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开口要问,可又思及那人眼下境况,又不愿让这位部署伤神,犹豫之下常歌还是没有说话。

“诶。”酒神通放下杯子来,抿唇一笑,“今天是我们商量如何对抗辽军之日,何苦谈那些不痛快的?”

王超自知失言,忙摇头掩饰,“是是,倒是我啰嗦了……”他清了清嗓子,面色恢复如常,目光于堂下众人脸上扫过,当即就站起身来,声音洪亮。

“诸位武林豪杰,数日前尔等往我处来,令在下倍感欣慰,能得诸位赏识信任实乃在下之福。现下辽军行为越渐凶残,恐料不得便要攻至定州,为今之计大家唯有同气连枝,一同抵御外敌才是!”

“王大人此言在理!”说话的是武林中人称天星刀的郑铁石,他乃彪悍武夫,此回也是闻得众人将往边境的治遂一聚,一齐商议杀那契丹军方才千里迢迢从江南赶过来的。

“依俺之见,或是将我等武林众人编做一队,或是直接编入先锋军内,痛痛快快杀那些辽狗,倒也合大家心意!”

“好!”

“好!“

……

堂下霎时响起一片应和之声,那王超尚在思量,两侧的几位长老却是发了话。

“老夫以为不妥。”

昆仑白衣长老捋着长须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看向那边的郑铁石,“咱们江湖人到底与军队不相干,若是直接编入厢军之中到时还将影响两边士气。依老夫之见,不如新编一部,由萧盟主统领,王大人以为如何?”

常歌往非墨那边看了看,瞧他眉头轻皱,似乎是在犯愁。试想这帮老头这样做也不无道理,无非是不想让江湖的众豪杰因此被朝廷所控制,看起来他们也并不是有将武林“招安”给朝廷的意思。

“这个……”王超摸着下巴犹豫思考,毕竟重新编制新的一支部队涉及繁杂的工序,且也不知这群人到底是否只一时心血来潮,可信不可信,最后只能先拖延着说,“此事等我与副部署商议之后再作答复罢。”

那边有人轻笑,“王大人,事态紧急,不是昨日才有人说瞧得辽军洗劫了那西边儿的小村子么?看他们行军方向,只怕不久就将打过来了,您可得搞快些才是啊。”

这朱雀帮的少帮主到底年轻气盛,说话也直白,几句就把这王超噎得没话反驳。

“这……”

“王大人,您可别是玩儿我们啊。”

十三笑眯眯地啄口茶,没规没距的翘着腿,“咱们大伙儿都是远道而来,一心想为大宋攘除外敌,您若是不稀罕,咱们也可投别处去。嘶……好像镇州的都部署亦是个不错的人啊……”

“诶,封少侠何出此言……”王超连忙堆笑,他手下兵力本就不多,昨日听酒神通说辽军将至已是有些恐慌,难得有这些个精锐之人相助,又怎轻易舍得,连忙就道,“既是这般,多编上一支部队又有何妨。”

“好,王大人果然爽快!”

……

厅中众人又纷纷商量摆谈了一阵,竟不知时候已尽日中,王超吩咐底下人准备饭菜招待这群江湖来客,那坐在另一侧的副部署王继忠突然被人耳语几句,他眉头一皱,脸色微微变了一变,继而面朝着非墨,彬彬有礼问道:

“萧盟主风采,令我十分佩服,今日也有不少江湖侠士聚集于此,却不知……盟主身边的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看着……倒有些面熟得很啊,能否同大伙儿介绍一番?”

常歌蓦地心上一怔,飞快用余光瞟过去,只见得这王继忠一旁立着的那个不起眼的侍卫正是昨日对她起疑的人,想是他说了什么。

堂前的王超对常歌身份并不知情,听他这么一说也略好奇起来,微倾了倾身子细细打量她。

“唔……这位姑娘似也是习武之人,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常歌平静下心神,回答他,“不才,乃是红药真人门下弟子。”

“哦?那姑娘的医术必定高明如师了!”

常歌淡定笑道:“……大人谬赞,小女子不过只学得师父皮毛,怎敢说‘高明’二字。”

那面的王继忠又同侍卫私语了半晌,接着问她: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又有什么人?”

他这话如此直接,其余人或是不清楚,但子言和白明月当然明白他意图,看样子这人对常歌的怀疑不是一点半点,如此一个危险的人物在身边,量来以后不好过。

常歌眉头紧皱,故作不悦地抬眸看他:“大人这么问,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我难不成……还是大人的某位故人?”

“哦……”王继忠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表情上看不出一丝歉意,却说:“恕我唐突,不过……姑娘的长相和几年前朝廷追捕的一名要犯有些相似,故而,我与我的属下有这些许问题……还望姑娘见谅。”

“朝廷追捕的要犯?”王超摸着下巴冥思,他常驻定州,对京城之事并不很了解,“是犯了什么事的?”

王继忠观察着常歌的神情,缓缓道来:“是开封城的一桩通敌案件,说这汴梁富商常知书勾结外邦倒卖贡品,将我军消息私传了出去。”

虽然仍旧没什么印象,但为了不在众英雄面前失了脸面,王超还是认真地点头,“哦……似有耳闻。”

那边的十三不以为意地笑道:“不是说常家一家都被斩首了么?莫非还有遗漏?”

王继忠垂眸收回视线来,颔首道:“确是还有人逃脱在外,听闻是常知书唯一的女儿。算算年纪,好像与这位姑娘也有些相仿。”

言语间他已不止一次怀疑常歌,在场的旁人自是听出端倪来,周遭气氛顿然安静。一边是官府的人,一边又是武林盟主,饶得是心里有话皆不敢道出口,只得用余光去打量常歌。

默然了约有半柱香时候,非墨风轻云淡地放了手里的茶杯,抿唇浅笑道:“我想王大人是真认错人了。”

他回眸,拿了常歌的手合在掌中,眼底里温柔无尽。

“她是在下内子,姓萧,不姓常。”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或是下下章准备放肉了~多等我几天不要捉急有结局的步伐了~我其实历史真不太好……实在没能力写澶渊之盟了汗……白剑哥咯又怒刷存在感……因为最近比较严肃,吐槽就留给新坑好了~^_^

☆、望都之战【四】

王继忠显然怔了一下,尚还没来得及回话,座上的王超就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萧夫人,失敬,失敬!——”

他继而又赞道:“不愧是萧盟主,连夫人都是出自名师,想来此回能有二位相助,我军抗辽一定势如破竹。”

非墨亦笑着拱手抱拳,“王大人谬赞了,在下对领兵打仗是一窍不通,日后还望能多多指点。”

“哈哈……萧盟主哪里的话……”

……

看他们二人的话锋已然转向别处,站在常歌这一边儿的几人皆大松了口气。不过这王继忠好似不像个省油的灯,以后对他只能是能躲就躲了。

一晃那酒宴就安排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花厅方向走去,常歌本对这样的宴席毫无兴趣,加之因得那王继忠之事心里多有不快,忐忑难安,自然半点胃口也没有。胡乱吃了些东西,抬眼粗粗往临的几张桌子上扫,到底是江湖中人,猜拳吃酒声音颇大,这边的将士也毫不逊色,几杯酒水下肚,素日里的严肃完全一扫而光,只红着脸叫嚷着罚酒。

常歌无奈地摇摇头,瞥见非墨正在和这王超对饮,她也不好多去打扰,就犹豫着要不要偷偷离席。

她小心绕道白明月身后,俯下去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白明月想了想,点头道:

“行,那你多加小心,别到处走便是。”

常歌笑道:“多大个人了,还用你操心?”

屋子里弥漫着美酒香气。

常歌悄悄从偏门溜出去,身后还听得见那些吵闹声音,夹杂着杯碗摔碎的动响,脑子里清楚能想象出那样滑稽的场景,她不免觉得好笑。也大约是方才喝了酒,头晕乎乎的,只想回去睡一觉,于是就沿着游廊慢悠悠走。

此间守卫甚多,没几步就对上两三个巡视的,不过兴许是昨日来认识,觉眼熟,故而没对她多做盘问。

三月里春风融暖,气息温柔,好容易把醉意吹散,困军却止不住的袭来了,常歌拐过回廊,刚要踏步回屋里,对面看见个低头摆弄花草的人,抬眼瞅着她,她还没开口,那人就先惊乍乍地打招呼。

“哎哟喂,这不是常大小姐么!”

常歌听他这么一声唤,当即就惊住,忙谨慎小心的左右看,幸而周遭没别人,这话也不至于让人听了去。

对面这小个子的男子点头哈腰跑过来,又是行礼又是问安。

“常小姐可好啊?几年不见,不想常小姐风采不减当初,看着还是这般英姿飒爽,真不想小的能在此处遇上你……实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果然对方是认识自己的,常歌心中顿然生疑,拧着眉头上下打量他,忽想起是方才站在那朱雀帮少帮主身侧的小子,不过……却记不起自己从前是几时同他打过照面的。

“你……”常歌斟酌了一会儿,“我们,认识?”

“咳咳咳……”那人清了清嗓子,略有些窘迫,“常小姐贵人多忘事……五年前,小的不是和常小姐在衡州一小村子的客栈里头见过了嘛。小的当时还同萧盟主打过一场咧!”他说着竟是不好意思起来,“没想到我一个无名小卒也能同盟主大人交手,您不知道,咱说出去多风光的!”

衡州小村子的客栈?……

常歌歪头认真思索,方才隐隐约约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犹记得那还是她第一次同非墨见面,好像是为了个被村中恶霸追债的老伯大打出手,那恶霸……恰是这朱雀帮的,若记得不错是叫做……关曲承?她回忆起往事,忍不住笑出声,饶有趣味地挑眉瞅他。

“没想到这五年了,你还算混得不错,都能到你们家少帮主身边做事儿了。”

“诶……惭愧惭愧,哪里哪里……”关曲承看她不计前嫌,还生怕自己那时干的坏事令她怀恨在心,如今一瞧,瞬间就如吃了定心丸般轻松,“小的怎能跟常小姐和萧盟主比啊。”

“以后莫在人前叫我‘常小姐’。”常歌收了笑,神情里却蒙上狠意,“你既是还知道我,恐也晓得五年前我被通缉之事。适才那王继忠多番言语挑衅,我告诉你,你要是把我事情抖出来,我叫你不得好死。”

“是是是……小的知道,小的当然知道。”关曲承连忙点头,他还指望靠着非墨的关系往上爬,当然不敢就这样得罪于她,“咱们这走江湖的,哪个没几条血案没几个见不得人的事儿啊?”他笑道:“姑娘请放一百个心,小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言罢就“嘿嘿”两声。

“小的还望姑娘能在主子面前给美言几句……或者去盟主那儿给咱说几句也成啊。”

“这个不是问题。”常歌抱着胳膊懒懒笑道,“记得管住你的嘴,别叫常小姐,知道不?”

“知道知道。”关曲承应得爽快,想也不想就道,“是萧夫人……萧夫人才是!”

听得他这个称呼,常歌脸色不由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淡淡弯起嘴角来,不置可否。

“正好……”她清淡地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

“你人脉比我广,我问你跟在王继忠边儿上的那侍卫是何人?”

“侍卫?”关曲承挠着头想了片刻,“哦,那是从汴梁贬过来的,听说是犯了什么事。”

常歌略一颔首,“行,那你可有把握帮我搞定他?”

“搞定他?”他对这话一时不解。

“对,用钱财堵住他的口也成,杀人灭口也成。事成以后,我保管你在朱雀帮的地位比现在高百倍。”

关曲承闻得她如此承诺,当然就乐呵呵答应下来,“没问题,没问题。不过是个侍卫,咱还是有这把握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常歌取下自己配的一枚上等羊脂白羽坠儿塞给他,这货据说是顾沉衣去西域时候带来的,价值不菲。

“你先收着,事后我定还有别的好处。”

关曲承小心翼翼收进怀中,面色格外凝重,“夫人放心,小的一定办成!”

“诶——”常歌迟疑了下,还是吩咐她道:“若能平平静静的解决是最好的,毕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

关曲承听完就咧嘴笑了,“夫人心好,小的记下了。”

“嗯。”常歌淡淡松了双肩,背过身仍旧往自己住的房间行去。

今日那王继忠实在弄得她心神不宁。好容易才同非墨和好如初,他一心豪情壮志,要为国出力,她自然需得配合着,可是……又不愿有旁的人来阻拦。

像是安慰似的,常歌闭上眼苦笑。

这也不能怪她心狠,适者生存,何况她也已经……很累了啊。

一觉睡到傍晚,刚刚把外衫披上,门口就有人轻叩。常歌下床来跑去开门,昏黄的夜色照得非墨整个人都显得倦倦的,他挠挠头讷讷望着她,表情里带着些惊讶,继而又退了几步看四周,这才尴尬笑道:

“呃……好像走错了。”

看他这般模样,常歌禁不住笑起来:“喝了很多么?”

“二十坛,也不多……只是这里的酒都挺烈的。”说话间他已蹙着眉略有不适的别过脸。常歌摇摇头,拉他进来。

“二十坛还不多?若是脾胃伤了我可不管你。”她倒了杯茶慢慢推到非墨面前。

“先醒醒酒,我一会儿去给你熬点汤。”

非墨小喝了一口,一听到汤顿时就犯恶心,“我肚子里全是酒水,再喝不下了……”

“行吧。”常歌拿他没办法,“就早些休息。”

“和那王大人很谈的来么?看你那时候笑成那般样子。”

他窘迫得红着脸笑,“还好……”

“以往空城子师叔也曾教过我一些领兵打仗的法子,不过都只算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此回真真切切与他说了几番,反而觉得脑中很多东西都通畅了。”

“你这五年里学的东西不少嘛?”常歌“啧啧”笑了几声,“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没有的事……”非墨忙拍拍她,“你比我聪明,我许多事还要问你。”

“哦?”常歌挑眉笑道,“问什么?”

非墨犹豫着摸摸鼻尖:“其实是这样的……早间不是谈好要新编一支部队么?王大人说将任命我为部将,过几日就将搬去营里。”

“这倒不错。”常歌点点头,“带上我好么?”

“嗯,我是这样打算的。”非墨抿了抿唇,“但后来一想,又担心上次咱们见得那些个村民会受辽人屈打,于是我就提议明天带几个人去北面契丹驻扎的地方把他们先救出来。”

“……太过危险。”常歌听完就下了结论,“那王大人估计不会愿意你去,若你出了事,咱们这里的一切计划就全部泡汤。”

“对……他也是这么说。”非墨闭上眼轻叹,“但我毫无临战经验,本想乘此机会能在军中多增些威信,加之又能救出村民来,所以……”

常歌接着他的话说:“所以你要一意孤行了?”

非墨面色暗沉,许久才低低道:“嗯。”

她倒也没言放弃之话,却只问他道:“与你同去的有哪几个?”

“子言明月,郑铁石大侠,朱雀帮少帮主以及凌风岛的一个分舵。”

“人太多了。”常歌沉吟了片刻,“凌风岛那边只带一人去即可。上回我看了,那些村民人数不超过十个,你们此行不过是救人,又不是打仗,犯不着打草惊蛇。”

“嗯,好。”非墨自知她有分寸,当然言听计从。

“郑铁石我打小就认识他,他虽看似个莽夫,但在这些方面比你甚有经验,届时你只需多听他指挥便是。”常歌吩咐道,“那些个契丹人本就视汉人如草芥,并不会严加看守,此前本也有不少人偷溜回来,所以你不要太过担心,救得了人就赶紧回来,知道么?”

非墨听着她说话,心里却觉得格外温暖舒服,他只笑着点头,似是承诺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常歌蓦地愣了愣,上前揽着他脖颈踮起脚往他脸颊边亲了一下,继而缓缓抱着他腰身叹道:

“你要好好的。”

非墨垂下眼眸,拿了面颊在她耳边轻轻蹭了蹭,“嗯……会的,你安心。”

两个人静静在原地相拥了一会儿,常歌才推开他。

“去睡觉吧,你也喝了不少,既是明日要外出,还是早点休息为妙。”

非墨也没拒绝,含笑着应下,转身就要往门外头走,却不想这脚步蹒跚得紧,迎面就“砰”的一声撞上了墙,常歌看着心惊肉跳,连忙拉住他。

“你……怎么走路的啊!”她伸手朝非墨额上的淤青出揉,还没用力就听他倒抽了凉气,委屈道:

“好疼……”

常歌满心没奈何地皱眉,“醉成这样?你以前不是酒量挺好的么?”

“我也不知道……”非墨揉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的酒……太烈了。”

常歌拿他没有办法,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算了,你到我床上去睡罢,横竖我今天也睡饱了。”

“哦。”他倒也未质疑,踉踉跄跄地行至床边坐下,常歌替他褪了衣衫,除去鞋袜,抖抖被子拉上来盖好。才回过头,就瞧得非墨闭着眼,已然是睡着,呼吸均匀,大约是累了一日。

她放轻手脚,吹熄了灯烛,小心翼翼地端了凳子来坐在床前,借着外面不太明亮的光线来看他睡颜。

隔了这么久,他好像一点也没变,虽眉宇间有些刚毅之色,但到底透着一股傻气。想想却是自己……常歌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忽而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