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默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想起陈潜的生日聚会就在一个月之前:“7月初。”

“啊,”他翻起来,“那么是一位巨蟹座的老兄。”

“…”

“巨蟹座是非常需要爱与安定的星座。爱猜疑的个性,使他们在人生旅途上处处显得缺乏安全感。但是带着母爱光辉的巨蟹,为了所爱倒是心甘情愿的付出——这样说起来,我认为你的直觉也许是对的,这位先生或许真的知道太太有外遇的事。”

“…”她皱起眉头,隐约地担心着。

“巨蟹座的人天生具有旺盛的精力和敏锐的感觉,道德意识很强烈,对欲望的追求也总能适度的停止。有精辟的洞察能力,自尊心也很强,同时也生性慷慨、感情丰富,喜欢被需要与被保护的感觉。

“大部份巨蟹座的人都比较内向、羞怯,虽然他们常用一种很表面的夸张方式来表达,虽然对新的事物都很感兴趣,但真实却是很传统、恋旧的,似乎看来有些双重个性;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他们只是对情绪的感受力特别强。

“巨蟹座是十二星座中最具有母性的星座,男性亦然。和善、体贴、宽容不记仇,对家人与好朋友非常忠诚。记忆力很好,求知欲很强,顺从性强,想象力也极丰富。他们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并且从不放弃他所要的东西。

“感情上,他们会如慈母般照顾对方,同样也需要情人呵护、疼爱的行动与保证。他们需要一个安全温暖的窝,和一双坚强的臂膀,还必须让他们有被爱的感觉。”

“如果为了保护一个家,就可以原谅对方的背叛吗?”子默不禁问。

“你错了,”蒋柏烈摇头,“也许他要保护的并不是家。”

“?”

“而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是的,他有千万个理由去原谅、去释怀,只要他自己认为那些理由对他来说比忍受痛苦更重要。”

“…”

“如果我和项屿一起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一秒之内回答。”

“…他。”她觉得自己就快咬到舌头。

蒋柏烈撇了撇嘴,表情有点不悦。

“但我也会救你的!”她忍不住辩解。

“如果只能救一个呢,救了他我就必须死呢?”他满脸认真。

“我…我…”她说不出话来,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蒋柏烈忽然笑起来,原本严肃的脸上此时笑容可掬:“我这么问,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放弃一样东西固然心痛,但是却能保全另一样东西——这也是爱,是爱的一种。对我来说,爱的品格和尊严更加重要,但对那位先生来说,也许能够跟太太永远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而已。不过,你放心…”

“?”

“如果你问我,冰箱和你同时掉进水里,我会救哪一个,我的回答一定是…冰箱。所以你不用内疚,我们互不相欠。”

“…”子默忽然很想看这冰箱被丢到水里去的场景。

“咦…”蒋柏烈翻着书,喃喃地说,“书上说,双鱼和巨蟹是很相配的星座呢…”

“!”那么…他知道她说的是谁和谁了?

他抬起头,对她眨了眨眼睛:“所以俗语说得好,千万不要得罪心理医生…”

子默看着蒋柏烈,忍不住笑起来,他是个很妙的人,只不过…

她哭笑不得地想:真的有这样一句俗语吗?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项屿有一种错觉,好像“狮子”会忽然穿着夹脚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出来,露出木讷的笑容,僵硬地说:“啊…你回来了…”

他很喜欢看这样的她,好像不管经过多少时间,她仍然是那个羞涩的十七岁少女,总是用着迷的目光看他,让他觉得安心。

“哦,你回来了…”

他应声望去,看到的却是项峰。

“你怎么会在这里?”项屿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承受不了这样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别。

项峰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是一把长长的刀,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刚从菜市场回来,可是项屿知道,他只是在切西瓜罢了。

“子默叫我把钥匙还你,我想就顺便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项屿把行李箱放在餐桌旁,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她叫你什么?”

“把钥匙还你,”说完,项峰指了指冰箱上那把系着塑胶狮子的银色钥匙。

项屿憋着一股气,打开门走出去,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子默的那一把,打开她的公寓门。

所有东西都整齐地放着,他松了一口气,然后走进她的卧室,拉开衣柜,不禁错愕地皱起眉头——是空的!她去了哪里?!

“放心,”项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围裙放下西瓜刀,双手抱胸倚在门口,“她还在上海,只是暂时搬走而已。”

“…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

他抓了抓头发,不想在项峰面前表现得很烦躁,就关上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晚上想吃什么?”项峰问。

“随便。”项屿开始脱衣服,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然后重重地关上门,把那烦人的声音——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关在门外。

他双手撑在墙上,热水冲击在他的背脊上,有一种忘乎所以的快感。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者说,试图让自己冷静。他想起子默说分手的那个夜晚,其实,在内心深处,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是…意料之中。

他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她会想要离开他,因为她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爱。

也许他们应该分开,那么谁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他把浴巾裹在腰上,头发湿漉漉地走出去,项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碗面,热气腾腾地放在餐桌上。

“快来吃吧。”项峰说。

他应了一声,回房间穿了一条运动裤,就折了回来。

“这次没有放你不吃的菠菜。”

他勉强笑了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面条上面还有几根青菜、一块炸猪排、两块素鸡以及若干炒土豆丝,他不禁笑起来,笑得很好看。

“?”项峰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他摆摆手,“只是觉得跟你侦探小说家的形象不太相符,你最近越来越有朝更年期妇女发展的趋势。”

项峰不紧不慢地瞪了他一眼,用筷子撩起面条吃了起来。

兄弟俩就沉默地吃着面条,偶尔抬头看看对方,像是在比谁吃得快。

忽然项峰笑起来,项屿也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项峰学弟弟摆了摆手,“只是忽然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事?”

“就是,你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路上一定要我给你买冰淇淋,还吵着说,如果不给你买,你就——”

“——请说重点。”他没耐心地提醒。

项峰笑容可掬地点头:“重点就是,你边吃着冰淇淋,跟问我说,‘哥哥,你说是很乖很文静的女孩好呢,还是调皮又坏坏的女孩好?’…”

“我哪有用这么恶心的口气跟你说话!”项屿忍不住也笑起来。

“我就说,”项峰不以为意,继续道,“很乖、很文静的女孩比较好掌握,但是很坏很调皮的女孩比较有趣,要看你更喜欢哪一种了。你猜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

“你舔着冰淇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跟我说,‘哥,我觉得,很乖很文静但是又带着一点点坏的女孩,才是好得不得了呢!’…”

“瞎说…”项屿大笑着否认,脸上的表情有一点点孩子般的调皮。

“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很震惊,原来你在那么小的年级就对女人了解得这么透彻!”

“…你这是在表扬我还是损我?”他哭笑不得。

“都不是,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而已,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可是我为什么看到了嫉妒的眼神?”他故意说。

“好吧,”项峰耸肩,“你爱怎么说都行,我想说的是…”

“?”

项峰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必须要做一个抉择。”

“…”

“如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乖巧文静又带着一点点坏的女孩,那么你就必须要舍弃一方,不可以两样都要。”

项屿收起笑脸,放下筷子,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

他不想回答,于是沉默着。他明白项峰是关心他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可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冰箱上的钥匙还静静地躺着,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子默以一种果断的方式离开他,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认真、这么坚持地做一件事——除了,爱他之外。

她毅然地爱了他十二年,现在,又再毅然地离开他。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地手掌,好像那上面还有残留了她的温度,也许那就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屿,”项峰忽然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你该不会是把菠菜的事当真了吧?”

六(下)

“什么意思…”项屿的脸上是惯有的、女人看了都会发疯的笑容。

“你说过,八岁生日的时候,发过誓不吃菠菜,是为了让妈妈回来,但最后还是吃了,于是妈妈没有回来。”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所以,”项峰盯着他的眼睛,“十九岁生日那天,你又发了什么誓?”

“…”他移开视线,直直地盯着桌边的行李箱。

“也就是,子默出事的那一天。”

整个房间很安静,安静得出奇,仿佛这里一下子变成真空的,什么也进不来,什么也出不去。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项屿起身要走,被项峰一把拉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没你想得那么愚蠢!”他大吼。

项峰还是没有放手,平静地说:“很可惜,我们的天才少年有时候就是这么愚蠢。”

“…”

“你知道吗,我常常觉得,这都是我造成的——”

“——跟你无关!”项屿别过脸去。

“怎么会跟我无关,你是我弟弟,唯一的亲弟弟,可是我却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对你伸出手…”项峰眼里是自责与内疚。

“…”

“我知道,妈妈离家出走,对你的打击很大,她生下你之后得了抑郁症,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一直很不开心,觉得是自己逼走了她。”

“…”

“还有那个可笑的关于菠菜的誓言——如果你真的以为是因为你食言吃了菠菜才没有挽回这个家庭的话,我也不会觉得难以奇怪——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屿…你常常笑着说子默总是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但你又何尝不是呢?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拒绝所有让你不安的人和因素,然而人越是觉得不安就越想占有,要占有很多很多,然后确定自己即使失去也不会觉得可惜。”

项屿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并不是你的错!”

“怎么可能…”他喃喃地说,“妈妈是因为我…”

“——不,不是因为你!”项峰第一次吼叫起来,“你只是个孩子,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是父母自己的错!是爸爸没有关心我们也好,是妈妈不够坚强也好,是我作为哥哥自欺欺人地逃避现实也好,但那都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责怪你,你也不应该责怪你自己!”

项屿怔怔地看着项峰,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屿,忘记那个关于菠菜的可笑的誓言吧,这个家并不是因为你吃了几颗菠菜而破碎的——从来都不是!所以…如果你发过别的誓,也不必害怕食言,你的固执和倔强伤害了很多人,也包括你爱的人,你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不是吗?”

项屿颓然坐在椅子上,那张自信而英俊的脸庞写满疑惑。在别人面前他是高傲的绵羊,表面温顺,内心狂热;可是在子默面前,他只是一头自卑的狮子,掠夺他想要的,然后转身离开,留给她的永远是模糊的背影。

他忽然发现,他对别人很仁慈,对她却那么残忍——尽管,他愿意为她做很多事,任何事…

“她…真的要离开我了。”经过了许久的沉默之后,项屿终于说。

“?”

“她不要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很痛,但脸上却是温柔的微笑,就好像,那并不是他的事,是另一个人的,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好过一点。

“尽管我要说——那是你活该!”项峰顿了顿,宽厚的手掌暖暖地按在他的头顶,“但是,去把她追回来。你已经晚了,但是,还不算太晚。”

项屿抬起眼睛看着哥哥,嘴角是无奈的苦笑,项峰常常捉弄他,但却又比谁都在乎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项屿瞪着项峰。

“嗯?”

“那个所谓的八卦新闻,是你搞出来的吧。”

“…”项峰讶然地摸了摸鼻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

“伟大的侦探小说家,你好好看看那些照片,”他从鼻腔发出“哼”的声音,“每一张你都在找镜头,好像唯恐别人看不到你的脸…”

“啊…”项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颇有一些马失前蹄的意味。

“你这个人,心机真的很重…”

“喂,”项峰无奈地苦笑,“我也不是故意安排人去拍的啊,正好那天在酒吧洗手间遇到了认识的记者,他说在跟拍明星,我才叫他顺便帮我拍的。”

“还叫他来找我,假装采访?”

“…关于这一点,我个人觉得,他的演技应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