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尤儿哽咽着看他,“真得不会?”想得到保证。

“不会吧?我们以前还睡一个床,不也没生小孩?”唉——孩子大了,也学会了推理,虽然依据缺乏了点。

岳尤儿忘了哽咽,兀自思考起来,“可是莹姨说,小的时候可以,但女孩子大了就不能再跟男孩子睡一张床,大了会生小孩的。”

“喔是那么说的?”

小丫头点点头。

两个孩子兀自陷入各自的沉思,到底会不会生小孩呢?

唉,对于完全搞不懂的东西,怎么能想得通呢?不过还算罗定睿受过礼义廉耻的教育,拉着小女孩的手,决定去向母亲自首。

君锦跟阿莹正在厨房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却被儿子悄悄喊了出去——

“你说什么?”君锦张口结舌,因为儿子说他要对小女孩负责,还说得义正言辞。

他、他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做不了什么坏事吧?蹲□,再问一次,“告诉娘,你都做了些什么?”

罗定睿有些说不出口,支吾着不肯说话。

恰好罗瞻经过院门口打算去前厅,被君锦喊了过来,兴许同为男人,儿子会告诉他吧。

对罗瞻附耳几句,罗瞻哼笑出声,“来——你跟我过来。”对儿子招招手。

在磨房门外的竹栏杆外,罗定睿向父亲提出了属于男人的疑问,罗瞻终于发现孩子大了,十一岁了,是应该让他知道些男女大防的事了,决定跟他好好解释一番男女的区别

而岳尤儿则由君锦来教导——

晚饭时,一切疑问都顺利解决,罗定睿却再也不理岳尤儿,甚至不跟她靠在一起吃饭。

“你都跟说什么了?”君锦私下问丈夫,他是怎么跟孩子解释的?弄得那小子现在见到女孩儿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

“我带他去了一趟城外的马圈。”饮一口酒。

“去马圈做什么?”她难以理解。

“那边的马在配种。”

什么?君锦的嘴巴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声音来,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能他还那么小。”

“不小了,别用你们女人的想法去想男人的事。”再饮一口杯中酒,“他应该知道了,明白了才不会在成长时害怕,才会知道防范和隐忍,我当年不到十岁,师父就带去看过。”

“”她真是无话可说。

说到这儿,罗瞻突然记起了秦家,去年在西陵又见到了秦家人,他们还没忘记联姻的事,“对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师父帮我们跟秦家作了一门亲事。”

“亲事?谁的?”十分戒备。

“秦家小子要娶我们的女儿。”

“我们哪来的女儿?”她只有两个儿子。

“生出来就有了。”

君锦冷哼,“放心,我不会生女儿的。”她自小受得待遇,知道其中的滋味,所以不会强求自己的孩子。

如果可以不生当然最好,不过她还年轻,应该还有很多机会给他生孩子。

(可不,他们下一胎就是女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然,这是后话。)

年初一的一大早,罗府门庭若市,文官武职,但凡在燕州、或离燕州近的都过来拜年——这年过得,净抱手还礼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档,罗瞻匆匆带上家人出门。

年初一要拜神,所以燕州的大小寺院满满的都是人,庙门口一字长龙直排到三条街外,仍旧不停有人加入。

罗家人也跟着凑起了热闹,不为求神保佑,只为沿途说话聊天,兼看世人百态,罗氏夫妇都觉得孩子应该多接触各色的人,至少要不惧怕陌生人。

呃,看这样子,他们也不像怕的样子,除了岳尤儿是个女娃,乖巧地跟在君锦身边外,其他几个早就跟一群孩子玩疯了,当然,罗定睿玩耍的对象比较成人——齐山、秦玉今年也在罗宅过新年,这两个长到现在仍是大小孩,猴行的很,一路上吃喝、比划,兼切磋武艺,因为生的样貌不错,很惹大姑娘小媳妇的眼光。

身为罗府大公子的罗定睿虽说布衣加身,仍是夺得了不少小姑娘的偷瞥——他看上去实在不像十一岁,身高至少是十四五岁的量。

“这位大嫂,新年发财啊。”一个颇有些肥胖的中年妇人凑到君锦跟前,因为罗家人今日出行均是布衣加身,所以尽管样貌、气势不凡,外人依然道他们是普通人家,毕竟大过年的,有钱人谁会穿布衣出门?

君锦很快地打量过这个中年妇人,随即笑道:“新年好。”

“那个——”指着前面不远,跟齐山、秦玉正旁若无人乱比划的罗定睿,“可是府上的公子?”

望一眼儿子,“是。”

“这孩子面相生得真好。”啧啧称赞。

君锦说不出别的,只得道谢。

“大嫂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对于陌生人她不想说太多,只可惜陌生人未必这么想。

“是南方人?一听你口音就知道。”见君锦只笑不语,忙用胳膊肘蹭蹭她,“住哪儿啊?”

“”本不想说太多,可这大过年的,也不大好拒绝人家,何况现下正无聊,听听她搭讪也不错,“天一街。”

“吆——你们定是大户人家的驻家仆吧?”天一街住得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胖妇人这下可来了兴致,“哪家的?”

“罗宅。”

啪——胖妇人差点没一掌把君锦拍昏,“大富大贵喔,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你们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瞧瞧这样貌、这身段,一点都不像小户人家的,在府上是拿主意管人的吧?”

“算吧。”

“这就好办了,来——”拉一下君锦的手臂,幸亏她躲了过去,否则搞不好会被捏死,一旁三步远的陆原戒嗔地看过来,被君锦以眼神阻止,而这厢的胖妇人丝毫没有所觉,依旧说她的,“知道东街的娄田申娄员外吗?”

君锦摇头。

“啧啧,那可是燕州城内有名的大财主,家大业大,东城外良田千亩,城里还开了几家店铺,往东街去打听,谁不知道娄员外!”

君锦垂睫浅笑,燕州城内有钱人她见过不少,不过真没听说过这个娄员外,可见也算不上多有钱才对,不过以此倒也可看出燕州城这几年的进项不错,至少出现了这么多有钱人。

“娄员外看上了府上的大公子,打算跟你们作门亲事。”说罢眼睁睁等着君锦喜形于色。

君锦没过分喜悦,不过到相当好奇那娄员外怎么会看上定睿,“他见过他?”

“可不?娄员外刚才坐轿子路过这儿,一眼就看上了你家公子,说他是大富大贵的命,不过你放心,娄员外心思最是开明,不会小看了你们的门第,尤其你们还是罗府的。”见君锦似乎不为所动,又凑近她身旁低语:“吴杭周家知道吧?”

君锦睫毛一翘,抬眼看向胖妇人,随即嘴角生出一抹笑,“自然听过。”

“那娄家的大小姐就是去年嫁进周家的。”虽说是给了个庶出的公子做妾,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进了周家,这下她总该长了眼了吧?

“那娄家何等身份?竟然能与周家联姻?”

“咳,不是娄家要与周家联姻,是周家自己找上门来的。”

新奇,远在江南的人怎么会跑到燕州这么远娶妻?“如此看,娄老爷必然是关系广博了。”

“那可不,娄家在吴杭一代有好几间绸庄,都是卖上好绸料的,听说周府里的夫人们最喜欢光顾。”

这到是说得通,毕竟有交集了,不过以周家的门庭,娶个商家之女,而且还不是特别大的商家于情讲得通,于理就不通了。如今田序势颓,燕云、吴杭以及兴起于东南的东齐成为三大诸侯,尤属吴杭与燕云的对立最为严重,不防不行啊。

勾起小岳尤儿,君锦辞别胖妇人,没让她再有机会喳喳叫,出了队伍,来到路边的茶摊上——罗瞻、袁阗正在那儿喝茶聊天。

君锦将自己的疑忌说与他们听完。

罗瞻的手指在破败漏风的茶桌上轻敲几下,“找个人去看看那娄家什么底细。”若与燕州官员有联,就要小心了。

一旁的袁阗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我到是希望能惊到蛇,只是不知这娄家有没有这本事被‘倚重’。”

“哎呀哦,大嫂,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胖妇人坚决不肯放弃这做媒拿钱的机会,大年初一开张,怎能有失——那可不是好兆头。

只是她还没到跟前,就有一对铁甲士兵急行过来,将罗氏夫妇以及袁阗团团护了起来,一名穿官袍的瘦个子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将军、夫人——”若非他刚才在轿子里见到,赶回去叫了好大一排衙役来壮场面,这马屁就拍不上了,唉,累死他了,“卑职特来护送将军去大庙。”

罗瞻在心底是有些生气的——好不容易才得个安静,没两个时辰又来了。

可没办法,既然被发现,也只得这样了。

第一次——罗家人出现了燕州百姓的视野内,跟看猴戏一样,他们在两片人山人海当中从东一直走到西,然后进大庙拜神——连大庙的主持都出门迎接来了,毕竟是在他罗武安的地头上混饭吃,连神仙也要先挑他们赐福——这就是权势啊,普通百姓只有嫉妒的份了。

没用一天,燕州大街小巷就都知道了那罗瞻如何的凌风威武,罗夫人如何的貌美如花,罗府公子如何的富贵相貌,以及罗家人如何的威风八面

事实上真正威风八面的只有那个造成这么大场面的马屁精,走在罗家人之后,忽觉自个真就光宗耀祖了——别说,普通人真就这么觉着的,能跟罗武安一起的,那定是个大人物了。

唯独那搭讪的胖嫂无心瞻仰罗家人的神龙玉面,老天,她刚才是在给罗府大公子说亲吗?

直到次日一早,她才呼啦拍一巴掌,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不行,她得出去宣扬宣扬,她跟罗夫人都搭上话了呵呵。

此后她的媒婆生意真得越做越红火,官商两通,因为罗夫人临走前给她道谢了啊,虽说媒没成,可毕竟啊,她跟她道谢了!

权势这东西哪里来得?捧出来的,所以说人啊

☆、七十 巴镇来客 (上)

年初五,接过财神之后,罗家父子俩便动身去了林岭——罗定睿也是从这时开始真正接受父亲的言传身教,毕竟他是长子,肩上的责任重,不能再吊儿郎当混日子。

元宵节,北地依然大雪纷飞,父子俩自林岭赶至东阳城西南的巴镇,赴周蜀的“鸿门宴”,当然,情况没有刘高祖那般的艰险,否则罗瞻不会把儿子一起带去。

自田序败退东北一隅后,原属田家的地盘被众诸侯瓜分殆尽,罗瞻占据着自东阳往北的大片土地,而西南沃野则被周蜀所据,东南是齐家,其余小诸侯按城县划分各自的主权,松散如一盘碎沙。

罗、周两军在攻破田序的三年之间时有摩擦,因此这场“巴宴”表面上的借口是由齐家做中间人,调停南北两大诸侯之间的“小矛盾”,其实本质就是三大诸侯按资排辈,瓜分原田序的属地,谁有实力,底下的小诸侯们也就向谁的势力靠拢,以期组成更强大的利益团体,更深更广的逐鹿别人的地盘,霸权自古就是如此的道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从东阳城出发时,罗瞻赠给儿子十二骑武士,这些武士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只有十七,都是他自各精锐军中亲自挑出来的,打算作为儿子终生的守护者,这小子以后要接替他成为燕云之主,小命得好好守住,罗定睿对此颇有微词——他不喜欢被大片人围着,一点自由都没有,而且爹爹自小就是放养的,他也想比照办理,不过他爹说了,他与他的童年不一样,他的童年是林岭的野孩子,而他却是燕云王的长子,两者所要面对的东西不同,不能作同日语,因此罗定睿也没太过反对。而且其中有一条说法很吸引他——这十二人只听命于他,连父亲的话都可以不采纳,这就是说他要做什么,完全他自主,所以抗拒只持续了半刻,之后他便精确判断了收下这十二人对自己利大于弊,于是欣然接受。

巴镇不大,但因为各方诸侯的莅临一下子热闹起来,作为中间人的齐家在镇里自然是主导地位,不过他们的私心偏向谁却很明显——周蜀与齐家共同占据南北的运河通道,分各两岸,关税为零,可见关系匪浅。

入住巴镇的第二天,罗定睿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的姨娘君颜。

自出生至今,小家伙还从没见过母亲的娘家人,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似乎就是个独立的个体,从没想过她也会有家人——除了他们之外的家人。

这姨娘与母亲的长相真的颇有几分相似,当然,他娘更漂亮一点,所以他家小弟才会比女娃儿还漂亮。

“睿儿?”君颜的声音比君锦更锐些,不过放柔了却又显得有些无力,尤其再配上那一脸的苍白,更显出几分虚弱感。

“姨娘好。”垂九十度的大礼,拜母亲的好教养所赐,罗定睿在这方面做得不错,虽然在家时未必如此,不过出门见陌生人他一向很规矩。

“过来坐。”君锦笑着拉过外甥的手,“都快撵上姨娘高了,今年才十一吧?”

“过秋天就十二整岁了。”罗定睿乖乖坐到姨娘身边的椅子上,与其只隔着一张小巧的茶几,他的手依然被姨娘握着不放。

“长得真像你爹爹。”再仔细看看,“耳朵、眼睛到是有你母亲的样儿。”

罗定睿笑得真诚,因为与母亲有些肖似,所以对这姨娘的观感很亲切。

“你母亲可知道你要来这儿?”

“来前与她去了信,现在该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让人去燕州送信,告知母亲姨娘来了,她若知道了,定然会马上赶来。”

君颜低眉,掩去了眼里的些许落寞,淡道:“不来也好。”

罗定睿不大明白她的话,不过到是感觉得出来她的情绪不怎么高,“姨娘可是累了?”

君颜抬眉,笑道:“见到你就一点也不累了。”握紧罗定睿的手,“来,告诉姨娘,你母亲怎么样?”

罗定睿愉快介绍了母亲的现状,就见君颜边听边笑

小妹过得很好啊,娘也该放心了——

“小影,你去看看小姐醒了没,醒了就带她过来。”一番交谈之后,君颜吩咐丫鬟带女儿过来,“顺便告诉厨房,今晚做些好菜,自长州带来的那些东西多煮些。”

丫鬟应声而去。

见屋里不再有外人,君颜起身,自内室拿了一只褐色的锦袋,并解开外甥的衣袍,不等罗定睿反对,她已经将锦袋藏进了他的内衬里,然后再细细给他扣好衣裳,“回去再看,这是给你母亲的。”

罗定睿没有再问,因为姨娘的神色似乎颇有些紧张。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那叫小影的丫鬟抱了个两三岁的白嫩女娃进门,小丫头长得相当可爱,眉心还有颗米粒大的红痣,就是看上去身子弱了些。

“小允,叫表哥。”君颜抱过小丫头,指向罗定睿,“这是大表哥。”

“哥”“表”字发不出音来,暂只能叫哥哥。

罗定睿听母亲说过,姨娘前年生了个女娃儿,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了吧?伸手向小丫头发出邀请,“来,哥哥抱抱。”

小丫头却只一味的抱着母亲的颈子笑,不敢让他抱,有些认生。

君颜却硬是将女儿递进了罗定睿的怀里。

嚯——好轻啊,到底是个女孩儿,跟他们家的定方、公然不能比。

小丫头初到表哥怀里颇有些害怕,嘴角垮垮的,盈盈欲哭,不过在表哥给她做了几个鬼脸后,又咯咯笑了出来。

“睿儿,你先跟小允玩,我去给你准备些点心,保准不比你娘做得差。”君颜也感染了两个孩子的愉快情绪,交代完便笑意盈盈地出门去了。

待她回来时,小丫头早已跟罗定睿混熟,让他抱着到处跑。看着两个孩子玩得这么好,君颜没舍得进门,就在窗外看着

小妹啊——你可知我有多嫉妒你?自小一直到现在,你的幸运从没终止过,但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我才真心祝福你,也请你帮姐姐完成一个心愿吧。

晚间,罗定睿将姨娘给的锦袋交到父亲手里。

罗瞻打开时,里面是一张票据,数目相当惊人,还有一封书信,署名媚儿,罗瞻没打开,让儿子收了起来。

“爹爹,要不要去信告诉母亲,姨娘在这儿?”

罗瞻摇头,“我们后天就回去,来不及,回去再告诉她吧。”

“这么快走?谈不拢吗?”年纪虽小,可他也知道父亲来这儿做什么。

罗瞻冷哼一声,“你觉得有可能谈拢吗?”拿过盘子里的一只白面馒头放在儿子跟前,“若是你饿了三天,却要跟一堆人分食这个馒头,你会不会让给外人?”

摇头,当然不会。

“所以你觉得能谈拢吗?”

“这么说我们要跟周蜀正式开战了?”

罗瞻扬眉,“为什么是周蜀?”

“齐家与咱们接壤很少,按远交近伐的道理,应该不会轻易动武,否则光后备粮草的运送就很困难,这仗不好打嘛,周蜀就不同了,跟我们接壤的多,当然要先揍他。”

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没白带你到处跑,不过——你最近的课业似乎又落了下来。”

罗定睿咬一口白馒头,再夹一筷子口味不怎么好的下饭菜,一起嚼着——行军大帐难免吃得寒酸点,刚开始时不习惯,后来被老爹饿了两天就习惯了,“放心,我能补回来。”吃完他就去看书行了吧?

罗瞻饮一口水,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他继续吃,大帐里还有事等着他去处理,不过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转头对儿子道:“明早有个人要来拜访你,记得别失礼。”

“谁?”含着饭菜,问得含糊不清。

“西南秦家的长公子。”

唔!他知道,他那个未来小舅子嘛——不过前提是他娘能生出个妹妹来。

“见过之后,记得告诉我你的感想。”罗瞻的笑纹很深浓,因为那个孩子他今天见过了,并且挺喜欢。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总要死在沙滩上。

作为后浪的预备,秦恒很被罗瞻看好,小小年纪能在众诸侯齐聚的场合如此从容,难得,也难怪师父他老人家会给他定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