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的重点还是太子,太子伴读照样是被忽略的,这两个新的比那两个旧的还让人无语,基本上只要他们能老老实实地充当摆设,窦婴就不会去管他们。韩嫣和刘彘照例是练字、抄课文,小篆的笔画看得人眼花,要是小楷就好了,笔画简单,书写速度也会快许多。只是今天刘彘的字写得很不好,狠狠地下笔,好好的字写成了墨团,被窦婴训了几句,要他平心静心不可冲动云云,惹得栗氏兄弟在一旁偷笑。

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就在栗氏兄弟还没笑完的时候,多日不踏足太子宫的景帝到了。栗氏兄弟见驾,神色中还透着得意,景帝的眉毛挑了挑。

“今天天气不错,朕就四处走走,你们忙你们的,魏其侯。”

“臣在。”

“他们学的怎么样啊?”

“太子殿下习《左传》将尽,颇有所得,臣已可见其宽仁,可承先帝、陛下之志。”这两位的志愿是把匈奴打得满地找牙,而刘荣只能被匈奴打得找亲娘哭,比起窦婴,他更听栗姬的话。

“唔。这两个就是栗家的?”

“是。”

“学得怎么样?”

“他们昨日才方到,臣只让他们先熟悉一下课程。”

“胶东王呢?”

“胶东王天资聪颖,学得很快,只是须得磨磨性子。”

“唔。”招招手,“小猪,过来父皇这儿。”父母疼小儿,窦太后如此,刘启也如此。

“父皇~”受到委屈的小孩扑向家长,准备寻求安慰。

“叭嗒。”一束竹简从衣袖中滑了出来,是九九表!韩嫣的神经一下子崩了起来。

“随身带着竹简,彘儿就这么好学么?”点点小猪的鼻子,这时的景帝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父亲,“让父皇瞧瞧这是什么。”

一旁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捡起竹简,双手捧着奉上,韩嫣的脑门上开始有冒汗的迹象。

“唔,九九表。”自然是九九表,韩嫣还在两表的中间用大号字写的,“你写的么?太傅也瞧瞧。”

“喏。”

“不是儿臣,是韩嫣写的。”

“哦?魏其侯看怎么样?”景帝好像很感兴趣。

“此表较之臣所授,更加条理清晰、一目了然,”那是几千年的智慧到最后成形的,当然比你的好,“胶东王之算学可用。”

“小孩子的东西有这么好么?”刘彘的口气很疑惑,“栗猛说这是小孩子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拍拍儿子的脑袋,景帝别有深意的看了栗猛一眼:“能学会这个自是没什么了不起,可能自己制出这个的却是真了不起。韩嫣。”

“臣在。”顶头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没生气,让韩嫣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自己制的么?”

“回陛下,是臣制的。”少说少错。

“噢,不是别人教的么?”

“太傅教的加减相乘之法,臣、臣觉得有些繁乱,看起来有些吃力,就…就想弄得简单些,看起来也省力。臣以后不敢偷懒了。”有错没错,先认个错。

“呵呵,”袍袖挥动的声音,“起来吧,你没错,唔,删繁就简。你这孩子,有点意思。”

“喏。”

“窦婴。”

“臣在。”

“这九九表你拿去抄一份,再还给胶东王。”一声清脆的叭嗒声,竹简落到了案桌上。

“喏。”

栗猛、栗申的武艺显然是练过的,至少箭能射到靶子上,力气也不小。汉代即使文臣上殿,也会佩剑虽然装饰作用居多尚武的风气很浓,身为外戚的栗氏,习武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了。这两人对于自己的武艺很满意,又处在青春躁动的时期,极其卖力地开弓搭箭,每开一箭总要“嘿”一声,看得程不识嘴角抽搐。

他们俩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程不识是个严谨的人,对于这种幼稚的卖弄绝对没有好感,偏这两个人看不出来。

据韩嫣私下的观察,程不识对太子荣的教导颇有些敷衍的嫌疑。不能怪程不识,这位太子实在是太过仁弱了,虽然孔子认为射箭是项文雅的活动,但刘荣的动作也太过文雅了,虽然比较有准头,但力度不够。这样软绵绵的学生,想得到一个在血火中打熬出来的将军的喜爱,比栗猛、栗申更困难。即使因为他是太子,程不识还得恭恭敬敬地指导,但是并不很热心。

反观刘彘,身体好,学习态度认真,对练武颇为狂热,对程不识也更尊敬。不是说刘荣不尊敬程不识,只是刘荣的尊敬多是因为礼法,而刘彘的尊敬带了更多的真心,刘彘爱武将。

作为刘彘伴读的韩嫣,论力气,现在还比不上刘彘,不过胜在用心,比刘彘还要有毅力。不全是因为心理年龄的原因,纯粹是面子问题,有时想到自己一个快30的人了还没个学龄前儿童能坚持,就算已经想坐地上不起来了,还得咬牙硬撑着。所谓勤奋好学的评语,就是这么来的。想当年,因为在同一辈里年龄比较大,被下面的一堆弟弟妹妹缠住问问题,就是编个答案出来也不愿真说“我不会。”为了不被大家问倒扫了面子,拼命读书,把他们可能问到的领域的问题全找来,至少看了个皮毛,所以被大家评为努力学习,其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还把毛病带到这里来了。

就这样的学龄前二人组,居然得到了程不识的青睐,认真指导学习,除了正规教案之外,还会讲点儿个人小窍门。

兵法或者说军事理论课程,也是程不识教的,这门课不是刘荣的强项,太子殿下虽然活学活用地把窦太傅的仁爱理论搬到了程将军的对敌策略上,仍然不能让程将军给他打高分,只说:“兵者,危也,人主毋须亲临。”

刘彘和韩嫣年纪小,现在学兵法不合适,所以,以锻炼身体为主。即使这样,程不识还是偶尔会给两人讲讲战斗故事、历代名将、著名战役什么的。

韩嫣很想把前世知道的一点知识给写下来,怕自己忘了,又担心现在写出来会被人发现,然后当成小怪物。只好在小片竹简上标几个自己知道的提示字,然后每天晚上睡觉前在脑子里重新背一遍,以求不要忘得太快。

整个五月,韩嫣知道的变动,除了长公主次子被封为隆虑侯外,就是阳信公主大婚。平阳侯曹时尚主,从此阳信公主被称为平阳公主。胶东王太后,与汉初功臣世家成了亲家。

人说多事之秋,六月的汉宫就可谓多事之夏了,匈奴要和亲,要娶公主。景帝被人打上门来,要强抢他家闺女,不但要抢他家闺女还附带要N多的嫁妆,心情很是糟糕,连带着整个后宫的气氛都不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连八卦都少了很多,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韩嫣跟刘彘做了两个月的同学,也渐渐熟悉了起来,所以也有机会到猗兰殿去转转,有时是刘彘拉着去,有时是被王太后传着去。开始见王太后,心里总有些毛毛的,这让她看韩嫣的眼神很奇怪,韩嫣在她奇怪的眼神中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不用怕她的,一没勾引她儿子、二没揭发她的婚恋史、三没调戏他儿子的小老婆,这么心虚,不是惹她注意么?于是便慢慢地放开态度,表现得像是小孩子怕生,被家里人教得在宫里要小心,跟她熟识了才慢慢展露性情。王太后也对韩嫣这个讲礼貌、帮她儿子学习进步的可爱正太很满意,让韩嫣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也一样,刘彘要韩嫣陪他去猗兰殿。猗兰殿里,王太后、她的三个女儿、田蚡都在,更像个小型家庭聚会要一个外人来做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了,景帝给他和王太后的女儿赐婚了。景帝还是疼自己女儿的,没让亲生女儿和亲,选了宗室之女给了公主的封号嫁到匈奴去了。虽然嫁的不是亲生女儿,可心里还是不高兴,想着给自己女儿操办婚事,冲冲和亲带来的霉气。小女儿许给长公子次子隆虑侯陈蟜,次女许给南宫侯张生,这便是隆虑公主与南宫公主称号的由来了。

让韩嫣惊讶的是,隆虑公主嫁的居然是馆陶公主的儿子,一直以来,大家对这两家关注的焦点都放在著名的金屋藏娇上,没想到在这之前两家已经结了亲。胶东王太后,与大汉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早就是亲家了。而南宫侯,则是汉初赵王张敖之后,张敖,是吕太后唯一的女婿。听到隆虑公主的婚事,韩嫣就在琢磨,后来的武帝之所以对长公主母女再三忍让,除了她们的势力之外,是不是还因为自己还有个姐姐被抵押在陈家当人质呢?

王太后召韩嫣来,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想听听外头对这两位准女婿的评价罢了,田蚡只是个郎官地位不高,对于侯门里的事能打听的不是太多,平阳初嫁也没太多有用信息,长公主虽是盟友可王太后还有别的心思,只有韩嫣勉强算是有点高端门路,所以想问问。虽然不管这两人人品究竟如何都改变不了景帝的决定,也改变不了王太后攀上有力亲家的决心,但是作为母亲,究竟还是担心女儿的,还是想听听未来女婿的风评,好心里有个准备,哪怕只是个学龄前儿童说一句她女婿很好,也能好受些。说穿了,她图的就是一个心安。

“隆虑侯臣在学舍见过,相貌堂堂。南宫侯,臣所知不多。”也只能这样说了。又不能对着两个满眼羞涩的小姑娘说,你们俩的老公都不是什么好人,风流罪过,在自己父母丧礼的时候还搞三搞四,最后被夺爵?

“唉,算了,陛下选的女婿,想是不会差的。”王太后自己给自己解释。

“姐姐何必担心,两位外甥女婿皆是世家公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我不就是瞎担心么?娘嫁女儿,就怕受欺负啊。”

“您且放宽心吧,隆虑侯常在宫里,姐姐是见过的,弟弟也曾瞧过南宫侯,相貌也不差。”相貌好其实不顶什么用的。

“是啊,隆虑侯是常见的。”不但是隆虑侯是常见的,隆虑侯的母亲也是常见的,馆陶公主的个性…王太后在担心女儿了。

“你真的看到南宫侯了?人还可以?”

“是~我的姐姐,你就放心吧。”使个眼色,示意外甥们安慰一下。

王太后搂着刘彘,摇了摇手:“罢了。”又抬起头:“韩嫣,你再想想,有没有听说过南宫侯。”

“臣没有。”看着王太后低沉的脸,便补了一句:“娘娘为什么担心呢?大汉的公主,怎么会受欺负?”

“不错,大汉的公主,不可以受人欺负。”王太后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看向儿子,“彘儿,你要帮着姐姐们,要不让姐姐们受欺负啊。”能不被馆陶公主的儿子欺负,除非站得比这位窦太后的爱女高。

“喏。”用力地点头,“儿子一定不会让娘和姐姐们受人欺负的。”

第12章 涌动

时间在按部就班的学习中慢慢流过,宫里的气氛却越来越不安,栗氏兄弟脸上得意的表情只有加深没有减退,只是大约被人在背后狠狠训斥了,所以对刘彘也能规规矩矩地行礼,见到韩嫣也不过是从头顶俯视而已,进一步的动作倒是没了。

就这样,到了前元六年。前元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是窦太后的生日,藩王、彻侯、公主中有头有脑得圣宠的便有资格到长安来为窦太后祝寿。窦太后最喜欢的小儿子梁王刘武却没有来,这让窦太后的生日过得不是那么高兴,连带着对刘荣的态度也更差了。

窦太后不待见刘荣的原因也很明显。窦太后一心想让景帝传位给自己的小儿子刘武,太后爱她自己的儿子,景帝也爱他自己的儿子,母子、兄弟之间便有了隔阂。自刘荣被立为太子后,这种隔阂就更加明显了。合该刘荣倒霉,本来窦太后在还是皇后的时候眼睛就瞎了,所有孙子辈中她唯一用眼睛看过的就是刘荣,最初刘荣还是很得窦太后喜欢的,只是刘荣成了太子,等于是让梁王与帝位无缘,于是他就被窦太后讨厌上了。加上馆陶公主煽风点火,刘荣、栗姬常在太后面前吃鳖。

梁王不来,可太后的生日还得过,这不仅仅是太后的生日更有其象征意义。所以,窦太后的生日宴会便在她并不痛快的情况下开始了。为了准备太后生日,窦婴被拎去做总策划,学舍的功课就停了,韩嫣也得到了前后十天难得的假期。从四月到将近十二月,大半年的时间,只在过年的时候有过一次假,这是第二次,景帝的生日不是窦婴负责,所以也就没得到假期。太后寿诞,韩嫣年纪小、没爵位、没官职、又是庶子,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便决定趁这十天假期,好好休整,年假也就是那么几天,还要拜年什么的根本没有机会总结生活。

诸多皇孙,只有刘荣、刘彘在眼前,据说,刘荣不讨太后喜欢被打发去撑太子的脸面,就只有刘彘和阿娇一左一右地伴在老太太身边了。这些,都是听阿娥跟着祖父大人出门参加寿宴的车夫的老婆的娘家侄女八卦来的,她是在母亲院子里听用的。

太后生日过后,窦婴又重新拿起教鞭,韩嫣也回到太子宫学舍,继续做伴读这伴没有薪水只能靠小费解馋的工作。当然,窦婴上课打人是不用教鞭的,他用的是手板,太子颇得他青睐,挨打的时候极少,即使挨板子,多是太子挨一板子剩下的九板子就赏给伴读代为承受了。窦婴对太子的两任伴读虽然不太重视,但也不能太过放任,看不过去的时候还是会揍,之前的隆虑侯和窦安民身份不低学得也凑合,只是偶尔得一两次板子。栗氏兄弟就惨得多,代太子挨的打还没有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挨得多。

说到这里,韩嫣就不得不感激刘彘了,据他所知清代皇子学不好是要伴读代为受罚的,在这里,虽不完全这样,也会受无妄之灾,到目前为止,韩嫣还没挨过板子。自己学得还行,刘彘的功课也是极好的。这一点,韩嫣非常满意。

回到学舍,韩嫣还听到了一条并不意外的八卦馆陶公主的独生爱女陈阿娇,被许给了胶东王刘彘。具体细节不详。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对“金屋藏娇”持保留意见。韩嫣没什么见阿娇的机会,阿娇并不来太子宫,而是跟着窦太后在长乐宫里学东西,只可惜自己的亲外婆,大汉朝的国母,最后培养出了一位废后。不管怎么样,馆陶公主和胶东王太后,最终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景帝、窦太后对此非常满意,刘荣的太子位斜得更厉害了。

栗姬也真够笨的,她儿子都二十多了,小老婆也有一堆了,阿娇才几岁?就是先答应下来又能怎么样?等阿娇长到能嫁的年纪,刘荣儿子都能生一堆了,那时候阿娇便是皇后又能如何?

“六年冬十二月,雷,霖雨。”

其实冬天打雷下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科学一点的说法是,这年天气普遍比较暖和,所以有冬天下雨的情况发生。只是两千多年前的汉代,绝大多数人不是这么想的,人们说,物反常即为妖,要发生大事了。很多人都压低了脑袋,小心做人,生怕未央宫里哪片叶子掉下来砸破了自己的头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则是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准备承接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胶东王一系,属于前者,栗太子一系属于后者。虽然刘彘一点低头的意思也没有,而刘荣看到栗氏兄弟的得意则表现得非常尴尬,然而,有些事情毕竟是事实,而另外一些事情终究会发生。

大事果然发生了前元六年秋九月,皇后薄氏废。这位无子无宠、迫于形势而被景帝娶回来供着的女人终于成了下堂妻。栗氏,越发的张扬了起来。在韩嫣的身边,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栗氏兄弟。

“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长且久者,况于人乎?”黄生慢条斯理地讲着《老子》。

他也是正式的太子老师,只是没有太傅的名号。只是他上课的时间太少,汉制,五日得一休沐,每五天有一天休息的时间用来洗头洗澡,也就是处理点私事。太子宫的课程也遵守这样的规定,每五日算是一个小阶段,黄生只五天上一次课,其他的都是窦婴的教学时间。

今天,正好轮到黄生讲《老子》。要韩嫣说,一本《老子》五千言,韩嫣和刘彘听也就罢了,刘荣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八百年都学完了,还要时不时地再被拎过来听人串讲一遍,着实痛苦,还又不能表现出来,并且每次都要有比上一次更深的体会,这罪真不是人受的。比太子荣更难受的就是栗氏兄弟了,他俩对这些更是一窍不通,习武还能让他们高兴些,听课简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这也不奇怪,景帝在位这么多年,对宠姬栗氏的娘家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安排,只能说这家人家实在是没什么人能拿得出手了。

看着栗氏兄弟在太子宫的学舍里、在黄生的读书声里,一个劲儿地点头,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赞同黄生,眼尖的才会发现他们是在打瞌睡。看着他们的样子,再听听黄生的内容,觉得世界真奇妙,太巧了,黄生讲这段《老子》,跟栗氏目前的境况实在是太吻合了。韩嫣有些想笑,然后也确实笑了。

很不幸,栗申一个头点桌子,磕醒了,抬起头、抹抹脸,正好看见韩嫣在笑他。

课间休息,栗申便站到了韩嫣的面前。

“小东西,你笑什么?!”

“我听师傅讲《老子》,听得高兴,不能笑么?”伪装正经,韩嫣还算在行。

“你明明在嘲笑我听不懂,上课打瞌睡!”袖子已经挽了起来。

“我在听课,没事儿嘲笑你做什么?”无辜地看着他。

“撒谎!你就编吧!小小年纪就会说假话,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栗申!”刘荣听不下去了,“不得胡言。”

“放肆!”刘彘也生气了。

栗申斜睨了刘彘一眼,再对着刘荣:“太子,臣可没胡说,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净装相!姑母不是说过的吗?男生女相,真是妖孽,迟早跟邓通似的不得好死!胶东王选这样的伴读,分明是瞎了眼,偏偏还有人说他们一个懂事、一个会挑人。”

“住口!”刘荣开始大喘气,“再乱说话,以后你就不用进宫了,母亲那里我去说。”转向刘彘:“十弟莫怪,栗申本就是个粗人,本宫自会训他。”

刘彘眼睛开始冒火。韩嫣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虽然知道这副长相不太美妙,可年纪小大家只觉得他可爱,没人说难听的夸他的倒还不少,尤其是母性泛滥的寂寞宫女们。被人当面说得如此过份还是头一次,上次栗姬虽然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这么尖刻,韩嫣也没太在意。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模拟过好多次云淡风轻的表情,但今天,听到栗申以如此不屑的语气说起,浑身都在发抖。事到临头不由人,真正轮到了自己头上能冷静的人不多。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自己不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一切伤害,都得由自己来承担而没有重新读档的机会,也不能指望一转身所有人都会忘掉这段记忆。鸵鸟,不是谁都有条件当的。

那边栗申还没有住口:“太子何必向他道歉,您可是未来的皇帝,别人都要巴结咱们才对。小小年纪就会藏奸,还想要娶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女儿当老婆…”

“啪。”好大一记耳光,被窦婴赞为仁孝慈和的太子动手赏给了栗申一记耳光。

栗申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刘荣。韩嫣有些发愣,没想到刘荣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直到被刘彘拉回座位,还没回过神来。一天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回到侯府,也没敢跟大人们复述栗申的原话,只说他无礼。

夜里,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情。

转换人称的分隔线必须承认,我在某些方面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好,今天的事情真是给了我一记棒喝。虽然只是栗申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在复述栗姬的酸话,可以肯定栗姬的不满主要是针对刘彘、长公主等人,我只是倒霉被捎带上的。只是听了这话,我根本不可能做到轻风细雨不萦怀。

之前只想到有关韩嫣的流言是在武帝登基后宠爱韩嫣所以才流传起来的,之前大家见到我,总是说我是个可爱的漂亮孩子,加上刘彘也是个幼童,还真没人往歪处想。没想到现在就有人讲歪话了。

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们不是NPC,只会按照固定的套路走,他们是会思考的、独立的个人。仗着年纪小,大人又不太重视,最初在侯府的时候,没什么人关注还能按照自己的剧本走下去。到了宫里,连树上掉个叶子没有及时打扫,都能被人猜出背后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地方,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才醒过神来:他们不是按我的知道的剧本走过场的演员!即使是,那剧本还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改动了呢。我以前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以后还得更小心才行。纵使知道结局,可谁又晓得过程会演绎成什么样的乱七八糟呢?我犯了穿越的通病自以为了解一切,却不知历史已经悄然改变,虽然蝴蝶的翅膀不至于扇起暴风雨,可自己的周围温度已经改变了。我被自己的固定思维给坑了一把。还好,问题不是太过严重。

最近兄长大人对我的敌意是越来越明显了,我知道是为什么。先前请的周公,侯府仍然供着,由正式老师降成我的家教;祖父从匈奴带回来的部属,除了教他骑射的之外,我也有一个单独教授骑射的人,那人还跟外祖母家有点关系,教得分外尽心。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每天早晚必定把我拎到正房,仔细询问一天之内的经历并且叮嘱要谨慎小心。虽然我不是什么热门人物,可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上流社会无聊圈子里对八卦便分外热衷,宫里便有些关于我的八卦传出来,也就是聪明、可爱、好学、字写得好,得景帝夸过之类。这些,都让兄长大人非常不高兴。

可我管不了他高兴不高兴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之前的许多美好构想现在看来也只是构想而已,光为了应付这些变数,我就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来应付他,除非他现在就想灭了我。

我不能因为他不高兴就表现得比他傻,除非我真是平庸到一无是处,只能巴结讨好、仰其鼻息,跟在后面当应声虫,否则,光凭我小时候长得比他好,母亲比较得宠,他就不会喜欢我这个庶弟。况且,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算要靠巴结讨好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也得抱个粗腿不是?就算他长大了会变得平和,不计较小时候的事,那他得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等到他不想跟我计较的时候,我还指不定吃多少亏呢。

况且,一旦水平降下来,刘彘第一个饶不了我,他身边不会留笨蛋,我要是笨了迟早会被换下来,登高而跌重,踩我的人一定是一堆,要是不被换下来,就又坐实了花瓶的名声了。而程不识的功课我又不想拉下,最后就搞成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了。一开始是想着表现上进跟着刘彘混的,中间有过韬光养晦的想法,最后成了伴读又被迫表现优秀。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居然连装病逃避入选的经典桥段都给忘了,我是猪!

我还真是不聪明,前世根本没遇到过这些事,哪怕读过不少涉及宫廷争斗、政治阴谋的书,也只是当剧本在看,压根没想到过这些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便会有些举止不当,幸亏有个年纪小可以作为解释的理由,才没让人太过怀疑。年纪小还好,再大一点,就连理由都可以省了,直接被人给灭了。

转回来

韩嫣在家里想了半宿对策,准备应付明天的场面。第二天到了学舍,只有刘彘对他说:“韩嫣,不要害怕。”说完,还拍拍韩嫣的肩膀,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遇事会害怕的小屁孩…

半天课后,景帝来了!韩嫣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人家景帝根本没搭理他,先是问了窦婴的教学情况,照例听了对太子的赞美,对栗氏兄弟只是一言带过,刘彘和韩嫣也得了些夸奖。坦白的说,窦婴还是挺公正的。景帝听完,又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考较了栗氏兄弟在窦婴的手板下打得勉强能看的功课,又问了刘荣几句政治观点,得到以礼治天下的回答,景帝脸上一直是淡淡的。

“小猪,告诉父皇,上学有意思么?”

“回父皇的话,能学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儿,儿臣觉得很有意思,很喜欢。”

“哦?你都学了什么啦?”挑眉逗儿子。

“儿臣学了好~多~”比划一个大大的手势。

“好多是多少?”

“窦太傅教的选贤任能,遵礼,仁孝。程将军讲了好多打仗的事儿。”

“是么?”

“嗯!”

“哈哈~”景帝很高兴,“这就是好多啦?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可不许淘气,要认真学啊。”

“喏。儿臣可没淘气,儿臣学得可快了。”

“不能自满啊,要戒骄戒躁,知道吗?”

“喏。”有点沮丧的声音。

“韩嫣。”

“臣在。”

“朕记得你是跟胶东王一般大的吧?”

“是。臣和殿下同年,殿下是冬十月,臣是春三月,比殿下小五个月。”

“过了年就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也不用再跟你娘了,算是个小大人了。过了年,你搬进宫来陪你家殿下好不好?”

他在想什么呢?韩嫣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景帝正含笑看着自己。歪了歪脑袋,想了一想,点头:“臣挺想跟殿下做伴的,臣跟殿下住在哪儿呢?殿下不是住在王娘娘那里的么?那怎么行呢?那是后宫,祖父大人说,要守规矩,外臣不可以进后宫。”年纪小的理由被堵了回来,得另想借口。

“你才是多大点儿的小东西啊?弓高侯也太谨慎了,小孩子还是活泼点儿好,就听朕的。不会让你们老住后宫的。弓高侯那里,朕自会跟他说。你年后就搬过来吧,跟家里人过个好年。”拍拍韩嫣的脑袋。

“喏。”一礼到底,韩嫣在宫里形成了两大习惯,一是一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就条件反射地答“在”,另一个就是礼多人不怪。真是苦命,先说自己长大了,然后又说自己还小,自相矛盾。追上一句“臣在休沐日能回家看母亲么?”

“呃?”景帝呆了一下,“可以啊。”眯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笑。

景帝走时,带走了栗氏兄弟。从此以后,汉宫里再也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下午骑射课,射完了五十支箭的空档,刘彘让韩嫣陪他聊天,言谈之中很是得意:“我就说了,没事儿的。”

“是。”很多时候,他说韩嫣听就行了,他也就是想找个倾听的对象,无奈宫中合适的倾听者实在太少,韩嫣就成了他的心情垃圾筒。

“干嘛?让你陪我住你不高兴?以前你就不要,今天还这样!我白跟母亲和姑母告状了!”你就是不告状,她们也会知道的。不过这孩子为自己出头,还是让韩嫣有些高兴。

“臣不是不高兴。”

“那是什么?你又想你母亲了?羞不羞?”还是气鼓鼓的。

“不全是,臣是在想以后住到宫里,要做些什么。”三餐饭会减成两餐的,饮食不规矩容易得胃病,这点得考虑一下。还有就是,进了宫,要不要自己洗衣服?宫里可是危险事故高发地带,不安全呐。

“住到宫里,还用你做什么事情?陪我读书、陪我玩儿就行了。”

“…”跟小孩子说不通。

回到家中,将今天的事情如实上告,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都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并且让人开始打包行李,离过年还有二十天呢。今天一堆人都抽风了么?阿娥为韩嫣揭开了谜底:今天,大行上奏,请立栗姬为后,景帝大怒,按诛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