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那想到这儿,带上他那支死士,往节南去的方向,催马奔去。

“桑六娘!”林温又惊又喜,一高兴就喊节南出嫁前的名儿,“总算没白等!”

节南没想到在之前的岔路口遇到林温,心里多少安心一下,毕竟林温这小子不错,“说好会合,却没等到你们,还以为出事了。”

“我那一路没走多远,就遇到呼儿纳的前锋营地,巡逻的全都是骑兵,过不去。”林温语气不甘,转而又有点不大好意思,“本来可以回金镇了,想想不能什么都不做,还是等在这儿,有什么事还能接应。”

当了兵的林温,性格爽气得多,说话也直。

节南问,“柯将军呢?”

第三路人马,也没同节南他们会合。

林温摇头,“没跟你们会合?”看节南也摇头,就道,“我没看见柯将军。”

节南一路回来,把扎那的话想了又想。

金镇到秦城一带的地图,已经刻在她脑子里。金镇以北百里地,一马平川。金镇背靠锦关山大王岭,只有一条山峡进出。金镇两边都是奇山深林,当年虽然让山贼开出一条小道,后来就被千斤大石封了路,而且还有天马军把守,有什么异常都会点火传讯。

呼儿纳另外二十万兵马,深入大王岭腹地,两面夹击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最有可能的是

“有人来了!”吉平突道。

节南说声戒备,兔帮全体拔剑。

那动作整齐划一,林温看得直叹,比天马军都训练有素,而且他们还都是个中好手,一人抵十抵百。

林温不知,节南跟着柒珍这样的师父,对练兵和布阵很是熟悉,因此用了五年时间,训练出如今这支兔帮来,不是一般兵马可以比的。

两个人,两匹马,冲上前来。

林温看清他们臂上绣徽,“是柯将军的人!”

“你见过这两人么?”节南谨慎些,因为对人脸不太上心,不会以衣帽特征来认人。

节南话音刚落,马上一人就跳了下来,扑跪着哭喊“柯将军和兄弟们都”哽咽地说不下去。

林温急忙上前,捉住那人手臂,摇动着,“阿追,说清楚!怎么回事?”

节南听到林温喊对方名字,眼中厉色才减,并注意到阿追身上血迹斑斑,而另一个趴在马上,显然是松口气之后撑不住了,胸口还绑着布条,布条暗黑,看似伤势不轻。

“吉平,帮那位兄弟检查一下伤势。”同时,她拿出一瓶药,“红色的是止血丸,拿酒和开,涂伤口上。黄色的是补气丹,直接服用。”

吉平接过药瓶,过去把人扛下马。

节南走到阿追面前,递去一壶水,“慢慢说。”

阿追喝了一口,接着道,“我们走到半路,发现一小队骑兵,听他们抱怨下雪天还要赶路。柯将军觉得不对劲,就临时改道去侦查,结果看到数不清的今兵往东急行军。”

节南心念一转,“有没有二十万人?”

“不知道,我们只追上尾巴,随后就被今兵发现,最后是柯将军和其他兄弟们拼死杀开一条血路,让我和老度跑出来…”

堂堂男儿,泪流不停,但无人苛责。

当兵的,除了共命的战友,还有什么更珍贵。

失去了,这辈子就剩半条命,不哭不是人。

“赫儿,拿地经。”节南才伸手,就觉手一沉。

赫连骅早就准备好了。

但这时候,节南也无心表扬他能干,就地摊开地图,“你可知道在什么位置?”

阿追胡乱抹把脸,指定在地图的某个点,“这里!绯河附近!”

林温奇道,“绯河?”

阿追斩钉截铁,“不会错!”

林温就道,“从绯河到金镇,横有老牛峰,竖有珠玑峰,他们又绕远路又走死路,胡来嘛!”

“…除非老牛峰有路可走。”节南垂眼沉吟,随后指着老牛峰到金镇一线,“我不记得孟大将军提过这里放了巡兵。”

“当然没有,那里老牛峰和珠玑峰两道天险,谁能穿得过去?”

赫连骅来一句,“天险就是用来克服的。”

节南则道,“穿山甲。”

赫连骅再来,“愚公。”

林温哈了一声,“什么时候了,二位还有心情说笑话?”

节南可是很认真的,“林温,你别忘了,常莫是内奸。当年他能掩盖大王岭山贼帮大今挖羊肠小道,你又怎知老牛峰珠玑峰下没有暗隧?”

第517引 老牛喘气

“不可能!当年出了事,大将军亲自将锦关山一线都巡过,再没有异常。”林温肯定。

“但你刚才又说老牛峰一带没有巡兵。以常莫的本事,掩盖五年的时间没问题。”节南想了想,“五年的话,珠玑峰大概来不及挖通,可在老牛峰上开条道,直接杀到金镇前面,还是大有可能的。”

都通了!

节南站起身,语气微扬,“秦城原本有四十万兵马,而我们只探到二十万。他们在三十里外扎营,让我们以为他们会等雪停之后再攻金镇,其实却是障眼法。另二十万兵马暗走老牛峰,老牛峰山脚最近的,离金镇不过五里,呼儿纳今晚就会发起猛攻,要打我们措手不及!

林温虽不知节南哪里听说秦城有四十万兵马的消息,但这一刻他就知道一件事,金镇危急!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回去报信啊!”林温大步过去,同时命令众士上马。

从军这些年,光是练兵了,没真枪真刀打过仗,可是知道要开打的时候,他没有心惊胆颤之感,现在背上却直冒冷汗。

二十万已经难以对付,敌人四十万,还走出一条想都想不到的行军路线,金镇区区几万天马兵,如何抵挡这汹涌的攻势?

“你只能带走十个人,挑一挑吧。”节南却没动。

林温知道桑节南的主意大,“你要干嘛?”

“柯将军在绯河附近追到今兵的尾巴,绯河到老牛峰二十里,老牛峰到金镇少说三十里,隧道他们是挖不出来的,肯定开的是山道。这种天气,二十万人急行军,脚程也不会太快。绯河到我们这儿直线二十里,这儿到金镇十五里,到老牛峰下十八里。”节南不再造弓,但是,算步数,算角度,算风速和箭速,小事一桩。

林温则晕。

“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赶在敌方出老牛峰之前伏击他们。”节南重新蹲身,指着老牛峰一处,“这里有天然峡谷,今兵从这里出来的可能性最大。”

林温虽然终于听明白了,可是反对,“我们才一千人。”

“一夫当关,适合设伏。而且只是扰敌,让今兵以为被我们识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为孟大将军争取时间。”节南知道王泮林的防御战略,老牛峰是被疏忽了的死角,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林温看了节南半晌,立刻点了十个人,包括受伤的老度,将自己的令牌交给其中一兵,简短交待过。

那队人就火速往金镇方向去了。

林温留下。

节南也不多说,道声走。

众人齐齐上马,往老牛峰下赶去。

节南所料一点不错,而且从老牛峰走的这二十万兵马,是由呼儿纳亲自带领的。他的战神称号并非靠纸上谈兵得来,而是自己上阵,靠实打实拼命得来的。所以,这支队伍,呼儿纳不可能交给别人带。

后方有消息报来,说在绯河那边遇到小股颂兵,大概三百人左右,多数已被剿杀,但逃了两个。

呼儿纳不甚在意,两个小兵如何窥破他的计策,就算知道他在老牛峰上开了路,等他们回到金镇报信,也回天乏术了。二十万豹军,即便对敌二十万颂军,他都有把握赢,更何况金镇那点守军,天马生翅也无用,再加上大蒙四万骑兵,他大今才是如虎添翼。

“报”先锋尉官跑来,“元帅,前方二百步已看到老牛谷!”

呼儿纳点头,“按原计划行事,在谷里集结前锋军,等我号令。”

“领命!”先锋尉官转身,到前头传令。

没一会儿,呼儿纳就进入了老牛谷。老牛谷不大,可也能容纳下两千急先锋。

呼儿纳按例说了一段鼓振士气的话,最后道,“一旦我们发起进攻,三十里外的兄弟们就会赶来,天兵天将也不过如此!四十万,打他孟长河,打他天马军,踩个齐步就能踩扁他们!我呼儿纳,十二岁起东征西讨,还真没打过这么有把握的仗!此战,必胜!”

众士不敢高呼,低沉咆吼。

呼儿纳得意地笑,挥一下手,各小将和尉官们领队,有秩序得往谷口跑去。

只是呼儿纳还没笑完,忽听谷口那边有人喊

“埋伏!颂军有埋伏!”

呼儿纳神色大变。

本来已经出谷的人冲回来,弄散了谷口原来的阵型,连带着波及谷里的数千人,立刻紊乱。

呼儿纳推开身前的亲随们,喊道,“怎么回事?速速来个人报我!”

很快就奔来一名尉官,“禀报元帅,我们才出谷口就遭遇弓箭手,一下子死了两队人。”

一莽将道,“元帅,我们这么多人,还怕颂军埋伏?一鼓作气冲出去,杀得他们找不到北。”

呼儿纳攀上一块大石,看着谷口方向,“再上五队人!”

尉官传令下去。

却听一片惨呼,出去百人,回来十几个。有兄弟情义重的,拖着被射成刺猬的尸身回来,嚎哭连连。

呼儿纳立刻喊道,“所有尉将听令,原地待命!”

然后跳下来,命人将他帐下的将军们招来商议。

莽将叨叨,“就算孟长河把天马军全放在谷外,咱也不怕他。”

呼儿纳皱眉,“谷口窄,一夫可当关,外面根本不用万兵,就可令我军损失惨重。外面虽然形势不明,但我们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不用急躁,跟众将商议了再说。”

莽将鼻子喷气。

老牛谷外,两边有一段矮坡,稀稀拉拉一些树。

节南藏在树后,小心哈气,手中神臂弓,身背两筒满满的弩箭。

她的右手确实被金利挞芳废掉过,只是小柒花了很多心思,她花了很多时间,才让右手完全复原。甚至可能努力过头了,比左手更上一层楼。木子珩运气不好,正撞到她右手里。

枯枝上的雪太沉,突然落在她头上,只觉凉气儿丝丝窜入经脉。

雪,落无尽。

除了半个时辰前的两拨人,谷口再没有一个今兵冒出头来。

林温伏在一旁,“金镇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我们何时撤?”

“好歹把这些箭用完。”赫连骅就在林温近侧。

“不,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节南一笑。

赫连骅眼睛亮起,“算我一个。”

这叫,起哄架秧子。

第518引 一口黑锅

老牛峰,老牛谷。

中军和押后阵的将军们全都被召集上来,各抒己见了半天,反而没有定论。

呼儿纳看一直沉默着的泰和,“泰和,你说说。”

“外头究竟多少人…”泰和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要是弄不清楚,前锋三万都不够送死,毕竟这地形是易守难攻。”

“我正是此意。”呼儿纳赞同点头,“不过,也难保对方耍诈。”

这一点,泰和也明白,“那就只能试探。重组一支功夫最好的精兵队,既可以刺探伏兵的战力,还有机会看清到底多少伏兵。”

呼儿纳略想,“就照你说得做,总不能干等着。”

很快,挑选出两百精兵,并交待他们不用拼命,只要刺探到敌情就立刻退回来。然而发生了刚才的事,人人知道外面有埋伏,这时出去如同送死,因此这些精兵多数心不甘情不愿,最终被负责的尉官下令推出谷口。

谷中央的呼儿纳没瞧见这点小冲突和小动作,不然可能会亲自送一程,再说一番热血的话,让人至少慷慨赴死。他只是等着,等谷外传来动静,等谷口守将传来消息。

谷里那么多兵,这时竟一片沉寂,都在等。

然而,这回奇了,没有惨叫声,没有打斗声,送出去的那支最强兵仿佛是泥兵,外头仿佛是沼泽,所以连咕隆咚的声响都没发出一声。

兵士们交头接耳,很快嗡嗡声沸嚣起来,仓惶恐惧。

呼儿纳心知不妙,打仗凭得是士气,没有士气,别说四十万,百万都是草灰。

他刚要吼一嗓子,却听谷口传来兴奋喊叫

“有人回来啦!”

喊着回来的声音越来越多。

呼儿纳这回按耐不住,推开众将,大步往谷口走去。

兵士们纷纷让出一条道,却不仅仅是给呼儿纳让的,而是谷口那边也有一队人跑过来。

那队人到呼儿纳跟前就一齐单膝跪地,领头的是精兵队队长。

“元帅恕罪,出去那么多兄弟,就我们这些逃回来…”队长不敢抬头,说话带着鼻腔,又似乎吓得不轻。

呼儿纳难得好声好气,“莫慌,慢慢说,可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队长再开口,嗓子却哑了。

于是,呼儿纳让人拿水来。

好一会儿以后,队长才缓过来,“乌漆抹黑的,小的们又不能点火把,只知道谷口前面风大雪大,眼睛睁不开…”

刚才那名莽将再次抢话,“什么都没看见,你他娘扯淡半天!”

队长呐呐,“也不是一点没看见。一出谷就遇箭袭,死了一半兄弟。其他人跟着小的好不容易闯到百步外,颂军密密麻麻,像鬼一样不发声响,直接到咱身后割喉管。小的拼死撤回来,给元帅报信…”说到这儿,单膝跪变双膝跪,伏地。

呼儿纳沉着脸,回身问手下将军们,“接下来该如何?”还点名,“泰和?”

金利泰和神色如常,“刚才我军派出两百人,只让颂军弓箭手射死一半,可见弓箭手不超过三百。队长带人冲出百步远,还能撤回这些,而不是无人生还,可见他们的步兵也不是太多。元帅,事不宜迟,照原计划”

轰!轰!轰!轰!

老牛峰下山道那边数道火光连续爆起,顷刻山摇地动,溅砂滚石,还有一片混乱人声。

呼儿纳和众将惊望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四周冒出几十道浓烟,眼前一下子朦胧不清,又呛又熏,脑袋还觉晕乎。

“这是迷烟,很快会散,大家不要慌!”呼儿纳一袖遮鼻口,一袖扇烟,心中却知自己上当!

恐怕不是颂军埋伏少,而是颂军故意放了些人回来,趁着混乱潜入谷中炸山道!

呼儿纳虽然没想到对方敢深入虎穴,头脑却冷静得很快,烟雾中仍发号施令,“混进来的颂兵肯定不多,不要自乱手脚,发现可疑之人,斩立决!”

呼儿纳才说完,就见浓雾中浮出一道影,渐渐窈窕。

女人?!

这地方怎会有女人?!

呼儿纳拔出腰鞘中的刀,拿下背后的盾,警觉,却无畏,这一身浮屠战甲,浮屠刀,浮屠盾,几乎无坚不摧。

女子走到了面前,呼儿纳却见她戴着一张兔面具,三瓣唇笑得好不诡异。

“你什么人?”呼儿纳一直身处军营,不曾听说过兔帮,更不知道兔帮帮主是一个女子。

女子当然就是节南。

她来炸山,她来斩战神首级。

节南打架,尽量不说话,当然也不会回答呼儿纳的问题,左手一柄寻常青剑,轻轻抖出剑花。

当当!当当!

青剑撞乌刀,火花闪现。

呼儿纳既为战神,硬家功夫很扎实,又有浮屠铁罩身,而节南虽剑术精绝,拿的只是普通好剑,以快打快,一时却也占不到上风。

呼儿纳正想得意,忽觉耳边吹过冷风,惊回身,看出是金利泰和,心才定,“是你。”

节南可不管来的是谁,剑势丝毫不缓,呼儿纳侧身举盾挡住,一个啊字没吐出来,呼儿纳喉头就梗住了,多出一把短剑。

呼儿纳眼珠子瞪凸,不可置信,恶狠盯着眼前的金利泰和,“金…金…你敢…”

短剑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再刺。

大今战神彻底没了气,颓倒在地。

叱咤小半生,死在阴谋下,几乎是多数乱世之雄的下场。

“啧啧,你真是长进了。”音色带沙,节南这个旁观者看得好不清楚,怎能不嘲,“突然想起你拿剑指着我的从前,感激你当初手下留情。”

金利泰和望着这个女子,细眼细眉,容颜依旧。

桑节南从不是大美人,但她的聪慧令人心折,她的霸气令人惊艳。这等不输男人的女人,男人就想令其臣服。金利泰和就是如此,想桑节南臣服,却想不到一次次在她手里受挫,最后连自己的心都输了,一败涂地。

“桑节南。”但是,他永远不会给她这种完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