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费城接到周训的电话,他也正想打过去,问问道具的方案完成了没有,准备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周训说要不你就过来当面聊,而且,我还有事找你。之后又强调了一句,是一件对他自己无所谓,但对费城很重要的事情。

在这样的当口,对费城很重要的事情只会有两种,一种是和《泰尔》有关,一种是和茨威格手稿有关。

周训头发乱糟糟地来开门,眼角还有眼屎,好像才睡醒一样。费城知道,这家伙干活的时候从来不注意仪表,邋遢惯了。

进了门在客厅里坐定,周训扔给费城一叠东西,全都是他画的《泰尔》道具设想图。一边让费城看着,一边说着他的设计思路和一些细节。

“很不错。”费城看着这叠设计草图,相当满意。

“就是不知道做出来以后的效果怎么样。”

“我已经做了一部分,来来,我带你去看。”周训似乎忘记特意把费城叫来是为了什么事,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泰尔》的热情工作中了。

周训把费城领到三楼的一间屋子,这是他专门的道具室,许多道具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费城从前参观过,现在一看,比那时看到的更乱了,四处铺满了各种东西,多数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玩意,还有很多是单纯的材料或半成品。

这里是周训的半个卧室,他进了这间屋子,就像鱼到了水里,特别自如,连他此刻的邋遢外形,都显得和这间屋子极为相称。

周训灵巧地绕开地上的各种障碍物,指给小心跟在他后面的费城看一些东西。

“这是盾牌,我刚上了漆,准备过几小时再做些修饰。这是亚历山大的权杖,这是阿里斯但罗斯的占星盘,这是个银酒樽,就是柯丽让阿里斯但罗斯喝下药的那个,这可是真银的,我爹的藏品。”

“你的速度还真快呀,刚拿到剧本才多久,就整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周训嘿嘿得意地笑着。

“回头你把要准备的道具清单列一份给我,我看看有没有漏掉要补充的。”

“好嘞,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那……训哥儿,你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费城忍不住问。

周训耸耸肩,“让你来验收一下我的成果哕,看看我有多么努力在工作呀。”

“啊……”费城有些失望。

“走吧,给你看看其他东西。”周训领着费城走出道具室,却并未下楼,而是推开了三楼另一扇房门。

“带你参观一下我爹的藏品陈列室,他和我爷爷一样,喜欢搞收藏,半懂不懂的,收了许多东西,我看六成都是假的。”

这间屋子比周训的专属道具室要干净整齐得多,当然,这是另一个参照系等级太低的缘故。因为藏品实在太多,挤满了所有的陈列橱柜,从青铜器、玉器、瓷器、木制品到金银制品,从祭祀用的鼎、杯、盏、茶壶到佛像,每一件藏品背后都有一段故事,这一屋子的藏品,细细品味几天几夜都看不完。

不过费城此时可没有细品的心情,他走马观花地看着,不知道周训是什么意思。

“昨天夜里在我网上瞎逛,想着去上戏那个BBS瞧瞧,正巧就看见你发的帖子。”

“真是巧了,你看看这个。”周训说着,从他面前的橱里取了一件东西交给费城。

人手冰凉,沉甸甸的,一块长方型的黄铜牌子。

“梅丹佐!”费城脱口而出。

金色火焰翻卷,三十六支翅膀叠影重重,无数只眼睛逼视,威严中带着诡异。和从茨威格手稿中拓下的图案相比,这件原品带给人的震撼要超出一百倍,扑面而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费城确信,做出这件作品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艺术天分。

“梅丹佐?什么梅丹佐,你知道这雕刻的是什么?”周训问。

“是的,韩裳告诉我,这是犹太教中的大天使梅丹佐。呃,你这件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爹的藏品呗,具体来历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在我这里慢慢喝茶,他四五点就该回来了,你自己问他。”

韩裳把大背包放在客厅的地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最后,把木箱捧到桌子上。

这箱子相当重。刚才放在背包里,背包带压得双肩死沉死沉的。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一位犹太教的拉比,她的外曾祖父劳德·威尔顿,会在这个小木箱里,留给她些什么呢?关于外曾祖父的所有回忆,那些梦境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到了这个木箱上。

木箱没有上锁,只是用个铜搭扣搭着,一拨就开。

韩裳的双手轻轻扶在箱盖的两边,有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化身为威尔顿把这个箱子放进圣柜间前的密洞。六十多年的时间在这个不新也不旧的木箱前停顿了,她有莫名的预感,当打开这个木箱,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喷涌而出,在她和外曾祖父之间,形成一条精神纽带。

箱子打开了,毫不费力,无声无息。

韩裳吸了口冷气。

虽然她已经料想到,箱子里肯定有些财物,但真的看到那一排黄澄澄的光芒,还是吓了一跳。

怪不得箱子重,最上面的那一面,整整齐齐排满了金条,也就是在当年被称为“大黄鱼”的东西。

韩裳拿了一条在手里掂了掂,大约一斤。

这样的金条居然铺了两层,韩裳数了数,一共三十二条,也就是三十二斤,怪不得这么重。

金条的下面是一个个首饰盒,里面有翡翠戒指,钻戒,镶祖母绿的胸针……这些首饰的式样现在已经不流行了,但做工精到,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宝石质地都很好。

威尔顿在一九三五年就到了上海,并不是后来那些被纳粹迫害到一无所有的犹太难民,所以韩裳猜测他多少有些财富。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价值之丰厚还是让她吃了一惊,一个神职人员就有这么多钱,这和犹太人的经商天分有关吗?

眼前,光是黄金就值一二百万人民币。在首饰盒下面,更有两张存折。一张是美国花旗银行的,三万两千美元;一张是美国大通银行的,四万五千美元。这实实在在是一笔巨款,韩裳记得,一九四四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时,三十五美金可兑换一盎司黄金,而现在一盎司黄金差不多值六百美元。这么一算,这两笔存折上的美元放在今天就是一百多万,而且还没算上那么多年的利息。

钱人人都喜欢,韩裳也不例外,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惊讶喜悦的心情,把注意力集中到存折下面的东西上。

在这个箱子里,最上面一层的金条价值不如下面的首饰,而首饰的价值又被再下面的两张存折比了下去。可压箱底的东西,却是一本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簿子。

韩裳把簿子从木箱里拿出来,却不防一个东西从簿子里滑出,“哨”地掉在桌上。

这是一块长方型光溜溜的青黑色金属,像是青铜,在左下角似乎刻着什么。更奇怪的是,她觉得这件东西,非常熟悉。

韩裳把这块金属拿起来,一入手她就感觉到了,另一面上有明显的凹凸不平。

她先看了这一面左下角的刻字——“C·C”,然后,把它翻了过来。

“啊!”韩裳张大了嘴,她怎样都不会想到,会在她外曾祖父的木箱里,看到这一件东西。

梅丹佐浮雕!

和费城传给她看的照片一模一样,而且,那种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感觉,更加强烈地袭来,让她一时之间呆住了。

她的外曾祖父为什么会有这件东西?

这块浮雕牌是在茨威格手稿里留下痕迹的那一块吗?恐怕不是,但肯定有所关联。那么劳德·威尔顿和同是犹太人的茨威格,会有什么关系吗?他们差不多是同龄人呢。

韩裳觉得,自从碰上费城,开始接触到茨威格手稿的诅咒事件之后,她的生活就被影响了。费城就像一个触媒,在她身上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而今,韩裳骇然发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神秘事件,竟然和费城碰到的难以解释的诅咒事件,隐约有着某些联系。

青铜的质地泛着幽光,让梅丹佐看起来森然可怖,那些或开或合的眼睛里,有着让人心悸的神秘。韩裳又翻过来,看着背后的“C·C”,这应该是创作者名字的缩写吧。

韩裳把青铜浮雕放在一边,拿起了薄薄的本子。这件浮雕原本是夹在本子里的,或许,威尔顿会在这本本子里,揭开她的疑惑。

翻开第一页,韩裳愣了。

这一页上写满了字,但她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希伯来文。

“这是一个商标。”周泽人把玩着手里的梅丹佐浮雕说。

“商标?”这个答案不但让费城吃惊,连周训都对他父亲的话很意外。

“是的,说穿了它就是一个商标,所以说犹太人会做生意呢,居然能想出这么一招。”向别人细述藏品的来历,是让周泽人最感惬意的事情,他吹散杯中毛峰升起的白雾,饮了一小口润润喉,娓娓道来。

“一九三七年之后,因为纳粹迫害,大量犹太难民涌人上海,可是在那之前,上海已经有一些犹太人在经商。这商标,就是其中一个犹太人创建的。这个犹太人叫肖特曼,是德国人。一九三四年一月三十日,当时已经执政一年的希特勒颁布了《帝国重建法》,虽然离对犹太人的迫害还有段时间,但肖特曼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的降临,和他父母兄长一起,举家搬到了上海,这片被称为‘冒险家乐园’的土地。

“肖特曼的哥哥是名收藏家,有许多的收藏品。不幸的是,他在来上海的路上患了病,几乎刚到上海就死了,他的所有收藏品,就归肖特曼所有。肖特曼对这些大概没太大的兴趣,他在上海开了个泰丰拍卖行,从哥哥的收藏品里挑了一部分,作为拍卖行新开张的拍品,吸引大上海各路有钱人,第一时间就打响了名气。泰丰拍卖行的一炮走红,不单因为拍品不凡,还因为肖特曼搞的一个噱头。就是这个了。”

周泽人说到这里,举起梅丹佐浮雕晃了晃。

“每一件拍卖出去的东西,泰丰拍卖行都会附赠一件梅丹佐铜牌,这就相当于泰丰拍卖行拍出物品的品质保证。你们看。”周泽人把浮雕牌翻过来,将左下角刻着的两个小字母指给费城和周训看。

“TF,就是泰丰的缩写。这件东西本身就很漂亮,是肖特曼把他哥哥的一件藏品当模子做出来的,拍一送一,谁都乐意。这个噱头很成功,再加上肖特曼定了条规矩,凭这块铜牌,拍下商品的人可以在两年内把拍品原价退回,泰丰只收点手续费。实际上,在泰丰拍下商品的人大多是有身份的,怎么会去退。凭这个不用付出多少代价的承诺,和附赠的精美铜牌,泰丰一炮而红,泰丰和梅丹佐铜牌都成了响当当的牌子。不过,肖特曼嗜赌,最后把家产都输光了,这个拍卖行只风光了四五年就转给别家,慢慢没落。在这几年里,有数百上千件商品拍卖出去,也就有同等数量的铜牌流出,说起来并不算珍贵。我看这东西很漂亮,就收了一个。其实最想收藏的还是这块铜牌的原型,也就是肖特曼哥哥的藏品,那才是真正的艺术珍品,只是不知现在流落到哪儿去了。”

原来,在茨威格手稿里夹着的,只是一个商标。这就说明,手稿曾经是泰丰拍卖行的一件拍品。如果手稿是肖特曼哥哥的藏品之一,那么,手稿是怎么从欧洲传到亚洲的谜团就解开了。

费城没想到,就在他刚以为追查手稿是怎么到叔叔手里的已经断了线索的时候,又获得了另一条线索。或者说,这是线索的另一头,他可以回过头来从六七十年前的泰丰拍卖行,查找这份手稿之后流落辗转的经历,也可以向前追溯,肖特曼哥哥是怎么从茨威格那儿得到了这份手稿。

42

费城在周家一直留到了晚饭后,周训和他父亲的热情使他难以拒绝。当年泰丰拍卖行在拍出手稿的时候,肯定会有对拍品的详细说明。而这件手稿最后被谁拍得,拍卖行也必然要写进交易记录存档。但查找一家现在已不复存在的六七十年前的拍卖行所留存下来的文献资料,要不是周泽人热心帮忙,费城还真不知从何人手。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周泽人打了几十通电话。常常一个朋友问上去不知道,又推荐其他人,最后,终于有了着落。

泰丰拍卖行在一九三九年盘给了一个叫李鸿德的山西人,拍卖行的名字没变,但为了节省成本,已经不再附送梅丹佐铜牌,当然也没有凭牌两年内退货的承诺了。到一九四五年,经营不善的泰丰拍卖行被鲁意斯摩拍卖公司吞并,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后,拍卖业受到极大限制。一九五二年鲁意斯摩拍卖公司老板苏鸿生自杀,整个公司停业整顿,并入了上海市古玩市场。一九五八年,上海市古玩市场改成了公私合营,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一度停业,到一九七〇年十一月,房屋、设备、库存商品全部并入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一九七八年十月才恢复对外营业,改名为上海文物商店。

从数十年间这一连串的变迁,就知道周泽人要打听清楚这些需要花多大的精力。最后他问到了一位年过八旬的上海市古玩市场老职工,据他回忆,从鲁意斯摩拍卖行转过来的存档资料,在“文革”期间毁去过一些,剩下的,捐给了上海档案馆,作为中国早期拍卖史的文献资料。至于属于泰丰拍卖行的保存下了多少,他也说不清楚。

留给费城的,就是自己去上海档案馆查资料了。这两天,对茨威格诅咒的追查接连有新的进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查清楚真相吧,或许可以赶在正式进场地开始联排之前呢。想到这里,费城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在周训家里,费城就定好了,第二天中午所有剧组成员一起吃顿饭,彼此见面熟悉一下,商定正式排练的时间。他一个个人通知过来,只是夏绮文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他向周训告辞,打算回到家里晚些再打打看。

费城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车在繁华的大街上穿行,窗外的夜景很漂亮,只是他满腹心事,无心欣赏。

出租车拐进一条僻静小路。司机是个老上海,开了十几年的出租车,对市里大大小小的道路比掌心的细纹还要清楚。哪怕是再繁华的中心区,在主干道之外也会有许多为老司机准备着的小道,不但近,而且车少不容易堵。

可是这一回司机失算了,他不好意思地向费城道歉:“真是的,平时这条路不堵的,而且这种时候,哎呀,前面肯定是出事了。对不起啊,等会儿到了地方,我给你车费扣掉一些。”

这是市中心的一条单行道,虽然在黄金地段,可平素车流量一直不多,属于闹中取静的绝佳地方,可是现在却排了长长的车阵。被挤在这里,都没办法掉头,只有认命地随着长龙一点点往前挪。

又往前开了一点,费城听见了特殊的警报声,他摇下车窗,声音更清楚了。

“这是救火车还是救护车?”他问司机。

“救火车,看来哪里着火了,这附近可都是高档住宅区啊。”

费城把头伸出车窗,夜色里看不出是前方哪里出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有几个交警正在指挥交通。右边的路口封了,那本来也是条单行道,于是所有车辆只能笔直开。同时相交于这条路上的车由于前路被封也不断地汇进来,一条路挤进了两条路的车,难怪堵。

费城直着脖子往禁止通行的那个路段看,救火车的声音已经停了,看不见车停在哪里,应该是开进了某个小区。此外,他还看见好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警灯一闪一闪。

“怎么还有警察,出什么事了。”司机嘟囔着,“哟,还有拿着步话机的,好像是大阵仗呢。”

随着交警的手势,出租车再次开动,驶过路口。前面的路况明显改善了,看来只是堵这一段。

费城扭回头,看着那段被封的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就在这里停一下。”开出去两三百米,费城突然对司机说。

出租车靠边停下,费城付了车费,推开门下车,朝刚开过的路口急步走去。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五分,这条原本就行人不多的小路上,并没有因为火灾而聚拢许多围观者。

两个年轻的警察从前面的小区里转出来,似乎还是实习的学警,和费城擦身而过。他们急促地交谈着,语气间似乎有些碰到大案子的兴奋。

“来得晚啦,没看到尸体,已经运走了。”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那可不能这么讲……”

费城心里又紧了紧,果然不是单纯的火灾。

前方小区的门口,停了一溜的警车,至少有七八辆。一辆消防车从小区里开出来,紧接着又是一辆,看来火已经被扑灭了。

费城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查到那个名字,对了一下地址,没错,就是这个小区。他踌躇着是否要拨过去,最后还是把手机塞回口袋,往小区里走去。

没走多远,一个保安脸色凝重地走来,费城叫住他问:“请问三号楼往哪边走?”

保安打量了他一番,用手往前方指,“就是前面车库出口旁边这幢。”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三号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

还有一辆消防车。看来出事的就是这一幢。

费城心里的阴云浓得快要让他窒息,这样的情景,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天前的那个下午,他叔叔的楼下也是这样停满了警车。

“你去三号几楼?”保安在后面问。

“八楼。”

“八楼出事啦。”保安压低声音说。

费城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向三号楼走去。

七八九三层楼的灯都暗着,抬头望上去,黑乎乎看不清楚。大楼入口处有两个警察守着,但却没几个居民围在这里,反倒是在十几米外大楼的另一侧围了许多人。

费城走人人群,里面是绿化带,警察拦了很大的一块出来,人人都伸着头往树丛里的草地上看。

草丛间的太阳能地灯把绿树黑土照成一片惨白,那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哦不,费城定神细看,很快发现了异样。在中央的一小片地方,草地微微下陷.还有些折断的树枝,就在这儿的青草间,散着几处淡红色。这红色已经被刚才救火喷的水稀释过,很浅,却触目惊心。

“费城?”一个极度嘶哑的声音说。

费城扭头一看,是西区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冯宇。出了大案子,他这个队长当然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的,就和上次费克群一样。

“冯队长。”费城低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会来这里?”冯宇的感冒很严重,他抽着鼻子,声音就像是从千疮百孔的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一样,刮得人心里难受。

“我……来找一位朋友。”

“朋友?住这幢楼?几楼几室?”

“八〇一室,夏绮文,她要出演我导的一出话剧。”

冯宇往那片陷下去的草地瞥了一眼,说:“你需要找一位新的女主角了,夏绮文在一小时前跳楼身亡。”

尽管心里早有不妙的预感,但冯宇的话还是让费城一下子懵了,一股冰寒从脚底心蹿起,狠狠咬在心头。

冯宇大声咳嗽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着嘴角。现在用手绢的男人很少。他还在擦着嘴,不防自己又打起喷嚏,手里一抖,手绢被嘴里喷出的猛烈气流吹走,正盖在呆呆发愣的费城脸上。

费城连忙把湿漉漉的手绢取下来,冯宇有些尴尬地接过手绢,哑着声音向他道歉。

费城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取出纸巾在脸上简单擦了擦。夏绮文的死像座大山压在他心上,他已经再没有心情去计较其他的事情。

“她……就这么从八楼跳下来了?”费城也不知是在问冯宇,还是自言自语。

“不,她是从十三楼跳下来的。”

“十三楼?”费城抬头仰望,这幢楼一共才十二层呀。

“她是从最顶上的天台花园往下跳的。”

“天哪。”费城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她是自杀吗?这不可能吧,她答应了出演我戏里的角色呢。”

“噢,这样?”冯宇拍了拍费城的手,“找个地方,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阿古离人群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和往常一样,他总是选择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呆着,仿佛与黑暗、阴影合为了一体。

许多警察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们在寻找着各种线索,阿古看着他们,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能查出什么?阿古可以保证,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