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儿已经在他二叔怀里傻掉了,眼睁睁看着亲爹搂着小姑就这么撇下他挤进人群,一听二叔大叫,哇的哭了出来。

大哥一脸黑线的回头把砖儿抱上,黎嘉骏有点不好意思还想抱着侄子哄哄,被亲侄子推开脸:“臭!”

“……”

爬上阶梯,一辆小轿车等着,车边站着一个眼熟的青年,黎嘉骏走近了才想起来,这竟然是老爹在上海的助理陈学曦!许久不见,这个曾经白领一样的江南男人已经成了一个黑瘦精干的黑社会青年,气质虽然大变,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他略微激动的与黎嘉骏点头打招呼,然后打开了后车门,吴尹倩在里头抱着个孩子,朝她招手。

这一个接一个的,黎嘉骏感觉自己都激动不过来了,她窜进车子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吴尹倩就已经哭得说不上话了。

于是话头立刻就来了:“诶诶诶别哭呢,我这好好的您哭什么呀,哎呀孩子都哭了,侄女儿喂你别凑热闹啊,哎姑姑看看,哟,好漂亮!你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呀,告诉姑姑好不好?”

“大名叫黎幼祺,快七个月了,”吴尹倩抽噎:“是侄儿!”

“啊?啥?砖儿不是说是妹妹么!”

“孩子身子弱,当女孩儿养。”

黎嘉骏闻言一怔,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大嫂还真是瘦了,她当初生下砖儿后虽然只有大夫人和金禾还有她照料,但还是丰满圆润的,如今却硬是瘦出点瓜子脸来,眼睛都平白大了不少,虽然是抹了粉,但目下青黑,可见憔悴。算算日子,她生下黎幼祺的时候,正是淞沪打得最如火如荼的时候,虽然那时候家人已经迁去重庆,但定然是受到战火波及的,实在是比生砖儿还要艰辛得多,也难怪伤了身子。

相比之下,倒是大哥胖了点,可那也是对比之下,他当初受伤,一直养着,家里跟眼珠子似的看着,站着怕摔了坐着怕闪了,现在这样长途迁徙了一下,似乎是劳逸结合了,身子骨倒回转了不少,却也远比不上巅峰时丰神俊朗。

但想想这么一大家子,舍弃偌大的家业在这儿重新开始,艰辛可见一斑,但至今一个都没少,实在应该感谢上苍。

她除了给个大方向,基本都没参与,甩手的彻底,想想就心虚。

“那个……嫂子,你们……辛苦啊……我真是混蛋,一个人外头跑,都没想过帮忙。”

“你在不在不都那样?”吴尹倩眼里还闪着泪花,摸她的脸,“你瞧你,好好一个大姑娘,都成什么样了,等会儿先别急着回去,赶紧着置办套衣服,去澡堂让人给你搓个澡拾掇拾掇,你这样回去,是想心疼死你娘啊?”

她说完,很自然的转头问刚刚抱着砖儿进车的大哥:“向鲲,你说呢?”

大哥点头,朝驾驶座的陈学曦比了个手势,车子缓缓开动。

黎嘉骏已经从各方反应中明白自己此刻是有多见不得人,自然举手赞同,车子密闭的环境中她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异味了,要不是脸皮厚,恐怕得羞愧而死。

家里大人等着,自然要速战速决,她刚逗上小侄儿,就被拖去澡堂,这边洗着,那边吴尹倩就去置办衣物,等黎嘉骏被折腾了一通出来,身上换了一件略大了的藕粉色连衣裙,头发没来得及修剪,已经及肩,她随手买了个夹子把刘海撩起来夹在头顶,脚上踏一双棕色小皮鞋,瞬间完成了从女神经病到女神的转变。

大大小小五个人严肃的观摩着,除了黎幼祺睡得鼻孔冒泡,剩下几个纷纷摇头。

“怎么啦!挺好看呀!”黎嘉骏转了一圈,还冲身边的镜子卖了个萌。

“是好看。”吴尹倩强颜欢笑,“就是觉得,哪里不大对。”

“哪里都不对。”大哥严肃脸。

陈学曦看不过去:“三小姐,给您换套裤装吧?”

“……”一语中的。

第152章 不是噩梦

近乡情却,黎嘉骏几乎是抖着进了家门,迎面就是一圈人,虽然一个没少,但头却都白了。

“孽子!”一声暴喝伴随着拐杖敲击声传来,中气十足,振聋发聩。

黎嘉骏腿一软,在门口就跪下了,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傻乎乎的看着面前的人,眼里一片模糊,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隐约看到有个人噔噔蹬跑过来,砰的在她面前跪下,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紧接着耳边就一声哭嚎:“儿啊!你还知道回来啊啊!啊啊啊啊!”

“娘!”黎嘉骏也哭,“娘,我回来了……”

“来,娘看看!”章姨太抓着她双臂左看右看,眼泪哗哗的,“哎呀,瘦了!黑了!怎么这么多伤啊!哎呀呀,我好好的闺女哟,怎么成了这么副样子!”

这一下下的,就把她的眼泪抖了下来,她倒是看清了面前的人,生生的吓了一跳。

艾玛,这还是她亲娘吗?

面黄肌肉,形容枯槁,脸颊凹陷,活像一个行走的骷髅,全然没了以前的半分风采,可明明其他人虽然略有风霜,绝不至于变成这番模样。

她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确定了再没比眼前人更像章姨太的人,不由的纠结无比:“娘,你看起来咋比我还惨啊?”

章姨太一顿,有些心虚的往后瞟了一眼,嗫嚅着:“没,没啥,还不是想你想的……”

“三儿!过来!”黎老爹在后头探头探脑,“听你娘的鬼话!快过来!爹看看!”

黎嘉骏只能压下疑惑和章姨太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走到黎老爹面前,待章姨太重新坐回座位上了,她又跪在了黎老爹和大夫人面前,经过刚才那一遭,情绪倒是稳定不少,可一抬头看见老爹苍老不少的面上一派狰狞,自卫的本能油然而生,再次摆出一副可怜的哭相,抖着嗓子:“爹~~~女儿不孝!女儿回来了!”

“哼!”大夫人捏着佛珠冷笑一声,“油嘴滑舌。”

黎老爹果然没被丝毫影响,一棍子就打在她背上,黎嘉骏嗷的一声,那棍子正磕在她蝴蝶骨上,疼的那叫一个销魂。老爹丝毫不留情,又是啪啪啪三棍,才停下手,怒喝:“听说你从上海跑去了徐州,老子就恨不得登报跟你断绝关系!幸亏你大哥劝了下来,说要断也得先打一顿解气才行!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

“……”黎嘉骏倒是很想就地躺倒,滚出去耍无赖,可此时老爹怒喝中是那么明显的伤心愤怒,她自然不敢不着调,只能忍着痛在地上唯唯诺诺,“爹我错了,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爹,爹您再打我吧,您得先解气啊别憋坏了!”

老爹果然听劝,又哐哐哐好几下,黎嘉骏不敢叫了,只在乱棍下发着抖,旁边章姨太穿着高跟的脚就随着每一棍的落下抖着,一会儿后终于受不了了,抽噎着求:“老爷,您消消气,骏儿她都这么瘦了,可别再打出好歹啊!”

棍子立马停了,黎嘉骏抬头,看老爹吹胡子瞪眼的,便膝行两步抱大腿卖乖:“爹,没事儿,我知道打在我身痛在爹心,我疼爹也疼,爹您再轻轻打两下好了,棍轻情意重!”

“嗤!小兔崽子!比你二哥还油嘴滑舌!”老爹简直要气乐了,又拄拐杖,“给你大娘也磕个头!没良心的。”

黎嘉骏立马转了转,认认真真给大夫人磕了个头:“大娘!我回来了!”

“恩。”大夫人半眯着眼,不咸不淡的,“回来了好,我也老了,你娘和你嫂子身子骨都不好,家里还是缺个掌家的,将养两天,就跟我学起来吧,以后也好嫁人。”

够狠,上来就是重头戏,黎嘉骏趴在地上应了,只觉得这位满清格格大娘的气场瞬间把她拉进了宅斗的空间,学掌家啊,该不会还要算账吧!

“说的是,骏儿也不小了,该张罗起来了。”章姨太一叠声的应承,“骏儿,快再磕头,你以后可不兴这么往外跑了,还要你大娘带带你,要像个小姐!”

像个“小姐”还得了啊!黎嘉骏心里怒吼,面上却不能漏一点槽,又乖乖的磕了个头。

老人家都从大清早的等到现在,午饭都是匆匆用过,此时都有些疲累,也不抓着不放了,纷纷回去补眠,让黎嘉骏也休整休整,晚上肯定是要开家庭茶话会了。

这一次见面净扮演麻袋和磕头娃娃了,客厅门口大哥一家就这么站着看戏,一点都没帮忙的意思。

黎嘉骏把一群祖宗一个个送回房,嫂子也去安顿两个小的,回头的时候就剩大哥还在客厅坐着,她一屁股坐在旁边,颇有些疲累的叹气,隔了快一年才回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精气神就知道一家人都经历了不小的风波,至少老爹和大夫人不该在这个年纪生那么多华发,可这样的经历就如黎嘉骏所经历的一般,其实都是可以想象的,倒是最出乎意料的一个,让她不问不快:“哥,我娘是怎么回事?她莫不是还沾着大烟吧?”

大哥面色冷漠,喝了口茶,看着茶叶子:“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说戒就戒?真这么好戒,这烟馆能开那么久?”

“可上头不是禁烟禁的厉害么?眼皮子底下也敢?”

“你也不看这是哪,川军可是双枪军。”大哥答。

黎嘉骏默然,确实,川军”两杆枪“之名人尽皆知,所谓步枪大烟枪,有时候穷的用烟土当军饷发,天府之地想禁烟也确实是一纸空谈,可是……“我娘她就真的这么撑不住?当初在上海我怎么说的,你们怎么不劝劝?”

“我与老二都把她绑起来过,又有何用,当初你失禁了,自个儿把自个儿堵门里,她倒是也戒到这个程度了,杀猪一样惨叫,隔壁都叫了军警,说是戒大烟也不能扰民,怎的,拍晕不成?她这身子骨,弄晕了还醒的过来?”

对章姨太,大哥和二哥其实是完全没有爱屋及乌的,甚至黎嘉骏怀疑要不是自己上了身显出点“人格魅力”来,两个异母哥哥绝不至于尽心到这个地步。

黎嘉骏也愁,她现在回想自己戒烟的情景还不寒而栗外加不敢置信,放到现在估计她就没这么有毅力了。她那时候刚穿,整个人都没弄清现状,只知道找到一件肯定是对的事情,那就凭着一口气做到底,现在看来,估计就那个举动让大哥即使心底疑惑也能接受自己的异状。

毕竟就现在这样的宣传力度和高压政策,吸O毒者依然屡犯不止,可见要戒成功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她还体会过那一口的美妙。

“所以现在就供着我娘?”黎嘉骏这话问得很艰难,颇有些羞愧。

“慢慢来了,时不时的给点,她瘾头大,最厉害时都要打针了,身子败坏的厉害,没法下猛药。”

“哎……”刚回来就遇到这么糟心的事,心情真是非常沉重。

大哥开始给她准备房间。

自奉天的黎公馆到上海的黎宅,全家的生活水平与房子大小成正比下降,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独栋的小别墅,面积大概是上海的一半都不到。

虽然有三层楼高,洋气的青砖瓦房,但进门迎面就是楼梯和一个直通后门的过道,显得小气不少,左右分别是会客室兼餐厅和门房,还有一间卧室和一个楼梯下的杂物间,后门旁边是厨房和厕所,这楼就住着海子叔金禾和雪晴一家。

二楼则有四个卧房和一个书房,全部被瓜分了,最大的卧房与书房相连,是大哥一家子住。

三楼原本是阁楼,但宽敞又够高,给改成了两个房间,一间带露台的是全家共用的书房和休息区,剩下那间便留着给黎嘉骏做卧室,里面都是木质建筑,这房子半新不旧的,地板踏上去嘎吱嘎吱响。

住的是拮据了,环境却着实不错,她虽然搞不清自己住哪,却也知道是在繁华市区旁边的一座山脚下,这儿顺着山路上来,一溜的都是这样的小院,住的都是些有钱人,背靠青山面朝嘉陵江,远望过去苍苍茫茫的,还能隐约看到山下熙攘的街景,不得不说提早来做准备果然是有用的,光这房子现在到的人估计都抢不着了。

东西都是现成的,黎嘉骏见家人的功夫,雪晴和金禾就一直在给她铺床擦桌子,等她进去时卧室要什么有什么,已经颇有人气,她一面感动一面高兴,和这对母女又是好一阵激动寒暄。

几乎是一转眼,她便回了家,一个人躺在了柔软的床上,被子刚晒过,还带着烤螨虫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感慨的,只觉得绷了一年的神经被烤螨虫的香气泡得酥软,她伸了个惊天动地的懒腰,全身的筋骨嘎嘣作响,随后便是一阵更汹涌的绵软感,棉被好像变成了棉花,又好像变成了云,托着她飘飘欲仙。

简直舒服得,不像真的。

她缓缓闭上眼,坠入一片黑暗中。

砰!啪啪啪啪啪!

惨烈的厮杀声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黎嘉骏全身冰冷,血液却在沸腾,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能和机枪同步,她四面张望着,漆黑一片中有这浓烈刺鼻的味道,这分明不是梦境,这肯定是遮天蔽日的硝烟!

她跌了一跤,趴在一堆废墟上,艰难的爬了几步,碎石瓦砾磕着手掌和膝盖,一波碎裂的尘土砸在身上,哗啦啦一阵响,她抱头等了一会儿,等地面的震动消失,又再次往前爬,她看到前头有萤萤的灯光,不管是敌是友总要先过去看一看。

一切都在晃动着,炸裂着,她的耳朵已经如蒙在水里一般,声音模糊而晃荡,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大叫,一个日本小兵握着刺刀两步冲上来,他满脸污渍,耳罩朝后飘着,只有一口雪白的牙和发红的眼睛分外醒目,黎嘉骏一个打滚躲过一刺,她心跳如鼓,在那小兵扑上来时死死抓住三八大盖的枪柄,两人的身量竟然不相上下,他们角逐着,翻滚到了废墟下面的沟里,那儿躺着好几具尸体,中国的,日本的,血还未干,滚过时,满背的腥湿。

她跨坐在了小兵身上,他眼里有慌张和绝望,愈发拼命的踢打着,黎嘉骏一声不发,只是闷头往下压着,其实她没有办法弄死这个小兵,中间挡着一杆步枪,她没有利器,可她脑子中什么计划也没有,她只是用尽全身力量往下压着,小兵的踢打渐渐无力,她即将把枪卡在他的脖子上……

他忽然松开手,在她收不住往下扑的时候,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人类濒死的力量全集中在了她的脖子上,黎嘉骏也掐住了他的脖子,可她几近虚脱,眼冒金星,终于,她受不了了,松手开始扒脖子上的手,拍打,抓挠,扭动,无声的惨叫,她眼前一片混沌,舌头长长的伸出来,只觉得心跳已经在缓缓变慢,她无力的垂下手,忽然摸到身边有一只手。

那手冰凉,粗粝——握着一把刀。

她从那僵硬的手里拔出了刀,垂下眼,终于看清面前小兵的样子,他的表情狰狞扭曲,她一挥刀,那表情便永远扭曲着了。

刀片入肉的感觉残酷到温暖,她感受着脸上喷溅的湿热,再次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这一刀几乎将她被掐的力气全数奉还,他脖子几乎断裂,血肉模糊,伤可见骨。

她抹了一把脸,湿热的血便糊到了手上,她甩了甩,却甩不掉,那血仿佛有千斤重,让她再抬不起手来。

战场上脱力那几乎是等死,她惊恐的粗喘起来,受伤的喉咙里发出咯吱的响声,远处有隐隐绰绰的影子在过来,她挥舞着手里的刀,缩在尸堆里。

来人在喊话,起先是日语【前面有个人!有人!】。随后是汉语“守住!守住!”,最后却变成了“嘉骏!嘉骏!”

“秦梓徽……”她下意识的以为是那个人,在这炮火中,只有他会找她,她大叫起来,连哭带吼,“秦梓徽!我在这!我在这!”

那人飞快的靠近了,忽的捧住她的脸,她定睛一看,吓得全身一抖,身边的嘈杂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她的惊叫:“大哥!”

大哥满脸是汗:“骏儿!醒醒!醒过来!”

黎嘉骏怔了一会儿,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还在雪白柔软的床上,天花板上吊灯还反射着外面的天光,她全身虚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整个人都陷入呆滞中。

“嘤!”旁边忽然传来哭声,她才发现几乎全家都在门边一脸凝重的看着她,发出哭声的章姨太背过身躯,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哦……”她梦游一般,刚开口,就发现嗓子沙哑,好像已经过度使用似的,她清清嗓子,再开口,还是火烧火燎的,“我,我做恶梦呢……”

大哥此时整个人压在床上,膝盖压着她的腿,手抓着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刚才在拍她的脸,他满头大汗,显然也累得不轻,表情却没有丝毫疲累,反而极为阴沉凝重。

“不,骏儿。”他斟酌着,缓缓道,“这不是噩梦……你病了……”

第153章 紫薇是谁

黎嘉骏对精神病有心理阴影。

那个同学当初就坐在她前面,沉默寡言胆小畏缩,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他每天最出挑的地方,就是在第二节课后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到传达室去拿班级订的报纸。

其实没人跟他抢,可他就是这般拼命,这份报纸他可以看一天,免了和其他任何人交流的需要。她是当时唯一和他有交集的人,因为她要收作业。

有一天有几个熊孩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无聊的出翔,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他的报纸,还笑嘻嘻的装凶悍:“干嘛!不能看啊?班级的报纸,凭什么我们不能看!”

他站起来,畏畏缩缩的抢了几下,越抢,熊孩子们就越得意,又是笑,又是逗,当时黎嘉骏看不过去,说了一句:“好了,还他算了,小心他要炸了。”

一语成谶,他突然无声的扑上去,抓住领头那个熊孩子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就在她面前。

杂食性哺乳动物的牙口能造成多大破坏力?她亲眼见了,就不想见第二遍,熊孩子大叫着甩手,他就是咬牙不放,等放开时,嘴里赫然咬了一块皮肉,那熊孩子手上鲜血淋漓,隐约可见一个不规则的坑。

一张报纸引发的血案。

那同学当天下午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听说去了精神病院,也听说转了学。

总之她就从此对那些沉默寡言的人带一股畏惧感,越是沉默,爆发起来就越是可怕。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也有一沉默就让人害怕的一天。

大哥一口咬定她生病了,让家里人很不理解,他们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虽然当时黎嘉骏大吼大叫滚来滚去还拳打脚踢,可这也是做噩梦的正常表现,相比她做恶梦时的表现,几个长辈更关心的是她在梦里喊的名字是谁……

可大哥不让他们问,章姨太一问,他就冷眼看过去,客客气气的让她要么不要说话,要么不要乱问。

家中此时已是大哥做主,老一辈全都退居二线,黎老爹都没吭声,章姨太更不敢说话,全家就这么沉默着等来了二哥,两兄弟到角落里一阵嘀咕。

黎嘉骏偷眼望去,只见大哥一番述说后,二哥的表情忽的就垮了,很是凝重。

她脑子里还转着刚才噩梦里的镜头,大哥还没问,她便没说,其实那是真的。

她还记得那个小兵几乎被自己砍掉了头,她握着刀往后看,那个冰凉的手的主人也是一个中国兵,他身上被刺刀捅了个对穿,握刀的手诡异的往前伸着,就好像是特地递给她的。

她当时就给那个无名的中国兵磕了个头。

在台儿庄,她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死里逃生,拼杀和搏命伴随她整个保卫战,到后来她手里没个武器就心慌气短。但她的情况远好过那些敢死队成员,到保卫战后期,几乎三十一师所有人都成了敢死队,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拼杀着,什么军饷什么保家卫国全都放到了脑后,只知道杀,不停的杀。

那些人在保卫战结束时,精神情况大多都不大对,他们不愿放下刀,也不愿动,就这么沉默的坐着,低着头一言不发。每当身边有人路过,他们就仿若惊醒一般,猛地抬头瞪去,无论看到的是谁,第一个眼神总是凶悍嗜血的。

这么想着,她忽然感觉自己身边就坐着这样的一个人,垂头,沉默,那股血腥气却汹涌澎湃,她下意识的戒备起来,往那人看了一眼,刚望过去,那人就猛地抬头,与她直勾勾的对视,那眼神里是赤果果的凶狠和残忍,发红的眼底有这滔天的血气!

她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两步,腿磕到了身边的茶几,发出哐当一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周围一片寂静,她能感到客厅里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盯着自己。此刻,大概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经认同了大哥的判断。

她确实是病了,不轻,还没药。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当初被拦住的惊恐和疯狂就如决了堤似的汹涌而出,在回家的第一天就爆发了出来。

二哥刚回家没几分钟,对于妹子的病情就从耳闻变成了目睹,显然比其他人都缺少心理准备,急匆匆的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皱着眉:“怎么会变成这样,刚才是怎么了?”

“没什么……幻觉。”黎嘉骏强撑着,她战争片看过不少,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越是知道,心里越是没底,但总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轻描淡写,“心理疾病罢了,一点后遗症,很多人有的。”

“你也不想想有的都是些什么人!”二哥气急,“我就没见哪个姑娘家有这病的!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哎,就是一些以前的场景,自己把自己吓着了,你们不用那么害怕。”

“这话你把刀放下再说。”大哥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黎嘉骏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握着一把水果刀,可是:“我,我什么时候拿的刀……”她这才慌起来,“我不记得啊。”

“就在刚才,”二哥冷着脸,“要不是你自己醒过来,估计就要砍起来了。”

黎嘉骏低头沉默,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再丰富的思想也有空白的时候,可现在很明显,一旦她停止有意识的思考,脑洞就要开了。我估摸着,你现在只有在枕头下放把抢才能安心睡觉了。”

“这绝不行,她控制不了自己。”

“我……”黎嘉骏下意识的想反驳,但看着手中的刀,只能把话咽下去,她把刀放回了果盘,特地坐远了点,颇有些苦恼。

“晚上也不能她一人睡。”大哥说着,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嫂子又去喂奶了。

“当然不能嫂子陪,我们肯定也不行,雪晴……”二哥思虑着,“不成,骏儿要是发作起来,雪晴可能声儿都没出就死了,这个险不能冒。”

“我哪有那么恐怖!”黎嘉骏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