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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忽然倾身,顺着身后灯光打下来的人影将锦笙整个人都笼罩住,锦笙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没料到身后是书桌,她径直被抵在了书桌和君漓中间。

锦笙瞪大了眼睛:不不不不就是不给你脱衣服吗这么下去你是想要干什么??!!

“脱脱脱!我我我我脱!我给你脱!!”锦笙缩起脖子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能感受到她已经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君漓看着她惊恐慌乱又猝不及防的表情就觉得无比好玩儿,他的脸没有绷住,头一回如此光明正大地露出了笑,“嗤,出息。”

锦笙微微一愣。

这个笑和以前看得都不一样,不是讥讽,不是揶揄,也不是礼貌,就是三岁小孩子恶作剧整蛊别人得逞后的顽劣。

此时此刻锦笙的心情真可谓跌宕起伏,太子爷这一笑还真把她的心给撩了那么一小下,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对你笑,任谁也要心花怒放的吧,何况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寸。

太子爷的笑很吝啬,转瞬即逝,大概是因为发现某人正痴愣地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毫无顾忌地笑了。

两相对视了良久,屋内静谧的只听得见外面稀稀疏疏的雨声,还有风扑在窗牖上发出的声音。

君漓凝视着满脸通红的她,微微蹙起了眉,鬼使神差地往前逼近了些。

随着他的靠近,锦笙也将脖子后倾,试图拉开距离。她的双手反撑在书桌边上,这么不经意间的后倾,让她下意识移动了手的位置。

就是这么刚好地覆在了太子爷的手背上。

“对不起!”锦笙吓得仿佛被火燎了似的赶忙拿开向后一撑,没成想竟一把按在书桌上摆放的砚台中!

“啪”的一声墨汁四溅,冰凉的触|感促使锦笙慌张地侧头去看,入目便是满手的墨黑。

这还不算完,就因为她侧头的动作,高高束起的一束青丝顺着肩膀滑下,刚好落进砚台。

锦笙迟钝地停了片刻,下一刻她傻傻地用手把青丝从砚台理捞起来,沾了墨汁的青丝便将她另一只原本干净的手也染得漆黑。

首度遇上这么尴尬的事情,锦笙略懵地摊开两只手,蹙眉看着掌中墨汁,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还被圈在太子爷两臂之间。

君漓不禁挽唇轻笑,低头瞧她,心慌意乱的时候竟是蠢成这样的么。

他就想看看还能不能蠢得更厉害些,于是俯身再靠近了几寸,锦笙退无可退,柔韧的身体促使她几乎抵着桌子下了个腰。

已经不能再弯了,再弯就要整个人蹚进墨汁里了!!

锦笙心生恐慌,急急喊了一声,“太子爷……阿嚏!”然而一阵冷风灌入,她打了个喷嚏。

幸运的是在打喷嚏的一瞬间她反应迅捷地捂住了口鼻,没把唾沫星子飞到君漓身上。

不幸的是她的手上沾满了墨汁,一把在自己脸上盖了个五指印。

她忽而反应过来,整个人陡然涨红了脸,破罐子破摔一般皱紧眉用袖子狠狠蹭了两下,彻底在脸上抹匀了墨汁。

抹完她就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还圈着她看笑话的肇事者,整个人都呆住了。

太子爷这个时候眸中的笑意更甚,挑眉睨着她那无辜又懊恼的样子,她现在就像只焦急抓狂的小花猫。

看见君漓眼中的笑意,锦笙耳根都红了,一把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

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君漓抬起手将她的手臂拉下来,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垂眸观赏她的脸。

然后,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托在掌心里。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砰”地跳乱了一拍。

毫无预兆的跳动让他松开了她的下巴,眸光更沉,眉间更皱,握在桌案边的手也更紧。

他从来没想过,会为一个少年而心跳悸动。

悸动……他在心中所思所想罢了,竟用了“悸动”二字。

面前的只是一个少年,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是因为在她身上寻到了酷似和小予玩耍时的亲切感,还是觉得她的神情莫名像两年前那名落荒而逃的青衣少女?

或者只是想要逗她好玩儿?可为什么只觉得逗她好玩儿呢。

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过不怎么愿意承认,也不敢置信。

梁朝盛传的趣闻他不是没听过,他知道如今盛行断袖之风。所以他这么多年来对投怀送抱的女子不感兴趣到了一种清心寡欲的地步,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女子?

可面前这个少年又是有什么神通广大?

君漓缓缓放开将她圈在书桌边的手,深深凝视了她一眼,转身便往门外走。

这么一言不发地忽然正经,锦笙一时之间还没缓过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连忙追了过去,一个不小心语气里那兴奋的意思就没憋住,“太子爷不住啦?”

最后一个“啦”字那上扬的音调实在太嚣张了,蹲墙边儿的青崖没忍住看了她一眼,随即跟上了太子爷的步伐,撑开伞挡雨。

直到走到了马车前,君漓才顿住脚步,停了片刻,他侧首回头,低声问道,“锦阁主,你我相识多久了?”

锦笙算了算,“也就几个月,草民是三月份来的汜阳。”

三月份,如今不过五月。

稀疏的雨声中,锦笙没有听得太清楚,君漓似乎是说了一句,“竟这样容易……”

等她从恍惚中回神,马车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

锦笙没管别的,转身回阁中洗脸睡觉。

不晓得还要多久她才能晓得大梁朝高不可攀的太子爷被天枢阁阁主俘获芳心,竟这样容易。

***

第二天锦笙就听到了消息,太子爷一大早就回了皇宫,并会在宫内住上整整一个月。

而比较神奇的是,府中的人说太子爷并没有留下话让她继续去端茶,也没有留下青崖守门,给她开门的是太子府中一个小厮。

不用去给太子爷端茶倒水简直是人间极|乐之事,一瞬间的诧异过后,锦笙便没再搭理此事。

不过对她和太子爷的关系一直很八卦的云书却觉得不大对劲,整日猜测太子爷的心思,揣度太子爷的想法,总莫名其妙地和她说太子爷怕不是在故意隔绝她。

锦笙觉得,倘若幸福真的能来得如此突然,那剩下的日子将会以一种四仰八叉的姿态美妙下去。

然而你主子永远是你主子,一个月后,太子府再次传话来叫她次日晌午记得去端茶,过了时辰太子爷就记你一辈子。

“……”所以太子爷隔绝了她一个月之后发现生活太无聊了决定继续回来折磨她是么。

距离皇家围猎只剩下一个多月,锦笙终于忙活完了布防的人选问题,决定研究研究围猎场地,好提前布置好,以免发生意外。

御林军上阵杀敌、保卫皇城是有用,但要真和江湖势力打起来还差很大一截,而且御林军在明,刺客杀手在暗,论找人的本事也还是天枢阁更在行。

最重要的是,抓到的刺客杀手肯定不能交由明面儿上的刑部和大理寺去审查。

毕竟有很大可能,刺杀的原因就是李承运知道了傅家的秘密,万一问的时候暴|露了当年陛下下暗手谋害傅客卿一家的腌臜事岂不要完蛋。

所以这次围猎真正的布防只能由天枢阁在暗中做主导。

由于形势开始严峻了起来,锦笙必须要合理安排时间,不能再在太子府里浪费一下午光阴,因此她次日去端茶的时候直接向太子爷申请了一张书桌和椅子。

太子爷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依了她。

这张书桌就是他书房里那张,椅子另外搬了一把,就给她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是书桌另一边。

由于形势的严峻,锦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对面就对面吧,眼皮子底下就眼皮子底下吧。

她抽出围猎场的地图,借了一支兔毫,开始认认真真地办公。

围猎场四面里有三面都环山,树林茂密,重岩叠嶂,举目望去时只有苍翠的一片。锦笙不禁感慨此地真是为刺杀皇室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不仅如此,最后一面的河水还彻底堵死了被刺杀之人最后的退路。

以前义父讲山河地理的时候就讲到过这种地形。

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刺杀者一般就潜伏在山山水水里面没跑了,山在高处,可以俯瞰全局,水在低处,潜藏最深,往往让人猝不及防。当真是围攻里最有利的地形。

但李承运只有一人,要杀他一个不需要围攻这么大的阵仗。

人越少越好,十来二十人最适宜,不至于因为太多造成不便打草惊蛇,又不至于因为太少以卵击石无法全身而退。

对方人少的坏处在于,他们目标小,想要在李承运遇害前找到他们就会十分困难;对方人少的好处在于,不会傻到往山中水中藏匿,就算真的往那里藏了,也敌不过天枢阁人多。

所以,得天独厚的两个地方天枢阁必须安排人手。

锦笙在高山和流水处做了标记,并写上批注。

既然是围猎,场内必定也是树林丛生,一草一木皆可为兵,刺杀的十来人很有可能就藏身在树林中,伺机而动。

这周围有御林军防守,又有军队提前检查场地,他们肯定没办法先埋伏在树林,最大可能就是用什么办法混入围猎场地后再进行埋伏。

只要能在比树林更高的地方,就能知道他们埋伏的具体位置。

四周的山太高了,虽可以观测全局,却不是最好的窥视点,而整个猎场中当得起制高点的地方就是场中央的这棵梧桐。

这里也要埋伏人手,锦笙在梧桐处画了记号,写上批注。为防被参与围猎的人当作刺客误伤,所有天枢阁众都需要有特殊标记,且要让大家知道是自己人才行。

而那些不参与围猎只坐在帐内的文官和女眷们,有御林军保护,刺客重点刺杀的对象也不在此处,危险不大。

唯一害怕的就是这些文官和女眷出了帐子玩耍会落单,要是身边没有会武的婢女仆从随侍,很有可能被刺客当作全身而退的人质。

“会武的婢女仆从……?”锦笙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转而一双眸子都亮了。

君漓已经把她看了好一会儿了,陡然见她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他也错开了目光,落回手中已然拿了小半个时辰的奏折上。

他寻常批阅奏折哪有这么慢的。太子爷打从生下来就天赋异禀,看书背书都奇快无比,堪称一目十行,今日一张奏折竟看了半个时辰,重点果然不是字,是对面坐着的人。

自那晚回去后,他想了整整一个月。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那方面不良的癖好……为了试探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甚至搬回了皇宫。

每天对着萧索的红墙黛瓦,寂静的金砖玉砌,一想到她约莫和顾勰去了花楼里热闹,就觉得自己清冷得不似在人间。

辗转反侧、思来想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断袖,可是看见她就欢喜,看不见就想念,接触就想亲近,疏远就会难过……谁敢说这不是心悦。

她又的的确确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心悦少年就是断袖。

逃无可逃的结论。

“太子爷,”锦笙忽然撑着下巴看他,笑问道,“如果给你一个肤白貌美会端茶会倒水会捏肩会捶腿会武功会暖|床的婢女随侍左右,你会不会要?”

君漓面无表情地撩起眼帘,“不会。”谁让他喜欢的是男的。

“不会吗?”锦笙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恍然,这个问题问太子爷这种清心寡欲的人是没有用的。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会欣然接受吧?

她不再纠结,继续低头研究布防。

时间飞快流逝,一晃眼就到了傍晚,锦笙将做好标记和批注的地图收起来后拱手告辞。

送她出府的人是青崖。

推开后门,第一眼锦笙就看见了站在树下捧卷细读的秦衣。

这个时候她才恍惚想起一个月前的晚上秦衣说的话,她挠了挠后脑勺,走到秦衣面前蹲下。

他借太子府后门上挂着的灯笼光阅读,这时被挡住了光,秦衣抬眸一看,欣喜道,“锦阁主,是要回家了吗?”

“是啊,很晚了。”锦笙先站起,冲他伸手,“起来吧。”

秦衣愣愣地望着她伸出的手,那白皙纤细的手正向他伸来,仿佛是在做梦,背着光的锦笙就是梦中的神祇。

他抓住锦笙的手站了起来,绕过锦笙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青崖。

后者露出的不知是什么表情,嘴角下垂,眼眸微眯,面部线条生冷,反正挺僵硬的。锦笙没多想,冲青崖拱手告辞,便和秦衣一道赶紧走了。

片刻之后,青崖回到书房,斟酌了一下用词,“太子爷,锦阁主走了。”

君漓:“嗯。”手中杂书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

青崖:“门口有人一直等着锦阁主,他们一起走的。”

君漓:“嗯。”又翻了一页。

青崖:“那人不是天枢阁的。”

君漓:“嗯。”又翻了一页。

青崖:“是个年轻清秀的男人,名叫秦衣。”

君漓手中的书就合上了……

就……合上了。

尊贵的太子殿下私心里以为,这个秦衣,他多半也是个断袖。

正垂眸思忖着锦笙这小子怎么这么招惹断袖,青崖忽然出声道,“殿下,要不要卑职去警告那小子?”

君漓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恍然,原来连青崖都一早看出自己的心思了。

沉吟了片刻后,他道,“不必了。”中间稍做一顿,他又风轻云淡道,“明日请进来坐坐。”

青崖:请进来坐???

太子爷真是皇室风范,大度得完全没有把人家放在眼里。

因此,次日晌午,锦笙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君漓正在认认真真地批改奏折,秦衣则是战战兢兢地在一旁磨墨。

阳光打下来,恍惚中给了锦笙一种岁月静好,琴瑟和鸣的错觉。

看见锦笙,秦衣仿佛看见了救星,嘴角抿出一个笑来,“锦阁主!”

“你怎么会在……”话没有说完,锦笙发现君漓已抬起眸子看她,她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太子爷!”

君漓点了点头,撩起眼皮,“坐。”

这个开场有点儿不对劲,锦笙看了一眼君漓,又看了一眼秦衣,选择了乖乖坐下,“太子爷,为什么秦衣会在这里?”

“外面太阳大,怕他晒着。”君漓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秦衣赶忙道,“没事的……后门那里有棵树可以乘凉,不过还是多谢太子爷。”

君漓睨他,“不客气,阿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阿……阿啥?!

你刚刚说啥???

谁的朋友??阿笙的什么???

这突如其来又让人猝不及防的善意昵称冲击性略大啊!!!

锦笙一脸懵了个大圈,手脚同时一个哆嗦,想想还是站了起来:这一波不能坐,有诈!

秦衣一阵恍惚,显然还没有弄清楚情况,磨墨的手顿住后,他迟疑地问道,“太子爷和锦阁主……是朋友?”

谁敢跟太子爷攀交情,锦笙赶忙摆手,尴尬笑道,“不过是因着顾世子的关系,认识而已,不过近日与太子爷商谈交易细节,还算……”

话还没有说完,君漓淡淡地看她一眼,低声道,“有些关系,确实不能三言两语说道清楚。”

锦笙瞪大了眼睛看他:你在说什么?你怕是活在梦里还没睡醒??你怕不是失了智???

君漓撩眼皮气定神闲地看她,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愣是把锦笙给看得浑身难受。

她难受,秦衣也难受。秦衣能够感觉得到太子爷话里的别有深意,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这么简单的,更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很难插足于他们眼神中就隐隐流传的默契。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分明别人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