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满意了,接着道:“你回去速度把跟墨机的婚事办了。”

我呆了呆。

师父又道:“医神这个神职委实是个不上不下的神职。三清里头有太上老君跟度厄星君,本就不该多出来她这么一个。然青鸾历了天劫却当了医神,三清众位仙家也算生受了,并无二话。她死后司医就空着,左右也不多它不多少它不少,也无人管理。直到后来你做了司医神君……纵然你跟她有千丝万缕旁人不知的关系,我却要替你做回主张。”

我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愿意”三个大字,还是垂首作出受听的形容。

师父伸手朝我身后挥了挥,墨机从善如流地走到近前。

老头子道:“墨机,老朽今日将这些话说与你听,是有事求你。”

墨机忙恭敬一拜道:“真人请讲。”

师父眼睛里眸光闪闪,道:“我此番是将她托付于你,成亲以后要体谅她周全,再者便是要好生守着,叫她飞灰之前都不得再踏入镜湖半步!”说罢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进墨机手里。

那厮受了信,竟一脸肃然道:“真人请放心。”

本神君真的悲催了。

悲催的是,这段原本不干我什么事的戏文,倒将我唱成了个角儿。

好比是戏文里头痴男与怨女相约私奔,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在月圆之夜相约在大槐树下。眼看着就能杀出一片天地,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却叫半路杀出一个跑龙套的。

这位跑龙套的还顺顺当当地将大姑娘也带跑了。

其实,我这个跑龙套的其实跟那痴男一样,都憋屈的很。

* * *

老头子几乎是将我二人赶出镜湖的。

阿虚看我一脸不放心道:“你们且回去,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叫尚付把央歌小子送回轩山。镜湖留着我还是守得住的。”

我这才点点头,踏上祥云走了。

回程的路格外遥远。

墨机那厮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不复往常模样。我心念着临走前师父的嘱托,混身竟没有一处是自在的。

不得不说,师父演上一出托孤的戏码,大大在我预料之外。

转念一想,近几日他随我走东奔西,我竟渐渐觉出些个理所当然来了,这件事委实怕人,想到此处我浑身一阵哆嗦。

* * *

我二人一路无话,到了上清我便径自走了。

一回到上清,引入眼帘的却是这么一番景致。

竹林里头,身穿天青色衣裳的鱼贤歪靠着竹子睡的香甜。白衣神君平躺在地,头枕着鱼贤的腿,手里举着一册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我的娘,这么快就好上了。

白岂眼风瞅见我,一边缓缓坐起来一边以食指压在唇上。

我瘪了瘪嘴,站在原地。

白岂站起身顺了顺衣袍,又十万分怜爱地在鱼贤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款款走过来。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一层潮汗道:“哥哥跟鱼贤,真是断袖情深。”

白岂伸手掏出别在腰间的扇子,笑得十分坦然:“我想好了,左右我是离不了他的,能跟他在一处,断一回袖又怎的?”

我诚恳道:“哥哥这回真是开窍了。”

白岂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打量我道:“师父托尚付送来书信,说让我替他老人家帮你把婚事办了。你跟墨机,倒是处得挺好。”

我磨了磨牙,道:“老头子真是手快。”

白岂作出一脸了然的形容,又拿出过来人的强调用扇子搭了搭我的肩:“你先前用情至深,现在又日日处在一起,即便再动了动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甩开他的扇子,侧过脸不理他。

白岂倒不恼,又笑道:“左右你那么气他还不是因为自己会错了意?如此说来,我倒觉得是你无理取闹了些。”

他见我默不作声,愈发兴致盎然道:“墨机虽然不说出来,他待你如何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俩都是有情,何苦作出爱理不理的形容?”

我咬牙道:“左右哥哥得了鱼贤,对情事愈发参透了。”

白岂干笑两声,道:“你看你态度也软了,何苦跟他敌对。不说这个了,你快去听莲舫看看莲生去。”

我扬眉道:“莲生怎的了?”

白岂双目炯炯道:“少离都快在你的听莲舫住下了。”

进了听莲舫,本神君的下巴便哐当一声掉了。

那场面委实吓我一跳。

莲生面无表情地研着药末,少离在她身后小媳妇儿似的端茶送水忙东忙西。更诡谲的是,他那一张万年死僵脸笑得无比春光灿烂。

我还就奇了,他那一张面皮几万年没有笑过了,现在咧了这么大幅度,他不肉酸么?

云罗很乖觉地扯扯我袖子,一脸欣赏地形容道:“少离君每日都过来帮忙,还跟我学了沏茶铺床之类的,勉强也算过得去。”

我捧了捧心,惊道:“那他是不是还准备学些针线?”

云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前日莲生去采药,叫山上的树丫子划烂了衣裳,少离君就同我说想学一些缝缝补补。”

我扶着门框子,晕了两晕。

莲生瞅见我,从从容容地走了过来盈盈一拜道:“神君回来了。”

少离一见我,脸上春光灿烂的笑脸立马灭的功德圆满。他这张面皮僵了这么久,如今能使唤的如此自如,我都替他愉悦。

我笑道:“少离,许久不见,你竟已经好了。”

少离背过手,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拿腔拿调地揶揄他道:“若说针线活,云罗可是不及我,现下我得了闲暇,倒是能教你一教。”

少离脸上青青白白好一阵,甩了甩袖子道:“你是皮痒了罢。”话音还在梁间绕着,离风剑就握在手心里了。

莲生大步走过来挡在我身前,语调毫无波动道:“少离君若要跟神君动手,莲生便不得不管。”少离脸上又是青青白白好一阵,末了,目光黯淡地匿了剑。

我在他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愈发兴致盎然起来。

命格

作者有话要说:前些时日过的委实混账

以后争取日更

握拳~!

当晚,云罗云拓在我房里七嘴八舌了半晌,我才大概摸出了些因果。

少离虽不喜欢上清却来来回回跑得愈加勤快。奈何他将肉酸的话都说尽了,莲生还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少离弃了原先的花花粉粉不要,全身心地扑在莲生身上,单说这一点委实是可嘉可赞的,即便如此,我觉着他先前跟白岂去青楼的事儿也不能这么算了。

更何况,我倒想知道那小子若是晓得了他心心念念的温婉姑娘真身是神器,该有多么震惊和不安啊。

少离走后,我盯着莲生毫无瑕疵的面皮思量着怎么开口。

左右这件上古神器被我当做药童使唤了这么些个日子,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本神君既然知道了,总不能继续怠慢下去。

于是,考虑良久我才扯出一张极为喜庆的笑脸道:“莲生啊,哈哈,研药末儿委实是件费神的活儿,来来,坐下喝杯茶罢。”

我眼尖,看见莲生非常、非常小幅度地抽了抽嘴角。

小姑娘甚懂礼地默默坐下,就着我递给她的茶盏喝了一口。

我又忙哈哈笑道:“莲生啊,你我本不必多礼的,我们……咳咳,姐妹相称罢。”巴巴地跟这么件历史悠久的神器沾亲带故,本神君还是起了一身潮汗。

莲生玉琢似的面颊上荡出一丝浅笑,十分冰雪聪明又机灵伶俐道:“真人约莫是跟你说了罢……我是九品莲台?”

我呆了呆,转而讷讷地点点头。

莲生又浅浅笑了两笑,道出一句十分惊世骇俗的话来:“虽然身怀神力,我却也不知道我是莲台修的仙,还是莲子修的仙。”

我抚了抚额,道:“竟还不知道真身是甚?”

莲生点点头:“蓬莱仙岛上的莲花是灵物,生来便是仙胎,修道数千年或万余年便能成仙。真人将莲台养在我体内,让我在修仙时顺道修补莲台,久而久之,我早与它融为一体,莲台补好的时候我便成了仙,真身也不在了。”

这段话断然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即便如此,本神君天生聪颖,也能抓略略住这段话的精髓,遂作出我已经明白了的形容点了点头。

我俩随口闲扯了些七七八八,渐渐陷入无话。我有些尴尬,便状似漫不经心道:“我近几日在外头奔波,一回来便听说少离缠你缠得紧得很。”

莲生点点头,一副坦然的形容。

她这般模样倒显得我委琐了。

我只好以手握拳,放在鼻子下面咳了咳,做起了亡羊补牢的勾当:“这少离虽然于我不甚待见,对别的仙人也算是一派谦和。我今日见他这么着紧你,真真改头换面了个彻彻底底,不禁有些感慨罢了。”

莲花姑娘歪头想了想,边捻着袖子上的花纹边小声说了什么,我只隐隐听到一句“是莲生没福分罢了。”

若是我知晓后事,断然不会将这句话理解成怀春姑娘家的娇羞。

也断然不会多此一举,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生生受着情伤。

* * *

莲生道天色已晚便退下了。

我精神头尚足,遂决定翻几页戏本子再就寝。便从盒子里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继而挥出袖风,扑灭了桌上的烛火。

这本是一套连贯且熟练地动作,奈何我挥袖时袖袋忽而松了松,从袖子里头掉出一册极为厚实的砖头本子。

身形略顿,我拾起来一瞧,原来是影千介借我瞧得那册命格。

本神君手抚着书皮笑颇无奈,继而竟发自内心地有些感慨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来了。他那日借我命格,竟仿若是百年前的旧事,看来我这些时日委实过得十分百转千回。

这般厚重的本子在我袖袋里躺了这么久,偏偏挑这个时候掉出来,也算是极大地缘分。本神君遂决定顺着天意,好生研究研究这册命格。

本神君也是见过命格的。

跟鱼贤偷酒被捉时,嫂子开恩送了我二人两条小命。天帝老头子翘了翘胡子,万分心有不甘地叫我俩下凡历一趟劫。

司命私底下喜欢写一些伤春悲秋风花雪月的小段子,有了合适的命格便将之糅合进去,来满足一己私欲。然而这些命格在轮回之外,总无法得以实现,司命聪明伶俐,想出了让下凡历劫的神仙用这些命格的方法。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也是大家都知道却不得不接受的事。

那日司命除去了平日里不近人情的星君形容,面色红润且兴高采烈地搬来两箱子命格,一边往外头捡书一边跟我们絮絮叨叨他每册命格的亮点所在。

末了给我们一人递上几册命格叫我们选。

我跟鱼贤兵荒马乱地看了许久,才选好将自己投进的哪册簿子。

我选的是其中颇为平缓的故事。

说一个富贵小姐生病烧坏了脑袋,继而家道中落沦落街头。一日要饭却叫一个富贵王爷瞧上了,带回府里做洒水丫头。王爷瞧她模样好,烧坏的脑袋让她愈发显得娇憨,遂格外宠爱,不久便捞上了床,做了王妃。

待她替王爷生了一堆孩子以后,立即有人告密说这个姑娘其实是王爷某某仇人的闺女,而这个姑娘家里之所以败落也是因为这个王爷用了些个手段。

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若干次。

王爷醉酒颓废逛窑子了若干回。

末了,二人终于携手向命运宣战,执子之手做回恩爱夫妻,从此摒弃前嫌,过上了幸福且美满的生活。

这册命格我来回翻了许久,发现司命委实妙笔。

在“过上幸福生活”这句话出现时,那册命格只剩下最后几页,前头这些跌宕起伏的过往竟然都发生在姑娘二十二岁之前。

我考量着这位姑娘开头出生富贵日子很好过,中间虽难过了些年,最后终归回到了富贵日子里头去,何况后四十年能过的如此平淡和顺委实是桩美事。

遂受了。

鱼贤却十分大胆。

约莫选了一户十分标志的人家,生得一副好看的皮相,因此这孩子一直桃花不断。从十岁开始就跟隔壁小孩子定下私情,十二岁时私塾里一群孩子为了跟他坐邻桌而大打出手。十四岁时发现自己跟自己的帅哥父亲其实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竟生出些个暧昧情丝。十六岁时,儿时相约终身的玩伴找上门,帅哥父亲内心无比纠结且惆怅还是舍不得放手。

其间大大小小桃花开得十分茂盛。

一直到十八岁时他儿时玩伴终于放弃退出,他便跟他父亲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册命格显然就是个中翘楚。单单说参与鱼贤感情纠葛的出场人物就有二十多名,更不要说司命妙笔生花地将跌宕起伏的过往提前到十八年。

还有一点十分要命,以鱼贤为中心的这么多花色各异的龙套,竟然全都是男子。鱼贤那一世,真真十分断袖。

那时历罢劫回上清,我与鱼贤执手互叹了良久,平白沧桑了好多年。

现在想起来还是不胜唏嘘。

再看手里这册。簿子很厚,我略略翻看了些才知道原来上面记载的不是一个人的命格。还顺着他的转世投胎一直记录了下去。

能叫司命写成连续剧的戏本子,断然不是一般的戏本子。

本神君愈发振作了精神,庄严且隆重地翻开册子第一页。

命格(2)

作者有话要说:忙签约的种种……

豪言壮语貌似没实现……

我悲痛……

才翻了数十页我便感觉自己叫人给诓了。

我道影大太子神神叨叨地塞给我的这册命格簿子,定册非同凡响的命格簿子。谁料这册命格却写得很是平淡,头几世看得我意兴阑珊。

倒不说这笔触不如先前给我跟鱼贤看过的几册,情节也远远比不上原先的那些那么跌宕婉转,那么荡气回肠。

这株魂魄委实稀奇。单说我翻过的这几世,莫说姻缘了,连朵烂桃花都没有,这件事叫我义愤填膺了许久。我正在思量这没有情伤的日子该过得何其无聊时,司命却为他找了一处很好的差事。

我翻了他七世命格,在头两世里,这位不知犯了什么过错下凡历劫的神仙一直十分在意地打听神农炎洞的一些传闻。日复一日,十分专情。

后五世便又开始十分钟情于神农炎洞的地理位置。这就略略困难了些。于是这位仁兄便开始身体力行,踏上了寻找神农炎洞的伟大旅程。

大约是这个何其伟大的旅程过于费神了些,仁兄的阳寿都相当之短暂,大都过不了四十岁,对于这点,满腹慈悲的本神君唏嘘了很久。

再往后翻翻,却叫我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仁兄仿若未曾喝过孟婆的忘川水,竟能作出一世接着一世向神农炎洞进军的诡异事情。当真比凡间戏本子里蹦出来的狐妖犬妖怕人了些,唔,下次碰见司命一定要赞他一赞,他这小子很有写灵异话本的潜质。

话说回来,司命写出出这等损阴德的命格,在底下生受着的那位神仙仁兄却无二话,当真是条汉子,改日定要向司命问问清楚,好结交结交。

说来司命也诚然不是个丧尽天良的星君,终于在翻到第二十八世的时候,叫他如愿把神农炎洞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