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和我妈不去?”

“我和你妈明天有事去不了。”

“行,知道了。”付淮应下,不再言语。

席间安静了下来,各自吃饭。

付家延续了旧时那些豪门大家的传统。在付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周的家庭聚餐,付家人必须盛装出席。且席间不得过多交流。

“大哥,让小九一起去。”付今年蓦地抬头,打断这一室静默。

“不用,淮淮去就够了。”付峥年想也未想就下意识拒绝。

闻言,付忘言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一两秒后又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付今年笑了笑,调侃的语气,“大哥,让小九去,外头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小九是咱付家的女儿呢。上次我和顾局在九重天吃饭,小九去接我,顾局当时还问我小九是不是我女朋友。你说这不是说笑么?”

众人:“……”

此话一出,付峥年和沈婧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变。付老爷子和付老太太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也是,外头谁都知道付家有个受尽恩宠的小少爷,但又有谁知道付家还有个默默不闻的九小姐?

想想也真够讽刺的!

老太太搁下筷子,语气冷淡,“小九有好些年没过去温家了吧?”

言下之意明显,付忘言去不合适。

付今年接话:“是很久没去过了。温伯伯上次还跟我提起小九,说好些年没见过这孩子了。”

“老五……”付老太太还欲再说。

却被付老爷子直接打断:“这事儿让老大看着办。”

沈婧到底会察言观色,笑着对丈夫说:“峥年,就听五弟的,让小九去。是咱们付家的女儿就不能委屈了。”

听到沈婧这话,付忘言只差没冷笑出声了。不能委屈?

呵……这些年的委屈还会受地少么?

付峥年这才抬起头看对面的女儿,付忘言低着头吃饭,也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最终点了点头,“小九,那你明天就和淮淮一起去。”

其实付忘言是真心不想去,这几年都习惯了,她在这个家俨然就是透明的空气,外界的人更不知晓她的存在。与付家相熟的人只当她是付家最不受宠的孙辈,压根儿不会对她另眼相待。不熟悉的人听得一些风声,想当然地把她当做付峥年的沧海遗珠。母亲过世后,才被接回付家。走出去她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头上不会有任何付家人的光环。

从那次在九重天付今年故意让她去接他开始,她就知道小叔叔是不打算继续由着她了。他强势地要将她推至人前,要让她暴露在更多人的视线之下。

一想到这个付忘言就有些头疼。早在上次她就告诉过小叔叔了,她不喜欢类似的场合。可很显然小叔叔并不会听她的。

她淡漠地开口拒绝:“爸……”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吐出,就直接被付今年给截住了,“小九,吃完饭去阳台替我给那盆文竹浇浇水。”

付忘言:“……”

小叔叔在用眼神制止她。他很清楚她要说什么。

付忘言悻悻然,默默地将话咽进肚子。一顿饭自然吃得食不知味。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啊,这章提到的温家老爷子就是温凉小姐姐她爷爷。

第14章 第十四场雪

第十四场雪

晚饭一结束,付忘言便来到二楼阳台。

墙壁上一盏双头玉兰壁灯悠悠散发出几缕风烛残年的微光。昏黄古旧的灯光下,年轻男人拿着一只小巧的水壶,正在给那盆文竹浇水。

水花从水壶里洒出,形成白白的水线,落在文竹葱绿的叶子上,水珠翻滚。

“来了啊!”付今年看侄女一眼,清淡地说。

“小叔叔,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参加这种场合。”面对小叔叔,付忘言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是,我知道的。你从小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男人手里捏着水壶,专注浇水,修长的五指被昏暗的灯光拉出一道细长剪影,“可是小九,很多事情却由不得你。你不像淮淮有他娘替他争,大嫂走得早,你得靠自己。付家不是只有他付淮一个孙辈,别忘了你也姓付。你要让更多人看到你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缩在背后。你不去争取,别人只会一味忽视你。”

“付家家大业大,你父亲手里捏着很多东西。你不争取,难道真就打算拱手送给淮淮和他娘么?别忘了你妈妈带着你远走他乡究竟是因为谁?小叔叔不是逼你做一个工于心计、睚眦必报的人,我只是希望你把付家的东西看重点,属于你的就牢牢握在手里。”

听到付今年这样说,付忘言猛地想起付家每周的家庭聚餐。自从她高中开始住校,付今年不强求她周周列席,但却命令她每隔半个月必须回一趟付家。

起初她真的很恼怒。她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家,更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家人。她选择住校就是为了避免面对付家人。她是一点都不想回家,恨不得和付家脱离关系。为这事她和付今年争执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有一次她和寝室三人抱怨此事。徐长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数落她:“你小叔叔的良苦用心你怎么会想不通?他这是在让所有付家人都不要忘了还有你这位九小姐。你就算再不得宠,好歹也是付家的血脉,他付今年是视若珍宝的。”

谢微吟一向粗枝大叶,大大咧咧,在这件事上却也看得清明透彻,“小九,这些年若没有你小叔叔在背后替你打点一切,你以为你能过得这么舒坦吗?你继母是什么人你不会不清楚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付今年继续说:“以前你还小我由着你,从不逼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也工作了,正式进入这个社会。你必须学会独当一面,保护自己,为自己争取。这个社会很残酷,付家不能说成为你坚强的后盾。可走出去,别人若是知道你是横桑付家的女儿,最起码会对你礼让三分。这些东西其他人奋斗一生都未必能拥有,而你一出生就有。这些就是你的垫脚石,你的起步点就比别人高。所以千万别再这么不屑付家的光环了,在很多时候,它能让你容易很多。”

付今年说的道理付忘言又何尝不懂。就像谢微吟说的,有了付家这层光环,她也不至于看个口腔溃疡都需要提前好几天到第一军医院预约。

而付家殷实的物质条件带给她的改变也是潜移默化的。在没有真正独立之前,她必须依赖付家,她别无选择。

付今年说:“你爷爷奶奶因为你妈妈的缘故,从小就不喜欢你,付家上下谁都知道。你爸爸重男轻女,这也是事实。你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很不快乐。你一直都想摆脱这个家。这么些年下来,我也都看在眼里。你妈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答应她势必护你周全,也尽可能地维护你。可是我能护你一时,到底护不了你一世。何况……”

男人蓦地停顿了。

付忘言缓缓抬头,对上付今年的目光,“何况什么?”

付今年手收紧,半晌方说:“何况小叔叔以后也会成家,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小叔叔说得没错,没人能够陪她走到最后,更没有人能给得了她一世安稳。哪怕亲如小叔叔,也不能。这条漫漫人生路注定要她一个人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哽咽,“谢谢您,小叔叔!”

付今年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你好好想想,我先进去了。”

——

付今年走后,付忘言又一个人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

暗淡的灯光下,长风呼啸,吹得后花园几棵稀薄的老树摇摇欲断。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横桑每个冬天都这么严寒煎熬。她一年一年熬过来,也不知道哪一年会回温。

***

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小叔叔。温老爷子的寿宴付忘言是无论如何都要参加了。

付今年可以说是付家唯一真正关心她,爱护她,凡事替她着想的人。这么些年下来,小叔叔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她从小也很听他的话。很多时候即使心里百般不情愿,她还是会按照付今年的意志来做。

付今年其人,为人冷静自持,有很强的掌控力。不论是在他自己公司,还是在付家,他都是说一不二的。很多时候付老爷子都拿他没办法。

他受了付忘言母亲谭辞的嘱托,打小就对这个侄女很上心。凡事在身后替她处理地妥妥当当。做得多了,也就逐渐成了侄女实质上的监护人。

他既然生出了将侄女推至人前的念头,以后类似的宴会只怕不会少。

***

第二天,温老爷子八十大寿。

温家老宅位于城南,在望江一带,和付家是两个方向,驾车要一两个小时。

叔侄三人上午八点就出发了,可直到快十一点了还没到,一直被堵在路上。横桑的交通真是够了,明明不是市区,可这堵车的程度可一点都不含糊。

口腔溃疡刚好,大姨妈又来狂虐她。付忘言的心情可想而知。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被这样一通堵,仅有的那点耐心也被消磨掉了。

好不容易到了温家,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又有些打脚,还没走两步路,后脚跟就被磨出了血。

付忘言平时几乎不穿高跟鞋。除去一些必要的场合,她平时基本上都穿平底鞋。但是今天参加温老爷子的寿宴,她没得选择。

付淮看她这副艰难的样子,忍不住讥讽:“穿不来高跟鞋还偏别学人穿,东施效颦,真是够丑的。”

十八岁的少年,正值叛逆期。说话从来都没个轻重。何况付淮历来就喜欢和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对着干。他也完全没必要考虑会不会伤到她。

付忘言听惯可这些话,丝毫不在意。她目视前方,连看都不看付淮一眼,权当他是口气。

付淮:“……”

小少爷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极了。

——

两人跟在付今年后面进了温家的主宴会厅。温老爷子笔挺地站着,精神矍铄,八十高龄,一点也不显老态。老爷子旁边围了一堆的人,都是生面孔。

看到付今年进来,温老爷子爽然一笑,迎了上去,“哈哈……今年呐,你这是姗姗来迟啊,大伙儿可都等着你呢!”

付今年快步走上前,笑容满面,“温伯,抱歉啊,路上堵车来晚了。我爸他们应该先到了吧?”

“早到了,你看,在那边和顾局他们聊天呢。”温老爷子遥遥指着宴会厅的一角。

付忘言顺着老人的视线果然看到了爷爷奶奶。对面站着的中年男人就是老爷子口中的顾局,她还和这人有一面之缘。那天在九重天门口,就是他误会自己是小叔叔的女朋友。

付今年指了指身后两人,“我大哥大嫂去南边了,今天来不了,非得让我把这两只小鬼带来给您祝祝寿。”

付淮很有眼力劲儿,付今年话音一落,他便凑上前,一马当先开口:“温爷爷您真是越活越年轻了,白头发都没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温老爷子哈哈笑,“小鬼头,嘴倒是挺甜。”

付淮:“哪有,温爷爷我说得可是实话。您看我爷爷,跟您差不多年纪,白头发可是一抓一大把,哪里能跟您比。”

少年的嘴甜得像是蘸了蜜,温老爷子被哄得心花怒放,呵呵直笑,“你小子说这话,小心被你爷爷听到敲你。”

付淮傲娇地说:“我爷爷可舍不得敲我,宝贝着呢。”

说完还挑衅一般看了看身旁的付忘言。

付忘言翻白眼,心想谁不知道付老爷子格外宠爱这个最小的孙子。所以真没必要时刻提醒她了。

不过她自然也不会理会少年这种小把戏,无非就是想给她添堵,可惜呀她压根儿就瞧不上。都是些小儿科,幼稚得很。

她努力勾了勾嘴角,扯出笑容,“温爷爷好。”

相较于付淮,面对付忘言,温老爷子的态度就平淡多了,只朝着她点点头,“小九来了啊。”

这明显的对比,一众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付淮脸上的笑容当然更得意了。

付今年又将温老爷子身边的人一一介绍了一遍。付忘言扶着肚子,一个个问好,脸都笑僵硬了。

轮到顾疏白时,付今年不熟悉,有些疑惑:“这位是?”

其实心里却是认得顾疏白的。他记得那天晚上就是他送侄女回家的。

温老爷子忙笑着介绍:“疏白是顾局的侄子,也是我的主治大夫,在第一军医院口腔科工作。今年你没见过,不认识也很正常。”

疏白?顾疏白?

之前付忘言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这名字时才猛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男人那张熟悉的脸,带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付忘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顾医生出现了哈!

容我缓缓,明天休息一天哈!

说个题外话,暑假换了新手机,之前那个旧手机就扔在喻先生家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给翻出来了。还把我手机里《影帝》的火箭炮给翻出来看了。不仅如此,他看完还和我深切地交流了一番。尼玛,好想死一死啊!

第15章 第十五场雪

第十五场雪

看到男人那张英气的俊颜,付忘言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哭了!

卧草,这么狗血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几年难得参加一次宴席,竟然也会碰到顾疏白。这概率都能去买彩票了啊!

老天爷对她真是太好了呢!

付今年恍然大悟,伸出手去,“原来是顾局的侄子,真是失敬!”

顾疏白谦逊地笑笑,回握,“幸会付总!”

付今年给侄女递了个眼神。

站在一旁的付忘言则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好,顾先生!”

“你好,付小姐!”

两手交握,手心里传来男人温热的触感。

一两秒钟,松开。

付忘言偷偷地观察着顾疏白的反应。这人倒是面色平平,全当她是陌生人。

不过本来他们也不熟。

将周围的人逐个认识了一番,付今年就朝着温老爷子说:“温伯,我就先带俩孩子过去了。”

——

付家三人走后,有人不解问温老爷子:“付家这两个孙辈怎么没按字派取名?我记得他们这辈该是晋字派啊!”

“最小的那个孙子最得宠,名字是老付亲自给取的,没按字派来。至于……”温老爷子停顿一瞬继续说:“至于这个孙女她原本是要过继给老五的,不知怎么的,后面又没成,名字是她妈取的。”

过继给付今年?付峥年的女儿好好的怎么会过继给幺弟?

顾疏白心里隐隐有了疑惑。

他远远看着那姑娘,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小礼服,外面搭一件黑色短外套,配一双银色镶钻高跟鞋。

她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一只,小巧玲珑的。颇有一股小家碧玉、扶风弱柳的味道。但胜在气质出众,经过刻意打扮一番,也让人觉得很是惊艳。不过她的高跟鞋好像不太合适,步伐看上去显得有些不稳。

温老爷子话音一落,在场众人了然一笑。

有人紧接着就阴阳怪气地说:“从来没听过付部长还有个千金,外头的吧?”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有些事情似乎就不言而喻了。

“什么外头的!”温老爷子拄着黄花梨木的手杖,轻轻地敲了敲地板,板起脸,“那可是付家名正言顺的九小姐,是付峥年前头那老婆生的。可惜呀并不得宠!”

老爷子说完就摇着脑袋走了。

旁人轻轻地说一句,“低调了这么多年,付家老五突然这样大肆将这位千金小姐推至人前,你说这是闹哪样?”

“谁知道呢,付家的那些事乱着呢。”

顾疏白默默听着,眼神又深了几分。

——

付今年言出必行,他是打定主意要让外界知晓付忘言的存在,温老爷子的寿宴自然是很好的契机。

温家是横桑有名的军政大家,温家人散落军政各界。温家的幺女温凉又嫁给青陵霍家的二公子霍承远,这无疑又让温家人和江浙那边多了层紧密联系。温老爷子的寿宴自然备受外界瞩目,各界大佬、名流士绅纷纷到场,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付忘言已经不知道小叔叔带着她见了多少人了。她就像是一台机器,只知道僵硬地笑,僵硬地鞠躬问好。

轮到国土局局长顾岐云时,付忘言的一张脸已经笑得抽搐了,两个腮帮子隐隐作痛。

爷爷奶奶还在和顾局说话。从开始到现在,大半个小时都过去了,这话题好像总也停不了似得。

也难怪老两口这样卖力,付今年的公司要在城南征一块抢手的地皮,底下有好几家上市公司在争,但是顾岐云一直压着,愣是迟迟不松口。

付今年端了酒杯过去,笑道:“顾局您这个大忙人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顾岐云亦笑,“付总这话说的,顾某不是一直在这儿么!我都和令尊令堂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怪我。”付今年一拍脑袋,“刚被这丫头搅得头疼。眼神都不太好使,愣是老半天没看见您。”

背锅侠付小姐:“……”

付小姐很无辜,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好吗?

“还不叫人!”付今年给侄女递了眼色。

付忘言忙附身乖巧地问好:“顾伯伯好。”

顾岐云:“小姑娘我们见过面的。”

付家二老看到付忘言时明显脸色不太好。

付老爷子诧异,“怎么,顾局见过我这孙女?”

“可不是么?”顾岐云轻笑,“我上次和付总在九重天吃饭,见到这姑娘。我当时还以为是付总的小女朋友呢,您瞧瞧我这什么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