别学九公子,没遮没拦终酿祸,打情骂俏也是有限度的这样一个追姑娘的真谛。

吉康他们,把樟木珠一颗不少捞出,改串成手珠送还她,说大伙儿知错了,不该犹豫,就该趁机修理修理老爱欺负人的九公子。又说她戴着手珠更好看,而且扔起来直接一整串,好找。这些话,感动得她稀里哗啦笑哭,反过来说对不住,承认自己任性。

节南知道,自己近来哭得太频繁,但她已明白,流泪并不等于软弱,是可以让自己更坚强的。

不过,自从那日发作之后,王泮林就没再来,因为很快就是连着三日的大比,丁大先生日日帮他恶补,听书童说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只是考完后节南也没见着王泮林的人,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某九考完就阴沉着脸,封了南山楼,谁也不准进楼。人人猜他考砸了,故而心情不好,需要时日冷静。她什么也没想,静静等着,等放榜这日,不管结果好坏,她会去找他。

花花玩累了,跑过来拽拽节南的裙子。她没力气抱小家伙,往旁边让出半张椅子。花花爬上来,靠着她的好腿,肚皮朝天,两腿翘椅子扶手,玩自己的手指头。

纪宝樊走过来,也不说话,突然拆起节南的发式,一股脑儿放下来重梳,实在静得让她发慌。

一阵脚步声,让园子里所有心不在焉的人停止了动作。

纪叔韧出现在拱门前,见这么多人,上一刻热切盯着自己,下一刻就集体目光黯淡,心如明镜,但笑,“你们怎知我不是来报信的呢?”

王芷当着众嫂嫂的面,还是给前夫面子的,“一早大总管就带人去榜那儿等了。”意思是,轮不到他纪叔韧来报信。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纪叔韧啪一声打开折扇。

节南对这位纪二爷的神通广大还是深信不疑的,“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名榜不见了,闹得鸡飞狗跳,正到处找呢。一时不敢惊驾,只报说吉时算错了,要多等一个时辰。虽说红贴是早写好的,可如果不能张榜,就不好先报喜信,所以一律往后延了。”纪叔韧摇扇。

众人面面相觑,几曾听过这种乌龙事。

“二叔别说笑,名榜怎会不见,难道谁还稀罕它,偷了不成?”纪宝樊扑哧笑出。

但她的笑声猛地刹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着内墙方窗。

纪叔韧往回看一眼,起初什么也没瞧见,然后看到王泮林走进园子,单肩扛了一根木条,木条那头有块木牌,木牌上贴着张锦帛裱底的淡黄纸书,他的眼立刻也瞪了起来,无法置信。

“那不是…吧?”他语不成句。

芷夫人眼力从来很好,一眯眼就瞧纸上那些字,看不清,却能联想得到,又好气又好笑,语气却淡定,“那不是。”

老实的五夫人帕子捂嘴,惊愕无言。颇有脾性的三夫人半张着嘴,合不上。王大夫人先惊讶,但眼中一抹笑意闪现闪消,在别人都看着王泮林的时候,她却看着节南,然后收回目光,站了起来。

“芷妹,三夫人,五夫人,到我园子里坐坐去吧。”

王芷立刻道好,还叫上了那边几个小的。纪宝樊走在最后,捉了纪叔韧的胳膊肘往外带。

纪叔韧不明所以,边走边问,“怎么回事?九郎偷了登科名榜,虽不至于杀头,万一查出来,却也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谁都不管管?”

王芷回头,“什么登科名榜?九郎不就拿了一块木牌么?”

纪宝樊起哄架秧子,“就是,偷名榜干嘛,难道安阳王氏子孙都落了榜,还能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不成?”

赵雪兰一手拉住纪宝樊的手,“怎会都落榜?云深公子肯定二甲以上,板上钉钉。”

舒风华头也不回,脚步加快,挽着赵雪兰的臂弯。

于是,一串拎走,终于园子里就剩了俩,外加一个睡着了的娃娃。

从王泮林进园,节南就一直没说过话。

她当然看到了他扛木牌的样子,老实说,他真不能用那张神仙般清俊的脸干这事,文绉绉的青衫都盖不住乱窜的邪肆气。

她也很仔细看了木牌,还有那份精工细作的名榜,眯眼心想,姓王的,排九的,真敢冒犯天子,偷登科名榜?不过,就算他胆大包天,又有息事宁人的本事,他把这东西弄来却为了什么?

王泮林也一直没说话,将木牌放在节南前面,差不多坐直了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接着,从花圃那儿找来小铲子,挖了一个坑,把木牌竖插起来,踩结实。然后,走进亭子,洗手。

节南不懂这人什么意思,但这个距离却能将榜上的字瞧得一清二楚。一边是天子圣谕,一边是这回科考的上榜人名和名次,按一甲到五甲划分。这年一甲五人,二甲二十三人,三甲三十一人,四甲五甲各数十人。

王泮林的名字赫然列在三甲尾巴上,而云深公子二甲第一,王十三甲第一。小十六他们到底年纪小,州试考得不错,省试却未能登榜。

而不管王泮林吊尾巴,还是名列前茅,到底进士出身。

节南笑道,“若这名榜是真的,可要恭喜你了。”

王泮林听得出其中的话外音,“我从礼部借来,小山你快快个清楚仔细,一个时辰内我得还回去。”

节南奇怪得不行,“你说借就借罢,只是大费周章借来做什么用?你若不借,这会儿喜报也到了。”

“只因你行走不便,没法去看榜。”

王泮林的回答却让节南更加一头雾水。

然而,王泮林接着道,“我今日天未亮就等在榜下,吉时快到,却不见你姑丈。”

提到赵琦,节南有所了悟,抿唇敛笑,凝眸望住王泮林,哦了一长声,“所以呢?”

王泮林擦干了手,拍平了衫,走到他刚竖起来的名榜之下,背手而立,“那就请小山姑娘亲自动手,榜下捉婿吧。”

花花翻了个身,脸蛋鼓得像只包子,猫咪一样,往节南腿上蹭了蹭。

节南轻捏包子脸,没动手捉什么,但笑没了眼,“我以为你发奋读书,非要参加大比,是为了你新的抱负。”

王泮林突然神情迷惑,“我有何新的抱负?”

“为民请命。为民谋福。”节南比王泮林更迷惑,“不是吗?”

王泮林一副别高看他的表情,“不是,就为你姑丈有意在新科进士中找侄女婿,我才临阵磨枪。可我也想过,大概官运不会太好,和崔姐夫是比不得的。三甲授知县,九品到七品,三年一升,当个十年官就差不多了。”

这人想得真多,节南忍笑,“九公子就别贫了,明知赵琦不是我亲姑丈,榜下捉婿更是老掉牙的笑话,而我瞧你这一出,就跟当初食言而肥如出一辙,打什么鬼主意呢吧?”

王泮林眼神很稀奇,瞧着节南,“我刚才说那么明白,小山你居然还不明白?”

节南脑瓜转啊转,笑起来,“我明白啊。因为前些日子我冲你大发了一顿脾气,你故意装作偷了登科名榜来,想让我着急上当,你就得逞报复了。”

王泮林失笑,半晌无言,最后才叹,“怪不得小柒说你用脑过头,我从来不曾觉得,今日才知的确如此。”

节南撇笑呵呵,“别的不说,这登科名榜却是假的。第一,你不可能置自家名声不顾,为了榜下捉婿,把这么重要的名榜偷出来。第二,皇榜用得是九五至尊金黄裱褙,你这纸色也不对,而且玉玺和阁部大印都没”

王泮林俯身,单掌包住节南半张粉澈面颊,吃掉了她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王泮林才直起身,呼吸颇急,星眸里璀璨明辉,“小山说得都对。偷名榜简单,后果却严重,我没那么蠢。不过我为了这一出,从考完后就日日到皇榜那儿揣摩,刻坏了一堆木头,昨夜潜入礼部抄名榜,誊了一百四十八个名字,累得我眼花。榜下捉婿虽是玩笑话,最终决定重走仕途,却是因为你改变了我。我以前觉得自己没什么做不到的,却被现实嘲笑我渺小,所以我又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到,索性逃避,直到大王岭遇见你。”

节南笑眼相望,“那时你为了逃脱十二和堇大的紧盯,花样真不少,我好心给你指路,你当我要杀你灭口,跑得比兔子还快。”

回想当初,王泮林也笑,“可是小山,我可能已经着迷你很久了。”

“我可能更久。”当她对那幅千里江山深深着迷,她也对画它的少年深深着迷了吧。

王泮林微微往后退一步,站名榜之下,浅躬,伸手,递袖。

节南坐直,双手捉袖,再捉住了手。

晨光初美,花花睁开惺忪双眼,打个大大的呵欠,爬到节南的腿上,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抬起胖胳膊,抱住两人的手,吧唧吧唧啃咬起来。

王泮林认真的神色一扫而空,反手握紧节南的手,同时甩两下,想要把花花抖掉,“有这小家伙做见证,你我这就算拜堂了。俗话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小山”

节南抽手,抱起花花就走,“这是哪里的俗话,我听都没听过。不过,你既然是我捉来的夫婿,什么时候侍寝,该由我说了算。”

王泮林听得大笑,抢过花花,背脖子上,“小山夫人好霸道,不知何时召唤,让我也好准备准备。”

忽听园外一阵嘻哈哄笑,节南追出去,叉腰竖眼,“好啊,你们竟然偷听!”

纪宝樊她们的贺喜声刚闹起来,那边有仆人个个奔忙报喜“五公子二甲第一,九公子三甲三十,十公子三甲第一!”

多喜临门。

第508引 平淡生活

五年后。

巴州元县。

县衙巴掌大的后府,雪压杏枝青松。

屋里,火盆刚换,驱逐了夜寒,被子卷两人,青丝缠,手指缠,旖旎春意缤纷色,气息难分难舍,悄悄低吟浅笑,忽而促急,相欢不尽。

天光大亮时,彼此拥紧,絮絮说话,听到窗外的悄步声。

节南莞尔一笑,从那个火热的怀抱退出来,“小家伙们起来了,在外头偷听呢,我要拎耳朵去。”

王泮林也要起,却让节南推回去。

她皱眉,“你不才回来么?又要上哪儿去?这会儿衙门都还没开。该不会是那群土财主?已经喝了一夜的酒,他们还没完没了了?要我说,就一人灌一颗糊涂丸,个个盖手印掏银子,回头敢不认账,我就剃光他们的头发。”

王泮林笑不可遏,“他们昨晚已经画押签字,因我说明年水坝修好,锦关山那边的香药船就从我们县里经过,到时候让他们优先凭引取货。这么一来,他们赚差价,我仍是依章程办事,两全其美。”

王泮林调任元县县令两年,明年就是最后一年。除了平时办案,把县里治理太平,因为元县与管辖的十来个乡村道路不好,一直致力于造路,一边向上官死皮赖脸求留税钱,一边向土财主们不动声色征捐。

而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办事章程和颂刑统,找得出各种可钻的空子,滑溜得跟泥鳅一样。府城的上官们常常把他找去出主意,本地财主们也当他自己人,所谓喝酒聚会,其实就是请他办事。但凡他答应下来,必定办得妥当,又转而让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把修路造桥救贫户这些事也办妥当了。

但王泮林从不邀功,直接把功劳送给上官们,变成他们升官的踏板,又让上官们抹消他钻空子的痕迹,每年政绩中平,同期多数升阶升官,他就留在县令的位置,处于平民百姓和官员那一条细线上,两头来回摆平。

这其中,有着节南这位官夫人的大功。

节南通过尊明社的江湖地位,借助芷夫人的雄厚资本,掌握了锦关山一带州府的交引大市,黄金,香药,盐茶,铁铜,这些重要物资的价格,由她所领的几个巨商富贾,高低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然而,节南和王泮林一样,不张扬,默默赚钱,默默花钱。她虽是巨贾芷夫人的继承人,不代表她这时很富有。尊明社的营生遍布大江南北,不代表她私有的资产。

王泮林骄傲,节南也骄傲,都有原则,对自用的身外物更是看得很淡。而两人互相扶持,在彼此开口求助的时候酌情出手,否则绝不多管对方的事,这是从认识之初就有的默契,保持至今。

当然,涉及两人家事,那就是偏心偏袒哄来欺去,一致对外,为自己这个小家好,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原则也没有了。

这样的一对,过得是平淡日子,却时常闹得周围惊雷惊雨惊天惊地,人见人怕,人见人爱。

“今年闹虫灾,明年香药难收,巴州一带香药引大跌,他们贪便宜买进,我就能让他们收不到货,也卖不出引,你再拿香药船勾他们,肯定乖乖捐钱。不过那个老说你坏话的葛员外,我听说他每月一万文包养外室,却连区区两万文都舍不得拿出来,过一阵我请各家夫人来坐坐,捅给他夫人知道,让他夫人帮他省钱。先说好,你说优先也没用,我的香药就不卖给姓葛的,比从前的纪二爷还风流,受不了。”

王泮林笑看着节南,老天其实很是垂爱她,五年的岁月,当了三个孩子的娘,容貌却愈发明丽细致。那个葛员外,他清楚,肖想着节南。庆幸节南大而化之,从来瞧不见这些暗开的桃花,所以他还能一视同仁,没有以权谋私,姓葛的该烧高香。

“好几日没给小家伙们上早课,今日我来教。范令易又遇到挖不动的岩区,昨晚就派人来请,我抽不出空,就打算今早开衙前去一趟,横竖睡不得了,你就多睡会儿吧。”

节南一听,不客气,重新躺回去,“雪兰写信来,说她怀了老三,本来不是说好开春要过来住一段时日么,只得等等了。”

王泮林对这样的消息不太在意,却道,“朱红很快调任大理寺,也够他们忙得了,不如等明年底我们回都述职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