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他,摇了摇头:“我要去找小顾姐。”

“我等你。”

“不必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轻声说:“狮子?”

她还是摇头。也许他不会懂她究竟在想什么,从来都不会懂。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你想要我在这里吻你吗?”

他的呼吸吹在她耳朵上,她不禁觉得痒,但还是镇定地说:“如果你那么做的话…”

“?”

“我会在你面前消失。”她面无表情,眼神坚定。

项屿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们认识吗?”编辑问。

“认识,”项屿转过头,原本僵硬的脸庞染上了笑意说,“当然认识。她是我女朋友…”

不止是编辑,旁边听到这句话的人也都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个,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尴尬。

“别开玩笑了,”子默忽然说,“一点也不好笑。”

说完,她倏地起身,拿起背包向门口走去,项屿在背后错愕地喊她的名字,她摆了摆手,说:“我现在真的有事,有空的时候再找你…”

说完,她就走出了。走廊上的人们还是忙忙碌碌的,她推开顾君仪那间通常不会有人在的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合上门,然后靠在门背上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结束了吗?”顾君仪端着一杯茶坐在桌子后面的转椅上,一脸疲惫。

“小顾姐…”

顾君仪笑了笑,说:“唉…真想昏睡三天三夜都不要醒来。”

子默把背包放在桌上,低下头,诚恳地说:“小顾姐,对不起…”

“为什么?”

“嗯…因为,我的任性…还有…”

“?”

“还有…我,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放弃你了?”

子默的头垂得更低,不敢看她。她不止以为她放弃了她,甚至卑鄙地以为,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才被她放弃的。

顾君仪不以为意地说:“你啊,还是阅历太少…有时候我觉得你总是离不开我,我也需要负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她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我总是为你设想好了一切,你除了拿起相机之外,再也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没有经历过风雨,也就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对不起…”

“傻丫头,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感性?”顾君仪的笑容尽管疲惫,却让人充满力量。

子默忽又想起了摄影棚的那一幕,她想问清楚究竟是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但看着顾君仪坦诚的双眼,忽然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是啊,也许,那只是顾君仪的一个亲戚,比如说兄长或弟弟,他们好久不见了,来一个拥抱也不足为奇。

“有话要说吗?”顾君仪歪着头问她,表情温柔而无辜。

她连忙摇头:“不,没什么。”

办公室很安静,墙角那只立式空调因为是今年新买的,所以吹风的声音很轻,门外有各种脚步声,大多是匆匆忙忙,桌上放着一只老式的电子钟,每过一刻钟都会发出“吡”的声音,她拿起背包,想要再次诚恳地道声谢,然后转身告辞。

“用不着说谎。”

“?”

顾君仪抬起头,眼神犀利,口吻却出奇的平淡:“你都看到了,不是吗?子默…”

六(中)

子默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原来,想要自欺欺人,也并不像她以为得那么容易。

她们第一次在彼此的眼里看到凝重,于是都选择沉默,等待对方开口。

子默以为,会先开口的是顾君仪,没想到却是自己:

“你跟陈潜…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么,你不爱他了?”

“不,爱的。”

“…”

顾君仪平淡而认真地说:“我还爱他,比起过去,更加爱他。”

“那为什么要…”

“…”顾君仪沉默着,眼神带着哀伤。

桌上的老式电子钟仍然每过一段时间就发出“吡”的一声,像在提醒人们要面对现实。

“小顾姐,你知道吗,”子默说,“我是因为你才决定当摄影师。”

“…”

“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一个那么勇敢、那么坚定的人,你所拥有的东西让我羡慕,我很努力、很努力要成为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我甚至还以为,只要像你一样,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子默…”

“在刚才以前,我还一直是这么想的,我为我的怀疑感到羞愧,我想说服自己,你还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小顾姐——但,不是了!不再是了!”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在燃烧,她觉得愤怒,又无可奈何。

子默拿起背包,转身出去,在拐角处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项屿,他伸手要扶她,她却躲开了,不止用身体,还用她冰冷的眼神。

项屿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走,加快脚步,然后奔跑起来。

她脚步凌乱地走进停车场,一辆车在她面前嘎然而止。

“子默?”陈潜降下车窗,看着她。

她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开车了吗?”

她点头。

陈潜也点头,然后挥挥手打算道别。

车窗升上去,子默忽然伸出双手去阻拦,车窗又降下来,陈潜错愕地看着她:“怎么了?”

“你、你还是那么想吗?”

“?”

“如果你爱的人背叛你,你也会选择原谅她?”

一瞬间,陈潜的眼神有点闪烁,他垂下眼睛,抿了抿嘴,轻声说:“嗯…”

子默低下头,放开车窗,直直地站着。八月的午后,阳光照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她说,“不耽误你了…再见。”

“再见。”陈潜升起车窗,没有看她,飞快地开走了。

她看着那个背影,开始变得不知所措,好像这个世界不再是她所认识的世界。

原来,她改变的同时,世界也在改变。

丁城做模特的钟表广告终于完成了,刊登在各种时尚类的杂志上,还专门做了几个特辑。

子默去桌球房找子生,他叼着烟,独自在他专用的球桌上打球。跟以往不同的是,周围零星地围着几个女生,窃窃私语。

子生用力击打白色母球,可是却打偏了一点,最后剩下的那颗黑球在袋口弹了几下,停下来。

周围爆发出一阵极其惋惜的叹息声,他直起身,烦躁地瞪了瞪围观的人,立刻引来一阵尖叫。

子默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面带微笑。子生也看到了她,干脆放下球杆,甩了甩头,示意她跟他进里面的房间。

兄妹两人走进子生的“办公室”,里面一阵烟雾缭绕,子默忍不住打开窗,又把空调调整到最大风力,才捂着鼻子在沙发上坐下。

“来干吗,该不会又要借我的地方…”子生坐在书桌后的老板椅上,翘着腿,点起一支烟。

“哥,”她说,“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这里的生意变好了?”

子生吐出烟圈,然后挑了挑眉:“本来就不错,只不过最近忽然多了一些莫明其妙的人。”

“莫明其妙?”

子生不耐烦地弹掉烟灰:“你刚才也看到了不是吗,那群女人…”

子默忍住笑,从背包里拿出几本杂志,翻了翻,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

杂志上刊登的是丁城的钟表广告,只不过在这位都市型男的背后,还有一个阴暗、颓废的身影,那就是子生。

“这是什么?”子生错愕。

“我要求厂商把你的名字和场地都打上去,你这里很快就会出名的。”

“你这家伙…”他瞪了她一眼,“干吗自作主张。”

子默木讷地笑,然后说出自己的来意:“哥,你能收留我一阵吗?”

“什么意思?”他灭了烟,直直地看着她。

“我想去你那里住一阵…”

子生还是看着她,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问:“为什么?”

“…”她抿着嘴,不回答。

“租期到了?”

她摇头。

“没钱付房租?”

她摇头。

“房子闹鬼?”他的声音有点尖刻。

她还是摇头。

“…那就是跟臭小子吵架了。”说完,他又点了一支烟。

子默抓了抓头发,沉默不语。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嗯?”

“…”

“你要是受欺负了,就跟我说,”子生忽然幽幽地说,口吻像极了黑社会老大,“我去帮你摆平他。”

子默摇头,说:“你要是真的肯帮我,就让我搬到你那里去。”

子生想了想,终于点头:“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

“不准带男人回来。”说这话时,他的口吻跟爸爸一样。

“…施子生!”子默咬牙切齿。

那个周末,她知道项屿又出去比赛,就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搬去子生那里。子生的房子就在桌球室附近,但他却不常在家,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球室里,也很少在家过夜。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已经很坚决地表明了自己分手的决心,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许多能够做的事情,如果他还是认为她在“闹别扭”,那只能说,他根本不了解她。

周日的晚上,她去找蒋柏烈,他依旧在摆弄那只新买的冰箱,而且还有点欲罢不能的意思。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他用手指抚着下巴,表情虚幻。

子默低下头,看到那只小冰箱的把手被人涂上了银色的漆,漆身上还有红色火焰的花纹,很…俗气。

“是不是很酷?”蒋柏烈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

“呃…嗯。”她只得点头。

“你真的决定离开他?”

子默苦笑,对于蒋医生这种没头没脑的说话方式已经习以为常:“真的。”

“那么,”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恭喜你,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你希望我离开他吗?”她反问。

“当然!”蒋柏烈从冰箱里拿了冰镇矿泉水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到书桌后面坐下。

“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他抬头微笑:“那是你的人生、你的决定不是吗?我没有权利叫你离开谁、爱上谁,任何人也没有这种权利。”

子默坦然地在黑色地皮椅上坐下,说:“那么医生我想问你,如果你爱的人背叛你,你会原谅她吗?”

蒋柏烈侧着头考虑了几秒,说:“不会,绝对不会——为什么这么问?”

她隐讳地说了顾君仪和陈潜的事,只说妻子声称还爱着丈夫,却在外面有外遇,等等等等。她有点害怕别人知道那是谁,害怕幸福的景象被破坏——尽管破坏这一切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她。

蒋柏烈吹了一声口哨,拿出那本让人恨得牙齿发痒的书,认真地问:“我们的男主角是什么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