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虽然有人料到,可还是激起这些女人的愤怒,一个个在那里骂瑞儿的夫家太没良心,吴六嫂往地上吐口吐沫:“呸,虽说我们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可盗亦有道,那像他们,竟把枕边人送进牢房,不出这口气,还真当是好欺负的。”

吴六嫂快言快语,别的人也就跟上,十娘听她们说了一会,也就各自散去,天边月色很好,十娘索性坐在窗边望月,听到郑一郎脚步声的时候也没起身。

郑一郎坐到她身边,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十娘明白他的心情,今天的事情,他是多么希望郑强能够站出来,拿出自己的主意,而不是站在一边只晓得着急。这山寨,郑一郎还是想交给他,而不是别人,毕竟只有郑强姓郑。

阿保挑好了人,连夜带着人出海,楚二哥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对楚二哥的说话,就是要他带着他们到府城,再带着他们到监狱里去,趁机救出瑞儿,若不听就一刀砍了。

楚二哥虽贪恋荣华富贵,可还是怕死的,当然是连连点头,杜掌柜大概猜到他们的用意,心里赞他们大胆,可是这府城是有驻兵的,就这么几个人,不是去送死是做什么?

杜掌柜心里这么想,还是跟着他们走了,等到了府城,自己也要趁总兵注意不到自己的时候把细软收拾好,带着家眷连夜走路,日后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好在几年前就在邻省买了田地,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脱了这边,这也算天赐的机会了。

一行人各怀心事上船而去,郑一郎也带着人加紧防备,每天出海的船只也从十二只增到了二十四只,海边了望的人也增加到四班。红衣大炮重新上好了弹药,郑一郎还亲自带人又试着发了几炮。

当炮弹准确落到海里那艘小渔船上的时候,十娘的眼弯了起来,唇边的笑意更明显,郑一郎拍拍发烫的炮管,有些得意地说:“我还没有老,瞧瞧,一炮打过去就是这么准确。”

说着郑一郎转身对着郑强说:“来,你也来试试,当年你爷爷就是凭着两门大炮,才建了郑家帮,你爹生前的时候,也是英雄,你自然也不差,来。”郑强在炮弹落水的时候就捂住耳朵,一直到郑一郎转身才把耳朵放下,听到郑一郎这样说,那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郑一郎本来笑着的脸慢慢变色,郑强的脸色变的有些害怕,脚往前迈了一步,郑一郎推他一下,郑强这才上前预备点火,看着火点着了火绳,一点点向里面蔓延,马上就能听到炮弹打出的声音的时候,郑强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耳朵。

郑一郎气的差点吐血,他伸手就要把郑强的手拉下来,刚拉下来,炮弹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郑强哇的叫出一声:“叔叔,我不行,真的不行,你别逼我了。”郑一郎一巴掌敲在他肩上:“你这样,怎么上船?”

郑强无言以对,这让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劝说,做这营生的,竟连炮弹的声音都害怕,别的就更不用说了。远处突然传来海螺的声音,三短一长,郑一郎脸上的愤怒之色消去,终于来了。

自从五年前放了杨若安他们,整整五年没和官兵碰过面,郑一郎手中的刀,也很久没有饮血了,不知道这次这个总兵,派来的官兵如何?

郑一郎抽出大刀往空中比划一下,朱三早带着人往各自的船上去了,风帆扬起,郑一郎站在船头,眼里有兴奋的光,以他这艘船打头,后面依次排出上百艘船,浩浩荡荡,往目的地去。

十娘目送着郑一郎的船队远去,长舒一口气,吩咐旁边的人:“船预备好了吗?”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十娘上前解开缆绳,答话的人有些迟疑:“一嫂,你要亲自去?”十娘并没停手,只是翻身上船,看着大海,打仗让男人们去,救人就自己去吧。

9

9、第 9 章 ...

扯足风帆,往郑一郎船队相反的方向驶去,官兵走的该是那条最近的海路,郑一郎的船队会迎上去,那往府城的另一条海路就要绕个大圈子了。十娘站在船头,手拿望远筒望着看起来十分平静的海,就算绕个大圈子,去往府城也不过三天就到,官兵和郑一郎他们交上手最少要拖个一天时间,等总兵这边知道消息回府城,最快也要六天以后。

十娘放下望远筒,看着船上水手打扮的手下忙碌地擦洗甲板,收拾船帆,似乎这是条最普通不过的上船。一身管家打扮的刘老八走了过来给十娘拱手:“郑当家的,还有两天就到了。”

十娘嗯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已经变的低沉:“兄弟们这次跑了南洋一趟辛苦了,等到了地方,每人找刘管家支二两银子。”说着转身走进舱房,刘老八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有水手还故意凑到他跟前:“刘管家,当家的都说了,等到地方了,我们就找你领。”

刘老八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大家都笑起来。笑声中,已经换好装束的十娘从舱里走出来,她一头乌发拢在东坡巾里面,唇边多了簇小胡子,着了枣红色的绸袍,配的是银红绣牵牛花的腰带,腰带上除了荷包香囊,还带了块龙纹玉佩,玉色透亮,雕的细致,手上的泥金描边纸扇不时合起又收拢,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

刘老八捻一捻唇边的胡须:“难怪一嫂要亲自出马,这身衣裳,要我穿上,不过就是个乡下土财主的样,哪像一嫂穿什么像什么?”十娘手里的扇子收起,开口时候声音低沉:“刘管家,府城里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刘老八忙把双手一逼,毕恭毕敬地回答:“已经备好了。”十娘的下巴微微一抬,示意他下去,这才又在船头站定,海风吹的海面起伏不平,就像十娘此时的心情一般。

和着夕阳,第三天的傍晚时分船靠上了府城码头,十娘坐在船舱里面望外面瞧去,初看起来这码头和别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已经有关上的差役上船,刘老八拿出路引货单等物在和他们周旋,当然不会忘记趁不备时候往他们袖子里塞点好处。

好处一到手,那两个差役的脸色也好看很多,况且这路引货单做的和真的没什么两样,又说几句,也就大手一挥放他们进去。刘老八打躬作揖地送那两个差役下了船,这才进了舱房,用帽子擦着汗:“要不是这时候,谁耐烦和他们说话。”

十娘咳嗽一声,把手里的账本放下:“刘管家,这到地方了,快去安排车马吧。”刘老八忙把帽子重新戴好,应声是后转身出去。

不一会刘老八又进舱来说外面已经备好轿子,十娘这才整整衣裳走出舱房,码头上已经停了很多的船只,大半都是走外洋那边的,船上的人也在忙碌着打算下船进城去逛逛,不时还有人和自己这条船上的人打招呼,问是从哪回来的,这路上还太平吧。

船上的人照着原本安排好的话说了,十娘已经踏上跳板,走向码头,听到旁边有人在那里叹:“也不晓得这总兵出兵去剿那些海匪有没有效,真要剿了,我们来往也安心些。”十娘不由转头去看说话的人,说话的也是两个商人打扮的,看见十娘看向他们,拱手问道:“老哥刚从那边回来?这一路可还平安?”

十娘拱手还礼:“托海神的福,这一路上还算平安,虽遇到些风浪,那海匪的影都没见到,两位是刚回来呢,还是要出门?”先前说话的那个叹道:“这是准备出去,这股子海匪不除,这跑海路总是有些心虚。”

站在轿边等着十娘上轿的仆役打扮的人可没十娘这么好性,已经冷笑:“真以为除了海匪就有平安了?那些外洋来的红头发蓝眼睛的,仗着自己的火器好,抢起这些商船来,比那些海匪还厉害,这些海匪在还能和他们抵挡一时,若海匪真被剿的干净,靠了朝廷这些兵,真是…”

话没说完已被十娘打断:“有你这样不知礼仪的吗?”呵斥完了十娘又转头对那两个笑道:“小价无礼,还望两位海涵。”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另一个商人叹气:“虽说这些海匪时有出来抢的,可若没有他们,这外洋的那些就进来了,这到底是什么,真是不明白。”

十娘已经进了轿中,听到后面一句,眉头也皱了起来,外洋来的那些,自从在南洋那边站稳了脚跟,这些年常派船往这边来,说的是要做生意,但和明抢没什么区别。只是忌惮着这边还有些势力,不然只怕就如当年倭寇一样直冲进来,十娘按按太阳穴,那些兵,和自己这个匪,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时轿子已经到了客栈,这客栈也是和龙澳岛有来往的人开的,十娘没有多话就进了房,掌柜的亲自送上热水,刘老八倒了杯茶:“苏掌柜的,你也别忙活了,我们也不要这些,倒是要打听打听。”

苏掌柜应了几声,那眼还是往外面瞧去,跟来的人早走到走廊那里,苏掌柜这才坐下,换了凝重的神色:“前几天那小后生来的时候,我寻了个由头,带他进去瞧了王家姑娘,又塞了银子给衙役,王家姑娘在牢里还好,只是她是重犯,看守的很严,也不知带了多少人手来?”

听到瑞儿还好的信,十娘的心已经放下,刘老八已经喝干一壶茶,听到苏掌柜这样问,乜斜着眼瞧向他:“苏掌柜的,虽说我们也是自家人,可是有些话,不该问的不能问。”苏掌柜愣一愣,接着就道:“是,是,是我疏忽了,只是这要花银子救人,这个节骨眼上,只怕也没人敢收。”

十娘轻敲桌面一下:“这不防,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好。”苏掌柜又应几声是,外面有人敲门,是伙计送酒菜来了。苏掌柜亲自接过酒菜往桌子上摆:“这一路上都辛苦了,这些权当我给各位接风。”摆好酒菜又提起酒壶给十娘亲自递了杯酒,又说几句这才走了。

等他走了,刘老八这才看向十娘:“关押的既这样紧密,我们强攻只怕是不能了。”十娘仰脖喝干了酒:“没什么,我早有了法子。”说着又传来敲门声,刘老八不由嘀咕一声:“这个老苏,肯定又忘了什么东西。”

说着起身开门,出现在刘老八跟前的却不是苏掌柜那张老是笑的和弥勒佛似的脸,而是一张生气勃勃的年轻脸庞,刘老八不由一愣:“阿保?”阿保已经走了进来。

十娘放下酒杯,笑着对刘老八说:“你当阿保和他们一样被抓去了?”刘老八一拍脑袋:“瞧我这糊涂的,阿保这么机灵,怎么会被抓去呢?”

阿保已经坐了下来,听到刘老八称赞自己,只是腼腆一笑就对十娘说:“一嫂,那地道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只是离牢房还有一段距离。”十娘轻轻摇头:“不怕的,只要挖到牢里面就好,到时出来,趁他们出其不意之时,拿了人就走。”

阿保嗯了一声,刘老八听的眼睛一亮:“阿保,你从哪里又学了这个挖地的本事?”阿保呵呵一笑:“我哪有这本事,不过是在县牢房旁边租了房子,然后还有两个人日夜不停地在里面挖土,我只在院里煮饭听风声罢了。”

十娘已经对刘老八转头:“你去和他们说,今夜备齐刀枪,来八个人就够了,还有两个人守在客栈里面等着,剩下的人都在船上待命。”刘老八领命正要去时,阿保站起来满面通红地说:“一嫂,你看今晚能不见血就不见血,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的乡亲。”

十娘知道阿保本心善良,虽落了这行,但每次出海,都不去抢远行的商船,而是去和那些外洋来的兵船打交道,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去护着那些被外洋来的船抢来的商船,也被郑一郎说过几次,称哪有这样做强盗的,但阿保总是不改。

能说这样的话也属正常,不由放柔声音说:“我们这行不过是救人,并不是要杀人,当然动静越小越好,你放心吧。”阿保努力点头,刘老八已经又进来了:“一嫂,不如你就在船上等着,这里既有了阿保,事是不会出的。”

十娘摇头:“我既来了,哪有等着的道理,况且救出了瑞儿,只怕还要去趟楚家。”听到提起楚家,刘老八不由猛拍下桌子:“对,就该把那楚家上下全杀了,给瑞儿出这口气。”

十娘何尝不想这样呢,不过一切都要等到救出瑞儿再说。

四更时分,人已经聚集在了客栈里面,阿保带着他们从后门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这客栈离县里大牢并不远,走了半条街阿保就带着他们进了一间院子,里面已经有人等着,也没说话带着他们来到后院,后院里差不多被土堆了一半,在一从玫瑰花旁,就是地道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保是个很不一样的海盗。

10

10、兄妹 ...

点起火把,阿保就打算带头下去,看见十娘也手拿火把,忙劝阻道:“一嫂,这里还是我带人去吧,况且这里也要有人守着。”他这话出口,要预备下去的旁的人都齐齐看过来。

阿保也知道十娘的性子,预备再说的时候,十娘沉吟一下,把手里的火把递给刘老八,自己就站到一边。阿保舒了口气,跳了下去,别的人鱼贯而入,最后下去的是刘老八。

今晚月色很好,一轮明月挂在半空,月下玫瑰花含苞待放,院子里面的三个人哪有半点赏月赏景的心情。十娘的眼死死盯住地道口,似乎能看到他们在地道里奔跑的身影,不时还侧耳去听远处传来的声音,但除了虫叫草动,再没有别的声音。

十娘也知道这是徒劳的,过了一会直起身,招呼另外两个:“你们也坐下吧。”虽然屁股落到了椅子上,可十娘的心还在那七上八下,万一牢房那里并不是只有那几个狱卒,而是有重兵把守,这顺藤摸瓜到了这里,还要想法子才是。

想到这里,十娘握紧了手中的刀,刀身雪亮,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这也曾沾过人的鲜血,只是很久都没有出鞘了,再前一次还是抓杨若安的时候。这时候想起来,也太不合时宜了,十娘的手轻轻地摸一摸刀身,感觉到一股冰凉。

地道口传来一阵骚动,那两人立即上前簇拥住了十娘,十娘挽一个刀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地道口,寂静之中,除了心跳的声音,别的声音都听不到。

一个黑发脑袋冒了出来,十娘上前一步,露出的是刘老八的脸,仿佛一块大石头从心里落下,十娘舒了口气,但手里的刀并没放下。刘老八出来后跟着出来的是两个年轻人,第四才是阿保出现,他背上还驼着个人。

虽然低垂着头,十娘还是认出来她是瑞儿。急忙上前一步,小心托住她的头:“不是说在牢里没吃什么苦头吗?怎么还会这样。”

阿保虽然年轻,但背着一个人走了那么长一截路还是感到耗费体力,还在喘息之中,刘老八已经说话了:“瑞儿只是中了迷烟,并不碍事的。”十娘也看到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手里还拿着吹迷烟的吹筒,数一数人数,全都齐了也不废话示意赶紧出门。

一行人沿着墙根来到客栈下面,学了三短一长的鸟叫声,稍微等了片刻,留在客栈里的另外两个人像鸟一样从客栈二楼跳下来,十娘抬头望去,还能看到苏掌柜的脸在窗边一闪,十娘对他微一点头,窗关上。

一行人又沿着墙根继续往前面走,再拐过一个路口,就是城门,刘老八已经从怀里掏出刀,快速往前赶,守城门的人并不多,只要拿住一个,就能开了城门,等出了城,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十娘回头看了眼,阿保的额头已经冒出汗珠,他背上的瑞儿有要醒的样子,十娘收回眼光,看来药效要过了,那要赶紧出城,不然狱卒们嚷叫起来,也是麻烦。

过了驿站这个路口就到城门,十娘舒一口气,猛地有灯笼闪现,接着是男子的声音:“什么人,趁此良夜静宵,做这种不法的勾当。”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十娘也不去分辨,手里的刀已经出鞘,说话的人离他们只有数步,灯笼之下,映出的是两张脸,一张是杨若安的,而另一张,十娘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是原本早该死去的大哥。

有瞬间,十娘想上前拉住大哥的手,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还有,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但大哥眼里那种冰冷的光让十娘浑身一个激灵,这不是当初宁家的兄妹,而是,他是官,而自己是贼。

眼扫过宁展鹏身上的服饰,虽是便服,也能看出所费不赀,看来他过的不错,不晓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十娘手上的刀已经一转,点上了杨若安的咽喉:“杨大人,你我果真有缘,既如此,就随我们走一段吧。”

宁展鹏的手刚要去拿刀,已经被人牢牢擒住虎口,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仆从也全被围住,十娘生生把眼从兄长身上转开,低声道:“不许伤人,快往城门里面去。”宁展鹏和杨若安不过是天气太热,两人睡不着觉在花园闲坐,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时好奇出来一瞧,见到他们一行,两人都是朝廷命官,自然出声喝止。

再加宁展鹏本是武官,仗了自己有几分工夫,就更大胆些,谁知还没出手就被擒住,心中大怒,听到十娘那句有缘,不由喝道:“谁和你这强盗有缘?”十娘紧握刀把的手并没一丝松开,只是淡淡地说:“有没有缘,你说了不算,要杨大人说了才算,杨大人,你说是不是?”

后面的声音已经转成平时说话的声音,杨若安耳力极好,带有几分疑惑:“你是郑夫人。”十娘一笑,宁展鹏嘴里还在嘀咕:“杨兄和这贼婆子罗嗦什么。”听到这句,捉住宁展鹏的那人手上的劲又大了几分。

贼婆子?没想到分别十年,兄妹们的头一次见面,不是抱头痛哭,不是相对诉说,而是这样。十娘不由回头看了眼他,这一眼看的很久,也许这是兄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也许,这也是世上她唯一活着的血亲。

宁展鹏的眼和十娘的眼对个正着,虽然是在月光之下,而且十娘的面容也不是当年闺中青涩的少女,特别是十娘对他一笑的时候,那种笑容,顿时让宁展鹏生出熟悉之感,淑瑛?他不由喃喃念出那个已经死了十年,不知道尸骨流落何方的妹妹的名字。

淑瑛?听到哥哥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十娘觉得本已枯了的眼里有种酸涩之感,硬生生转过头,城门已经到了,刘老八手里的钢刀已经有了血迹,借着月光,能看到一具尸体躺在城门口,一个兵正抖索索地开着门。

看到这个情形,宁展鹏骂出几句:“贼子,定要把你们剿了,好还百姓安宁。”十娘冷笑一声:“把刚生过孩子的产妇投到牢里,动着大刑,这就是你们的安宁。”宁展鹏并不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听到这话不由愣了下。

此时已经出了城,能看到码头了,那艘船已经在解开缆绳,船上有人跳下往这边走,十娘把手里的刀一收,扯下杨若安的衣带就给他把手绑上,接着栓到柳树上:“杨大人,瑞儿不喜见血,今日,也就饶你们一命。”

见她这样,那个本想一刀把宁展鹏杀了的人也收起刀,如法炮制起来,上船之前,十娘又回头看一眼宁展鹏,宁淑瑛,是真的已经死了。

船驶出码头,十娘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那两个人,他们在喊叫,估计是报信。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十娘转身,瑞儿站在她身后,眼望向海面,十娘看着她有些呆滞的眼,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没事了,瑞儿,以后都没事了。”

瑞儿控制不住扑进她的怀里:“十娘。”接着就大哭起来,十娘轻抚着她的背,五年没见,瑞儿已不是当年的清秀少女,而是有妇人韵味的女子。可最让十娘难过的,是她眼间眉尖的那股跳脱之气,已经一丝不见了。

十娘抬头,面前站满了人,十娘看一下天色:“这么晚了,你们也歇一会去。”刘老八上前一步:“一嫂,虽说瑞儿伤心,可我们还是要说,哪能白白欺负了去,要去楚家讨个公道。”

瑞儿已经直起身,眼里虽含着泪光,但说出的话也不含糊:“当年爹教我,以牙还牙,我对得起楚家,他家竟这样对我,自然要去讨个公道。”说着抬头去看十娘:“十娘,你说是不是?”

十娘看着瑞儿眼里重新起来的神采,仿佛又看到当年岛上那个小姑娘,拍一拍她的背没说话,刘老八挥起手来的刀:“去楚家,讨公道。”

他这一声喝,别人也跟着呼应,瑞儿眼里的神采更浓,转身面向大海,东方已经露出点点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

船到楚家所在的村子外面,天已蒙蒙亮了,这船太大,靠不了这边的岸,放下两艘小船,由十娘和瑞儿带着人去,船上阿保和刘老八带着剩下的人在等候。

瑞儿已经重新梳妆过,手紧紧握住十娘的手,十娘轻拍她一下,瑞儿摇头:“十娘,我不是怕,只是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坏?他对我,本是极好的。”

后面一句,已经带有点点怨气,十娘不忍说出他对她的好,不过是看在她丰厚嫁妆的份上罢了,拢一拢她的鬓发:“瑞儿,他对你的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是现在,休记得往日的好。”瑞儿看着越来越近的岸边,对十娘一笑:“是,我心里也明白,他要真对我好,又怎会下得了狠心?”

此时船已靠岸,留下两个人看守着船,十娘和瑞儿带着人一路往楚家行去,一路上瑞儿一句话都没有说,十娘能感到她的指尖有些冰凉,路并不长,从下船的地方到楚家所在的村子也就两里路,不一时就能瞧见楚家的高屋。

11

11、楚家 ...

此时天色又更亮一些,没有灯笼也能看清人脸,瑞儿站定,跟着的人上前问:“要不要我们翻墙进去?”瑞儿摇头,心中似泛起无限滋味,过了半响才吐出一句话:“不,上前叫门。”问话的人虽奇怪,但还是收了手中的刀,上前砰砰敲起门来。

虽说乡间的人起的早,可这时候也未免太早了些,过了很久才听到有人打着哈欠来开门,边开门还边问:“谁啊,又不是死了爹娘,那么早做什么。”门只打开一个缝隙的时候就被叫门的人一手推开,看门人嘴里的嘟囔更大了:“谁啊,这么焦急。”

当看见走进门里的瑞儿,他的眼顿时睁的老大,身上披着的一件外衫滑落在地,脖子似乎被人掐住一样说的话不成句,只是你,你个不停。瑞儿缓步走进来,站定在他面前:“怎么,才一个月没见,连规矩都忘了?”

看门人猛地跪下:“大奶奶,小的只是依命行事,并不曾亏待了小爷和小姐,冤有头债有主,您在地下有什么怨,去寻老爷太太,大爷二爷去,小的只有多给你烧几株高香,保佑你来生投个好胎。”说着俯在地上,瑞儿用脚去踢他:“怎么,你当我已经死了吗?”

看门人这才敢抬起头望她,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瑞儿的影子明明白白现在那里。看门人再仔细看她身后那群穿着黑衣,头上包着头巾的海匪,吓得更厉害了,鬼可以讲情,这群海匪,听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自己全家的小命?

看门人又开始磕头,嘴里还在求情:“大奶奶,小的知道你是回来报仇的,只是还求大奶奶瞧在小的照顾小爷和小姐的份上,放过小人吧。”这是第二次听到了,十娘拉一下瑞儿,开口问道:“孩子们应当有奶娘丫鬟照顾,怎么会是你照顾呢?”

看门人正想说好,门房那里突然传出妇人怒骂声:“老陈,你开个门死在那里了?这两个讨债鬼哭闹个不休,要我说,就该一把掐死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孩子啼哭的声音,接着有人往他们身上拍打了两下。

老陈听了这话,那汗又往下直流,老陈家的得不到回答,焦躁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啼哭不止的娃娃,看个头,不过两三个月大,脚下跟着个三四岁高的男娃娃,也在哇哇大哭。

瑞儿的身子抖了抖,老陈家的抬头看见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猛然惊叫起来:“有强盗进…”不等她说完话,喉咙上已经多了把刀,她吓的眼睛睁的老大,不敢再说出第二句。孩子的哭声也戛然而止,男孩懵懂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该怎么问。

瑞儿已经上前抱住他:“兴儿,怎么你们会在这里?”兴儿先是一愣,接着就大哭起来:“娘。”老陈家的被刀点着喉咙,吓得话都不敢说,只是把怀里抱着的孩子使劲往上面送。十娘接过,孩子已经不哭了,正睁着眼看着自己,用手点一点她的下巴,小嘴裂开,看来这就是瑞儿生的那个女儿了。

十娘心中的怒火此时已无法描述,举报瑞儿,小民怕官,怕以后受了牵连,况且又有荣华富贵在前面等着,也有可恕之处,可是对自己的亲生子女不闻不问?那孩子想是饿了,张开小嘴要衔十娘的手指头,十娘的神色渐渐变了,把孩子递给瑞儿,给后面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

老陈见他们动起来,还当他们要杀自己,忙大声喊道:“大奶奶,这事怪不得小人,老爷太太的吩咐,一日三餐给他们一碗稀粥喝着活命就好。”老陈家的此时镇定一些,连连点头:“大奶奶,小的还偷着往稀粥里面放糖。”

说着老陈家的像想起来什么,就要往门房里面跑,十娘示意那个海匪跟着她进去,老陈家的进去很快出来,手里还捏着半块糖:“大奶奶,这就是小的给他们放的糖。” 说着把糖往女娃嘴里塞,瑞儿此时只是冷冷地瞧着他们,一语不发。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个丫鬟打着哈欠走出来:“老陈,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一大清早就让这两个讨债鬼哭成这样,吵到老爷太太,你们有几个脑袋…”话没说完,抬头猛地看见这一院子的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来人啊,有强…”

一句话没说完,已被一个海匪一刀把敲的白眼一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老陈两口子还当她已经死了,抖的像筛糠一样,瑞儿看他们一眼,也不说话往后面走去。

丫鬟的那声虽然没喊完,但也惊动了宅子里的男男女女,楚父在听见那声喊的时候吓了一下,随即又想自己儿子现在是个官身,怕他们这些强盗做什么?穿起衣衫,清清嗓子走出来大喊:“来人啊,大家都抄兵器,把这些强盗捉住,我重重有赏。”

那声赏字刚落,就有个东西被推了过来,砸到他的身上,他定睛一看,是自己的老伴,此时蓬着个头,衣衫被揉成了咸菜一样,抖抖索索在那里哭哭啼啼。

许是被她的哭声弄烦,有个海匪上前用刀背敲了她一下,楚母的哭声顿时息掉,连滚带爬缩在自己丈夫身后,露出双眼睛往外看。当看见领头的是瑞儿时,她吓了一跳,猛然想起自己对瑞儿还算不错,缩在那里颤着声音说:“媳妇,我从无一分对不起你,主意都是他们出的,我一个妇人家,连衙门往哪开都不认得,哪会去告发你呢。”

她这话一出口,楚父大怒,狠狠推她一下:“你别给孩子们丢人,老大现在在总兵帐下做事,一定会给我们报仇的。”楚母哪听得进这个,叉腰就瞪着他:“要死你去死,老娘可不想死,再说那些银子还不全进了你的腰包。”

说着就转向瑞儿:“媳妇,你在楚家时候,我可从没朝打暮骂,摆什么婆婆的架子,上次你早产,也是我让丫鬟去伺候你的。”楚父见老伴这样说话,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瑞儿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语不发,这寂静更让楚母心里没有底,抬头看看这满屋子的好家具,好摆设,还有自己身上穿的好衣衫,平时吃的好东西,这样日子过一百年都嫌短,更何况才过了不到五年。

楚母想哭几声让瑞儿心软,可是方才才被敲了下,那被敲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疼,猛然看见瑞儿旁边的小男孩,顾不得害怕冲上去抱住小男孩:“兴儿,我是你祖母,可从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你快和你娘说,让她放了我们吧。”

兴儿年纪小,懵懂地望着瑞儿,楚母抱着兴儿抱的更紧,这两个孩子在这里,等会处置起楚家人来毕竟不好,十娘示意过来一个人,把兴儿和他妹妹抱回船上。

兴儿许多日子不见娘,此时还不肯走,只是在那磨蹭,直到瑞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才肯跟人走了。

看见孩子们被抱走,楚母觉得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拉住瑞儿的衣衫:“媳妇,那可是楚家的根。”十娘冷冷一笑:“楚家的根?每天只给他三碗稀饭,保的一条命罢了,虎毒尚不食子,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楚母的脖子缩了缩,抬头看见楚大的小妾哭哭啼啼地被推了出来,指着她大叫:“媳妇,这不是我的主意,全是她的主意,她说去官府告发了你,得了赏银不说,老大还能有个官做,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连那两个孩子,也是她说的,这样强盗种子,就该一把掐死,只是总是楚家的根,还是留他们一丝命,日后长大充作奴仆,也算功德一件。”

小妾听到楚母这样说,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婆婆,你休事事都怪到我头上,不是你说的,你是尊长,大奶奶的生死都在你手上,我不过婢妾之流,那能给你们出主意呢?”说着哀哀哭向瑞儿:“大奶奶,奴说的句句是实,奴自知出身微贱,那里敢望着大奶奶的位。”

瑞儿用手揉一揉额头,十娘轻轻扶她一下,冷眼看着小妾:“以奴背主,已是该万死的罪了。”小妾听的似头上被打了个雷一般,拼命挣脱要冲上去拉瑞儿的衣角,瑞儿的手轻轻拉住十娘的衣角:“十娘,我怕血。”

当日在岛上这样说时,不过是瑞儿撒娇之说,今日这样,十娘却听出几分酸涩,微一点头:“你既怕血,就给她一根白绫好了。”说着示意把她拉下去,小妾听到这句,那能甘心就死,拼命挣扎着叫道:“冤有头债有主,大奶奶,那些事全是那些男子干的,并不干我的事,大奶奶为何不去杀了他们?”

楚父已经大喝一声:“贱|人,明明是你在背后挑唆的,你还推到他们身上?”小妾的嘴巴已经被捂住,但还是在分辨:“我纵挑唆,谁让他们句句听的?”见他们这样,十娘微微一晒:“这样的人家,当日怎么对瑞儿,也自然可想的。”

小妾听到这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冲到十娘跟前跪下:“男子们做的事,哪能事事赖到女人头上?”瑞儿冷眼看着她,十娘冷笑道:“男子们的帐,我自然会去和他们算,只是你若没有害人之心,那两个孩子你也会护住,哪会看着他们被送去门房?”

十娘说一句,小妾缩一下,楚母听十娘这样说,连连点头道:“女大王说的对,就是她害人,不然我怎么舍得我那么好的媳妇。”两个海匪上前来重新把小妾拖下去,小妾此时也不挣扎了,过了会,听到房里传出一声尖叫,接着就沉寂下来,两个海匪走出来,从开着的门里能看到小妾躺在地上,已变成一具尸体。

楚母吓得用手紧紧捂住嘴,楚父虽有些镇定,但也是面如死灰,瞧着十娘狠狠地道:“我儿子们不在家,不然,”十娘冷笑:“你应该庆幸你儿子们不在家。”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这段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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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公道 ...

听了十娘这话,楚父的脸陡然变色,十娘看下天色,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也不想再多做纠缠,到时惊动了县里,也是麻烦,挥手一示意,上来几个人把楚家三口抓住。

楚母和楚小姑本来抱着哭成一团,见状楚小姑抖成一团对瑞儿道:“嫂嫂,我楚家并没休了你,到现时你还是我楚家的媳妇,哪有媳妇这样对翁姑的?”瑞儿只是紧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说,楚父虽被抓住,还要装个坚强,对楚母道:“我们这样死去,也是一门忠烈,对儿子是脸面有光的事,你叫个什么。”

楚母哪听的进去,往他脸上吐都吐沫:“呸,什么脸面有光,死了的话什么都没有,早和你说过海匪是招惹不得的,谁叫你要贪图人家的嫁妆,答应了这门亲事。”说着就哭起来:“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楚父被楚母说出缘由,脸红一阵白一阵,恨恨地道:“当日不光是我,还不是你撺掇地,说等人到了家里,怎么会逃过你的手心,到时一杯药就摆布了,谁晓得你又贪图荣华富贵,叫儿子去官府出首。”、

他两夫妻互相对骂不止,楚小姑哭个不停,瑞儿似木塑泥雕一样,一个字也不吐。各房里的仆人早被赶到了厅前,靠着影壁跪在那里,他们倒还老实。瑞儿房里的箱笼也全抬了出来,里面的细软全都被拿出,各自打个包背在身上,那些箱子全被堆在厅里,有人手里拿着油往上面浇。

楚家三口此时被绑在树上,楚家的下人们见楚家三口都被捆在树上,还往上面浇油,看样子是要放火烧屋,才有人哭出来:“大奶奶,小的服侍你并无一点不尽心,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一个哭,别的也跟着哭起来,还有人跪了下去,瑞儿还是不说话,十娘拉一下她,回头轻叱:“谁说要杀你们了,不过是除了首恶罢了,你们安静些。”十娘话音刚落,就听到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这位大嫂说的好,看起来也是明理的,只是大嫂,小老儿想问一句,公婆□媳妇确是不对,媳妇这样对待公婆,可还称的上对?”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胡须都白了的老头,手里柱着拐杖,说几句话还喘一喘,带他进来的海匪已经对十娘道:“他说要进来讲公道,我们见他这么大的年纪了,也就…”楚母和楚小姑似见到救星一样,嘴里喊着三叔,三叔公之类,求他救自己一命。楚父本已绝望的脸上也露出希望。

讲公道,十娘一笑:“老人家请坐,方才老人家说的也对,此时瑞儿还是楚家儿媳,楚家并无休书过来,既这样,就我们这边出一纸休书好不好?”三叔公没有料到十娘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已有人把纸笔捧到他们面前,十娘提起笔刷刷写了一纸休书,笑着递到老人家跟前:“想必你也是楚家尊长,还请做个见证,自此之后,瑞儿和楚家再无干系。”

三叔公并没去接那纸休书,柱着拐杖叹气:“这位大嫂,你为自己妹妹讨公道之心,本是实的,我也晓得你们那里的规矩,只是大嫂,他们是那对孩子的祖父母,难道日后那对孩子长大,问起孙媳妇,说他们的祖父母死在自己的娘手上吗?”

这话似一根针一样刺进瑞儿心里,她抬头看着楚三叔,颤声道:“我自嫁进楚家,自认做媳妇并无一毫不足,事到今日,也算他们自作自受,只是三叔公从无借贷,做事最讲公正,今日还为他家求情,看在你老人家的面上,我饶他们不死,只是从今之后,恩断义绝,那两个孩子,从此再不姓楚。”

三叔公还想再说,十娘已经接道:“楚家家财,全是我这妹妹带来的,恩断义绝,带走家财,这也是常情,带不走的,不过付之一炬。”说着打起火种,火苗腾地出来,十娘拿过一个已经没火的火把,点着火把,再看一眼这屋子,把火把扔到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