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近日多思少食,先帝驾崩以来,臣算着陛下吃的米,全加起来也就一小把。除了稀粥,旁的都没沾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惶然无计,不得不打扰太后。”

“这…我这就回母后去,你盯紧了陛下。”

“喏。”

“算了,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去吧,这里有南宫看着,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事。这会儿母后也已经离了长信宫,正在跟舅舅聊天儿。隆虑在长信宫里陪太皇太后她们,没人注意。”

“喏。”

“陛下,臣妾给先帝上完了香,得去向母后复命,南宫自嫁出去以后便少入宫,你们多聊会儿,让韩嫣陪臣妾去复命,一会儿再陪臣妾回来,咱们姐弟接着叙旧。”

“好。”与温婉的南宫公主聊天,应该是件愉快的事,刘彻恢复了些精神,看向韩嫣,“你便陪着皇姐走一程吧,早去早回。”

“喏。”

长秋殿

王太后、田蚡、平阳、韩嫣,四人屏退随从,围坐一圈,坐得极近。

从看到平阳带着韩嫣进门,王氏姐弟就知道问题有些严重。

“什么?!彻儿这么些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正是。先头臣也没太在意,丧父之痛,本就难当,损膳减食,也是常理。可这几日,实在是瞧不下去了,陛下这么着,身子怕受不住。臣父在先祖丧时便是毁损过度才…兄长临丧,也把身子亏得厉害,臣实在是担心…”

母女两人都有抓人袖子的嗜好么?韩嫣看着王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此时紧拽着自己的袖子,冒出青色的血管。

“你瞧彻儿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王太后语气阴森。

“那倒还不至于,只是当防微杜渐,现在还顶得住,再过几天,怕是难说。若是及早恢复饮食,自当无碍,臣不过白担心罢了。不过,臣和宣室的春陀大人商量过了,觉得还是禀告您一声比较妥当。”汉武帝身体好得很,命也长,后宫的女人在处理完自己的事儿后,一定会把注意力再放回皇帝身上的,几家外戚还没加封呢,没有韩嫣,也会有别人发现他不对劲。

王太后放缓了脸色,点点头:“哀家明白了。哀家这就让长秋殿里做好吃食,一会儿,你跟平阳带过去。”

“且慢。”田蚡不等韩嫣答应便插言。

“田师?”韩嫣照旧以“师”称之,以“师”待之。

“阿嫣,皇后她知道吗?”田蚡也不跟韩嫣客气。

“学生一觉着不对劲儿,就想着报太后知道,皇后那里学生见她忙,倒没敢说。春陀大人是先帝跟前的老人了,自会管束下人,宣室没人会乱嚼舌头。到今天,也没见椒房殿有什么动静,许是不知道吧。”韩嫣是外臣,没事儿跟皇后太黏乎了,咳咳…韩嫣一向紧守着“不与后宫沾边”的信条。

“哼!这皇后做的,净想着清查后宫了!”王太后不满。

“母后!”

“怕什么?哀家的宫室,哀家的女儿、兄弟,就不能说句心里话么?”王太后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向韩嫣,“好孩子,要不是你今天这么一说,我竟不知道大汉朝的皇帝竟然没人管没人问得要被饿死!”

“姐姐稍安毋躁,陛下的饮食自有定制,您这里送东西过去,让皇后知道了不太好。”

王太后想要发作,又忍住了:“这倒是。”

看向弟弟:“这可难办,着人透信儿给椒房殿,只怕有人也会多想呢。让平阳去照顾彻儿,也不好。”沉吟片刻,姐弟俩一对眼,“阿嫣,你是个可靠的孩子,皇帝最近的事儿,都交给你了。”

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事急从权吧。”平阳公主也皱眉。

“陛下没什么大碍,就是饿的。如今脾胃有些虚,不宜进不易克化的东西,先煮点浓粥暖胃,再补一下就成了。春陀大人一向妥当,他便能办了。臣刚从长秋殿里出来就给陛下张罗膳食,明眼人怎会看不出来?不若臣回去跟春陀大人说了,请他代办。臣从旁劝着,也就是了,都是从父丧中过来的。”

王太后和田蚡眼神交流片刻,田蚡微微点头,王太后道:“就依你,哀家也常让平阳去看看皇帝,有什么事儿,你就跟平阳说。”这是要韩嫣做间谍了。

“喏。”春秋笔法韩嫣还是会的。

“为何不先对皇后说?”王太后突然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腔调问道。

“外臣岂敢擅入后宫?”韩嫣答得正气凛然。

旁边的三个人交换个眼色,却是笑了不敢擅入后宫,就敢想法儿入太后宫了?小混球,你就接着编吧。

其实,对韩嫣来说,牢牢记住韩颓当的庭训,处在宫廷的漩涡里,紧靠着刘彻,哪边儿都别掺和进去才是正理。不过,这次因为一时心软,不忍刘彻太难过,插了手。既然插了手,便要露出点倾向来。

抛开最后阿娇被废这一点已知历史,单单比较王太后和陈皇后,韩嫣也会选王太后。王太后是相处多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长辈,陈皇后却是男女有别,见面虽然不少,最近劝架接触才多起来,就这么背开王太后向年轻的陈皇后输诚,自己也有点过意不去。

一个任性骄纵连婆婆都能瞧不起的皇后,与一个待人和善、皇帝亲生母亲的太后,你选哪一个?好吧,这政治抉择谈感情太虚伪,咱们说点实在的。这皇后对别人可是个风雨脾气,说变就变,难伺候得紧,皇帝都得看她脸色。待你好时,自是百般赏赐,疑你的时候,一样是声色俱厉,心脏差点儿的都受不了。王太后,你还可以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让她觉得差不多,她不会在乎你跟着揩点油;陈皇后,她认定了的事,少有回头,不下血本,她不会相信你,就是相信了,她也不可能全听你的。这样的两个人,你会选谁?这个皇后,她跟你没有共同利益,她还无子、奢、妒、为皇帝所不喜。太后,她亲儿子已经登基了。

韩氏家训:跟紧陛下,小心向胜利者倾斜。

回到宣室,刘彻和南宫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皇姐回来了?坐。”刘彻见平阳进来,不让她行礼,直接赐坐了。

“是啊,臣妾跟母后说了,过来再跟陛下说说话。这两天一直陪着母后,也没仔细瞧瞧你。”

“既然如此,不如两位公主便留在宣室用过朝食吧,边吃边聊,陛下这些日子也是寂寞呢。”韩嫣见缝插针,就不信你留两个姐姐喝三粒米煮一碗水的稀饭。

“是呢,咱们多久没一块儿吃饭了,宫宴可不算啊,阿嫣这主意好。”平阳公主一挑眉,好小子,会说话,来这么一出,陛下能不一起吃么?连劝皇帝吃饭的话都省了。

“姐姐说的是,咱们姐妹一直在封地,最近才得回长安,却是许久不见了。”南宫公主加砝码。

“两位姐姐都这么说,便一起用膳吧。”刘彻答应了,悲伤的时候,有亲人陪,自是好事。想了一想,“只朕这里近日可只有粥,阿嫣。”

“臣在。”

“你心细,帮着春陀,看看准备点能吃的吧。”姐弟许久不见,叙旧的餐饭,不能再是光喝稀粥了,平阳公主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呢平阳侯身体不好,婚后十年,平阳公主方得一子,这样的生产可是珍贵,这样的姐姐可不能亏待了。

“喏。”

春陀是个灵醒人,到了前殿小厨房,干脆让韩嫣全权处理了:“韩大人,奴才们还不清楚陛下的喜好,您跟着陛下时间久,还请您多担待。”

“这…好。”

翻了翻厨房,居然有些稻米,只是颗粒挺小,闻闻味道,还挺香。淘米、洗菜、热锅…

一帮厨子看傻了眼,春陀默念:韩大人,老奴让你指点他们做饭,不是让你亲自动手…听说连宫女们爱编的如意结都是您最早弄出来的,如今这做饭都比御厨还强,您不是女扮男装的吧?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韩嫣先奉上一杯清水,给刘彻投投肠胃,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绝食的人,死活不肯吃东西,最后,被一朋友说:“我也不想劝你吃东西,可他们非让我劝你,你瞧,我也为难,好歹给我个面子,喝口水吧,我交了差就不烦你了。”他喝了,然后肠胃一阵蠕动,觉得饿了,扛不住了,吃饭了…

何况这刘彻还没绝食呢。

饭菜捧上桌案,揭开盖,看时却只有四样:一碗咸粥,白米粥将熟的时候,加切细的青菜、碎碎的葱花、蒸熟切丝的鸡蛋清、放点盐一起煮,起锅时滴几滴香油;一小盘油煎豆腐块,用的是老豆腐,块成薄薄的长方体,煎得金黄,四片豆腐放在青菜叶子铺底的浅盘里,再洒点细盐,可以沾着吃;韩嫣招牌的蒸鸡蛋;最后是一碗萝卜丸子豆腐青菜汤,加点淀粉勾芡,看着就觉浓香四溢。整天哭灵喝白粥,得补充点盐份水份,也符合“稀”这个要求。

真是色香味俱全又不显奢侈。大家很满意。

刘彻的食欲被勾了起来,全力开动。

“未央宫的吃食还真是不错。”平阳公主起了个头,“比臣妾那里强多了。”

“确实,臣妾那里更比不上了。”南宫公主附和。

“这倒是,朕记得以前没这么好的…”刘彻的声音低了下去,想起了以前在未央宫都是景帝留他吃饭的。

“这么说,倒要赏了。”平阳赶紧换话题,“春陀,这是哪个做的?”

“呃?是,是,是韩大人亲自动的手…”

叮呤咣当!三双筷子掉到案桌上。

“你?!”不愧是姐弟,如此有默契。

韩嫣很无辜:“很难吃么?”

“不是这么说的…”刘彻嗫嚅道。

“呃,如此美味,还是不要浪费了,陛下,您说是吧?”平阳公主也有点晕,不过,总算没忘了自己的使命,尽力劝弟弟吃点东西。

“姐姐说的是,不过,陛下以前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么?”南宫公主顺着平阳公主的话头往下说。

“长公主,这几日陛下可就是三粒米煮一碗水,成心饿自己。倒不是臣做的好吃,是前几天陛下吃的太差了,两相对比,不好吃的也好吃了。”

呼呼,终于引出正题来了。顺利交棒,剩下的就看这两位女士的了。

“是么?”两位公主惊呼,“这样可不行啊,陛下身系天下万民,焉能如此轻忽?”

“陛下这样,不是让母后和我们担心么?”

叽叽喳喳…

刘彻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动,望向韩嫣,嗔道:“都是你,乱说什么?没的让姐姐们担心。”

韩嫣微笑躬身,不语。麻烦解决了,剩下的就看两位公主聒噪的功力了。如果刘彻不想被女人唠叨死,晚上就会恢复正常饮食别的人唠叨,可以拿去人道毁灭以消除噪声来源,亲姐姐唠叨,后头还连着个亲妈…

皇帝,你就从了她们吧。

刘彻几乎要跑到景帝灵前去赌咒发誓,自己不会拿父母给的身体开玩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做皇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这才让两位公主放心离去,临行,平阳道:“陛下既这么说,可要言而有信呐,不要食言而肥哦~臣妾这就回去跟母后说,让她老人家也放心。为着你,大家可没少担心呐。”

“就是,陛下可别一回头又亏待自己,让母后以为我们俩说谎哄她。”南宫帮腔。

“知道啦,我的姐姐们~”刘彻作揖打躬,只求她们快些走。

平阳和南宫被他逗笑。使个眼色给韩嫣,两位公主相携回长秋殿了。

刘彻含笑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

韩嫣心里点头,果然,在一位亲人逝去的时候,让另一位亲人来安慰是个英明的决定。还能把自己摘出来,完美!唔,呆会也要去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吃什么好呢?肉丝咸稀饭?不行,这几天得吃素。豆腐吃得多了,想换个口味。

正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的菜谱,一个黑影挡住了光线,刘彻?

第42章 深思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实在是太有才了,我发誓,写的时候还没看到大家的留言,居然有人猜到,下面小猪能猜到是韩嫣有了小动作…

这章有点狗血,不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让韩嫣明白了一些道理。顶锅盖。

下面开始就要进入武帝朝了,敬请期待。

“你什么时候告密去的?嗯…刚才?送平阳皇姐去长乐宫的时候?”刘彻眯眼,背光下,显得有些阴险。

“呃?”更早!“嗯!啊?不是,不是,告什么密?密什么告?告什么告?”被说中,几乎就要认了,转得好生硬,差点咬到舌头。

“十多天了,我天天这样吃,也不见有人问、有人管,今天你跟着皇姐去一趟长秋殿,回来就给我做饭,是太后吩咐的吧?太后是怎么知道的?未央宫有人多嘴?就是有多嘴的,早不说晚不说,偏就今天说了?你真当朕是傻的?!”最后一句颇为严厉。刘彻吃了顿饱饭,营养丰富,大脑供血充足,逻辑推理能力也回来了。

朕!韩嫣忙跪下请罪:“臣知罪!”皇帝生气的时候辩解是多余的,如果不能一句话便让他消气,还不如少说少错。心下有些懊悔,真是的,好心遭雷劈,该让你饿傻了的。

春陀见状要上前说话,被刘彻一瞪眼,忙带着人退得远远的。

“起来吧,你有什么罪?”韩嫣心里一紧,吃不准刘彻这是不是在说反语,却听刘彻接着道,“让我没被饿死是罪么?”

呃?这话有点夸张了,抬起头,见刘彻木着脸也在低头看自己,忙又低下了头。却被刘彻一把拉了起来,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对乌黑的眼珠,显得更加乌黑锐利,这双眼在韩嫣脸上睃巡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呀”下面却是“呀”不出来地拖长了调子。

最后终是笑了出来,韩嫣从来没见过这风轻云淡、温情脉脉的笑会出现在刘彻的脸上,甚至想都没想过。刘彻从来都是感情激烈的人,哪怕是只是坐着不说话,也能给人以强烈的存在感,这么,嗯,轻柔的表情,他不会是饿过头之后吃了顿饱的,撑傻了吧?

脸颊被一双恶作剧的手扯了两下,韩嫣醒过神,这刘彻又开始淘气了。果然,刚才是自己看花了眼,刘彻怎么会有春暖花开的表情?

拍掉作怪的手,韩嫣瞪了刘彻一眼。

“当年”刘彻迟疑道,“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

“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了。”韩嫣看着刘彻迟疑的表情,“不就是…其实,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了,中元五年,十一月,祖父丧,十二月,祖母丧,二月,父丧。接二连三的,几乎要麻木了…”再说了,本来就不是很亲。

韩嫣决定对刘彻说实话,不是说,一个谎要一百个谎来圆,就像滚雪球,而其中任何一个谎言被戳穿,都会把说谎者逼到死角么?

“你别这样…”刘彻见韩嫣面上平静,以为他是伤心过度。

“我说真的,正是天冷的时候,整个家里,慌乱无计,没人会关心到小院子里还住着母子三人,我们像是空气一样,身上冷,心里更冷。”回忆起当时情境,记忆里仍是那冰天雪地的景象,“我明白,在那个时候,比起正事,我的心情是微不足道的,嫡母大人、兄长大人已经待我们母子够好了,他们的伤痛比我们不少半分,反而更沉重,还能保证我们一切供奉如旧,却仍挡不住心里那种寄人篱下的凄凉。那个家,其实很陌生,十二年的岁月,有七年是在宫里度过的,入宫前对那里的记忆又早已模糊,实在生不出亲切…阿说尚在襁褓,母亲生产时年近四十,产后身体一直不好…真是坐困愁城…”

刘彻握住韩嫣的手,一时无语。

“比起兄长,我是个不孝子,我就看着,他那样的伤悲,就那样看着、看着…我甚至觉得他这样太愚蠢,如果他也和父亲一样悲伤而死,如果我也如父亲一样悲伤而死,如果阿说也如父亲一样悲伤而死,这绝后的韩家,是让人佩服还是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母亲们怎么办?也去死么?!大家全死了,会不会曝尸荒野?”当时,真是这么想想的。

看向刘彻:“我真是个凉薄的人,对吧?父亲去世,我却在想些有的没有的,真是无情无义…”止不住地颤抖,泪流满面,心里发寒,人,果然不能认真剖析自己,不然会疯掉的我真是这样的人么?对大家如此疏离,对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无情也就罢了,可是对母亲,我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吧?那三位,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成全自己,可真心对我的母亲,我能保证自己会为她牺牲么?还有小韩说,我对他的感情比母亲更强烈,可我能说自己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么?…

控制不住地呓语:“我是坏人…无论如何,他们生养了我,便该是我的恩人,骨肉至亲,对我又会坏到哪里?我见过长安街头的乞丐,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比起他们,我得到的太多,却不知感恩,我这是怎么了…我很怕…”

哪怕是穿来的,可他们依然是血缘上的亲人,该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再者,凭什么要那么苛求他们不带一丝杂质的对我好?我就能做到不带一丝杂质的对他们好么?千足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纯净,何况人心。在要求他们先百分百地对自己好然后自己才回报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到自己先百分百地对别人好感动别人?这别人还是血亲?!可笑非要到现在,这个讽刺的时间、讽刺的地点才能想明白。分家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可韩则母子在不高兴情况下依然同意了,还补贴了成年前的生活费。和解是他先伸出的橄榄枝,自己抓住了,便得到更热情的回拥。韩嫣,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泪水被人小心地拭去:“你没有错,逝者已矣,生者仍在。你把母亲和弟弟照顾好了,你父亲只有欣慰才是。守孝三年,依礼而为,你做得很好。”

“我这守孝是搀了水的,当像你这样哀毁才是,我可真是不敬…”虽然一直认为死守规矩很蠢,不过这投机取巧的行为,总是让韩嫣有些心中难安。

“方才你还想法让我吃东西的来着,怎么现在又说这个了?”

“心不诚。”

“又来了!现在我才是丧家,倒是我劝你!该你劝我才是!”

“你要我怎么劝?节哀?若能节,便不是哀了,不是么?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我从来不会劝人,便让我陪你哭一场吧…”

“节哀,顺变也。顺变也不会了么?我不哭,你也别哭,擦干眼泪吧。你的意思我懂。”

?!你懂什么的?我有什么意思了?我要是觉得自己有劝人的本事、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就不用通知王太后了。

刘彻翘了翘嘴角:“你对父皇说过,食素衣麻,都是表面文章,光大家业、不堕先人威名才是真的孝。我没记错吧?”

我说过么?韩嫣心里有些惊奇,可能说过吧…面上却仍保持原来有些呆呆的表情。

脚下有些踉跄,却是被刘彻拖着往宣室走:“是该振作了,你也别想逃,陪我一起吧。”

宣室里,一地竹简。

韩嫣看着趴地竹简堆里翻拣的刘彻这说风就是雨的个性。

“不是说先帝新丧,没什么政事要处理的么?怎么这么多?”刘彻不解。

本来是不多的,可你攒了十多天没写作业,也积少成多了。想把全部寒假作业在两天内全部完成,本就是个高难度的挑战。

“以前看父皇处理奏章的时候,也没见有多少啊?怎么到我这儿就多了呢?”

大哭了一场之后这或许是韩嫣此生第一次真心痛哭心里好受了许多,背了多年的包袱放了下来,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因此,擦干了眼泪,也有了些精神跟刘彻说话。

“你跟在先帝身边学着理政的时候,也不是全天都在身边的,先帝让你学着批的,都是经过挑选,用来锻炼你的。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先帝也是要处理许多事情的。”

“这倒是。可这一堆,该如何下手?”

“谁让你全堆一块儿了?一件一件来吧,先分类。”说干就干,一件一件的先拣起来,“分好了类,再请卫太傅来指点一下怎么处理。这么乱糟糟的一堆,就把人给请来,也不像话。”

“我看你做得挺熟练嘛。”刘彻若有所思。

韩嫣顿了一下:“在家里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千头百绪,可是光看着事情又不会自己变少,只有动手去做。事情就是这样,只要动手了,一件一件自然就能理顺了,做熟了,也就不觉得难了。你这是刚开始,做多了就成。”

“也是。”刘彻挑眉,也加入工作的行列,“怎么分呢?”

韩嫣刚要开口又忍住了,想了想,问道:“你习惯怎么处理事情?”

“啊?”

“我只见过你读书,没见过你处理政务,不知道你的习惯,你要是习惯凡事先大后小,便按朝廷与诸侯国、郡县这样的分类来分,我管这样的叫横分;要是习惯,嗯,比如说兵事、政事什么的,这样一条一条的办,那就按这样的分,这算是纵分;要是习惯关内、关东,这样的分,就是区分。”歪歪头,“你习惯怎么样的?”

刘彻皱眉:“以前都是父皇交给我办我就办的,没分过,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先横分,再纵分吧。”

“好。”

埋首苦干中。

或许工作是忘记伤痛的良方,或许感情真的有保鲜期父子之情也不例外,或许政事更能吸引汉武大帝,总之,刘彻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这让知道内情的人松了一口气可怜阿娇仍是被蒙在骨里,正兴高采烈地跟馆陶大长公主商量放宫人出宫的事情。先帝宠幸过的人,当然不会和新帝有什么什么的,可她们身边还有贴身伺候的宫女,保不齐这些宫女里有资质不错的,也是要注意的,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放出宫去。至于伺候的人少了,再选新的就是,自己把关选进来的人,用起来也放心。

王太后见儿媳妇如此行事,心中的不满更甚了。刘彻也因着阿娇每天直奔长信宫请安,没有先去长秋殿而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