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温言道:“这位一定是烛阴氏的玄乙公主。”

玄乙慢悠悠扭过头,看看这位面生的神君,一言不发。

神君又笑道:“公主不光盛名在外,想不到竟还是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春色极好,仙岛丽景无数,公主如何孤身在此?在下有心相邀,却不知公主赏面否?在下是……”

话未说完,忽见不远处繁华梨树后款款绕来一位身着藏青色华服长衣的神君,步伐干净利落。今日花皇三子成婚,他腰上竟还配了一把苍蓝宝剑,细细一看,居然是纯钧。

是华胥氏的扶苍神君。

那位神君还没想好说辞,却见扶苍神君将烛阴氏公主的手一牵,转身便走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如初见

“又到处乱跑。”

扶苍语气冷冰冰地,龙公主一贯这样的脾性,不爱热闹的地方,他不过与几位相识的战部旧同僚说了会儿话,一扭头她就不见了,还被莫名其妙的神君搭讪。

袖子被她软绵绵地摇了摇,她咬文嚼字慢悠悠地开口:“妾身脚疼,走不动了。”

一下子就让他想起第一次与她在花皇仙岛初见的场景,拿腔拿调,百般奇葩。他回头瞥她一眼,这位小公主玉颊上笑靥浅浅,说不出的可爱娇俏。

扶苍不由莞尔,转身继续牵着她:“忍着。”

“莽夫。”她高傲地娇嗔。

大抵这二位形容十分出众的神君神女携手在梨花林下漫步的场景太过刺眼,在场许多神女与神君眼中都不禁泛起了泪花,说起来,当初天帝牵线这二位,似乎也是在花皇仙岛上,时隔数万年,他俩真的成了。这件事震碎了无数在场的琉璃心。

绕过无数宾客,玄乙远远地望见了古庭,他今日浑身上下都好像被一层喜气洋洋包裹着,全然是傻的,面上只剩“笑”这一个表情。他身边的延霞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对果然是天生绝配。

“玄乙!”芷兮朝她连连招手,这位已成为刑部一员的师姐近日终于知道打扮自己了,今天打扮的明艳绝伦,路过的神君们个个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

“我按照你说的法子做了蔻丹膏,可这颜色怎么出来的不对?”芷兮把手指伸到她面前,那上面的淡粉桃色果然不如自己的清爽。

“那些花儿得等它们开满快谢的时候再摘……”

玄乙一提到梳妆打扮就精神抖擞,拽着芷兮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扶苍听得头大,方才跟芷兮一块儿闲聊的太尧似乎听得更头大,两位神君索性让到一边去。

扶苍方取了一杯酒浅啜,忽觉肩上被一拍,转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太子长琴。自上回剿杀堕落天神一事后,扶苍便调离了丁卯部,毕竟因着玄乙的事,挺尴尬的。

太子长琴这会儿倒是满面笑意,看看他,又看了看树下那位水红色的艳影,开口道:“虽然我是职责所在,但总归也存了私心,抱歉了。”

其时但凡了解扶苍和烛阴氏公主纠葛的战将们都并不看好他们,也大多觉得他俩很快要散,大约扶苍不过是看公主貌美,一时的迷恋罢了,可想不到他们竟是生死与共。

扶苍默然颔首,举杯敬他,太子长琴痛饮三杯,又笑道:“他日你即位青华帝君,与公主成婚日,莫要忘了请我再饮三杯。”

不,或许不用等那么久。扶苍自斟一杯一口喝下,订婚宴上便能喝这三杯了。

婚宴一直热闹到夕阳西斜,喝到半醉的古庭突然摸过来,一把攀住扶苍的肩膀晃了晃:“我替你偷偷开内园门,带玄乙去看看婆娑牡丹罢,她挺喜欢的罢?这会儿正是观赏它的好时辰,你看好她,别叫这小魔头真把花摘了。”

扶苍哑然失笑,扭头见玄乙还在和芷兮嘀咕那些梳妆打扮,他便朝她走去。芷兮见他来了,一笑转身离开。

扶苍弯腰将这懒洋洋的龙公主一把抱拽起来,夕阳艳光下,她的面颊好似半透明的。此地此景太过相似,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她那藏在罗伞下的面颊也是玉一般剔透。

他含笑替她将面上的碎发拈去,一时来了兴致,低声道:“花皇内园的婆娑牡丹近日开了花,公主可愿同去观赏?”

玄乙撑圆了眼睛看他,这不是当年初见他说的话么?这向来清冷孤傲的神君也会玩这个啦?她笑吟吟地抱住他的胳膊,娇声道:“还请神君带路。”

花皇内园依旧是姹紫嫣红开遍,无数奇花异草在霞光中显得格外妖艳。

公主走得很慢,好像没有侍立女仙搀扶,便无力行走了,前面丰神俊朗的神君走走停停,最后似是不耐烦了,反身一把将她抱起,公主“哎呀”一声:“你赖皮。”

扶苍看看她手里的帕子,眯起眼:“你若再敢把帕子丢云池里……”

玄乙抱住他的脑袋,朝他面上轻轻吹口气:“妾身今日得见神君,心中十分仰慕,能与神君结为连理,实乃妾身所愿。故而还望神君三思,妾身希望夫君是儒雅清贵的帝君,而非舞刀弄棒之莽夫。”

扶苍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抱紧乱扭乱笑的纤细身体:“此事公主言之尚早,暂且宽心。”

黄昏的暖风缓缓吹拂,对比外岛的笑谈震天,内园十分幽静,护花使者打开牡丹院的大门,心有余悸,他们还记得这位烛阴氏公主上回在这里给他们的惊吓。

院内无数牡丹舒展枝叶,一团团一堆堆凑在一处,万艳争春,唯有正中琉璃台上那朵巴掌大小的婆娑牡丹独傲群芳,冰晶般的花瓣在明丽的霞光中被映出一种极雅致优美的红,怪不得说黄昏时分是观赏婆娑牡丹的最佳时刻。

“好漂亮的牡丹。”

玄乙说着便要伸手,华服的神君立即从后面制住她的双手,以这位公主的恶性,大概真能做出摘下婆娑牡丹的恶行。

她却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黑纱后的眼睛静静看着这朵天地间的灵根牡丹,直到那层短暂的红色随着霞光的隐没渐渐褪去。

“真好看。”她转了转手腕,可惜转不出白雪,不然真想留下这抹艳丽难见的红。

扶苍把她的身体扳正,低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声音里隐带笑意:“公主今日初见,对在下印象如何?”

玄乙“嗤”一声笑了,抬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看:“嗯,还行罢。神君呢?对妾身印象如何?”

雅俊的神君眸光渐沉,低声道:“我对公主一见钟情,实难相忘,盼与公主共结连理,今生今世独此一双,祈愿公主成全。”

她愣住了,藏在黑纱后的双眼定定凝视他,目光明澈而专注。

此时此刻非彼时彼刻,数万年的时光在她与他之间安静地流淌过去,花皇仙岛,婆娑牡丹前,一如初见。

扶苍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声音更轻:“嫁给我。”

玄乙还在静静地凝望他,过了许久,她才微微一笑:“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之子于归

二月二,龙抬头,从卯时起,青帝宫便下了一场雨,半座太山又陷入水汽氤氲之中。

神官们个个起了大早,有的忙着吩咐神仆布置淡月小榭,有的忙着清点婚宴酒水。湖畔大道上所有的树木都已被修剪过,青草莹莹,绿水迢迢,格外的雅致清爽。

今日是刚即位不久的年轻青帝的成婚大礼日,虽然青帝陛下从来低调不喜喧闹,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婚宴,必须要精巧小心到最极致才行。

一位神官带了茶点单子去问特意从钟山赶来帮忙的神官齐南:“齐南神官,您提到的公主想要的冰蓉碎雪糕,可是这模样?”

齐南如今已是鬓发如银,看着反而仙风道骨的,比以往还透出些慈和劲儿来。比起这些不知晓未来青帝夫人脾性的惴惴不安的年轻神官,他简直老神在在,看了看茶点单子上的画儿,颔首道:“是这模样——等一下,玛瑙白玉糕的馅里不要有豆皮,九九归元茶的茶叶用一千年一熟的便好,华光飞景茶切莫用沸水淋……”

见他大气不喘一下念叨这样多的讲究,青帝宫几位年轻神官脸都绿了,半点也不敢怠慢,记下各类事项,足记了小半本册子,倒是那些早已熟悉公主作风的老神官们笑道:“公主也就茶点上讲究些。”

正说着,山门处已有神官们急急呼喝:“来了!来了!快把湖畔大道收拾干净!”

烛阴氏与华胥氏的长车已落在山门处,齐南早已迎上去,华胥氏年轻的神官们有些胆怯地看着烛阴氏长车里出来的两道身影,那是上一代与这一代的两位钟山帝君,果然如传闻那般,个个面色苍白,神情冷淡,一看就特别不好说话的样子。

华胥氏长车内也有一道藏青色身影步出,长身玉立,雍容俊雅,腰上始终佩着苍蓝的天之宝剑,正是他们年轻的青华帝君陛下。

新任的那位看着气势非凡的钟山帝君穿着黑与金交织的长衣,与青帝陛下不知说了什么,忽然抬手从车内又抱出一道红色艳影,年轻的神官们忽觉半空被水雾遮蔽的日光好像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听说这件嫁衣是紫元织女花费了大功夫做出来的,公主喜欢夕阳下婆娑牡丹花瓣映照出的那种红,为了配出那色彩,令她绞尽脑汁。

原本大家觉着公主未免太挑剔,但此刻见到这样雅致优美的红,衬着公主的容姿,他们便觉得她确实该挑剔一下,大约也只有她能将这别致的颜色穿的这样美。

公主依依不舍地挽着神官齐南的胳膊,仰头说着什么,神官们猜,她一定在说一些惜别的伤感话,虽说以后还可以经常见,但毕竟出嫁后身份不同,再也不能恣意地回钟山住紫府了。

不过实际上对话是这样的——

“齐南,有吃的吗?我饿了。”她昨天几乎就一夜没睡,丑时便被拽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大概怕她把嘴上的胭脂蹭掉,连口茶水都不给她喝,太凶残了。

成天就是吃,出嫁还吃。清晏瞪她:“等宴席开了有的你吃,现在忍忍。”

玄乙叹了口气,清晏自从当上帝君后越来越不和蔼了,白泽帝君还夸他有历代烛阴氏帝君的风范,凶巴巴就是钟山帝君的特征么?

齐南扶着她慢悠悠走在湖畔大道上,温言道:“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公主今日可别马虎。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能见着公主穿嫁衣的模样,这会儿真是高兴。”

他以前最怕的就是公主一辈子孤零零地。

玄乙反手扶住他:“谁叫你来忙这些?早就叫你好好歇歇了,回头搬来青帝宫,省的父亲和清晏还操持你。”

齐南失笑:“你这坏心眼的,是想留着我这老头儿继续替你操持罢?”

公主把他袖子扭成麻花:“人家舍不得你。”

他又如何舍得她?齐南静静看着今日清艳无双的公主,一晃眼曾经那幽静而疏离的小公主长了这样大这样好,还嫁给了心爱的帝君,他又欣慰,又有点伤感。

清晏从后面扶住他:“齐南,今日千万要憋住,莫哭。”

好,他尽量。齐南把两包泪使劲憋了回去。

眼看将近午时,宾客将至,年轻的青华帝君长袖一挥,青帝宫山门大开,万朵金花自虚空纷纷坠落,弥漫山水间的水雾霎时间似是被一双巨手拨开,日光万丈倾泻而下,澄江湖上点点金光跳跃。

玄乙倚在淡月小榭的栏杆上,支颐定定望着眼前的青铜铃出神,头发忽然被一只手摸了摸,小小的食盒送到了面前,扶苍的声音低低响起:“饿了罢?”

打开食盒,里面是两列桃花百果糕,她看看茶点,再抬头看看这位新任的意气风发的青华帝君,她轻轻一笑,反而把盖子合上:“我才不吃,不然胭脂要没了。”

扶苍坐在她身边,捏着下巴打量她精致的妆容,低笑:“嗯,今日看着是有些不一样。”

什么叫有些不一样,明明是很不一样好罢?

玄乙替他将下巴上的丝绦系的好看些。其实这些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并不怎么多,当年她在纯钧中只待了不到十年便长出了第一片龙鳞,立即被思女欲狂的父亲接回钟山,待龙鳞长齐后,久候多时的望舒神女把望舒一职丢给她,她自此便住进了望舒宫。

望舒这个神职不比其他,虽说清闲,却每日都不能懈怠,扶苍只有在完成了战将的任务后来望舒宫看看她,其后又因着各种凶兽作祟,归顺的大君又蠢蠢欲动之类的破事,他们始终聚少离多,如今他即位青华帝君,可算能闲了。

“宾客要来了,青帝陛下不去迎客么?”玄乙朝他下巴上的丝绦上吹了吹,娇声软语。

扶苍握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拽得站起来,款款步出淡月小榭:“夫人也自当一起。”

盛宴开启,丝竹奏响,新婚的帝君与夫人在宾客中雍容穿梭敬酒,据说因为帝君夫人闻不得酒气,今日所用的酒水是味道极淡的罗浮春,映着青帝宫古朴简雅的景致,倒也意外合适。

不小心喝多的齐南又在一旁和上一代的青帝唧唧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新任的钟山帝君与九帝子对饮,也不知说些什么;花皇三子古庭被孤零零的上代钟山帝君拖住,更不知说些什么;他的夫人赤帝公主正卯足了劲要给同门师姐芷兮介绍合适神君;白泽帝君对着澄江湖里金鲤的鳞片看的出神;早已出嫁的羲和神女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哭倒在夫君怀中;太子长琴与丁卯部旧同僚们正大说大笑地痛饮。

再精致的婚宴也必然吵闹不堪,敬完一圈酒,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扶苍牵着龙公主的手行去澄江湖边,看湖水中如今体型更大的两条金鲤。

玄乙慢悠悠地开口:“扶苍师兄,回头婚宴结束了,我们出去玩罢。”

她做望舒神女已经闷得快发霉了,偏生扶苍还不给文华殿选新的飞廉神君,他大约不能接受她和另一个神君一同住望舒宫还天天晚上一起驾车送月。以前她待钟山多少年都没觉得闷,可自打和他在一块儿,她好像就很容易觉得独个儿待着怪闷的。

现在终于因为大婚有了三百年的假,这次一定要大玩特玩。

“想去哪里?”扶苍将她揽在怀中,等了半日不见回答,低头一看,却见她正埋头搓一粒雪球,旋即顶在了脑门儿上,方才不小心叫她喝了几杯罗浮春,这全无酒量的龙公主一定又开始发晕。

“你兄长上回与我说,他并无成婚意图。”扶苍摸猫一样摸她的头发,“他还说,倘若不行,他便找愿意为他生子的神女,延续烛阴氏血脉。”

什么不行?醉酒的龙公主反应有点慢。

扶苍看着她迷蒙的双眼,不禁莞尔,俯首在她抹了艳丽胭脂的唇上轻轻吻了吻,胭脂的味道倒也不坏,他舔去唇边的香气,复又道:“我盼着头一个是华胥氏的血脉,烛阴氏的血脉怕是要委屈他多等些时日了。”

玄乙晕的厉害,面上还撑出努力思考的模样来,扶苍将她脑门儿上的雪球拿下,她便慢悠悠又搓了一粒顶住。

看样子是真醉了。扶苍摸了摸她发烫的脸,柔声道:“撑住了,别睡,今日你可是主人。”

但若实在撑不住,那便睡罢,都交给他就好。

*

二月二,龙抬头,青华帝君与烛阴氏公主的婚宴办了三日。

宾客们印象最深的,并不是典礼的精致与排场,当他们进入青帝宫山门时,公主的红衣乌发,帝君的典则俊雅,这一对携手相迎的爱侣,真真把整座山水的颜色也压了下去。

凡人常说神仙眷侣,这四个字用在他们身上,竟十分的贴切。

有关他们往日的那些故事也被挖掘出来,为诸神津津乐道。

“玄乙公主嫁衣上那层红色真是漂亮。”莺莺燕燕缭绕中,一个神女忽然发了一句感慨,“我出嫁时不知是何等模样。”

缤纷花圃中狂欢无度的放荡诸神纷纷笑起来:“出嫁?怕是不大适合咱们,同一个神君哪有看一百年还不腻的?”

说罢妖娆的神女们扭头望向青玉台上支颐斜倚的饮酒帝君:“帝君,你猜他们多久要分?”

火红的宝珠在帝君额间闪烁,他轮廓俊美,似烈酒刀刃般迫人。

他偏头想了想:“我猜……大约今生今世也不会分。”

神女们娇笑道:“帝君何出此言?莫非也是痴心者?”

帝君“嗤”一下笑出声,没有去答这个问题,仰头饮干杯中酒,姿态闲适而优雅地朝她们招了招手。

软玉温香又一次满怀。

金色的竖格窗上,清透璀璨的日光亮若火焰,一枚玲珑别致的白雪凤凰封在透明的水晶盒中,脖子上长长的丝带好似要飘起来。

千万年不化,烛阴白雪。

(全文完)

第五卷 番外卷VIP卷

情长梦长(一)

天空被巨大的屏障笼罩,泛出一层浅而暧昧的淡紫色。这是只有屠香山蛇皇才会的一种独有的屏障术法,令神界这独一无二的以女为尊的部族绝不会被外界干扰。

这层充满欲望气息的淡紫色印在碧绿的茶色里,茶水看上去都像催情的汤水一般,玄乙晃了晃手里的青琉璃杯,再看看身旁匍匐的屠香山神仆,她有一种彻底吃喝不下的感觉。

虽然来之前做好了各种颠倒掉错的准备,但看到这里但凡是男性神仆都跪下伺候的风格,她还是略有点不适应。

嗯,现在她彻底能理解夫萝师姐的作风了,基本上这位师姐在外面应当还算收敛的。

玄乙放下茶杯,四处张望,扶苍还在山崖上默默背看赑屃驮着的巨大石碑。这些散落各处的上古石碑,均已被他父亲将内容整理出来,记载的都是些上古诸神的轶事,残余的两处石碑,一座在青丘天狐一族,一座便在这屠香山,上代青帝他老人家种种阴差阳错始终没收集到。

很早以前,因着白泽帝君布置的功课,青丘那块石碑已被扶苍抄录完毕,剩下这屠香山的最后一块,直到今日夫萝师姐正式继承蛇皇帝位,将屏障拉开一道缝,广迎宾客,方才有机会得见。

玄乙起身朝扶苍走过去,匍匐的两个神仆立即将小心折叠在手中的裙摆松开,这位高贵的烛阴氏公主兼青帝夫人今日穿着裙摆极其繁复华美的浅翡翠色荷衣,坐下时若不用手托着裙摆,起身怕是要皱。

扶苍正凝神观望石碑天书正面最后一段,忽觉袖子被轻轻捉住,那团熟悉的幽冷而甜美的气息凑近身边,他没有回头,只是握住她的手,五指交缠。

山下妖娆放荡的乐声连绵不绝,蛇女们几乎不着寸缕,狂放舞蹈。被邀请来的宾客们先时不大适应,其后倒也慢慢放开,屠香山独有名酒“天地交泰”暧昧浓厚的气味随风飘散,玄乙一嗅到便开始狂打喷嚏,头上的金环都歪了。

牵着她的那只手把她一拉,搂进怀里,脸贴在胸口,扶苍用长衣裹着她,一面盯着石碑,一面道:“忍一会儿,马上就看完。”

她抠着他领口上的云纹,轻笑道:“夫萝师姐方才见到我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接到邀帖是一回事,大抵为了维护往来的颜面,即位与婚宴这种典礼必然是要广发邀帖的,就连六十年前她和扶苍大婚,邀帖也要发到穷桑城,但宾客来不来便是另一回事。少夷就没来,按照常理,她和扶苍也不会来屠香山。

多年前夫萝与岁虎大君三太子私通,被玄乙冻住后毫不留情送去了刑部,鞭刑与太阳之辉灌顶让她一千年都下不了床,这梁子结的挺大,不过为了最后一块石碑,他俩还是厚着脸皮来了。

扶苍彻底看完两面石碑,低头替她扶正金环,牵着手往山下走:“走罢,这里离着西海近,可以去凤麟聚窟二洲上逛一逛。”

少时只待钟山,长大后只待望舒宫的没见识的公主立即发问:“上面有什么好玩的?”

扶苍想了想:“有反生香,倒是难得一见。”

玄乙一面走一面随口道:“就是那个能让凡人起死回生的宝贝?我若是带一车,七皇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扶苍蹙眉瞥了她一眼,自己的新婚夫人,对他年少下界时的凡人身份有一种特别的执念,虽说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但龙公主的态度就让他觉着好像她最心爱的还是七皇子。

已成为青华帝君的陛下十分不能够接受这种落差,大抵在他心里面,七皇子那一段是他生命中最柔弱无能,也最青涩的代表,他盼着翻页,龙公主却怀念的很。

扶苍在她腰上报复似的用力掐上一把,浅翡翠色的袅娜身影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他一把揽住,继续牵着她一级级往下走,淡道:“再说这样的话,我不客气了。”

龙公主在他掌心轻轻抠了抠,吐气如兰:“莽夫,还是柔弱的七皇子好。”

她素来惯会作死,总故意往他不喜欢的点上戳。

他眯起眼,方欲像以前那样真的莽夫一下,忽见一尊华丽的淡紫色步辇被十几名屠香山神仆抬住,缓缓沿着黑石台阶向上攀行,如今成了屠香山新蛇皇的夫萝斜倚其上,姿态妖媚,穿着近乎透明的纱衣,脚边盘踞一条巨大的紫蟒,说不出的气派。

步辇停在扶苍身前数丈,夫萝笑吟吟地开口:“青帝陛下,公主,你们难得来一趟屠香山,务必让我好生招待,切莫急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