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始终不该以为这个人会为他而改变多少。流昆的处世中永远只有“流家”二字,如今同意让娘亲的灵位落入祠堂,也不过是因为他终于得以“建功立业”。

楚国宫因为这样一场暗中悄无声息地卷起轩然□的变动,而隐约显得清冷。

沉简由宫人送到殿门口的时候,遥遥看去,只见一个素衣女子取了本医术,无聊地赖在窗边看着书。那时她恰好抬头,看到沉简,不由微微一笑:“下朝了?”原本护送沉简的宫女自觉地退让到了一边,让桩素接过了轮椅的饼。

“累不累?”桩素替沉简掖了掖腿上的摊子,问。

沉简面上神色稍稍一暖,道:“不累。”

桩素抬头瞥了眼他的面容,也便不揭穿他,只道:“现在想去干嘛?”

“一叶盟盟主来了,你要一起去见吗?”光听沉简的语调,平地叫人不知道他的情绪。

桩素手上的动作霍然一顿。说起轻尘,来楚宫已有一些时日,自从离开相府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隐约有听闻过他在外面雷厉风行的一些手段,但是桩素一直以来是告诉自己,同这个人——她已再无关系了。

这样小小的一顿显得不着痕迹,桩素淡淡地一笑,道:“故人来的,当然去,不然总有点失了礼数。”其实究竟是自己隐约仍有几分在意,还是真的出于礼数,桩素自己也分不清了,只是这时她感到自己的笑很自然,让她满意。

沉简对此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两人来到庭院的时候,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正在喝酒。周围一片柳暗花明,层层叠叠的树影将视线隔地有些断,然而他的轮廓却依旧分明。

桩素推着沉简一点点靠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渐渐看清了。

第一眼的印象,比当初告别之时,这个人又清减了许多。其实桩素不需要询问就可以猜测到这个人又一定是骄奢淫逸的生活,不自觉地别开视线不去看他。此时轻尘的眸俏然抬起,视线在桩素身上若有若无地一落,然后看着沉简,眉梢轻轻挑了挑:“皇上,你来了。”

他的话里虽然称呼着皇上,但是叫人从中听不出丝毫的敬意。沉简也留意到了,却也不怒,只是道:“不知道盟主对日后的事有没有什么安排。”

“这个么…”轻尘浅笑着饮了口酒,余光擦过桩素的身上,意有所指且只笑不语。

桩素一愣间也明白过了他的意思,心中顿时感觉古怪,却是道:“沉简,既然你和盟主有要事要谈,我就先告辞了。”她转身离开,落在身后是目送她走的视线,却不是桩素想去再在意的了。

轻尘又抿了一口酒,眉心不由一蹙。刚才明明香醇的酒中,却莫名似乎添上了一股苦味。刚才桩素的话里,一个是直称“沉简”,一个却是一句生疏的“盟主”。真是叫人不舒服的话。他散漫的神色间渐渐收住了笑,语调舒缓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迎素素进后宫?”

虽然之前也听他提过,不过听轻尘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出,沉简眉心也不由蹙起:“为什么那么急?”

“你应该知道素素的身份。”轻尘的视线落在稀疏的树影上,不见神色,“黑道应该还不敢和朝廷为敌。但是,对一叶盟虽然或许顾虑,但依旧会有所行动。”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好。”沉简的一声话,在许久之后才在周围浮起。话落的那一瞬,他看到轻尘又取了一壶酒猛然地几口,有残汁顺着他的喉间淌下,衬着肌肤间一份有些透明的微白。沉简本还想什么,忽然外边落入了一阵急促的步声,他的眉心一蹙,正好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回…回皇上。刚刚听到桩素姑娘的房间里似乎有嘈杂声,于是前去查看,却发现…”

“发现什么?”沉简已觉察事态不对,追问道。

“当我们冲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太监诺诺答道。

沉简心下一沉,回头看一眼轻尘,他的神色也已经霍然暗下。手上的酒瓶随即往地上一掷,在酒盏转瞬碎作细屑的一瞬,轻尘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衣袂下的步伐几分匆匆。

“带我过去看看。”沉简的一声吩咐,太监闻言,慌忙推着他也赶了去。

桩素的房间门口站着几个宫女,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只见一个男子从她们身边擦肩走入,一时未回神,待看清后竟然面色微微一红,也有几分忘记去恐慌了。

轻尘在屋里四下看了看,然后留意到了梳妆台处的一片狼藉。他稍稍作了观察,也已经清楚了应该是有人潜入了这里,将桩素给掳了去。然而如今会做出这样事的,无非也只有黑道了…

他看了眼微微敞开的窗户,眉目间有点凉。

“怎么回事?”此时沉简也已抵达,在门口一见里面情形,蹙眉问。

“恐怕是我担心的是已经发生了…”轻尘低淡的声音浮在空中,有一种别样的沉韵,然而他转过头来时,却是微微扬了扬唇角,道,“这件事让我来处理。”他转身径自走出了房,扬长而去,并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沉简眉目间的神色有些低邃,回头看了眼房里,此时门微微敞开,他隐约闻到了一股不易觉察的香味。很淡,很浅,从鼻尖处轻轻地擦过。

这是黑道惯用的“心香”。

第三一章 如面念相知(上)

桩素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头微微的钻痛。她伸手在耳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了揉,渐渐回神时也知道自己是中了毒。她隐约记起,自己回房后对着镜子微微发呆,恍惚间突然看到铜镜上显出一个人影,待回头时就突然陷入了昏迷…

“醒了?”冷不丁一句淡漠无神的话,桩素这时才发觉屋子里原来还有其他人,霍然惊坐起来。

那人穿了意见墨蓝色的长衣,神色间透着一种威慑,因为格外清晰俊秀的眉目,因此叫人一时看不出来他的年龄。虽然轻尘也是叫人不便年纪的人,但是轻尘是因那绝色的容貌,而这人却是隐约间透出的叫人梳离的气息,感觉他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桩素不想自己为什么又莫名想起了轻尘,不由蹙了蹙眉心,问:“这里是哪里?”

“卧龙坡。”那人淡淡地应了声,嘴角始终落了疏远的余味,“我们绑了你。”

这个人说“绑”这个粗俗的词时,却依旧叫人感觉高高在上,似乎并不是什么不耻的词句。桩素心下却是一顿,渐渐也知道了是怎样的情况。她的父亲是邵羽,黑道中的邵羽。而卧龙坡,则是魂羽盟的落点。

魂羽门当初,也是对邵羽千里追杀。桩素沉眸看着那人,似乎有些猜到了他的身份。魂羽门中有着一个据说是“长生不老”的男子,自从创派开始他就存在于门中,直到现在已是十一代门主,这个人依旧是当年的那副模样。

衡文。虽然一直以来不曾接管门主职位,但是对于黑道中人而言,他的地位高于门主,甚至高于当今的国主。

是个迷一样的男人。

桩素为见到传闻中的人感到惊诧,然而却更加摸不透这个人的心思。此时却见衡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声问:“黑道中有人下了五千万两黄金的悬赏金来买你,你说,我是卖,还是不卖?”

桩素眉心一拧:“如果我说不卖,你就不卖了?”

“或许——是的。”衡文空灵的眉目之间,隐约含起了几分笑意。

桩素莫名感到他似乎是在取笑她,干脆沉声不语。衡文浅浅地看着她,视线在她的身上一番逡巡:“当年青青好歹也是个有趣的人,可以消遣取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闷葫芦?人的遗传基因果然是个很深奥的问题…”

“遗传基因?”桩素愣然。

“是很深奥的东西,说了你也不会懂。”衡文长长的袖子微微摆了摆,缓缓地站起来,嘟嘟囔囔地往外走去,“好了,不跟你磨叽了。其实卖都不卖一个样,那些人都自己找上门来了。郁闷。”

桩素留意到他缓步走出时,脚下的尘土没有散开分毫,似乎他只是虚浮在空中没有重力一般。她张了张口,始终没说什么,只隐约知道,自己或许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奇异的,她居然对“死”这个字没有丝毫的感觉。

衡文走出房,门“嘭”地一声应声关上。他瞥眼看到门一旁站着的那人,不由问道:“你不想进去看看?我记得青青当初就是把她交托的你吧?”

柳如疏轻轻地一声嗤笑,道:“是又如何?你也知道我当初选择跟随青鸢只是为了如今的报复。”

“哦?”衡文挑眉,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脸上细长的伤口,取笑道,“是报复青青还是报复你自己啊?看看,这张俏脸都被陌离渊那个不解风清的男人给伤成了这样。”

柳如疏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手,依稀感觉到那人指尖的冰凉依旧留着,有几分不似活人。她面色微微一沉:“为什么要去流云山庄将我救出?我似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吧?”

“因为没了你就不好玩了呀。”衡文居然答地自然至极,“难得天下大乱,怎么可以少了你这么个捣乱的人呢。”

柳如疏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初这个人就是在她带着桩素逃离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他救了她和尚在襁褓中的桩素,让她们得以开始隐姓埋名的生活。衡文似乎永远有着叫人看不透的神秘感,不论做什么都可翻云覆雨,然而任何事到他口中,判断标准却只留了是否“好玩”。听闻他已经活了千万年,然而眼前的男子怎都是风华绝代,柳如疏虽然不相信,却依旧不免猜测,是不是因为存在于这个世上太久,太过寂寞,所以他才格外热衷于这些恩怨重重的布局…

这时院外突然惊起一群鸟雀,衡文眉目间落了笑意:“看来,杀戮要来了。”他的笑极浅,仿佛只是说今日的天气不错,可是话语间的内容却是血的气息。

柳如疏闻言已是面色一冷,衡文却不在乎,瞥了她一眼道:“好歹我救了你,也容给我一些喘息的机会吧?如果没了我,你可是依旧没陌离渊关在水牢中生不如死呢…其实我不喜欢打架,可是你叫黑道把魂羽门当作了众矢之的,让我情何以堪啊…”他的话末留下了一句叹息,却是叫柳如疏一时遍体生凉。

衡文却只是摇了摇头,以一种类似“漂浮”的感觉走出了院子。

柳如疏心下是一种莫名的畏惧感,她有些怀疑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是否真的会如期进行。她私下传报的内容,传报的对象,不可能会叫任何人知道…然而,衡文却是在轻描淡写间,说地滴水不漏。

这叫她不由想起一个传闻。有人说过,衡文或许是…神。

但是不论他究竟是或不是,虽然柳如疏并不认为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扭转天下的局势,但是她莫名有种错觉,似乎如果衡文真的插手,一切恐怕就不妙了。她不由微微咬唇,感觉唇角处微疼。

然而衡文却仿佛突然失踪一样,再没有出现过。

几日后,卧龙山庄门口来了一人,拜声帖子给门丁后,就被迎入了院中。

桩素住处一直没有人打扰,因那人的到来,第二次有人找她,这次的人却不是衡文,而是此时第十一任的魂羽门门主凰天。

“你跟我来,门主有请。”丫鬟恭声道。

桩素不明白何人竟然会惊动魂羽门门主的架,诧异间跟他走去,待到了会堂之中,面色微微一白:“轻尘?”她下意识地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轻地颤了颤唇:“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来,还是为了其他?桩素留意到轻尘并没有带来任何人手,不由心下一沉。以白道之首的身份竟然还敢只身来到黑道的地面?这个人…莫不是疯了么?

轻尘看到桩素时只是视线淡淡地一落,闻言反笑,仿佛不见她眼底的责备:“我自然有我的事,想来就来了而已。”

桩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凰天冷冷一哼:“叶尘,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究竟是我为了什么,还是你们为了什么呢?”轻尘眉梢一挑,曼声道:“十年前的事既然已经了结,贵门如今的举动,莫非还准备旧事重提吗?”

“邵羽是门中的耻辱,既然他有孽种留在世上,我们自然是需要处置的。”

“哦?”轻尘笑意尤甚,挠有兴趣地追又问道,“不知道当初是什么人允诺说,那件时就此结束的?”

桩素听他的语调就已知他是动怒了,然而此时百感莫名。心下复杂之间,忽然听到周围几缕脆声,凰天背后的几人都纷纷亮出了刀子。凰天冷笑:“你还有脸说。当初一叶盟是如何交代的?如今这个孽种又是怎么回事?”

“孽种?”轻尘却似不见那些刀光,稍稍咀嚼了下这个词,谈笑间手中忽然有什么飞出。

凰天扬起手中的剑一挡,顿时“铮——”地一声。

轻尘手中掠出的只是一片绿叶,凰天感到虎口处微麻,顿时脸色愈发低沉:“叶——尘——!你是准备让魂羽门同一叶盟为敌吗?”

“你说呢?”轻尘的嘴角掠掠一扬,对他的话语丝毫不以为意。

厅堂外一阵急促的步声,已有一群人将这里团团围住。屋内一片沉静,是一触即发的氛围。桩素唇角有些干,让她说出的话语有些嘶哑,但是落在周围却很清晰:“盟主,你走吧。我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需要代我母亲照顾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轻尘转过身看她,只见她素净的面上是一片平静,笑起时叫人看不出情绪。轻尘眼中的神色微微一暗,声色却已经平缓:“皇上担心你。我需要同他交代。”

“那就让沉简自己来救我。”桩素的话中毫无平仄,显得绝情而怪异,“宁可死,我也不希望被你救。你以为这样就能讨沉简的欢心了么?你让我觉得恶心。”

“你…”轻尘的眉心蹙起。

“滚吧。我说过,我不会再让自己成为你的工具。”桩素霍然转身背对着他沉沉地拂袖,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却没叫他看到自己沉重闭上的眼。

许久许久,没有声息。周围仿佛静地只有一种压抑的时候,她听到身后落来了一句淡漠的话:“既然如此,我知道了。”

有步声渐渐远去,一触即发的局面一时间烟消云散,剑拔弩张的众人纷纷给轻尘让出了一条道,让那个白衣的人影慢慢地离去了。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瑟,虽然依旧是衣袂翩翩的样子。

“来人,把这孽种带回房间看好。”凰天愤愤地哼了一声,命令道。

桩素顺从地被带回了屋子,身后门被关上的一瞬,她脚下一个踉跄,慌忙扶住桌子才没有跌倒。面上感到略略有些冰凉,她感到无力。

“现在既然会那么难过,居然刚才还能狠地下心?”

桩素没想到屋里竟然有人,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叫她慌忙抬头看去,不想见窗前有个人付手而立,恰好也转身看她,略略摇头道:“不过你刚才这么做也是对的。放心,他也明白你的苦心的,不然也不会就这样走了。”

桩素垂眸,对衡文的话并不接口。一连失踪几天的衡文突然出现在她的房中,桩素却连好奇的心思都没有了。

衡文凝眸看了她半晌,才道:“过几天黑道会来卧龙坡齐集,商讨对你最后的处置。轻尘知道了,所以才会在此之前赶来一趟。他不是蠢人,若不是短时间内难以召集人手,也不会贸然一个人来。”

桩素此时眼里的泪才稍稍一滞,霍然抬头:“你是说…”

衡文耸肩道:“住过我的预料没错的话,恐怕到时不热闹也难咯。”他的神色似笑非笑,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不过,这之后的事已经是你如轮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了,就放宽心安静地等着吧。”

衡文丢下一句话,在窗口纵身一跃,就又没了去向。

桩素在桌边坐下,支着身子,感觉心乱如麻。几日后,轻尘会来吗?到时整个黑帮势力都会齐聚这里,他如果来了,真的能全身而退吗?相传当年为了两道的安全,他亲手杀死了青鸢。这样的一个轻尘,真会为了她这个附属品而冒天下之大不违吗?

一方面希望他会出现,一方面却又是这样害怕…

如果他不出现,那就表示他真的对她没有任何留恋了。但如果他真的出现了,她却又怕他会受伤,怕他会被天下群起而攻之。

桩素咬了咬唇,暗暗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囊。随身而带的药品间,其实除了行医救人的药物,还有很多的剧毒…

如果真的有那个必要,她或许会选择——自己杀了自己。外面的风忽然呼啸,而桩素面上的神色却显得有些苍白。她不怕死,只是不希望…他死。

她,永远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她有自己的选择。

第三一章 如面念相知(下)

几日的清闲后,桩素始终还是等到了那天。她由着侍从领着去,面上不见慌张,也没有迟疑一步。徐徐缓缓地走去,她的裙角拖过后面的尘,沾染上了一些黯淡。桩素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死竟然毫无感觉,见到凰天的时候,她坦然地对上了他的视线,抿唇一笑,微微扬了扬下颌,从他的身边背脊挺直地走了过去。桩素知道自己的姿态里显得有些傲慢,也很是满意。

来了几个人带着粗朔的铁链将她绑在了,捆在架子上面。桩素一痛下眉心稍稍蹙了蹙,抬头看去时,只见两边各自特意安排了几个独立的座位,上满坐了几个人,而下面站着的是一干帮众,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是有多少的人数。

桩素感到心里压抑,暗暗吐了口气。莫非这就是黑道的势力吗?果然是——不容小觑的…这时,她心下更不希望轻尘会出现。

这时下面一这鼓点,“咚、咚、咚、咚”地似乎落在各人的心上。周围在鼓槌击打上鼓面的震动间渐渐停下了声息,然后下面凰天便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遥遥扬了扬手以示噤声,随后高声道:“承蒙众位同道光临我们魂羽门,这里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想来大家也已听说了,当初叶青跟邵羽那对狗男女虽然已被处决,但是没想到竟然还有野种苟活于世。这里我们魂羽门应众同道要求,已将此女捉拿关押,这里请众位前来,只是为了商量一下对她的处置。”

“有劳魂羽门了。”一旁有个老者手中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腻了眼绑在中央的桩素,散散道,“其实也无需多问我们什么,当初邵羽对我们黑道的很多人都欠了一些交代,如今既然他还有女儿,那么自然该让她女儿来替他还一还‘债’了。”他虽然是笑着,但是叫人的感觉颇冷。

桩素感到这人的视线只是在她身上轻轻一刮,就已经叫她感到冰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偏生有种感觉是这人对她恨之入骨。不…或许这个人恨的应该是她的那个父亲邵羽。桩素略略头疼,隐约明白过来,这些人根本不是因为当年的那段感情有违黑白两道的信义,而只是因为这两人同为那么多人的眼中钉,只为了一举铲除他们而后快。然而,此时杀她,也只是因为害怕她这个“后患”总有一日会来寻仇报复。

下面的议论已经纷纷扬扬地染开了,嘈杂之间,桩素因为隔地远,也听不清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她昏昏欲睡地闭上眼,虽然知道那些是主栽她生杀大权的人,偏偏是真的提不起一丝兴趣。仿佛这些人谈论的只是最普通的话题,这里只是一个茶馆,而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过客。

“既然如此,那便将她公开处死吧。”凰天的声音微微高扬,落在人群中显得很突兀。

桩素眼睫微微一颤,这句话也是一分不落地落入了她的耳中。抬头时,她恰好看到凰天走到她的面前,冷冷地腻了她,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桩素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漠然,摇头道:“没有。”凰天这样问她只是走个过场,桩素不认为自己的“提议”真的会被接受,自然也不想再多白费唇舌。她的话音刚落,却听到一人豪爽地几声轻笑,这笑声格外熟悉,她慌忙抬头看去时不由咋舌:“师傅?”

屈指可数地落了座的几人中,那个提着酒壶正喝的不正是她那消失多月的师傅么。

塞华佗似乎对桩素诧异的神色显得很满意,悠悠笑道:“怎么了丫头,见到为师难道不高兴?”

桩素本就没想到塞华佗竟然也是黑道众人,更何况是以现在这样的处境再见,闻言一时也地不上话。心下慢慢静下,才道:“臭老头,我快死了,能否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塞华佗听到她说“死”这个字时,下意识地蹙了蹙眉,道:“什么事?”

“帮我…治一个人。”桩素想起了沉简。想不到自己苦苦寻觅许久的人,竟然反而在自己将死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杯了。

“不帮。”不想塞华佗却答地这样干脆,见桩素沉下的神色,他斜眼瞥了她一眼,嗤笑道,“谁说你就要死了?”

桩素闻言一愣。

“塞华佗,你莫非想要保住她?难道雪医山庄准备反抗整个黑道了么?”冷冷如死物的声音此时冷不丁响起。声音是从帮众之中传来的,话一出,那里的人一惊,顿时慌忙让开了一条道。

说话的人黑衣一身,束发的发呆也是黑的,鹰钩鼻,剑眉,一双阴沉的眼里显着几分阴谑的戾气,低沉地似乎没有活人的气息。他自是有身份的人,旁边的众人一留意到这人的出现,慌忙纷纷后腿几步,恭敬地施以一礼。

那人冷眼看着塞华佗,塞华佗却笑颜依旧:“罗刹,怎么十几年了,你依旧是这副鬼样子?”

罗刹神色阴沉地遥遥抬头看去,望着桩素,面上无分毫神色:“这个人,必须死。”

桩素感到这人视线落在身上的时候仿佛一把利刃,直接插入她的心脏,让她莫名有种窒息的感觉。她回神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全身竟然禁不住地在微微颤抖,是种被猎人盯上的猎物的感觉,逃也逃不开。

叫人感觉,是一种血海深仇。桩素留意到罗刹的右衣袖,宽大的一片黑影之下,却是空空落落的虚浮。这个人,没有右手。

罗刹的话让会场的气氛顿时降到了极点。

凰天面上也是略略煞白,责备般地看了眼塞华佗,调和道:“罗刹,这件事,我们定会处理的。”

“哦?”罗刹冷笑,“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叫你们魂羽门再次遭到屠门。”他的话叫人想起十多年前的那次惨剧,顿时周围众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罗刹哂笑间走上高台,在正中央一直空落着的高椅上傲然坐下。

衣袂一扬之间,在他落座的时候,周围似乎顿时笼上了几分压抑的氛围。

桩素感到窒息,然而此时也才知道,这个人竟然就是位居黑道之首的男人。如今的黑道第一杀手。原来这个人的名字叫罗刹。桩素突然想起一件事,面色顿时几分不好看。如果罗刹就是这样的身份,她依稀记得以前曾经听人说过,据说当初邵羽声望极高,本是当之无愧的盟主人选,不料同青鸢的事一发,顿时受到整个黑道的群起而攻之,当时领导那些人的,正是罗刹。然而罗刹的那只手,似乎是在黑白两道决战落山之颠的时候,毁在轻尘手中的。

这个人不仅仅恨着邵羽,更是恨着轻尘…

桩素紧紧腰了唇,暗暗藏在袖中的药囊不由又握紧了几分。不论她今日会不会被处死,不论是否真的会有人救她,她都——必须死在这里。

她不希望轻尘真的来,他也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