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身如玉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的卖点了。我宁肯这截骨头断一辈子!”语气中的坚决不容怀疑。

Julie一脸的钦佩。若是放在以前,鲁半半哪敢奢望她会摆出这副表情。

每每Julie悲天悯人地感叹,“Joy啊,你好像没什么行情呀…”

她便满面郑重地说,“我起码还有一个卖点,应该会有人识货吧。”

“…”

“守身如玉啊。”

“嗤!”讥讽的嗤笑是浇灭她希望火苗的无情凉水。

希望恰似星星之火,细微而孤弱,凉水三千,但取一瓢就够用了。

写字台后的医生耸一耸肩,依然是一张无嗔无怒无悲无喜的脸。“随便你,反正裂缝不是很大,就吃药加外敷吧。第一个星期要在床上趴着休息,不能活动,不能坐…”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谁来照顾你啊?我晚上倒是可以住在你家,可白天我上班的时候你怎么办呢?”Julie皱起了眉。美人蹙额,也别有一番景致。

“住院吧。”Vincent在身后突然出声接道。

“…那现在就去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每天吃的药会有护士拿给你。”面无表情的医生依然在各种单据上写个不停。鲁半半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那上面印着他的名字——“主治医师苏楚”。

这一住就是两个星期,必需的生活用品哪能少得了。Julie拿着她的钥匙回了一趟家,帮她收拾了一包衣物和洗漱用品。惦记着她在病房的岁月太难熬,还特别贴心地帮她把笔记本电脑也一并带来。趴得无聊时可以看看小说上上网,打打游戏。

鲁半半百无聊赖地看着Julie把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从包里掏,牙刷牙膏,面霜毛巾,内衣内裤…掏到最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包玻璃纸包裹的物事,目光就禁不住发了直,怔怔地再也挪不开眼。

Julie没看见她的表情,兀自絮絮地念,“刚进你的卧室就看见梳妆台上乱七八糟摆满了一桌子巧克力,跟八卦阵似的,竟然还都是手工巧克力!我尝了一颗,味道挺不错。估计等你出院的时候,这些巧克力都变质了,扔了也是可惜。所以就一起给你拿来了,想吃的时候就吃一颗吧。”

她抓过那包巧克力,细细地看,银灿灿的包装纸,香醇的气味,似乎不用费力就能制造出一种幻觉——甜蜜。巧克力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东西啊,明明它就是苦的,却偏能让人感觉甜蜜,真滑稽!

隔日是Vincent来探她,还特意安排了自家一个保姆在她住院期间为她送三餐,早中晚定时定量,搭配合理,营养丰富,还有特别熬制的骨头汤给她补身。考虑如此周到,盛情一时难却,她也就暂时不去想客气二字如何写法了。

更何况,商人从来不做无利可图之事,看他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她料他如此殷勤,必有所图。

未几,他双手环胸,昂然站定在床尾之后,垂眼看着双手交叠垫着脑袋趴在病床上的鲁半半,星眸深沉。“Joy,我们做个约定吧。”

“…”不说交易,不说协议,而是约定。想必是他能想到的最真诚最具人文关怀的词了。她努力地抬头看他,身子动不了,脖子总是觉得仰得有些艰难。

“你这次算工伤,所有的医疗费用都不需要你来承担。”他灼灼的目光盯住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郑重。

“哦?那我需要怎么做?”她挑了眉看他。

“再在公司多呆三个月。”他话音不停,继续解释道,“第一个月养伤休息,不用来上班;第二个月每天上半天班;第三个月正常上班。这三个月里,薪酬足额支付,不计缺勤,不做任何克扣。”

“…”

她开始托腮思索。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徐徐地念,“工伤之后一个月之内可以去社保局做劳动能力鉴定,根据我的了解和人事部的经验,你这种情况至少可以评定为十级伤残,这个级别可以即时获得6个月工资的一次性伤残补助金,而当你跟公司解除合同的时候,又可以一次性获得五个月的就业和医疗补助。也就是说,三个月后当你离开公司,除了应得的薪水之外,又可以获得11个月社保缴费工资的额外补偿。”

免费的治疗,上半天班拿全天的工资,11个月工资的额外补偿…只再呆三个月而已…好吧,她承认她的确动心了。她需要免费治疗,更需要离职后吃喝玩乐所需的费用。

短暂的沉吟过后,抬头看他势在必得的脸,“哈,似乎我没吃什么亏,你也没占什么便宜。”

对他来说,这看起来简直更像一个赔本的买卖。

他却仿佛长嘘了口气,轻松地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淡淡地笑。

“Vincent啊,即使经过了这三个月,我仍旧会走的。不管这三个月里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心,你明白么?”

脸上的淡笑有一刻微僵。

他怎么会一直认为她是个顺从的下属?她恭顺,她不争竞,她低调,她不张扬,那是因为她对人对事都不在乎,无所谓。若是遇上一件她真正在乎的事啊,她比谁都固执,都倔强。

这个人,表面上有多淡定,骨子里就有多执著。

住院的日子单调而乏味,时间缓缓流过,一点一滴都要掰着手指头用秒来数。

主治的苏医生每天一早一晚来查房,永远是一张无嗔无怒无欲无求的脸,看不出情绪。

他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鲁半半趴在床上看电脑,手里捧着一碗墨黑的中药汁,小口小口地品。若不是闻到一屋子的药味,还以为品的是哪方胜地新制的春茶。

“中药苦吗?”

她闻言又低头就着碗边啜了一口,含在舌尖上品味了一番,咂巴咂巴嘴,“嗯,还好,喝习惯了也就没觉得什么了。”

“外敷的药用过了吗?”

“嗯,用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患处还疼得厉害吗?”

“嗯,不如昨天那么厉害。习惯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倒是两个肩膀很酸,估计趴太久了。”

医生伸出两手在她肩胛骨,脊背,腋下几个部位一阵推拿,“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真舒服。”她闭上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

越过鲁半半的肩膀,一眼就能看见电脑上的桌布,蓝天白云,风和日丽,一片红艳艳的草莓田,煞是喜人。

“小伙儿长得挺帅。”他不由得赞道。

“可爱吧?他叫Eric,今天才八岁,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帅的小男生了…”

“我是说旁边那个。” 医生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默默地向屏幕的左上角看去。一人插兜而立,脸微沉,目微敛,眼帘微垂,似在看垄上红艳似火的草莓果儿,又似什么都看不进眼里。一身冷冽的气质,如天边偶然驻足又无心留恋凡尘的云,淡漠地俯瞰众生。

那时他们初相见,初相识,她只当他是黑社会的绑匪,他也从未对她展露过一丝笑颜。彼此桥归桥,路归路,泾渭分明,大家就像水之于油,永远也不会交融。

此时亦不会。

她抽了抽嘴角,找回自己的声音。“…噢,那是Eric的…叔叔。”

几次攀谈下来,她便知晓,年轻的医生果真年轻,医学院读完硕士出来刚刚两年,正当妙龄。更妙的是,单身未婚,无女友。

上天也算对她不薄,医院里还能觅着桃花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的调查结果表明:

第一, 大部分人看文都不理会作者是谁。说明大家喜欢的是文,不是作者。桑心!

第二, 很多人都是从杨不凡追过来的老朋友。开心!

收藏量真的过百了呢,怎么庆祝呢?

要不开个群吧,跟大家勾搭一下,兴冲冲地跑去建群,竟发现自己没有太阳…

写文时,总是觉得百般的不好,待写完了一章回头看,却又觉得这一章写得再恰如其分不过了。真是纠结又矛盾的作者!

就如同乔的性格,写着写着总觉得别扭啊别扭啊真是太别扭!可是回头又想想,若不这么别扭…还真的无法描写出他那种孤傲的闷骚的任性的孤独的落寞的性格。

23、半山月半

今夜无风,有月。

月是半月,懒懒地挂在树梢头映着远处依稀的山影,就像心里那个缺口,怎么补都补不全;山是半山,环拥着这座白色建筑的大宅,疏林月影,处处沉寂,却显得楼下传来的喧嚣声分外明白。

顶层宽敞的露台上,一老一少,一坐一立,一威严一落寞,看的是一处风景,想的是两家心事。

老者年事已高,两鬓霜染,满面的威严却不减当年,坐在椅子里沉肩舒臂,仍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派头。左手执一杯茶色微褐的酒液,低头抿一口,抬头又看他两眼。两眼看罢,唇上扯一抹冷笑,酒意醺然。

“哼!你这个死小子!从前我派人三催四请,你等闲也不回来一趟。今天这是怎么啦?哪颗良心发现,想起我这个孤独的老头子来了?”

乔治倚靠在白色大理石雕砌的栏杆上,回身看老者,面上疏淡如故。“外公,您哪里孤独了?不是夜夜笙歌,快活得不得了么?楼下大厅里的音乐声,歌舞声,笑语欢声,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在山脚下都能听得见呢。”

“你不是素来最不爱热闹?怎么今天又巴巴地回来,往我这歌舞场上跑?”

“谁说我不爱热闹?我从来都是爱热闹的,只是不爱这些热闹里的人罢了。”

“我说,我手下的弟兄小辈们,恨不能把和自家沾亲带故单身未嫁的姑娘全都带来了,难道就都入不了你的眼?”

“一个一个,给人的感觉都太冰冷。”

“哼!看见你的时候她们脸都快笑烂了,还冰冷?!”猛地又灌一口酒,把酒杯捏在指间,细细地看外孙的眼,越看脸色越幽深。“阿治啊,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从前我看你,你的眼里是空的,谁都看不进去。今天看你,你的眼里头是满的,却还是谁都看不进去。我说你那眼啊,里头究竟装了些什么?看起来倒像是你舅舅当年的模样。”

“我舅舅?他当年怎么了?”

“你舅舅啊,当年暗恋自己的一个女同学,但是那女孩子后来嫁了人,那时他的表情就像你现在这般模样,闷闷地把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一天。”

“…后来呢?”

“后来啊,我让人塞了两个漂亮姑娘进他房间,第二天他就乖乖地相亲去了。”

“…”

“哼,一个女人算什么?我乔老大从来没缺过女人!一个跑了,自然还会有千百个送上门来!”

中气十足的豪迈声音,惊走了左近的树上一只栖息未眠的寒鸦,扑楞楞扇着翅膀急急地隐入夜色之内。

月色渐晦,人亦无言。

乔治默然良久,抱着臂垂首看月阴下栏杆投落在露台上的影,斜而修长,疏而淡远,迷离像他不知发自何处的声音。“外公,你曾经吃过外婆亲手做的饭吗”

“女人是娶来生孩子的,做什么饭!要吃饭当然去最好的酒楼餐厅,不然就把最好的厨师请进家门。”

老人失却了耐心,不再同他闲扯。霍然起身往屋里走,临进门时脚步忽停,回头扔给他一句话。

“让你妈过年回来!一个女人家,成天满世界里跑,连家都不晓得回了!像个什么话!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

乔治勾唇笑得苦涩,“外公,我妈她呀,心里又何曾有过我这个儿子?”

有一些角落若是空了,任是声色犬马夜夜笙歌都填不平的。

回去的时候,赫然发现车里多了一束花,枝枝杈杈,粉粉嫩嫩,开得热热闹闹。

看见他疑惑而凝滞的眼神,阿昌在一旁开口解释,语气淡得如山里的轻雾。“这是山上开的桃花,我摘了几枝下来,明天去医院看望朋友正好带上。…我那个朋友最爱桃花了,连家里都摆了大大的一棵,可惜是假的,笑死人了…”

心里一凛,语气也添了几分急迫,“她…怎么了?”

“楼梯上摔了一跤,骨折。”

“你没有告诉我!”眉间顷刻皱成了一个疙瘩。

“你不是吩咐不用再向你汇报她的行踪了吗?所以目前并没有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她,我也只是偶尔监听到她的电话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会在意…”

“…”不在意的,不该在意的,在意她做什么…人家都没把他放在心上,他这么在意做什么?

隔日上午,阿昌向他告了假,拿着那一大束桃花出了门,临走时凝目深看他一眼,终于没有开口。

一颗心仿佛随着那粉红的颜色消失不见,轻飘飘地没着没落。推却了和国外的几个视频会议,坐在二楼的包间里呆呆地出神。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渺如蝼蚁,窗内充盈着一室咖啡香气,对面那个沙发依旧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儿。

桌上的咖啡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不知坐了多久,才感觉到一个人推门进来,走近身旁。

“乔先生,我回来了。她目前的情况不太妙,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完全无法活动。”

“…嗯。”淡淡地应了声,语气沉缓,听不出喜忧。

四零八号病房里,靠窗的床就是鲁半半的。窗子西向,床边的矮柜上的花瓶里正供养着一束桃花,沐着夕阳的艳光,开得妖娆。

粉白粉红的颜色惹人怜爱,连查房的医师都忍不住驻足看上几眼。“哟,这个时节连桃花都已经开了啊。看病人送桃花,我还是头一次见。”

鲁半半趴在床上,歪着头看。西方,桃花,身形高大面皮白净的男人。心里一动,一句话就忍不住出了口。

“苏医生,跟我约会吧。”

医生的视线从桃花上挪开,垂眸瞥她一眼,“等你出院吧。”

话音甫落,似有谁进了病房的门,推门的手风风火火,匆匆忙忙,身上还带着从外头沾惹的一身寒意。她转过脸,见从外面进来一人。幽深的眼里一片冰霜,墨浓的眉拧成千千结,面容不改,神色却紧绷而纠结,大异于以往的淡漠。

她一怔,旋即又微笑地寒暄,“嗨,George!怎么有空…”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眼冷瞪灭了口。

一身凉意的人连声音也寒得带颤。“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往日里或笑语盈盈,或谦然有礼,何曾见过她当下这个模样?眼前的她趴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一身病号服,发丝凌乱,脸色发黄,两只墨黑的眼也失去神采。

“没事,摔了一跤而已。”她笑道。

他死盯了她半晌,继而来来回回打量病房里的角角落落,又皱眉看站在一旁的医师,面色越发不愉。“医生,这病房条件太差了,三个人挤一个房间,空气都不新鲜,窗子朝向不好,早上晒不到太阳;卫生间不干净,连浴缸都没有。有稍微像样一点的房间么?”

苏医生抬了抬半边眉毛,“这栋大楼是前年刚落成的,有中央空调,有液晶电视,有基本的电器配备,条件虽然不算很豪华,在本市来讲也是不错的了。三人间是本院的标准房间,如果嫌挤,可以申请单人间,不过里面的设施都是一样的。抱歉,浴缸这种东西,我们任何一个房间都不配备。”

“那就不住了,出院吧。”声音竟淡得无比轻快。

一句话竟决定了她的去留,果然霸道。鲁半半傻眼,连忙叫道,“我不介意的!我觉得这里住着挺好的!不用换呀…真的…不用…”

声音越来越弱,是因为那人已经拿起手机开始吩咐人办理出院手续了。

鲁半半是个逆来顺受的人,鲁半半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鲁半半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不高的人。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由得深深地好奇了:“出了院,那我要住哪里啊?”

他俯身从病床上抱起她,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垂眸相视:“住我那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她看着他近在咫尺墨黑的眼。

回她是一眼冷瞪,“我不会对你怎样。”

是啊,他是不会,可是待久了,她怕她会有非份之想。

趴在黑色汽车的后座给Julie打了电话,通知她不用再来医院看她了,她远房的亲戚接她同住。

Julie不依不饶地盘根问底,“什么亲戚啊?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亲戚在这里?”

她淡淡回了句,“哦,以前也没怎么来往过,远房的…大姨妈。”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像贾岛,推敲型的,苦吟派作者,一个字一个字地吟,写文奇慢无比…泪!

我让乔出场了呀,原谅我吧。明天继续更!

24、璀璨之夜

四十八层的公寓里,从未见过今夜这般灯火灿烂。吊灯,射灯,筒灯,壁灯,光辉齐放,进屋的那刻,差点恍花了她的眼。

George轻轻放她趴在沙发上,蹲着身子与她平视,“Joy,晚餐想吃什么?”语调是少见的柔和,诱人沉溺。

她艰难地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却仍是紧绷。“随…便吧。”

“…嗯。”他微一思索,低声应了声。目光捕捉到她滑落腮边的一束发丝,遮住了乌圆的眼,忍不住抬起手来帮她拢在耳后。

指尖从面上滑过,带着些许微凉,惊得她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却又不意扯到了伤处,惹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阿昌随后进来,冲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两眼,交给George一张纸。“医生交代的日常注意事项都记在这里了,每天要吃的药楼下的餐厅会按时煎好拿上来。”

璀璨的灯光下,George坐在一旁细细地读那张纸上的文字,锁眉凝眸,沉颜敛色,优雅的侧影让流连的目光都不忍离去。这情景若能入画,不知道要惹多少闺怨春思。

心里又是一声低叹,她仓皇收回视线把脸埋在臂弯里再不敢抬头。

六点钟,晚餐准时送上来。看着宽大的茶几上那满满的一桌,她这才知道,George毕竟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中式,西式,日式,韩式,倒像是一个小型的自助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