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吧你,”项屿翻了个白眼,“我再愚蠢也知道你跟子默根本就不可能。”

“为什么?”项峰一脸兴致勃勃。

“你如果要爱她,早就爱了,何必等到现在。”

“也许就是我就是趁人之危…”

“不可能…”项屿肯定地说。

通常这句话的下半句是“你不是这种人”,并且,连项峰也以为他要这么说,脸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然而,他却没有,因为他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项屿——

“因为你还没愚蠢到找死的地步。”

项峰挑了挑眉,忽然深刻地明白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这天晚上,项屿试着给子默打电话,可是她却已经把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他不喜欢对着一台机器讲话,所以就略带失望地挂了。

他知道她没什么地方可去,无非就是回父母家,去找子生或是袁世纭。他认为去子生那里的可能性大一点,因为不用看老妈的脸色,也不必应付轰炸般的提问。他忽又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毕竟他们相伴度过了很多年,她不会就这样放弃他,他还有很多机会。

于是他又给子生打电话,一向说话直接的子生竟然有些支支吾吾,于是他越发肯定了她的行踪。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安稳地落在地上。

很久都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忐忑中带着一点兴奋,世界突然为之改变的兴奋。他只是在脑海里重复着项峰说的那句话:“…你已经晚了,但是,还不算太晚。”

第二天下午去电视台录完节目,项屿就直奔子生的桌球室,他到的时候还很早,客人并不多,子生在自己专用的那张桌子上打球,手法娴熟,表情认真。

项屿走过去随手拿了一根球杆,用巧可粉擦拭皮头,然后抱着球杆站在旁边。

子生没有看他,仍然专心地打球,直到最后那颗“黑8”也入袋,才站直身子,努了努嘴,示意服务生摆球。

等球都摆好了,他却不急着上去,而是对项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抱着球杆靠在墙上。项屿当仁不让地开了球,可惜没有一个进袋,于是又轮到子生上场。

“你们都以为我很闲是不是?”子生弯下腰,用一种极其标准的姿势抽动球杆,一只全色球应声入网。

项屿听到他这样说,只是摸了摸鼻子,站着没动。

子生在球台边走动起来,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些球,最后选中一颗,母球轻轻一推,又进了。他起身用巧可粉擦皮头,擦的时候手势有点特别,好像只选了一个很小的点,那个点被他钻得很深,项屿甚至怀疑整个块状的巧可粉就要断裂了——可是他又换了一个点,继续钻。

“我说,”子生开口,“拜托你去找她吧,别来烦我,我不高兴理你们这些事…”

“你能帮我给她带句话吗?”项屿看着他,不卑不亢。

子生大力发杆,目标球在岸边弹了一下,滚进底袋:“我没兴趣做红娘——但是我警告你!”

他忽然站直了身子抬着下巴:“你要是欺负我妹妹,我不会放过你的!”

项屿苦笑:“你帮我告诉她,这几天我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些问题,尽管还没有全部想通,但是我想跟她谈谈,好好谈谈。”

“…”子生面无表情,像在等他把话说完。

“我不会再强迫她——”

“——你强迫她?!”子生一把拎起项屿,眼神很可怕。

“我是说,”项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不会再强迫她听我的话,或是硬要她理解我。”

子生挑了挑眉,放开他。

“我会试着用一种她喜欢的方式,让她理解我,原谅我。也会试着改变自己——当然我现在还没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改变些什么——但是我尽力!我希望她可以听听我说什么,然后再…做决定。”

“…”

“我知道,”项屿垂下眼睛,“我以前的确是…很过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许有点迟了,可是我想,也许还不算太迟…”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子生诧异的眼神,好像他是…地狱男爵,或者其他的什么怪人。

子生抓了抓颈后,沉默了半天,蹦出一句:“喂,你这…好像不止一句吧?”

“…”

“能不能再说一遍,你也知道,我记性不太好。”

“…”项屿咬牙切齿,却又没办法发作。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子生并不是在耍他,如果这些话换成是项峰说的,他早就扑上去打起来了——那是他拿出毕生勇气才敢在别人面前说的啊!

“?”

“你只要告诉她,”项屿一字一句地说,“说我很想见她,要跟她好好谈一谈就对了。”

“哦…”子生了然地点头,“你早说啊,刚才说那么一大堆,我怎么可能记得起来。”

“…”

“哦,不过…”

“?”

“她今晚去找项峰一起吃饭了,你叫你哥传话可能会更快一点。”

球杆“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子生错愕地看着项屿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无辜。

噢!项屿愤恨地想,施子生,你给我记住!

下午四、五点的光景,上海的交通已经变得拥挤起来,高架上的车都动得缓慢,项屿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打车窗,甚至用力按喇叭,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被项峰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他苦笑着,那个怀心眼的哥哥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耍耍他,恐怕不太合乎情理。可是他又心甘情愿,只要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忽然很想见“狮子”——想看到她那张木讷的脸,想听到她木讷的声音,想吻她木讷的嘴唇。

很多事情,他还没有理清头绪,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失去她,这种感觉忽然异常得强烈,仿佛不立刻见到她的话,他整个人就会爆炸。

下了高架,项屿风驰电掣地驶进项峰楼下的车库,兜了一圈,终于看到子默的车,他不禁欣喜若狂,满腔的情绪都是想要见到她、见到她…

电梯到达顶层,项峰家的门竟然是敞开的,他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也许还有笑声,他有点却步,就像一个爱吃巧克力夹心糖的孩子撕开了包裹在外面的那层糖纸,却又犹豫着要不要一口咬下去。

项屿走到门口,项峰和子默背对着他在整理客厅的书架,项峰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可笑的话,引得子默咯咯地笑起来。他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子默的笑声竟然这么有感染力。

他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两人同时回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诧异。

“屿,是你啊,”项峰说,“我还以为是…”

项峰没再说下去,好像他是一个不速之客。

但项屿并不在意,只是直直地盯着站在项峰身旁的子默,用一种通常只会出现在她身上的那种讷讷的声音说:“嗯。我是想说…正好路过,就上来看看。”

子默转过身,继续整理着书架,一言不发。

项屿皱起眉,对项峰使眼色,项峰拾趣地走开了。

“嗯…喂…”他走到她身后,两手不自在地扶在腰上,“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用眼角瞥了瞥他,示意她在听。

“我想跟你谈谈,自从你…说要‘结束’之后,我想了一些事情,想告诉你。”

她没有反应,还是垂着头不说话。

“你可以…”他第一次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对她说,“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是说,我们谈一谈,就我们两个,安静地…谈谈。”

子默放下手里的书,缓缓转过身,抬头看他。她的眼神少了过往的那种悲伤与不安,只是清澈的,好像还带着一点困惑。

他很想就这样拥住她,吻她,可是他没有,眼神有些游移不定,是怕自己真的会那样做。

“我…”

子默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怔怔地望向他身后。

项屿转过身,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是一捧艳红的玫瑰花。他看着项屿,目光带着毫不避讳的疑问与打量。

“你们好!”高大的男人说。

项峰走出来,笑着说:“老于,只是请你吃顿饭,你用不着这么客气,再说我这里也没有可以插花的花瓶。”

“花不是给你的,”男人笑容可掬地转向子默,“是给美丽的小姐。”

说完,他走到她面前,把花递给她。

子默收下,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可是“老于”却还嫌气氛不够热烈,看着子默,淡定而认真地说:“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狮子】

七(上)

项屿心头有一种可以称之为“复杂”的情绪,惊讶、愤怒、不安与沮丧交替出现,他很想上去给那个男人一拳,却又拼命忍住了。他直觉地望着项峰,这种戏剧性的画面恐怕也只有这位小说作家的笔下才会出现,但让他疑惑的是,项峰也是一脸错愕,好像全不知情。

他咧了咧嘴,觉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项峰这家伙的演技太好,或者…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找死!

“你…在开玩笑吗?”子默问。

于任之温柔地摇摇头,说:“你觉得我是会这样跟你开玩笑的人吗?”

子默摇头,眼神闪烁,沉默了几秒,她平静地说:“谢谢…我暂时没办法接受。”

“…”于任之了然地点头,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

“可是…”她又说。

“?”

“我想试着了解你之后,再做其他的决定。”

项屿这才转头看着子默,眉头皱得很深,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已经错过了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就现在!”他强行把她拉到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身后那个男人注视她的目光,“可以给我五分钟——哦不,十分钟吗?”

他觉得自己头脑发热,如果不把心里的话告诉她,也许会就此失去她。

然而子默只是安静地抬起头,说:“可是现在我们要去吃饭,这是已经约好的事,我不喜欢失约,也不想破坏好心情。”

说完,她捧着那束刺眼的玫瑰花,就要走。他一把拉住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动着,如果他仍然是那个固执的、一意孤行的项屿,他会先扔了那束花,然后低头狠狠吻住她,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哪里也不准去!

但此时此刻,当他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自己无法那么做——或者是,他不敢。

他从她眼里看到了毅然决然,那让他不寒而栗,异常真实地感到:她要离开他,彻底地离开他!

就在项屿失神的时候,子默轻轻挣扎了几下,挣不脱,便又抬头冷冷地看他。

他终于放开手,低声说:“那么…你愿意什么时候跟我谈?”

子默垂下眼睛,沉默了几秒:“周六如果下雨的话,我不用去工作…所以…”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绕过他,去沙发上取了自己的背包,若无其事地说:“可以走了吗?”

项峰以一种项屿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惊愕的表情来回看着他们几个,然后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问:“那个…屿,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用了。”说完,项屿握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去,顺便甩上门。

电梯就停在顶层,他走进去,关上门,双手抱胸站在角落里。他从来没有如此沮丧、如此挫败,即使每每有人称他为“殒落的天才少年”,他也能挤出一个看上去自然的微笑,像是满不在乎。而此刻,他连笑容也挤不出来,因为他在乎得要死!

坐上车,项屿觉得自己的心情坠落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他忽然能够明白子默看到他搂着别的女人时那悲切的表情…哦!可是至少,他还会心存内疚地去找她,搂住她,吻她,像是想要给她安慰,即使那同时也是他在安慰自己。可是刚才的施子默,让他觉得害怕,连手指也感到不安,因为她看他的眼神那么漠然,不带任何感情,就好像——他们是两个陌生人,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他发动车子,没有系安全带,猛地踩下油门,飞驰出去。

头顶的灯在旋转、在闪烁,仿佛多看一会儿就会让人头晕目眩,耳边是乐曲混合着人声鼎沸,投影在墙上的数字显示现在的时间是“22:00”,夜店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项屿拿着玻璃杯,威士忌在杯底浅浅地铺了一层,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仰头全部喝下去。

“喂,”有人在身后拍他的肩膀,“好久没在这里看到你。”

他转头,那人已经坐到他身旁,原来是陈潜。

陈潜看了看他面前的杯子,眼神有点错愕:“你…没事吧?”

他摇头,叫酒保再来一杯,酒保露出为难的神色,陈潜立刻心领神会地替改他叫了一杯“阿华田”。

“你自作主张什么,”项屿一手托着头靠在吧台上,“我才不会喝那个鬼东西…”

陈潜叹了一口气,笑起来的样子有点狰狞:“会没大没小,就说明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说吧,怎么回事?”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垂下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项屿,你从来不在这里喝酒的。”陈潜无奈地说。

“那又怎么样…不可以喝吗?”

“你喝得够了!”

“…”

“你知不知道自己脸上写着两个大字?”

“?”

“失恋!”

项屿趴在吧台上,整张脸埋在臂弯里,背影沮丧。

陈潜连忙过来拉他的胳膊,他只得抬起头,粗声粗气地说:“你放心,我没有哭!”

陈潜松了一口气,又回到座位上,冷、热两杯“阿华田”送上来,他把热的一杯推到他面前,自己用彩色吸管孩子气地喝着冷的那一杯。

“喂,”陈潜说,“我一直以为你很有一套…”

项屿挑了挑眉:“你指哪方面?”

“当然不是指围棋…”

“…”

“女人都被你吃得很死,尤其是子默,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会忍气吞声。”

“谢谢夸奖…”他自嘲般地微微一笑。

“可是现在,情况却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