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以一个清爽的姿态出现,头一句就问她:“那个房子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你进不去?”

“不知道。”姒今撇撇嘴,“大约跟我被困有关。正常情况下,我不会失手的。”

周思诚有些诧异:“所以你被困在水底不是因为你不自量力,是因为那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对付你?”

他起先先入为主,还以为是她没有灵力,强行施展一些类似传送的法术,结果中途被打断了。周思诚眼中加了分凝重之色,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

姒今摇头:“不像是在对付我。我的传送是我的天赋,因为没有任何攻击性,所以不耗灵力。这种没有伤害性的传导,就算有什么东西保护着那个房子,也不会阻止我。”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那条来时的路:“那种感觉,更像是这个房子已经被另一股力量占有了。就好像一个已经被侵略了的地方,不允许他人入侵。”

周思诚替她分析下去:“所以,你是说,可能有别的鬼魂占据了那个房子,想对张是民不利?”

这个猜测有些天马行空,不料,姒今想了想,居然嗯了一声。

周思诚无奈地笑:“看来世上作恶的鬼,还真是不少。”

“不是所有的鬼都有作恶的能力。”姒今一字一句地纠正他的玩笑话,“世上有灵力的魂魄,算上我,也不过寥寥几个。一般的鬼魂凭的是怨气,对活人造成不了什么实质伤害。”

周思诚愣了片刻,朝她心领神会地眨了一下眼,笑道:“多谢你的超自然科学教育。”

这回换姒今怔住了。

经历过昨晚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变了不少…

从前他到底忌讳她是个异种生物,又是动不动施个法术把凡人碾死的厉害角色,虽然不至于奴颜婢膝,但总是不敢在她面前造次的。可是在见证过她的狼狈之后,她在他心里的形象也一下子从云端坠落,变成一个可以开玩笑的人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姒今总觉得有哪里不是滋味。好像是慈禧太后当久了,突然有一天又要从小宫妃往上熬,任谁都别扭。

周思诚自己也有些惊叹自己的适应能力,居然这么快能和一只女鬼谈笑自若。两人各怀鬼胎,尴尬地沉默了会儿,周思诚伸手去拿车钥匙:“我得回去了。张是民大概还没有发现我不打招呼就出来,最好不要让他察觉。”他起身要走,突然又俯下身瞧了瞧姒今寒气森森的脸,“你一个人在这儿可以么?”

只是一句礼节性的问候。没想到姒今摇头道:“不可以。我要跟你一起去。”

周思诚愕然:“不是说进不去么?”

“我要弄清楚,挡住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姒今的态度很坚决。看得出来,哪怕他不带她去,她也会自己一意孤行地去调查,就像她一声不吭来了闽东一样。

周思诚没办法,让她坐上了副驾驶座,亲自替她扣上安全带。抬头时眼底撞进来一片雪白如瓷的肌肤,让他哑然了半晌,才开口道:“先给你去买一套衣服。”

她身上还是那件简单的白色睡裙,吊带的设计,出门前洗过澡,隐隐透出沐浴露的香气。

这个装束,哪怕是在气温如春的闽东,但还是显得突兀了。

第12章拾贰

姒今挑了一件白色风衣,一双高跟鞋。她从前说自己不习惯有跟的鞋子,但走起来脚下生风,派头倒是十分地足。周思诚顺手给她买了个手机办了张卡,教会她基本的使用方式,才放心地驱车去张是民家。

周思诚得到指令,把姒今在别墅外放下来,孤身一人进了张是民家,去找那根蜡烛。没想到到了二楼走廊,却发现蜡烛不翼而飞。

张是民换了身西服,挺着小肚子从房门里出来:“周先森起得这么早啊?”

周思诚与他虚与委蛇了一会儿,注意力全在蜡烛上,低头看地毯上与别处颜色明显不同的焦黑,狐疑地看了眼张是民。

对方仍旧笑着,热情地邀请他一同用餐。

周思诚婉拒了,悄然回到了张是民分给他的那个房间,一进门却发现,那张欧式的梳妆台上,堆满了蜡烛。通体白色,长短不一,映在镜子里,显得格外诡异。

周思诚把图片拍下来,用微信发给姒今,附上一句话:“来路不明的蜡烛,也能点吗?”

姒今由于习惯不了键盘打字,所以只能用语音。

很快收到姒今的回复,只有一个字:能。

周思诚看这满桌的蜡烛,说没有问题鬼才信…好吧,鬼信他都不信。他迅速向她确认了一下:你确定么?不会再出现传送进河底的情况?

姒今的回复依然很简短:不会。

既然她这么胸有成竹,他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打火机,像点生日蜡烛一样,把满桌的蜡烛都点了。她不是说她要借蜡烛为媒介么,媒介这么多,说不定能增加她的成功率。

姒今说那股排斥她的力量并不强烈,说不定在离房子比较近的情况下能成功进来。他只是尝试一下,没想到片刻之后,姒今的影子真从镜子里慢慢浮现出来,像《午夜凶铃》里贞子那样,一点点飘了出来。

生平头一次见到鬼的能力,和一直在口头上喊她女鬼是不一样的。周思诚叹为观止,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默契地一笑。

姒今居然也淡淡笑了声。她的身体呈一种半透明状,不需要脚踏实地就可以缓缓往门口的方向飘。周思诚担心她触不到实体,绅士地替她开门。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外面强光大盛,张是民和几个手下冲出来,大喊:“成了!我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哦!”

有一个陌生男子慢慢靠近,面色冰冷得可怕,看见周思诚的时候时候眉头皱了一下,若有所思。但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在了姒今身上。

姒今面露痛苦,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弯腰半蹲,看不清神情,身形在张是民一干人的奸笑声中渐渐变得愈发透明。

就在周思诚想要上前的那一瞬间,被制住的姒今突然凭空消失了。

他以为是张是民他们作的祟,没想到张是民一张肥肉横生的脸左晃右晃,活见鬼一样连连后退。就连那个面色阴沉的陌生男人,也紧蹙了眉,蹲下去摸姒今方才在的地方。

姒今脱身了!周思诚立刻反应过来,回身冲到窗前,砸开了玻璃往下跳。

说时迟那时快,等张是民一行人反应过来,周思诚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没影了。

他不敢久留,绕着别墅喊了两声姒今,立刻看见自己车上的人影。他飞快跃上去发动,一个甩尾,驶上了马路。后视镜里张是民带着一群人冲出门,看见他绝尘而去的身影,骂骂咧咧地摔家伙,却没有驱车追上来。

看来是忌惮外面人多眼杂。周思诚开回城区,早上那个房间尚未退掉,干脆在那里歇脚。

姒今有些虚弱,不能成步,私人旅馆又没有电梯,周思诚干脆一路把她抱上楼。那个前台的小姑娘还认得他们,啧啧啧地直摇头。

关上房门,才算得以喘息。

周思诚缓过一口气,靠在门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姒今笑道:“他们使这一招请君入瓮,也要看瓮严不严实。小小一段《往生咒》,也想困住我。”她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又胜在传送距离短,只把一部分传了进去,给自己定下了回去的时间。

周思诚在张是民家认出过阑干上刻的《往生咒》,没想到对她居然能有这么大的伤害:“所以阻止你进房子的,就是《往生咒》?”

姒今摇头:“不是。”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峻,“阻止我的,是我自己。”

“你自己?”

“你在他们家,有没有见过绿色的,夜明珠一样的东西?”

周思诚回忆了一下,确有其事。

姒今干笑两声:“那不是夜明珠,是镇魂珠。从前放在我墓穴四面的,四颗镇魂珠。我们这一趟,算是找对人了。”

第13章拾叁

当夜,张是民送走了钟姓男子,张家别墅里又只剩他一个主人。

偏偏今夜不安生,他刚关灯准备入寝,卧室的窗不知怎么的开了,轻纱做的窗帘幽幽地飘着,隐隐约约撩进来外头惨白的月光。荒山野岭的,外面没有灯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披了件睡衣去关窗,结果刚关上,漆黑的玻璃窗上突然亮起一团火光,映出他自己双目睖睁的脸。

他吓了一跳,连忙跌回了床上,再一回头,才发现是门口装饰用的烛台不知为何突然亮了起来。这烛台从设计出来开始就没点燃过,纯粹当个工艺品摆设,突然这么烧起来,火苗无风自动,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是民想起白天的事,心里有了揣测:他这是冲撞了女鬼了啊!

戏文里不都写着,女鬼大多都有戾气,喜怒无常,就是路上遇见说不定都要被吸干了精气。他倒好,跟人联合想要逮那女鬼,人家自然是生气了,要找他索命。

他越想越发毛,拱手对着空气四处地求:“姑奶奶哦,我不似故意的啦,我也似受人所迫,您大人有大量哦…”

结果念着念着,他的手就不受使唤了,很快地,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不受控制地赤脚朝烛台的方向走过去。

一直走到门边,他的手自己抬了起来,在门上机械地画画。

他吓得七魂没了六魄,这哪是画画哦,他的手在自己写字——死,那是一个“死”字!

※※※

旅馆内。

周思诚眼看着姒今捧着一杯清水,在旅馆的墙边走来走去,眼神空寂,淡若死灰。

他不敢打扰她,只能帮她守着门,目睹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最近研究过许多阴阳八卦上的书,看她的步履时候自动代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但仔细看了又觉得毫无章法。

这么过了半晌,姒今突然停下来,拿他刚买的毛笔蘸了清水,在墙上反反复复地写字。

周思诚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很快认出她写的字:一个“死”字,笔触颇有王右军的风骨——他现在看她行这些玄乎其玄的鬼神之事,关注点居然是这些东西了。

他低笑了一声,正在写字的姒今突然停了下来,双目反常地闭上,再睁开时没了眼球。

周思诚吓得连忙过去接住她。幸好她只是脱力了的样子,再一闭一睁,又恢复了原状。只是冷着脸躺在他怀里,一双幽寂的眸子凉飕飕地向上盯着他看。

周思诚知趣地放开她:“我是看你突然体力不支,不好见死不救。你以为我整天想着轻薄一个女鬼吗?”

姒今搁下水杯,躺在床上轻抚她的毛笔。

周思诚大致也能猜出她刚才做了什么事,苦笑道:“这样吓人真的有用么?”

姒今气定神闲:“吓人没有用,别的法子更没有用。”她突然起身,拿毛笔蘸了清水,在黑色的电视机柜上写下几个字,“你明天写一张纸条,让张是民在子时来这个地方。”

她写得很快,水迹还没消退。周思诚辨认清楚了,将信将疑:“你肯定他一定会来?”

姒今转过身,笑得百媚千娇:“那就看你懂不懂吓人了。”

周思诚当然不懂,但跟着她和孙麻子浸淫了这么些天,不懂也总窥到门径了。他写了一封匿名信,告诉张是民去那个地址,还特意加了些这两天在风水书上看到的玄词,一会儿恐吓他鬼魂索命,一会儿隐射他家门不幸,恩威并施。这种写法最是小儿科,他写完自己都不忍卒读,但是对付心里有鬼的迷信之人,最是有效。

※※※

张是民果然来了。

地点就选在姒今被困水底时的那个荒田。子时月黑风高,周思诚出面立在荒野中央,四面摆了七根蜡烛,摆成一个环。

张是民一来,就看见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拿着一根长火柴,慢条斯理地把一根根蜡烛全都点上。周围有荒草,张是民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惶惶然四处张望,只觉得颈上凉凉的,好像怕突然飘过来一个鬼影撕了他的脖子似的。

周思诚吹灭火柴,随手扔在荒草里,两手潇洒地放进风衣口袋:“张老板是一个人来的?”

张是民连连点头:“似啊似啊,小的怎么敢带人来哦。你信上唆我只要带钱来给姑奶奶磕个头,姑奶奶就会放过我哒…你看哦,我全都带来辣。”说着还拿出随身带的一个手提箱,打开来给他看,里面一排全是人.民.币。

这人虽说心里有鬼,可又不像是那些极恶之人,心思单纯得可以。周思诚嗤笑一声,都不忍心吓唬他了,只好照着姒今的说法,示意他:“看到这七根蜡烛了没有?”

张是民点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看到了看到了!”

“把钱分七摊,在蜡烛上烧了,烧一捆磕三个头,磕满了就好了。”

张是民心里也痛。他虽说也在黑市上混,但赚的也是辛苦钱,这么把好端端的票子烧了也肉痛。但人不和鬼斗,谁叫他犯了女鬼的忌讳呢?破财消灾嘛,人家在暗他在明,那女鬼昨儿个能控制他写字,明儿个指不定就让他抹自己脖子了。

他这人别的不说,就是惜命,连忙趴下去分钱。

周思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着没笑出声。说这人什么好呢?看上去也是个奸诈狡猾的,结果被姒今这一套吓得屁滚尿流,分钱的时候还一叠一叠比着分,务必追求等分,生怕哪一叠少了哪一叠多了。

看那钱的厚度,得有十来万。他听过鬼神需要磕头的,没听说过让人家烧真钱的,姒今这种睚眦必报的女人,估计这两样都是唬人的,为的就是报他在张家别墅里想对她不利的一箭之仇。

他在心里摇摇头:幸好没有惹过这个女人——不过,唔,真的没惹过么?

这样想着,张是民那头已经磕上了。前两天下过雨,地里都是湿泥,他磕了一脑袋的泥,看起来教人忍俊不禁,还嘿嘿地朝他笑:“磕完了,姑奶奶还满意不?”

周思诚向他友善地笑了笑:“这你就要问她了。”

话音刚落,平地掀起一阵风,蜡烛的火苗剧烈地抖动,却不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七个虚影从蜡烛上满满浮现,把张是民围在中央。

七双幽寂如灰的眸子在惨白的脸上缓缓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第14章拾肆

七个虚影从蜡烛上满满浮现,把张是民围在中央。

七双幽寂如灰的眸子在惨白的脸上缓缓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张是民吓得跌在地上往后滚了两滚,结果撞到另一根蜡烛,奇怪的是那蜡烛也没用什么固定,偏偏像根铁钉似的,这么大一个人撞上去纹丝不动。

他跪下来求爷爷告奶奶,磕了半天头抬起眼来,才发现蜡烛上的人影都不见了,顿时摸不着头脑:“…姑奶奶这算似满意还似不满意啊?”

周思诚的笑影虚虚一晃,眼神突然诡魅起来,那眼神越看越像刚才那个女鬼。

一个女声开口了:“你祖上解放前,可有在这一带,掘过一个没有明器的墓?”

凡是墓葬多多少少都有油水可捞,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亡命之徒发死人财了。她问的这个没有明器的墓,张是民知道的还真只有那么一个,可却是不能说的一个,抖着嘴皮子说谎:“没…没有…”

女声笑了起来,笑声其实算得上动听,但从一个男人的口中发出来,又在这种阴森森的时候,这声音简直让人发麻。张是民浑身一个哆嗦。

女声问他:“你每晚供着我棺材上的珠子,睡得可还踏实?”

张是民一下子瘫了,脸上发出惊惶的表情,就连刚才被吓结实了的时候都没有流露出来过的恐惧。

“您…您老似那位?”

他连忙扑下去伏在“周思诚”跟前一拜再拜:“您大人有大量,可别跟小的计较!您有什么吩咐,尽快跟小的唆啊!”

周思诚这会儿恢复了声线,表情也变成了自己的,对着脚下的张是民踢了踢腿,俯身下去叮嘱他:“行了,明早带上人抄上家伙过来,带我去找那个墓。”

※※※

打发走了张是民,姒今才在那堆熄灭了的蜡烛中间现身。

周思诚这会儿还觉得嗓子痒,不自在地看着她:“有必要么,一定要附我的身?”被一个女鬼上身,还是个认识的女鬼…这感觉还真是挺别扭的,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姒今看他一脸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的表情,笑得没心没肺的。

周思诚替她清理那些钱币烧下来的纸灰,啧啧摇头:“你心里不舒服,罚他磕几个头就是了,跟钱过不去做什么?”最多也就是让他拿钱来上供,还能供姒今这个一贫如洗的无产阶级分子吃穿,干嘛平白无故烧了。

姒今挑挑眉:“不让他亲手烧了,他哪知道心疼啊?”在张家别墅被往生咒制住的那下可狠了,她要真是个十成十的鬼魂,这会儿连烟都没有了。可惜她是魅,行走穿梭在阴世阳世中间,阴阳两道的夺命法子都取不了她的性命。

还真是被他猜对了,她刚才那一出全是报复。

周思诚自顾自轻笑一声,居然觉得她也挺幼稚的,想一出是一出,锱铢必较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