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朝的几次兵政改革,使军队之力不增反减,加之太祖之后多重文轻武,兵力方面甚是吃紧。契丹的萧太后也是数次挑拨战争,两国边界早已民不聊生。

按理说,平常百姓出入两国倒不是罕见之事,不过非墨的师父一介武夫,又是个久居山中的隐士,为何频繁往契丹去?

因听说这回也是从契丹回来之后一病不起,最终仙逝,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渊源?

但自非墨描述来看,这人又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倒令人生敬,更不会是什么奸邪之徒。那么他临终央非墨来找三师父……莫不是……

常歌猛地摇了摇头:应当不可能,眼下世间风平浪静的,没听说有什么战乱起来,何况就是有战乱也不该来找三师父啊……

为今之计,还是走一步是一步,别先乱了阵脚才是。

如是所想,她推开客栈的后门,正欲回到座位上接着吃饭,哪知方才的桌边竟空无一人,只桌上摆着满满酒菜。常歌快步走过去,信手端了旁边的碗来,碰了碰碗身——尚存余温。

碗里的饭也没吃完,按理说非墨一向挺规矩,不会到处乱跑才是。

左右瞧了瞧没见得人影,常歌唤了那小二过来。

“姑娘,何事叫小的?”

常歌指了指旁边,问道:“刚刚与我一同吃饭的那个公子去哪里了?”

“刚刚……哦,你是说绑着石头的那位吧?”对于此人,小二记忆深刻。

“是,他人呢?”

小二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他……那位公子也不知瞧得外面什么东西,就放下碗筷出去了。”

常歌紧接着问他:“往什么方向走的?”

“东方。”

“好的,多谢了。”

出了酒楼,对面乃是所住的客栈,常歌拐向东方而行,不多时就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抬眼便瞧得非墨立在离巷口不远的地方,正低着头,眉头微皱盯着地上的一个人。

他脚边坐着的乃是个十来岁的男娃娃,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怜巴巴的也那么望着他。一时大眼瞪小眼,各自不说话。

常歌在原地思忖了半刻,方走上前往他肩上打了一下。

“你看什么呢?连饭都不吃了?”

“小伍。”一见是她,非墨浅浅笑了起来,偏过头欢喜道,“你来得正好,我想买个东西。”

“好吧。”常歌听罢,无奈地耸了耸肩,一手朝钱袋里摸银子,“这回又要买什么?”

后者不假思索地指了指地上,简单道:“我想买他。”

“……”常歌掏钱的手顿然一僵,随即抽出来对着他脑门狠敲,“你还没睡醒是怎么的?好好的买个人来作甚么?光照顾你我都累得够呛了好不好?”

顾不得去揉额上的伤,非墨一把扯住她衣袖,有些焦急,“可他一个人在这里,我瞧着可怜的很。他年纪尚小,若是被坏人拿了去,或是就此饿死该怎么办?过不了几日入了冬季候就更难熬了,你忍心看他活活被冻死么?”

常歌说不买就是不买,语气坚决:“胡说八道!买个孩子来你怎么养他?一点用都没有,还白白吃我的钱,不行不行。”

“小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非墨低声央求她,“你就做一回好人吧,往后他一定会报答你的。”

“什么叫‘做一回’好人呐?感情我以前都是做的坏人不成?我帮了你多少次了,你自己数数?”

“是……是我说错话了,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太会说话。总之,你帮帮他吧?”

常歌咬了咬下唇,看他这模样又是一阵气,但转念想到他曾提及他小时候的事,恐怕多半是觉得这娃娃同他当时很像,这才心生怜惜。

她转头望了一眼地上的男孩,他手里抱着一块破木板,上头用朱砂写了“卖身”两个字,此时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盯着她,带着哭腔轻声唤道:

“姐姐……”

非墨着实是不忍,轻轻拉了拉她:“小伍……”

“好了,我怕了你了。”常歌认命地叹了口气。

见她松了口,非墨不禁喜道:“你要买他么?”

常歌仍旧摇头:“不买!”

他眼神蓦地淡了下去。常歌看得没奈何,只得道:“不买是不买了……不过我留点钱给他,这总可以了吧?”

她将钱袋里的一小袋钱取了出来,缓缓俯□递给那男娃娃,温言道:“这里有十两银子,已是很多钱了。你小心些莫要让别的人抢了去,还有,有了钱先吃饱穿暖,打点好必须的东西再别的事情做。

若是有亲戚,就当做盘缠去寻他们吧。”

那小孩子受宠若惊地接过钱袋来,点头如捣蒜,感激不尽:“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姐姐是好人。”

常歌淡淡点了点头,垂眸看他:“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卖身这种事以后别做了。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做人要有骨气,等着卖去给人作践还不如饿死的好。”

也不知道他听懂没听懂,只抱着那袋钱唯唯诺诺地应声:“明、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本想伸手去摸他的头,但是左右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最后常歌往他胳膊上拍了拍,余光却瞧得他的左手似乎在她袖下握了一握。

常歌一时并没太过在意,弹了弹灰尘站起身来,歪头对着非墨道:“如何?这下你满意了吧?”

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多谢。”

“诶……到底是谁做的好事。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有做好事的感觉。”常歌扶额嗟叹了一声,上前拉着他往回走,“回去吃饭吧。”

“嗯。”非墨顺从地跟在她后面。

不想还没走出几步,常歌猛觉何处不对劲,她停下脚步来,自腰间一探——钱袋果真不见了。

“怎么了?”看她神色微变,非墨不禁出口问道。

常歌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蠢材,居然着了一个小鬼的道。”说罢她飞快转过身去一看,方才还在地上眼巴巴抱着木板乞怜的孩子早拔腿跑了,巷子那端就见得一个小身影。

她急急跑了几步,笑骂道:

“臭小子,居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那孩子闻得她这话,居然还抽身回头来对她办了个鬼脸,挑衅似的招手道:

“姐姐,你追上来试试,追上来我就把钱袋还你!”

常歌又是气又是好笑,刚想依言去追,可这般一瞧,倒见得这孩子的身手敏捷灵活,看来还是会轻功的,就是不知别的武功会不会。

她摇头笑道:“就这点轻功还来跟我比脚力?”说完就双脚往地上一蹬,先一个空翻跃上旁边的高墙,右足在墙上一点,如飞燕掠波,急速冲了上去,瞬息千里之功,不消片刻人就跃过那小子的头顶,呼啦啦在他身前落下,挡住他去路。

这小叫花本还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哪里注意头顶上有人飞过,正抬头视路之时迎面就撞上常歌,他吃了一痛,本能往后跳了几步。

常歌抱着臂得意地逼近他,笑道:“怎么样,追上你了,可该还我银子?”

那小叫花也是个机灵的人,仍旧笑着狡辩:“姐姐好轻功啊,只是你追是追上了,可抢不到我手里的钱袋,我还是不愿还的——”

“臭小鬼,还嘴硬,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常歌挑了挑眉,伸了左手去拿他肩膀,那孩子一见不好赶紧蹲下闪躲,常歌看得一清二楚怎会给他留机会,右手一出就擒他手腕。

小孩抬了臂膀遮挡,将钱袋叼在嘴上,腾出手来同她过招,他自认拳法了得,出拳极快,使得是家传的功夫,可哪想常歌不仅速度快上他很多,且招式繁杂,令他眼花缭乱。明明自己那一手就将抓住她,可怎想出去时,她又变了方向。

常歌面上带笑,打得是轻轻松松,两手交叉分别扣他两臂穴道,继而一手把他两个手腕擒住,反身背到他背后,迫得他不得不单膝跪下来。

“现在你还服输不服?”

他瘪了瘪嘴,不说话。

常歌把他口中叼得钱袋夺下来,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嘻嘻笑道:“看你硬撑吧?服不服?”

他疼得龇牙咧嘴,嚷嚷叫出来。

“疼死了——”

“我服输就是,你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这里是本文第一个可控配角,小时候的十三出场啦~~~~话说,我越来越觉得非墨君是故意装傻充愣似乎很是欣赏小常歌生气的样子我这么怀疑自家儿子是不是有些太过邪恶了囧?其实,这货就是想买个孩子回去养的是吧?尼玛义父义母这是要闹哪样,非墨,这个坏银……摔……囧rz:好无辜的感觉……武侠君表示他蹦跶的很欢快,这文的武侠气息是不是特别浓?你觉得特别浓?嗯……那就对了……=v=

☆、谁家小子【二】

毕竟是个小孩子,常歌也不会同他较真,听他乖乖服软自己便松了手,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身手在同龄人之中实属难得,她不觉好奇起来,问他道:

“小弟弟,你师承何处?”

“我不是小弟弟。”看他神气十足地抽了抽鼻子,叉腰仰头,“我师父就是我爹,说出来,可别吓着你——”

“好啊,你说,我这个人最禁得住吓了。”常歌半开玩笑地揉了揉他脸颊,后者惶恐万分地跳开几步,继而脸上忽蒙了一层可疑的红晕,反而支支吾吾地望着她。

“我……我爹乃是中原玄虚第一刃,封白羽。怎么样,吓到了吧?”

“封白羽?”常歌倒真是微微惊了一下,俯□打量他,“你,当真是他的儿子?”

此人名字不是没有听说过,据闻他刀法精湛,天下无双,且轻功一流,曾潜入皇宫盗走八角灵芝,后来听说被大内侍卫追杀,似乎已经丧命了。

闻言,那孩子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干甚么?我长得不像啊?”

说话间,非墨已然拖着步子走了过来,却并未开口说话,只深拧着眉头看着他。那孩子倒还知道心虚,被他那么一望,顿然不敢抬头去同他对视,目光躲躲闪闪地四处扫。

“瞧……瞧什么瞧啊,我脸上又没有东西。”

非墨动了动眉峰,脸色一沉,低低道:“你偷人钱财,便是不对。”

后者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胸膛:“这有什么!她那么多钱,送我一点儿不痛不痒的。”

“什么废话!”常歌伸出食指往他额上戳了一下,“再多的钱那也是我的!何况我方才不是本就给了你钱了么?你还嫌少呢?”

“那点点钱,当然少了……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后者扁了扁嘴,小声辩解,“你们又不是没爹没娘,又没有流落街头,哪里知道钱多钱少的区别,哪里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非墨叹了口气,出声打断他:“我同你一样没有父母,幼年时候也一样睡过大街,不过我到底没有拿过他人一分钱,你这分明算不上什么正当的理由。”

他愣了愣,别开脸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常歌瞥了他一样,笑道:“和他解释那么多作甚么,依我看直接绑了去送官吧。”

她此话一出,果然吓了那孩子一跳,猛地抬起头,惊愕万分地看着她。

“看什么?我说得不对么?你偷了我的东西,按理是该送官的嘛。”常歌仍旧是笑。

那孩子连连摇头,扯着她的衣袖央求:“我不去见官,你别送我去。行行好啊……我下回再也不偷你的东西了。”

“哦?那就是不偷我的,可以偷别人的了,是吧?”常歌一语道破。

“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不去见官!”他跺了跺脚,干脆耍赖哭起来:“我不去见官不去见官不去见官不去见官……”

头一遭遇到这么难缠的小孩子,常歌被他这一哭反而大脑空白起来,要挣开也不是,不挣开也不是,只得求助地往非墨身上看,哪想他也是一脸无奈地望过来。

看他俩没反应,那孩子越发喊得大声起来,到后面干脆直接“哇哇”哭个不停。

非墨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开口道,“小伍,我看不如……”

常歌也实在拿这小子没辙,忙缓下语气来哄道:“好了好了……不带你去见官了,不带了,成不成?”

哭声停止得很快,小男孩自她怀中仰起头,很怀疑地问了一句:

“你当真?”

“当真当真。”常歌只好点头,“呐,我不仅不带你去见官,我还把这袋银子给你,好不好?”

他抹了抹一脸的泪水,很不客气地从常歌手里拿过钱袋来,抱在胸前。

总算摆脱这封家的小鬼,常歌心头舒了口气,这才招呼着非墨要走。哪知她还没转过身,衣袖又给人拽了。

“我钱也给你了,你不是还嫌少吧?”她正盘算着要不要去钱庄一趟,不想,那小孩子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把钱袋又塞回她手里,用甚是期盼的眼神望着她。

“这钱我不要了,你能不能教我方才那几招擒拿?”

酒楼第二楼的偏桌上,伙计将一叠凉拌鸡片放上桌,继而拿了托盘径直下楼。

时候已较晚,此时前来吃饭的人却不是很多。

常歌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口,旁边的非墨低头认真扒饭,菜刚端上来就被坐在对面的一个身穿灰布衫子的少年吃了个精光,一桌的菜肴几乎大半入了他的嘴。

倒是羡慕他的好胃口。

常歌放下碗,偏头时发现非墨正颇为讶然地望着那狼吞虎咽的人,连嘴里的饭也忘了嚼,她不觉好笑地凑过去,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吃惊了吧?当初你也是这般吃相啊……”

非墨咽下嘴里的饭,约摸也觉得那时候太过失礼,脸边蓦地浮起潮红来,忙低下头继续吃饭。

常歌饶有兴致的看着那边又添了一碗饭的人,笑问道:

“吃了那么久,可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那边的少年夹了菜往嘴里送,毫不在意道:“哦……我名字还没来得及取,爹就死了。他平时都叫我十三。”

“十三?”常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封十三?”

“啊,可能我就叫封十三吧……名字而已,能叫对人就是了。”他一面吃着一面又朝常歌抱怨,“不过常姐姐啊……你未免也太抠门儿了吧?你那么有钱,还让我穿这么普普通通的衣服,这不公平啊。”

“废话。”常歌皱了皱眉,“咱们是闯江湖,你以为是进宫面圣呢?穿那么好作甚么,小心被人盯上,惹出什么麻烦来。”

“噢。”这话很有道理,十三包着一口饭点点头,“说的是。”

常歌摇摇头,靠在椅子上休息,“你们快些吃吧,吃完了付账回客栈,我得好好睡上一觉……”

听她这般说话,非墨不禁停了筷子,侧目去看她:“怎么?你很累?”

“累啊。当然累了。”常歌小小的伸展了一□子,倦倦的打了个呵欠,连眼皮也不想抬,“早上打架,中午又被这小鬼折腾,再好的精神也没了。不睡一觉我晚上怎么教他擒拿啊?”

这回的事,多少他也有不对,一路上她一直担待自己,非墨心头自歉意万分,一面吃饭,却想着如何报答她为好。

夜间,风清院凉,虫鸣声声,落叶满庭,栏杆存露

客栈背后的小院子勉强算得宽敞,此刻并无什么人经过,安安静静的。

非墨同十三并排着一起坐在石阶上,拿眼神望着眼前走来走去的常歌,十三闲着没事,忽而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脚下的石头奇道:

“诶,你绑着这俩石头是要作甚?瞧着好笑得很。”

非墨只是微微一笑,回答他:“练轻功。”

“轻功?轻功需要这样练的吗?”他不明所以的伸出食指头摆了摆,“我瞧着定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轻功,不如我教你?保准比这个有趣的多了。”

他话刚说完,头上就给人敲了一记,常歌叉腰俯身下来,捏着他鼻尖哼道:“又胡说八道,你那么瞧不起我们盘云山的武功,还要我教擒拿作甚么?这么能耐,自己学你们封家的功夫啊。”

“别啊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么?你教我擒拿吧……你家功夫厉害多了,咱家咋能比呢。”十三也是个厚脸皮的人,话锋转得极快,扯着常歌的衣服就赖着脸笑道,“常姐姐,教教咱吧?教教吧……”

“好了别扯!”常歌拗不过他,将他手拿下去,转头却对着非墨道:“前几日教你的步子,你先练练吧,等这三天过了,石头便能卸了。”

他笑着点头:“好。”

常歌蹲□,作势要替他解开绑腿的绳子,非墨怔了一怔,忙低□去:“我自己来就好。”不经意碰到她指尖,他心头愣了下,仿若触电般猛地收了回来。

常歌倒是没在意地站起身,拉着小十三往旁边走。

“臭小子,你听着,我虽是教了你功夫,可你不许同别人说我是你师父。知道么?”

“知道。”十三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严肃地补充一句,“能换个称呼吗?我不叫‘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