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没有成为太子,真是晴天霹雳,雷翻了一群人。便是不乐见刘据上位的韩嫣,听到刘彻说:“就是闳了吧。”的时候,也是惊愕大于惊喜。

“嘘我只先跟你说,不要告诉别人。”

韩嫣呆呆地点头,忘了问原因。

我是倒叙的分割线

刘彻一向少生病,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等御医、后宫、臣下紧张起来,他自己就先好了。这回却不同,忙完了一场大仗,又要想着法子财政上的漏洞,先是紧张战局后是亢奋胜利最后是担心善后。精神一直崩得紧紧的,收拾完政事,放松了下来,他便觉得有些乏累,倒头便睡,这回却吓坏了一群人。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光线太亮,伸手挡住了眼,发现腕上一片红色,眯起眼,见是系着条红线,连着个漂亮的如意结,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

“都有谁在?”听着自己的声音,刘彻很不满意,怎么哑成这样?声音还挺小的。

噼哩啪啦,一连扰攘,还传来有人跑得太快跌倒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声往外传去的惊呼:“陛下醒了~”

帐子被刷地一声拉开,映进来一张焦急的脸。

“你睡了三天四夜。”病个三天,与睡了三天不醒,绝对不是同一个概念。

“这么久…”刘彻沉吟道,“看来真是累着了。”

韩嫣忙扶起刘彻,嗔道:“你也太会吓人了,一句累着了就睡这么久?”

“吓着你了?”

韩嫣别过眼去看向门外:“御医看不出毛病来,可你就是不醒,都快要自裁谢罪了。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吧,不觉得饿么?”

刘彻抬眼,看着韩嫣脸色青白,眼下青痕尚在,显是没休息好,伸手抚了上去:“我这不是好好的?”正待说下去,扑扑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夹着“父皇”之类的呼声,皇子们到了。

同样是释然的表情,四个孩子各有不同,细微的差别与稚嫩的掩饰在刘彻眼底映得清清楚楚。最为自己能醒来高兴的,大概就是刘闳了。皇子们请过了安,还没说什么,今天轮值的卫青与张汤也进来了,不待他们见完礼,一旁备下的饭食也端了上来:“都是好孩子,守了这么些天,你们也该累了,都回去歇着吧。朕对太傅说了,放你们一天假,都去吧。”

“喏。”

“朕睡了这几天,朝上都还好么?”

“回陛下,丞相具安排得妥当,您呃,只睡了三天…”大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呢见韩嫣正扭脸对皇子训道“白天别睡太多,实在太累,略眯一会儿,晚上早些睡就是了,仔细别睡得昼夜颠倒。”张汤忙接上了话。

一旁诸皇子忙肃手立着应了,方才退去。

“你都怎么布置的?”这回是问韩嫣了。

统共就三天,还没用到有大动作。四位皇子且居未央宫,停了功课、轮流侍疾,便在宣室近侧宫室安排了几人的临时住处,后宫诸人、在京公主亦是轮流请安。也令中尉、卫尉、郎中令各安其职,不必慌乱,朝中诸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御史大夫张汤并卫青、霍去病、宗正刘弃也被他拉了过来一起守着。为了安定人心,韩嫣明白地告诉家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事也没有。看着韩家照旧,起初惊慌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咱们离皇帝远着呢,有什么事情,也有他们先顶着不是?

刘彻笑着点头:“这便好。”当下,命卫青宣告武官、张汤宣告文臣,皇帝已经醒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两人领命而去。

“你不吃?”

“我看着你就好。”

刘彻嘿嘿地笑了两声,大大地喝了一口粥:“你熬的?”看到韩嫣点头,“味真好,就是稀了,我可三天没吃了,光吃稀的,你就不可怜可怜我?”

“你也知道三天没吃?”白了一眼,打个哈欠,“一下子脾胃哪受得了?下顿你还得吃粥,想吃好的,明天吧!”

嘟嘟嘴:“好想吃肉啊~”

一个暴栗子打下去:“你几岁了?给我老实点!”连着紧张担心了三天,韩嫣火气不小。

这三天,韩嫣便守在宣室,反正他在这里有常住榻位,虽然知道汉武帝个长寿的帝王,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没事,但是看着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少有的人,也忍不住揪紧了领口觉得气闷。

自己心里再烦,访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其他人并不知道刘彻能活到70多,他的父祖寿命都不长,皇帝一病,不免议论纷纷。于是一面守着刘彻,一面安排布置。

前后不过三天功夫,也还压得下,没到大家陷入“大臣弄权软禁皇帝”的恐慌中,刘彻也就醒了,韩嫣这才松了一口气。

摸摸脑袋,刘彻道:“累着了吧?你也歇会吧?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我不累,没什么的。”

“不累得狠了,累到脑筋快不清楚了,你才不会…”摸摸自己被敲的脑袋。

韩嫣呆了呆,好像真的反映有些迟钝了,低头无语。眼前红影晃动:“这是你弄的?”

看着红色的绳结,韩嫣涨红了脸,伸手要抢,也抢到了。只是,那结子刘彻并没从腕上取下来。大力一扯,刘彻顺势压了过来。

“哪个都没偏,就没想过我要死了,你要如何自处么?”

“你且死不了呢。”

“是么?”爬起来,乖乖地继续喝粥。

一边喝一边琢磨,既然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他就再“病”着好了,病去如抽丝嘛,再说,这次睡得有些过头,老觉得身子发懒,正好多将养一下。于是,刘彻躺在榻上,看着大家围在身侧忙碌,装睡偷听一下悄悄话。很美好的日子嘛!

韩嫣只是限了时间不许太长,以免打扰了刘彻休息,并不禁诸人请安,诸皇子是随身在的,没只许哪一个不另一个,后宫有名份的,除非刘彻单独点名,都一块儿拎过来,免得被说厚此薄彼,刘彻也没单点了某一皇子、某一妃子,于是大家一起来。请安排队,皇子里是刘据打头,妃妾里是卫子夫打头,各是一脸凝重。闳看着自己是满眼忧虑,旦与胥有些忌妒不屑,据也是忧虑,却在行动间无意中把弟弟们都挡在了后面。妃子们看卫子夫的眼神就更有趣了,生子的李姬是一种眼神、未生子的尹氏与邢氏又是另一种,好一场大戏。

刘彻看到眼里,记在心里,悄悄对韩嫣道:“我若立时死了,这些人,怕也就是这付样子了。”韩嫣觉得刘据身为皇长子,也挑不出毛病来,序列靠前,比弟弟们略有些得意对个十岁孩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卫子夫身为皇长子之母,做太后的可能性比谁都大,却也仍旧温谦,还能照顾一下刘闳,不像李姬,因为不得宠,一忧愤,把儿子的前途给忧愤没了。至于别人巴结他们,他们也拦不住不是?这么说来,刘彻是满意刘据了?

刘彻却不这么想,母亲活着,在仰望的臣子那里是优点,到了俯视的刘彻眼中却成了缺点。

只要皇帝的母亲还活着,那么像田蚡这样极不得人待见的人,都能成为丞相。刘彻亲见过大汉朝两位皇太后的强势,只要她们活着,她们的家人就能横着走。窦皇后的存在,让刚刚剿灭了诸吕的汉臣担心她被人贩卖做奴婢的弟弟会在她成了太后以后让自己遭遇不幸。太后,在刘彻眼里,就是有“孝”字礼法撑腰的合法强盗,吹不得打不得,只能供着,还得听她的话。相比之下,大司马大将军势压君王简直就是个笑话,再强也是臣子。

自己的父祖年寿不高,四、五十岁便去了,刘彻偷偷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寿数,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此时他还没有“再活五百年”的雄心壮志,开始担忧起身后事来了。辛辛苦苦创下的大好基业,却让个女人高踞于这金字塔的最顶端,刘彻很是不乐。

卫子夫一向恭良,刘彻也看在眼里,但是考虑到储位的时候,他便不惮用最阴暗的想法来打量这个女人。王太后当年,何等温良谦恭?窦太后一死,也是闹得沸反盈天。

刘闳失了母亲,本来刘彻还要担心他受不住打击,没想到他居然扛住了,还成熟了不少。

然而,论资排辈,怎么排,都该轮到刘据做太子的。没有嫡子,刘据是长子,也不是蠢得天怒人怨,不立他,立谁?这是天下人的想法。

眼看着皇子年岁渐长,不立太子实在说不过去,皇帝的这次“休息”在大家眼里实称得上是“病得凶险”,于是,刘彻刚刚结束了他的病休,有人开始请立太子。本是为国着想的好事,只是在奏章的写法上,多少都提着“先天之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免让看的人想歪。

刘彻捏着表章,心情是震怒。他的耳报神不少,眼线虽不说遍及长安,至少对列侯、朝官的作为还是略知一二的。诸人如同偷粮老鼠般的举动,倒有七八分落在了他的眼里。朝臣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也不可能不显出一点立场来,人无完人,有点小动作刘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但是众口一词,真是半刻都等不得了!这么想着要拥立之功?急着示好?朕只是病了一回,还没死!朕偏不如你们的意。

刘彻不怕不立刘据卫家就敢造反,他心里清楚,怨气或许有,要说反心,那是不可能的。卫氏因自己而起,势力只在军中,这二十年来对军队的改造,让军队的向心力对皇帝的忠诚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就是想反也反不起来。然而,却有些担心一打退了匈奴就决定太子不是刘据,会令臣下寒心。

但是看到朝中若有若无的串连,隐隐地像是认定了一个新的主子,他便把最后一点顾忌给抛到了脑后。

再翻回来

卫子夫很郁闷,黯然神伤。十四入宫,便得帝王青睐,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证明了不孕的不是皇帝;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让他觉得后继有人;弟弟、外甥为他出生入死;单这宫里实没有自己给刘彻带来得更多,现今却得了这样的下场。欲哭无泪。

她很不解,不立刘据,要立谁?还有谁比刘据更有资格做太子?

卫子夫本是小心翼翼的人,出身低微,更让她是加倍的小心。生下刘据后,情况就有些改变,刘彻后宫,就没有个正经人家出来的,比起别人,她还算好的。

原本是奴婢的时候,只想着能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就好,待入了宫,便想着能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也好有个依靠,生了儿子,就开始想做太后了。人的需要层次总是在不断提升的。你不能拿一个奴婢的要求来衡量皇子之母,她的身份已经改变。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掂量了很多回,娘家人争气,有大功于国,平日里也是小心谨慎,不养门客,不荐私人,刘据又是长子,自己位份不低,刘闳之母虽然有宠,可前年她死了。李姬是生了两个儿子,可都不受待见。反观刘据,少时长在自己身边,尽心教养,礼仪周到,也不愚笨,不该是天生的储君么?

现如今,卫青闲居家中,霍去病,自从他拜了生父又接回那个名叫霍光的弟弟开始,他的立场也已经鲜他不会为卫氏彻底奉献,不愿搅得太深,情势危时,他会拉卫家一把,但是不可能把自己完全等同于卫家。霍去病流着卫家的血,却是姓霍,亲近又不是那么亲密。

军中新人出自军校,这些人如今是只认刘彻了。老人,淮南一案牵进不少,还有就是资格比卫家还老的,使不动。不知不觉间,刘彻竟是把兵权拢了个严实。

想想昔年卫青的部属,霍去病势力上升的时候,卫子夫有些暗喜,一辈挨着一辈,卫家皆有能人,卫青退了,霍去病顶上,正是自然的交接,卫青三子尚幼,由已经成年的霍去病来作为卫青的继承者,正是相宜。卫青门下趁热灶去投霍去病,卫家人没有刻意去笼络倒也有些乐观其成。只是霍去病的性子不喜麻烦,没有功夫与人深交,竟致这些人离卫家渐行渐远了。

再看长安城中,刘彻早已命韩说为郎中令、李蔡为中尉、李敢为卫尉,期门、建章皆由新人掌管都是与诸皇子无瓜葛立场的。韩说算是中立的,可李家,李广是死在军中的,这分明是把自己都当成了贼来防。

真的寒心了。

抱着凉透了的心,卫子夫收拾行装随刘据就国。正要启程,却被留了下来刘彻策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命刘据留下观礼。策王之礼已毕,皆令拜完太子再行就国君臣名份先定。太子,是刘闳。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到了刘闳脑袋上。母亲早亡,令刘闳第一次尝到了冷暖交替的世情,正在苦苦挣扎。突然之间却让他做了太子,人生的起伏太大,他有些难以适应。

死前只是美人的母亲,死后却成了夫人。这是尊重母亲看重自己了吧?自己做了太子,母亲会高兴吧?

“只恨我为什么要把你晚生了一年,卫氏子不过是生得早一年,天下便都当是未来的太子,他有什么本事?给只受伤的兔子包包脚就能说成是仁慈?天下人都是兔子么?他是皇子又不是兽医!”

“你父皇最疼爱的是你,你比那个皇长子聪明百倍,为什么世人只看到了他?”

“只因我来得晚了一步,卫子夫早已侍驾多年,只因你来得晚了一步,卫氏子已经降生。除此之外,我们哪点不如人?她卫子夫若是良子家我也认了,明明是出身不比我尊贵的,她一介奴婢都能想着当皇太后,为什么,我不行?”

“你在胡说些什么?不想争?封王便好?你也想封到长沙去么?你以为母亲不想你平平安安过一生么?你不想争,他们也未必容得下你!你只比他差一岁,隔得太近,不光是我看着你有可能,他们难道不防备你么?吕太后当年,是怎么对高祖诸子的?要母亲再给你说一遍么?”

听得多了,刘闳心下不解,卫娘娘人不坏的,哪有传说中吕后的凶狠?不明白还要争什么,父皇更喜欢自己不是么?

直到母亲病亡,他才明白,自己不争出头来,别人便要踩着自己的肩膀去出头。争了,得了太子位,至少,没有奴婢敢在背后“小声”议论。皇兄在看到卫娘娘也给自己备了东西的时候,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就像自己看到饿了饭的小狗时,很想扔出一根肉骨头的眼神。看小狗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等到自己被那种眼神看的时候,心里却忍不住泛呕。天皇贵胄,谁愿被人施舍?

不用被人可怜,感觉,还真好。

第123章 更新

立了太子,便要给太子配齐全套的班子,做刘彻的太子,是幸福的,做太子以外的其他儿子,简直像是遇到了后爹。于是,诸王尚未离京,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给太子配的豪华阵容压得喘不过气来,刘据分外难过刘彻把卫青也列进了太子师傅的名单里。朝臣倒觉得刘彻还算厚道,待卫家荣宠依然,也不算怠慢了功臣。

诸王就国,也要配一套班子,比起太子来,却差了一头不止,同时,《左官律》、《附益法》的存在,让有能之士不想为诸侯王效力诸王的情绪都不大好。情绪再不好,规定的礼数还要做下来的,拜了宗庙拜父皇,再到太傅面前听一次课,这是必须的。至于朝中其他的大臣,本就与年幼的诸王相交不多,藩王结交大臣,又是犯忌讳的事情。

临别的课程很短,也就是说几句要善待臣民、忠于皇帝、为国守藩的场面话罢了。说的人照本宣科心说我说的你们到底听没听啊,听的人蔫头耷脑想着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长安,都巴不得早点完事。

太子已定,韩嫣觉得,自己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占在丞相的位置上,也难有建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上半句正确,下半句不然,一代人,能够在历史中风光个几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一个人呢?“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才是真实写照。

比如韩嫣,外头看着风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不过因为沾了两千多年知识的光而已,让他开头还能凑合,再继续下去,怕是要黔驴技穷,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老天帮忙了。背出来的知识与现实还有一大截的差距,从最早的军事改革开始,韩嫣就已经领教到了现实环境的威力你说军队要廉洁?可以啊,但是,你知不知道军中惯例?战利品从来就是三分自留七分上缴的。打得越好,挣得越多,所以将士用命。不然,单靠明面上的军饷、赏赐,收入也就比种田多那么一丁点儿,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卖命么?这可是货真价实地“卖命”啊。前面拿命在拼,万一死了,后面老婆孩子饿得头昏眼花,谁愿意?

起先的那套杂烩学说,几经修订,终于成形,出来的结果也让韩嫣感叹不能小看任何人啊。为国成神的说法是没了,刘彻大手一挥,为国牺牲之人入了忠烈祠,成了臣民学习的榜样。中心思想就是为国为民,讲求实效。

人的经历很重要,当时提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很高明,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年后回头再看,当时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谁都能成神,岂不天下大乱?怨不得日本战国了那么久。刘彻没因此把韩嫣给灭了,真是太给面子了。还是实践出真知,空想出来的东西,不经实践检验,那是满身漏洞活似莲蓬浴头。

人所处的位置也很重要,刘彻坐得比韩嫣高,虽然没了两千年的积累,他所看到的东西,有时候还是比韩嫣要清楚许多。

既然如此,能卖弄的都卖弄了,效果还不算好,何必再尸位素飨?真要等到被后浪推死在沙滩上么?死得也太难看了。

再者,穿过来三十多年了,以前的知识,自己也很难记全了。谁能把三十多年前学的、一直没有怎么用过的东西,在三十多年后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反正韩嫣是不行。韩嫣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但是,人的记忆力再好,也要建立在这类知识经常使用的基础上。长在中国,不上学也会讲汉语;可是如果毕业后不再学习,那么就算英语过了六级的人,也很有可能很难再讲除了yes、no之类的基础词汇、MYNAMEIS…句子以外的其他东西了。

还不如专心当个老师,教教刘闳混混日子去。没有知识,总还剩着一点常识,没有可以卖弄的东西的时候,趁早收手。因此,不等到丢人现眼的时候,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请退。

倒是刘彻,见韩嫣退得如此干脆,倒恼了你撇这么干净做什么?刘彻还没想过换丞相的事儿,丞相与皇帝独处的时间长些,才是正理不是?你不做丞相了,岂不是还要再找理由好单独相处?

“有点累了…”韩嫣撇撇嘴,“我又不是要跑掉。”

“什么?”刘彻手一紧,直接把人拉了过来,“你要跑去哪里?”

“有没有听清楚啊?”韩嫣挣扎着抬起手,敲他的头,“我是说,我不是要跑掉,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么…整天忙,都没时间做别的…都快忘了悠闲日子是个什么样儿了。”

“唔,”刘彻先是盯着韩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歪过头去,沉吟了半晌,“这样,再看两年好不好?”这是商量的语气了,“我也想闲下来,只是最近事情多,”脖子对着脖子磨了几下,“忙过这阵子好不好?”

韩嫣顿了一顿:“你先想好了人,试着练练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除非是要治丞相的罪,否则,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丞相退位,都要表示出挽留的意思,韩嫣也没指望一说就成,不过是先打个招呼,慢慢抽身退步的时候,不要被认为是消极怠工就好。

刘彻应了下来,又道:“我总觉得未央宫空了些,再建一座宫室好不好?”

反正你是跟钱死磕上了,钱少了,拼命地刮钱,等看到国库里有进项了,又觉得不舒服了,非得寻个由头花光才舒服。

“宫室少?”韩嫣诧异道,“桂宫新修才几年?”

“前阵子病了,朕想了很多,”刘彻正色道,“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朕决定还是不要去桂宫了,身体重要…”说完,还对韩嫣严肃地点点头。

韩嫣一愣:“你那是关心国事才…”闭上了口,看向刘彻,刘彻这会儿倒笑开了。

“我可真是可怜,”刘彻自叹,笑着瞥了一眼韩嫣,“孤枕难眠啊~”

“那就加个枕头!”韩嫣恶狠狠地道。

看着韩嫣故作凶恶的样子,刘彻再接再励:“那个,多个枕头没人枕,不是更凄凉”继续笑,脸上的表情很明显你再当不知道啊。

韩嫣绷不住了,什么都做了,这会儿再装无知,有点晚了:“你那枕头睡久了有点硬,不舒服…”

“唔,回头换个新的,你再来试试?”

韩嫣眼睛四处晃了晃,没看刘彻,点头。

耳边传来奸计得逞的笑声。从来不知道皇帝的枕头居然会旧到不舒服…

“别笑了!”推推埋下脑袋,肩头一耸一耸的人,“有功夫笑,还是算算手上的钱够不够盖房子的吧。”

“就去、就去。”

一看账本,才发现问题严重,钱,好像没有预期的多,要有大的花用,好像不太够。财政一紧张,新的宫室,只好暂停。刘彻脸色有点难看了,韩嫣也看出问题来了。商人有多富,他们俩不太清楚,但是,以盐铁起家而致全国闻名的前任盐铁商人交的财产税,居然不如一个关内侯的年收入,这就说不过去了。

偷税漏税,是个历史性的、世界性的问题。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谁也不愿意白交给别人,挣得越多,越舍不得,尤其是精打细算的商人。刘彻大怒,悬赏令民告缗。

老是刮商人的钱,先是收车钱,再是收财产税,商人的人头税还比常人贵,歧视性很强。但是,一个现实是农作物的亩产量不高,一个农民能养活的人少,大家都去经商了,种田的人少了,粮食少了,国家就很难稳定。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压制商人,不全是因为歧视,还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因素在内。虽然,刘彻也是很想从商人身上刮点钱来用用。

韩嫣摇头,再一次感叹环境的力量,重商主义在这个时候,真是行不通啊。

第124章 刘闳(一)

做了太子,搬到了他的父亲、祖父曾经住过的地方,排场比以前大了,伺候的人比以前多了,底下人待自己比以前更恭敬了,刘闳没有觉得更高兴。他碰到了一个难题他很不喜欢现在的伴读。

皇子伴读与太子伴读,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因此,最初被选为皇子伴读的孩子,无不被家人叮嘱,侍侯好现在的主子,对其他皇子也不能忽视了诸王就国,伴读未必会被派着一起去,留在京里,对着的是太子,要想有所发展,讨好非常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那是必须的。长大以后,入朝为官,国家很防范大臣与诸王交通,打着某王以前伴读的烙印,很难有大发展,除非事先做两手准备。刘闳最初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伴读的孩子也都上心,待到王夫人一去世,被家人一叮嘱,开始有了讨好刘据的倾向,小孩子遮掩的功夫不到家,刘闳看了出来,很是难过。待到被立为太子,看着玩伴又凑了上来,心境已经有些沧桑的刘闳冷笑。于是,跑过去找刘彻。

跑到宣室的时候,发现太傅也在,刘闳想了一想,想说的事情让太傅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于是,通报一声就跑了进去。

行过礼,听到刘彻一声:“你不去玩,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刘闳提起头,看到父皇脸色不太好看,再扭过头,看到太傅正襟危坐离父皇老远,脸上故作严肃,太傅没有示警就表示父皇这不算是心情不好。忙扑过去,抱住刘彻的胳膊:“父皇~哥哥弟弟们都走了,住的地方好空旷,原本坐满了一屋子的人,现在听课只有三两个人,儿臣觉得心里不舒服,没心情玩。”

“唔,这样啊,”觉得儿子很有手足情,刘彻面色缓了下来,“他们是藩王,自然要就国,不会再回来了。你要是觉得冷清,便再选几个伴读就是了。”

“谢父皇,”乖小孩行过礼,又爬了起来,仍旧抱住父亲的胳膊,“那据皇兄还有旦、胥他们,到了封地会不会也觉得冷清?也给他们加几个伴读好不好?”

“哦?怎么想起这个来?”

“嗯,上课的时候,儿臣看到自己的伴读,想起他们以前与据皇兄交好,想来据皇兄与他们分开,也难过的,咱们把他们送给据皇兄好不好?”瞪大了无辜的眼睛,乞求地看着父亲,“跟朋友分开了很难过的。儿臣还有父皇、有太傅、有少傅,可是兄弟们身边却没几个熟人…”吸吸鼻子。

刘彻眯了下眼,睁开,低头看看儿子:“你先去选新伴儿吧,剩下的事儿,父皇来办。”

“喏。”乖乖地向父亲行礼告退,也没忘了师傅。

“现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看着刘闳退了下去,刘彻忽然暴出一句来。

“聪明总比傻子强。”

“也是,至少,他看出来了一些事,原本还以为他没长大,现在看来,倒有几分眼力,只是,太沉不住气了。”

“他还小。”

“得开始教了,这么毛燥可不行,”刘彻叹道,“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父皇已经开始教我看奏章了。”

韩嫣在心里偷笑,你在比他大十岁的时候,也很毛燥啊。

刘彻给刘闳选了新的伴读,却没有如刘闳所愿地把他不喜欢的立时换掉。刘闳居然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再闹,只是没多久,却发生了太子言语被泄漏的事情,一查,是伴读大嘴巴…

韩嫣暗叹,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心机不简单,正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卸磨杀驴的时候,看到了刘彻满意的笑容,这才恍然大悟。这么大的动作,没有皇帝默许推动,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操作得起来?刘闳能跑到跟前来表现关心兄弟,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皇帝家的父子传承,真不是别人能摸透的,自己还是做好本职工作去吧。

太子课程,与皇子的课程真的很不一样,这是刘闳的体会。

“以前太子年幼,学习当从基础开始,我虽忝为太傅,不过是教几个字罢了。如今,太子长大了,到了该讲道理的时候,那便说点有用的吧。”

“什么学问最有用呢?”刘闳兴致很高。

“只研一门学问,我不如老学究,但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国事,不是背几页书便能了事的。将来治理一国,虽有僚佐,也少不得自己要费心费力,就说一说这治国吧。”

“治国也是学问?”

“对。”

“是要亲贤臣、远小人么?”

“也对,也不对。亲贤臣、远小人,道理谁都知道,桀、纣,也知道,他们都是聪明人,但是他们还是任用了奸臣,败坏了国家,所以,为君者,贤明与否,不在乎他背下了多少大道理,而在于到底做不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