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纸,我正在改良,就是一直失败没造好,只好吊在那里等突破。“画沙习字,也不用他们成博学之士,识字就行了。”

“也行,只是…多想想晁错。”

韩嫣抖了抖,倒真是忘了这一条儿,这么做算是夺了领兵之将的兵权,后果确实很严重。景帝比出晁错来,是存了提醒、保全的意思,算是对韩嫣很优厚了。

“是臣思虑不周。事缓则圆。”做还是要做的,改良方法就是了。

“知道就好。日后凡事多想想再做,好好侍奉太子。”

“喏。”

“你下去吧。”

“喏。”

退出未央宫,与春陀一起守在门外。韩嫣对春陀一躬身,春陀回了一礼,未来同事关系确定。

一起肃立入定,不交一言。

第39章 交待(下)

未央宫正殿很大,常理来说,一般人的耳力是听不到内室声音的。所以,殿里的父子密谈也只是让人退到殿外,春陀、韩嫣两个心腹亲自把门便罢。

韩嫣的耳朵动了动,是了,他的听力极好。加之四下一片肃静,没有杂音干扰,里面的言谈听了个八分。

挑挑眉,余光看去,春陀一动不动,周围的人也没啥表示,显是没有听到。

“朕说过,你很会挑人。”

“父皇过奖了,儿臣…”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客套话?”

刘彻不再乱说话。

“这个韩嫣,也是你挑的。小时候看着他是个懂事的,以为只是被家里管得狠了,后来再看,却是天生的严谨性子,凡事不喜出头,却有自己的主意,待人和善,心地也还纯良。”韩嫣心喜,得了将死皇帝这样的评价,也还不错。

“这番召他回来,初时是因田恬…瞧你没个合适的伴儿,后来朕命人查过他治家的手段,有用却不狠厉,便知是个能用的人,令萧何治一家也不过如此了。论兵、论政也颇具慧眼,难得的是他待你真心,虽然和柔,…你和阿娇的事,换个人怕是要说阿娇的不是来讨你高兴,他却没有趁机进谄,只是讲道理…在宫里行走多年,也不惹事生非…家事国事,可以多问问他,这是个心正的人。”

“儿臣省得。”

“你不知道!”景帝忽地严肃了起来,听得韩嫣莫名其妙,“你若省得,便该少去招惹他。去年夏天阿娇回娘家,你跟韩嫣住一起了吧?”

“儿臣和他打小就住一块儿的,况且,那是阿娇逼的…”

“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自他回来,你便待他不同了吧?不全是同窗之情了…你不用急着表白,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屋子人除了看熟了眼的阿娇,就是歪鼻斜眼的宫女宦官,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你要不对他有点旁的心思,朕还不相信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罢了。咱们刘家,宠几个男人不算什么,赏罚由天子…哪怕他是王侯之后,你若看上了,也没什么。小时候大家夸他留侯的话,不过是看他稳重讨喜,功课又看得过去的玩笑罢了。朕还没糊涂呢,虽寄希望他能成肱股之臣,也不是非他不可。”

韩嫣听得魂飞魄散!刘彻…不会吧?咬紧牙关,控制住身体不让它抖得太厉害被人察觉。

那厢,景帝又说话了。

“只是,韩嫣如今又有些不同,他若只是谨慎或是只有点儿小聪明,随你看怎么着也就是了,权当解闷了。他自幼便有远志,以留侯自比。看看他写的这些东西,允文允武,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想得出来的。能想到对匈奴作战要考虑国库而不是一味想立军功自己风光的人,是个老成谋国的人。参谋、顾问,其实是为皇帝集老将智慧,咱们父子没什么好忌讳了若当年能令淮阴侯死前为高祖谋划对匈奴之策,咱们也不用辛苦至此…忠心可嘉…心思又通透,方才…他已是明白说要做直臣。留侯之说,如今倒是有些应验…朕给你留的臣子,本领固然是有的,只是年纪比你大许多…以后…要你自己找。韩嫣与你年纪相仿,正是用得上的,年轻一辈里,他算是顶尖的了。朕把他转成太子属官,就是要留给你用的。还没有皇帝会把这样的人当作娈宠的,你若宠了他,不觉得可惜么?”

解闷?没什么?历史上的景帝,大概就是这么看韩嫣的吧?如今韩嫣换了人,带着作弊来的后世知识,小心经营,能得他一句“顶尖”的考评,是不是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真是可笑,哪怕是传说中那个金丸为弹,纵马上林的少年,他的本领也不该是做这皇家一个解闷的娈宠的。那般的放纵,是无言的抗争么?早该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才是,为什么还会如此愤慨?明明景帝这算是帮了自己大忙,把自己从宿命的泥潭里摘了出来,为什么止不住的从心里往外发寒?

“儿臣没把他当娈宠!那是辱没儿臣也是辱没了他…儿臣初见他相貌,确是惊艳。后来…朝夕相处却是为他人品才学所…父皇也说,韩嫣学问人品是好的,儿臣觉得他是个知己,比别人都懂我,只想着能再靠得近些就好了…文能下笔成章,武能上马击胡…故此想与他亲近…”刘彻的声音低了下去,听不真切。

“罢了,君臣相得也是佳话,亲近些也没什么不好,若…倒更能为你谋划。私心里,朕倒宁愿你瞧上他了,总比看上个徒有其表、不知进退、恃宠而骄的强。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要有分寸。松柏为栋梁,别放错了地方。韩嫣确实美貌,可是你要什么样的内宠没有?非得招惹个有用的人?…哪怕…也别浪费了他一身的本事。你的心思既是因惜才而起,便好好珍惜这份才华。不过是拿韩嫣作个由头,不只是对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这个意思…不要太过亲近了,近则易狎,忘了本份…”

景帝先前与韩嫣对话,就留了保全重用的意思,基调已经定下,再与刘彻商量,不过是给刘彻个台阶,然后就是景帝说的拿韩嫣这事“作个由头”来说理,人家就没怎么拿韩嫣当盘菜。你便真有留侯之能又如何?现在又不是楚汉相争,是个人才都要想办法留住。领头平了七国之乱的周亚夫功高封侯,为太尉、丞相,一旦不得皇帝欢心,还不是说下狱就下狱,最后饿死狱中?他自己绝食?哈!如此高官在监狱里不吃东西,哪个有胆子不上报?景帝能不知道?却眼看着这人生生饿死了,只因为“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怕儿子以后驾驭不了他。晁错待景帝够忠心了吧?最后还不是被用来平息七国愤怒,被景帝用来证明是七国对不起皇帝而不是皇帝不厚道?他更惨,被族诛…

皇帝这种生物,天生就是扫把星,靠得越近,越倒霉!

“儿臣明白,自当注意分寸。”

韩嫣心里仍有些冷,却也放下心来,这两个中间说的话虽然不讨喜,不过,自己好像是从泥潭里被景帝摘出来了。暗中撇嘴,这才又有了腹诽的心情:你个混帐皇帝,本来没影儿的事,你就认定你儿子对我有想法!让我做伴读的是你,让我陪太子是你,如今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瞧吧,你儿子自己都说了只是跟我志趣相投。哼哼,你自己到最后不也承认不过是拿我做个由头?靠!找个由头说话,你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扯上我?!我祝你投胎投成董贤!不过,你这到底算是帮我还是踩我?

“朕死后…”

“父皇!”刘彻提高了声音。这下,春陀也听见了,忙应:“陛下怎么了?”

“没事,安心在外头守着!”景帝大声道。

“喏。”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老实听着,朕死后,大汉朝便又多了一位太后…你的母亲一向是个聪明人,田蚡也不是个笨蛋,母以子贵,他们自然会要更进一步。只是大汉天下是姓刘的!朕的储君是朕的儿子,而不是太后的儿子!外戚可以居高位,但不可以予重权!”

“可母亲…”

“太后也是朕的母亲!却干预朕立储!你的母亲虽然只有你一个儿子,却保不齐有其他的事情。不要忘了大汉以孝治天下!郅都之死,朕至今尤恨。”这几句话,景帝说得极是清楚,韩嫣听起来没有前头说自己时那么费劲。

刘彻没了声音。

“看来你是明白了。窦氏宗族,虽然庸者多,可还算守规矩…那个田蚡,却不是个老实人,所以,朕一直压着他…逼不得已,也可一用,只是要慎重,把他捧起来,再想摔他,可就难了,毕竟不同一般臣子,那个怎么说也是你舅舅,以孝治天下…哼!”

“阿娇自幼骄纵惯了,朕是知道的,能忍你便忍了吧,总要看你祖母和姑母的面子…真到忍无可忍之时,却也无需顾忌,陈家父子三个,也是窝囊废,自是不会跟你硬扛。还是那句话,大汉天下是姓刘的。只是你祖母在日,不要轻易去动阿娇…”

“儿臣明白。”

“子嗣上的事,要上心,也不用太担心,你登基后便着手选妃吧…若大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还敢闹…哼!”

景帝是中宫无子,后宫多产的人。小薄后被废便是以无子为由的,所以,在他这里,儿子没给他生孙子,问题多半是出在儿媳妇那儿。其时,整个社会风俗,生不出孩子,多半是要怪到妻子头上的。

“窦氏、陈氏、王氏、田氏,能优容便优容,只要不是太过分,且由着他们。哪怕你祖母故去了,也要留三分情面,不可失之狠厉…对先朝外戚不留情面,不是个好习惯。”

这倒是正理,不然形成了后辈对前辈开刀的习惯,太后为了自保,不是给皇帝、太子选自家娘家出的正妻,就是把皇帝、太子的老婆、亲妈的娘家人全给剁了这么搞,非得出乱子不可。

“卫绾是你的太傅,性格却太过柔和谨慎,用来守成是好的,若要开拓,却是不足…”

“善待你的兄弟们…”

“朝廷上的事情,这些年来朕能教你的都教了,只要记住一条:制衡。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自以为是的人,能耐再大,也留他不得。要人尽其用。还有就是,再宠爱、重视的臣子,也不能让他一家独大!”

“喏。”

“如此,便好…”

“父皇!”这一声极是凄厉。

春陀、韩嫣对望一眼,忙带头冲进了殿内。

宫女、宦官、御医忙作一团,景帝却再也没有醒来。

后元三年元月甲子,孝景皇帝崩。汉景帝刘启,终于走完了他四十八年的人生旅途,把大汉江山和一堆的遗产、麻烦留给了儿子刘彻。

第40章 忙乱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遗诏赐诸侯王、列侯马二驷,吏二千石黄金二斤,吏民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终身。二月癸酉,葬阳陵。”

“甲子,孝景皇帝崩。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后爵一级,天下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刘启死后谥号为“景”,所以被后世称为景帝,之前景帝景帝的叫着,不过是个习惯的称呼,毕竟,大家对刘启这个名字没有对景帝这个称呼熟悉。

刘启死了,地球还是照转,只是天下,有点人心惶惶。皇帝死,被称为驾崩、山陵崩。擎天支柱垮了,无知吏民,自是惊恐万分。

不光是无知吏民惊恐,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因为明白权力交替时刻的黑暗,更是惶恐。

朝臣们很是惶恐,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这太子即位,朝廷上要怎么洗牌?

窦氏、陈氏固然无碍,窦太后活着,窦氏自然无恙,陈氏因着刘彻登基阿娇成为皇后,成了正经八百的外戚,只有更上一层楼,更有甚者,陈氏已经开始幻想起阿娇成为太后之后陈家的风光了。王氏、田氏,新帝舅家,自然是新贵,王太后又健在,这富贵已是三个指头拿田螺十拿九稳。便是太子旧班底,依照惯例也会随着新帝登基有所安排。连韩嫣这样的新帝心腹,大家也是高看一眼的。

能确定前途的人毕竟是少数。不确定前途的人,开始不顾景帝新丧,四处活动。四姓外戚之家、卫绾的丞相府一时宾客盈门,无奈这些人须得进宫参加葬礼,大家只好守在大门口,以期有机会撞上大运得以相见。平阳府外一样热闹非常。卫绾是个谨慎的人,丞相府闭门谢客,说是丞相领头治丧,无暇见客,理由正当。走外戚门路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以馆陶大长公主的府邸最为热闹新皇后的母家、窦太皇太后的唯一嫡女家、王太后的亲生女儿婆家,想不热闹都很难。

韩嫣也算是一介新出炉的红人了,也有人想走他的门路,无奈他家住得远,赶路不方便,就是找到城郊庄园,那里规矩也极是森严,韩嫣和韩则早就通过气,夹起尾巴做人,半分礼金不收。韩宅连大门都不开,韩禄守在角门外:“我家大人不在家,只有老夫人和小主人,老夫人说了,寡居妇人不便见外客,小主人才六岁,大家都回去吧。这东西奴才可不敢擅自收了,不然大人回来非揭了小的皮不可。”

“自先父去后,则与嫣弟已分门立户,实不敢越俎代疱。”韩则如是说。“嘿、嘿、咳、咳、…”咳得惊天动地、鬼哭神号,眼瞅着要咳断气,胀红了脸,拱拱手:“则一向体弱,大家见笑了。”关门!

说他体虚也是真的,只是最近保养得宜,身体虽不见大好,也不至于一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他绝对装的。大家都知道弓高侯掉下过马,伤了身体,也不敢劳累了他,只得散了。

“一群没脑子的混蛋!这时候到处乱蹿!害得爷得咳这么凶!累死我了!不知道爷身子不好么?!”

韩府总管后脑勺上挂着大大的汗滴:侯爷您这牢骚发得中气十足,还说身子不好!您装咳嗽的时候那么卖力,不累才怪哩。

宫里更是乱七八糟。

如果说宫外只是忙乱,那宫里就是忙乱的N次方。

至少,宫外忙了一天,还能回到自己家里休息。这宫里忙了一天,还不一定能找到睡觉的地方移宫!

景帝崩,按照惯例,刘彻在灵前即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尊皇后王氏曰皇太后,立太子妃陈氏为皇后。景帝病重期间,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着手进行了,此时不过照着规矩来,倒也不难。

难的是下面。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成了皇后,不能再住在太子宫了,刘启死了,未央宫前殿是空出来了,刘彻随时都能住进去。可王皇后还活着,阿娇要进椒房殿,就得让先前的王皇后、现在的王太后,先搬出来。太后得住到长乐宫去,长乐宫与未央宫是两个独立的建筑群,这家一搬,就搬得远了,而且,搬的不仅仅是主子,连他们身边使唤的奴才也得跟着搬,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要命的是,阿娇进椒房殿也就罢了,王太后进长乐宫却还要再费一番周折。长乐宫主殿是长信宫,自吕后起便是太后的正经起居之所,偏偏这时候已经是太皇太后的窦氏还住在里头谁敢让老太太搬家?

最后,只能委屈了王太后,住进长乐宫另一所殿房薄氏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也是住着长信宫,窦太后当时住的长秋殿。成了太后,却没能住正殿,原本住的正殿又让儿媳妇给占了,王太后不太乐意,却也不能抗议,好在景帝新丧,大家脸色都不咋地,没什么人看得出来。

好不容易宫是移完了,麻烦还没完。先帝无子女的嫔妃,后宫的宫女也要处理一下。这后宫的事按规矩是由皇后做主的,阿娇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立一立皇后的威严。王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头上顶着窦太后,凡事都要请示。阿娇做了皇后,太皇太后是她亲得不能再亲的外婆,便谁也不用顾忌,请示的事,自然是没有了。王太后先丢了正殿,后丢了后宫权柄,脸色更加阴沉了。连刘彻去问安、周围人跟着拍马屁,改了对母子二人的尊称,口称“太后”、“陛下”都没有让她怎么开脸。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的混乱,都没进刘彻的心。

自景帝病重,刘彻侍疾,韩嫣的假期便被取消了皇帝都快死了,臣子还敢要休息,你是想跟着皇帝一块儿安息了吧?一直跟着刘彻。自景帝去世后,半个月来,刘彻的举动,韩嫣都看在眼里,不免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忧心不已。

刘彻的状态很不好!

韩嫣对于景帝临终前的那些话,心里极是腻味,对这个皇帝的死,也没什么悲伤的感觉。正月天冷,宫里常备姜汤,他趁着机会摸了两块,拧了汁浸了块帕子。哭灵的时候全仗着帕子的功夫,也是泪眼朦胧。

刘彻哭却是真哭,凄凄惨惨,这倒不是擦了姜汁。亲生父亲死了,本是伤心的事情。这亲生父亲待自己还好得不得了,捧上太子宝座、给他娶了个靠山、除了所有可能的障碍、拔了会找麻烦的刺儿头、教了如何做皇帝,连儿子对于同性相恋的情感问题都给了处理意见却没有强硬命令执行,临死前还惦记着身后儿子的江山。真是尽心尽力,考虑周全。这样的父亲,他的死,让刘彻怎能不伤心?

伤心之下,刘彻按足了礼数,比韩则守孝时还严谨。汉宫当然不会让皇帝大正月的睡茅草,都是除了绣服和带绣纹的卧具便罢,刘彻命人换上布被麻衣,前三日水米未进,第四天后,每日两餐只有稀粥,菜都不想吃,胃口很差,每餐一小碗稀粥也常是吃一半剩一半。头七天,扎堆儿守灵的人,包括王太后、陈皇后在内的诸人都认为皇帝这是为天下表率,而且,这不是慢慢儿吃东西了么?便没有放在心上。底下的人见这样,以为皇帝是要好名声,也不敢上赶着讨好,进吃食,免得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

头七过后,便是忙着扶景帝梓宫入阳陵。景帝从断气到入陵,满打满算也就十天。葬了景帝,汉宫便忙着移宫,都是在汉宫讨生活的人,后宫三尊大神比皇帝更需要讨好,而且阿娇威力不凡,宫女是不敢上前了,宦官们有春陀压镇,也不便乱动弹。外面的朝臣,忙正事儿还来不及,再说,也不能天天巴着皇帝问您今天吃了几碗饭不是?堂堂大汉天子,新鲜出炉的最高权力者就在这样的乌龙下,连着饿了十多天!

直到第十五日上,刘彻早上哭完灵,起身准备去长乐宫请安的时候,一阵眩晕,要不是韩嫣眼明手快扶起,刘彻就要摔个仰面朝天了。韩嫣这才开始警醒,一向身体健壮的刘彻,这不光是伤心韩嫣这没情调的,从不相信伤心有这么严重的影响他根本是饿的。

瞟了一眼春陀,趁准备肩舆的当口,韩嫣道:“春大人,我瞧着陛下似乎不大对劲儿,要不要跟后宫报一下?”

春陀看了韩嫣一眼:“老奴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好向后宫报信…”

这倒是了,皇帝身边的人向后宫说三道四…不想活了是吧?春陀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不过韩大人却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情份自是不同”小心地看了一眼韩嫣,“禀告一下也好,陛下有个不小心,咱们跟着的人也讨不着好不是?”

你倒聪明!韩嫣想了想:“那我便找个机会说了。”朝椒房殿呶呶嘴,“那里”

“放心,先帝有过吩咐,老奴有数。”

景帝死的时候,我听的现场直播,他什么时候吩咐你啦?

韩嫣面上不显,点头:“我省得了。”

“早去早回,不要担心。”

到了长乐宫,先是到窦太皇太后处请安,王太后、大长公主、陈后、平阳等三公主都在。做了太后的王太后还是要到婆婆窦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的,原有的礼数不因尊位的改变而减了半分。

长信宫或许是整个汉宫里唯一一个没有移宫的宫殿了,没了其他宫室的兵慌马乱,透着安详。在这里刘彻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些,至少能顺利地问安,看不出虚弱。

礼毕,阿娇招手:“彻儿,来,看看要放出宫的宫人的单子。”

这却是景帝遗诏里交待的事情了,命放宫人出宫。初掌凤印的阿娇如今忙的就是这件事。

“你如今是皇后,看着办就是了。”刘彻应付道。

“那我可照自己的心意来了。”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谦虚。”长公主看着女儿笑道。

趁着这个空档,韩嫣向王太后和平阳等人的座席使个眼色,表示有悄悄话要说。王太后挑挑左眉,点头,收到。脑袋朝平阳歪了歪,平阳点头,收到。

“许久不见阿嫣了,这几日忙,也没得空说说话呢。”平阳轻声起了个头。从刘彻开头,宫里BOSS都跟着“阿嫣”、“阿嫣”的叫了,不单平阳,长公主、阿娇都是这样,窦太后、王太后听着有趣,觉着亲切,也跟着改口,弄得韩嫣极是尴尬。大家偏好看他尴尬的样子一群坏人!

“这倒是,宫里一直乱糟糟的。”王太后接口,“这些日子让你陪在宫里都不得回家,也是辛苦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是份内之事。”韩嫣答得正规。

“来,近前些,哀家瞧瞧是不是瘦了,可怜儿,彻儿都瘦了不少,你这看起来文文弱的孩子还不得更难过?”

“喏。”

缓趋上前。三步,止。

“是瘦了呢,阳信,你瞧瞧。”

平阳公主起身,走近韩嫣,凑过脸去,靠得极近,悄声道:“一会儿我去宣室。”提高声音:“母后说的是,瞧这小脸儿瘦的。”说完,还捏捏。

“陛下一直呆在宣室,臣跟着。”小小声。平阳慢慢闭了下眼睛,表示明白。

“公主说笑了。”略抬高了声音。

“行啦,别逗他了,从小你们就单挑老实孩子作弄。”窦太后插话了,“韩嫣也大了,别老逗人家。”

“喏~”平阳应道,“不过是从小见得多了,拿他当半个弟弟看,他刚进宫的时候才多大?如今都成人了,孙女儿瞧着心里高兴,多亲近些么。”

“你这张嘴,快及得上你姑母了。得了,皇帝也回未央宫吧,跟一堆女人家混在一处,你也嫌闷。”

“喏。”

这长乐宫里,除了刘彻,就没一个人真心为景帝的死而难过的。

一般人家,寡妇死了儿子,是没指望了,非得哭死不可。偏窦太后是太皇太后,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当皇帝,位份只有更尊贵。死了的儿子又是一向不太喜欢的那个,加之经过的丧礼多了去了丈夫、婆婆、幼子、娘家兄弟,老太太已经有些麻木了。

担心吊胆地当个有废后前科的皇帝的皇后,与当亲生儿子做了皇后的太后,哪个更舒服?如果有人暗地里巴望景帝早日驾鹤西去,这王太后大约是脱不了嫌疑的。

是做太子妃,还是母仪天下?对于一个从小就被当成未来皇后教育的人来说,阿娇也有期盼至少,要做掉某些“妖精”的时候,可以自己直接下令动手,少拐道弯。哪怕这阿娇在汉宫“妖精”眼里已经是天师一级的人物,没人敢在她面前冒头,也没人敢打她的“所有物”的主意。可有权总比没权好,有备无患,不是么?

皇帝的姐姐与皇帝的岳母,权位孰轻孰重?不停地向她那已经身体亏损的皇帝弟弟进献美人,为的是什么?滔天权势面前,姐弟之情淡得几乎看不见。

看着前辈长公主馆陶的风光,现任皇帝的亲姐姐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意,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韩嫣甚至估算着,卫子夫大约已经跟着平阳公主到了长安。

这群女人,是越活越滋润了,方才平阳公主靠得极近,因父丧不能着脂粉,没了香气掩饰,韩嫣灵敏的鼻子还闻到了油炸豆腐的余香。其他人的生活水准,应该也差不多了。只可怜一个饿得半死、伤心半死的刘彻。韩嫣觉得,向王太后禀告刘彻的饮食情况,真是禀告对了总不能就只剩一个人难过吧?不能让大家一起难过,不如就让那个伤心的一起不难过。

至于韩嫣自己,一个有着丰富政治经验的人精皇帝,当然比一个从小一起长大,日后虽然可能帝心不可测如今却还显稚嫩的皇帝,要难相处得多。不为飞黄腾达,只为自身安全,景帝死,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刘彻心中的难过,竟是无人同悲。韩嫣顶多只是同情一下,顺便为这个孩子心疼一下。

第41章 饮食

宣室里,刘彻照例是在发呆。

韩嫣瞧着他,虽然一向小心地想同刘彻拉开距离,苦心经营着正人君子、益友良朋的形象,不敢做太多表示,这时也不禁心疼起来。论战匈奴时的义愤填膺,纵马上林发誓要赢过韩嫣一回的意气风发,甚至是对韩嫣进行青春期教育时的痞气调笑、幼年摆出一副“我是老大,我罩你”的严肃自得,这时全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伤心慈父去世的半大少年,虚龄十六的年纪,祖宗传下的江山,错综复杂的朝局,虎视眈眈的匈奴,不安躁动的藩王,内忧外患的形势,后宫顶头压下的三尊大神,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茫然。

母性作祟!绝对是鸡婆个性的原因!韩嫣忍不住惊动了王太后。

王太后行动力非凡,不一会儿,平阳、南宫相携来访。

给景帝上过香、磕过头、沥过酒、奉过食,再念叨一会儿父皇我想你,悼念活动就结束了。平阳与刘彻略一寒暄,便使个眼色,南宫公主顶上,继续跟弟弟没话找话。

平阳、韩嫣退到一边。

“非常时期,长话短说,你是个稳重的,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你直接找上母后?”

“重要无过于陛下。”

“什么?!”平阳抓住韩嫣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