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乐说:“骆撩撩你快把那痴呆相收起来,别像个弱智儿童一样丢我们大家的脸。”

我追着打许林乐,跑出好远才想起行李还没拿,转身的时候步子却挪不开了。我看到林素和顾白两人有说有笑的向我和许林乐的方向走来。

我还记得那天的顾白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金属印花的图案,显得他特别的白皙清瘦,而林素则穿了一件红色紧身的圆领小T,白色网球短裙,露出一双又直又长的腿,浑身散发出一种耀眼的青春活力。

让人微微晕眩的日光,含着淡淡暖香的清风,路两边整齐粗壮的梧桐树,一波又一波的蝉鸣,不时开过我身边的出租车扬起的细细尘埃,经过我身边的游人嬉笑打闹的声音,远处奇骏的山峰和飘飘渺渺的云雾......这一切多美啊,可是我却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暗淡下来,心里下起淅沥沥的小雨来。好像四周的景色都是彩色的,只有我一个人忽然变成了黑白色,暮气沉沉的像个老人。

我们三人找了家私人小旅馆落脚。那家私人小旅馆位置有些偏,需要走些小道,但是地理位置非常好,地势高,四周望去是起伏的林浪和掩映其中的民居,晚饭时分能看到袅袅炊烟,别有情致。

小旅馆还带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口有一株粉色的花树,院子里有一棵枝叶繁盛的梧桐树,树下有一张古朴的石桌。顾白说晚上的时候坐在那看星星一定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们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差不多是黄昏时分。我们吃饭的时候许林乐把地图翻出来埋头研究了半天,最后一挥手,特豪气的说:“走,智慧与英俊并存的导游先生带你们去看日落。”

我和林素完全属于路痴,而顾白则出于信任的关系,也没有质疑许林乐的“智慧”,结果害得我们在山里转了半天又转回了我们的小旅馆,最后还是在店主的指引下,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鹰咀崖。凸出来的大块岩石形成一个天然的平台,底下悬空,再往下就是望过去像绿色软垫一样茂密树冠。与庐山其它著名风景点相比,鹰咀崖没有任何名气,可却是观日落的绝佳位置之一。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壮丽的日落。是,是壮丽。整个天空好像变成一条巨大的金色河流,河水缓缓流动,偶有浪花掀起小小的波澜。

夕阳像一面映照着过去未来的镜子,在云雾的河流中缓慢的逐渐下沉。四溅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暗下来,越来越温柔越来越黯淡,与此同时,夜则张开了它巨大的翅膀。

我们都被这波澜壮阔的美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林素说:“我们每天都能看到日落,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那么久,今天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日落,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么普通的场景居然是那么的美丽。以前好像白活了一样。”

我的心好像被轻轻碰了一下,不由望向林素。我不得不承认,林素那一刻的那一番话非常动人。她骄傲,她娇气,她有些不自觉的优越感,身上有些让像我这样的小草根讨厌的矜贵,可是这些都无法掩盖她的聪慧和讨人喜欢。

我看到顾白回过头来看林素,那眼神脉脉的,比夕阳还要柔软。

我握紧手心,那颗上山时顾白给我的软糖我一直没舍得吃。此时躺在我的手心里,软的快要化掉了,手指间都是黏腻的感觉。

太阳落山后我们又在那块大岩石上待了很久。顾白和林素坐着,我和许林乐枕着胳膊躺着,他教我认天上的星座。

顾白在给林素讲一个希腊神话传说。

在古希腊,有一个叫俄尔甫斯的人,他的妻子欧里迪克美丽善良,但不幸被毒蛇咬伤死掉了。俄尔甫斯非常伤心,抚着七弦琴吟唱。他的歌声山石听了会裂开,河水听了会停止流淌。经过千难万险,俄尔甫斯找到了通往地狱的大门,他用琴声征服了守门的三头狗,见到了冥王和冥后,俄尔甫斯用凄婉得让人心碎的歌曲打动了冥王和冥后,他们接受俄尔甫斯的要求,让他带妻子回家。

冥后说:“你在前面走,你的妻子跟在你身后,在到达人间之前,你不可以回头看她,也不可以和她说话,否则你就会永远地失去她。”然而,就在即将到达人间时,俄尔甫斯突然怀疑欧里迪克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他觉得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情急之下,他忘记了冥后的吩咐,回过头去看。欧里迪克倏然逝去,带着凄惨痛苦的哀声消失了......

顾白说,这个凄惨的爱情故事告诉我们,人是不能回头的,一回头就变成石头人

所以我们要向前看,前面多的是动人的容颜,美丽的风景

顾白说完这个故事后,我们四个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出声音。

我想林素一定是因为感动才不说话吧,而我,则是不知道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呢?对所有人来说,不能回去的过去可能有着非常美丽的风景,因为不能回头,所以格外让人唏嘘。可是对我来说,我身后的那条路充满泥泞和荆棘,即使当时白送我时光机我也是不要的。我才不想再温习一遍那些哭泣那些伤痕和那些伤害。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山路格外难走。顾白拉着林素,而许林乐拉着我,一前一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那是不带任何意义的拉手,可是我望着前面相握的两只手,一直执念的想,为什么顾白拉的人不能是我呢?为什么他拉的人不是我呢?

尽管心里这样渴望,可是在刚才分组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走过去对顾白说:“请你拉我吧。”

我懦弱又阴暗的让自己都觉得恶心。

一路上,许林乐一直在不停的说笑话,而我则因为心情不佳一直在吐他嘈。

许林乐说他自己是绝色美少年,我说他真幽默;许林乐说刚才的落日真美啊,我说如果没有你在一边鬼叫,可能那落日会更美,许林乐说他从小到大都特别讨人喜欢,男女通杀——好像一下子被挑起了伤口的边缝,我有一瞬间的沉默。黑暗中没人看的清我的表情我脸上的胎记,我安下心来。

我说:“许林乐,那你杀死我吧。”

许林乐愣了一愣,顾白和林素笑的前仰后合。

林素说:“骆撩撩,只有你才是许林乐的对手......不,你简直就是许林乐的‘克星’。”

我也跟着他们“呵呵”的笑,可是我笑着笑着,就觉得好像整个尘世的哀伤都落了下来,落在我的身上,压的我胸口生疼,重的喘不过气来。

没人明白那一刻,我是真的有点希望有谁能杀死我,让我死在这如诗如画的景区里,安静长眠。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按着地图把庐山上所有大大小小的风景点逛了个遍。

庐山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佛殿。在每一尊佛像前,我都诚心诚意的跪下来,双手合十诚心祈愿。

许林乐问我:“你在许什么愿呢?”

我笑而不答,那是秘密,是秘密就不能说,不然一张嘴,所有的希望就都会灰飞烟灭。虽然我知道,我那些卑劣的小秘密,即使不说也是永远不会实现的。

每天我们都玩到星斗漫天才回住的地方。有一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无意中一抬头,看到有亮闪闪的什么小东西从天空中划过。我白痴又欣喜的大叫:“啊,萤火虫!”

许林乐也看见了,他敲我的脑袋很大声的骂我“白痴”,说:“你傻啊,那哪是什么萤火虫,是流星好吧?”

我用力“敲”回去:“你才白痴,流星哪有飞那么低的?”

我和许林乐在那里争来争去,林素指着我们身边的一棵大树树冠说:“你们别争了,看那。”

——原来那一闪而过的小闪光,既不是流星也不是萤火虫,而是夏日里不知名的小飞虫,被从下往上的灯光一照,折射出来的亮光。

许林乐指着那些小虫子愤愤的说:“它们太可恶了,怎么能冒充流星呢!”

而我则心里有些微微失望。我想起小的时候,我和顾白住的小区里就能看到萤火虫。夏天的时候,那些小小的虫子提着小小的灯笼在草丛里花朵间飞来飞去,让这夏日变得像童话一样不真实。

有一年顾白还捉了好多萤火虫装在小盒子里,然后拉着我坐在他的小床上,把蚊帐放下来,然后把所有的萤火虫都放出来。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悬空浮在宇宙中一样,四周是环绕我飞的小星球。

可是长大之后,萤火虫越来越少见了,这几年几乎绝迹。而有萤火虫的夏天,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临走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含鄱岭“一睹红日出鄱湖”的壮景。顾白说,来的第一天看日落,要走的最后一天看日出,也算“前后呼应”。

那天我们爬到含鄱岭顶上的时候,天还未亮,只能依稀辨别模糊的人影,一群观日出的游客扰了还在睡梦中的庐山,一弯细月寂寥的挂在天边。

我们四个找了个视野开阔的最佳点,面向东方坐等日出。

虽是夏日,可是清晨的庐山顶上冷极了。我们出发时忘记考虑温度,都穿着单衣,如今一静下来,风一吹,冷的瑟瑟。

为了取暖,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取暖。我和林素在中间,顾白和许林乐在我们两边,把两边的风都给挡了。

我们来的太早了,还要等上好几个小时。闪烁的星光下昆虫有节奏的鸣叫,远处传来游客们笑闹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林涛声,庐山的清晨显得如此宁静。

许林乐、顾白和林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我因为冷,环抱着林素,后背偎在许林乐的怀里,把自己缩的小小的。昨晚我很晚才睡,此刻又冷又困,在迷迷糊糊中竟然又睡了过去。睡梦中有大群大群的飞鸟,有孤单的行走,有初来那日在路边等车时,顾白讲的那个“很黄很暴力”的冷笑话,有某个迷路的晚上,许林乐在我身后装鬼吓我的呼吸声,有院子口花树下林素比花娇艳的笑颜,有梧桐树摇晃发出的沙沙声,有顾白看向林素时偶尔流露出的宛转眼神,有我的嫉妒我的醋意我的自卑我的软弱我的寒冷......

我是被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惊醒的,我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许林乐的眼神。

他似乎望了我很久,看到我醒来,有微微的不自然,但是转瞬即逝,我想应该是我眼花了。

顾白和林素已经走到前方去以便更清楚的看清日出的每一个变化,而我还是偎在许林乐怀里,害得他没有办法动弹。

我匆忙的站起身,可是这时候,整个世界已经金光万丈了。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那轮红日,在我闭目恍神的几分钟里从云海天际腾空而起,完成了它美丽的蜕变。

我只是走开了一下下,恍神了一下下,可是时光已经抛下我,走开了很久很久。

我觉得有些失望,可是同样没看到日出的许林乐却大剌剌的笑着说:“瓜女人,干嘛不开心呢?日出每天都有,而且每天都是新的呀。”

我闭上眼睛不说话,在含鄱岭之巅深呼吸。清冽的山风把我的发丝吹了起来,从我手臂指缝间悄无声息的滑过去。我觉得自己轻盈的像只鸟一样,那一刻好像身批五彩羽翼,身心自由的飞翔在婴儿蓝的天空中。

许林乐怎么会明白呢?日出每一天都有,可是有顾白的日出,可能只有这么一个了。我多么想和他一起见证那一刻的美丽。

可是结果呢?和他见证2002年夏日日出壮丽的女生叫林素,不是骆撩撩。

不是骆撩撩。

我站在顾白和林素的身后,离他们不足五米的距离,望着他们的肩并肩的背影。阳光照在顾白的背上,有微风吹过,而我的眼神却很悲伤。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幕都像一幅照片一样定格在那,作为我整个初中全部记忆的ENDING。

我想顾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当时是用怎么样的眼神望着他的,就好像我不知道,当时的许林乐是用怎样的眼神望着那时的我的。

很久很久之后,我笑着问许林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或者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被绝世无双的骆撩撩征服了的呢?”

我的语气有那么一点不正经,有玩笑的意思,可是许林乐的表情却是那么认真那么严肃甚至有点忧伤。他说:“骆撩撩,你记得初三那年我们在庐山看的那次日出吗?你那天因为睡着了没有看到,你看起来很失望......后来你站在那里望着顾白的背影,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可是眼神却那么忧伤,忧伤的像......像红烧肉死的那天晚上的眼神一样。我那时有个错觉,好像轻轻一碰你,你就会像《蜀山传》里的张柏芝一样碎裂成无数个碎片。所以我不敢动,我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后来我想,那应该就是喜欢了——有一个人能牵动你的悲喜,你会为她的欢喜而欢喜,为她的悲伤而悲伤,我想,那应该就是喜欢了。

骆撩撩,我想,我大概是从那次起确定自己是喜欢你的。”

——有一个人能牵动你的悲喜,你会为她的欢喜而欢喜,为她的悲伤而悲伤,我想,那应该就是喜欢了。

骆撩撩,我想,我大概是从那次起确定自己是喜欢你的。”

半夏锦年第四章

顾白去上省中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前一天晚上我已经和他说了再见,我还送给他一个苹果,祝他一路平安。我想这就可以了吧。

我还在昏暗的楼道里乘机抱了抱顾白,吃了下他的豆腐。我当时的借口是:“这一别估计要到放假才能见了,先把你‘强抱’了再说,免得以后有人抢先。”

顾白拍拍我的头,笑我傻。

我说:“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暑假睡惯了懒觉,我肯定爬不起来,你自己保重,一路顺风。”

其实我说的都是借口,顾白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我又怎么会爬不起来呢?我不想去送顾白只是怕自己会在车站没出息的哭出来。我已经够丑了,哭起来更是丑的惊天动地丑的地动山摇,我不想在顾白的记忆里我最后的样子是一张那么丑的哭脸。

楼道里的灯光多好呀,昏暗的橘黄色,温暖又带有回忆的味道,谁的脸看起来都格外温柔美丽。

顾白拖着行李离开他住了十五年的家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刷牙,满嘴白色的泡沫。新换的黑人牙膏可辣了,辣的我满脸眼泪鼻涕。

我想起顾白走的前前前一天晚上,我们坐在楼顶的天台上聊天。我们说到一个共同喜欢的女明星,她以前是一只丑小鸭,可是随着时光的打磨变得越发耀眼美丽。

我当时正在兴头上,不由有些得意忘形又有点小小期待的说:“我骆撩撩也会长大,眼睛会变大变凹,鼻子会变挺变高,皮肤会白变好,胸部会变大屁股会变翘腿会变长,留一头海藻一样的长卷发,穿露肩的华丽衣裙,在人群里变成让人惊艳的女人.....”

我一边吹啊吹,一边偷偷望着顾白。我说了那么多,可是他只是故作惊讶的样子。我不知道他这样的反应,和许林乐一定会嘲笑说,要我别做白日梦了的反应相比,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稍微想象一下呢?为什么他们都不能小小期待一下,相信我骆撩撩会变美变好呢?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就流的更凶。我知道我哭的比猪还丑,可是又怎么样呢,我的顾白已经走了,我哭的再丑他也不会看见了。

——再见了,顾白,我亲爱的顾白。

对面楼养的灰色鸽群咕咕叫着扑拉拉的冲上云霄,嘹亮的鸽哨划过清远的天空。一轮红日从东方的楼宇之中探出鲜红的笑脸,新的一天,新的生活,拉开了它新的序幕。

许林乐在看到分班名单上我和他紧紧相依靠的名字时,笑的很欠扁的对我说:“这是宿命,骆撩撩,这是你的,也是我的宿命!”

我非常轻蔑的看了许林乐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去找新教室了。虽然表面上是这样,但其实说真的,我是很高兴和许林乐分在一个班的,很高兴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有许林乐这样一个熟悉的人存在。不过这些是不能让许林乐知道的,不然他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我对崭新的高中生活,对未知的班集体,其实多少是有些恐惧的。好不容易结束初中的噩梦,我很怕高中是另外一场噩梦的开始。不过开学一个星期后我就知道之前的顾虑是多余的。

我的新同学们在对我脸上的胎记在最初时投来几道异样的眼神之后并没有了下文。虽然没有人特别热络的靠过来要和我做朋友,但也不至于让我再次陷入无人搭理的窘境。现在想来初中时,若不是我开学第一天就表现的那么凶悍的话,我的初中生活也不会那么悲惨。

没人知道在我跨进高中校门的前一天夜里,我是多么虔诚的希望自己能有三年风平浪静的高中生活——几个新朋友,一段静好的时光,如此而已。那时我对新生活的希冀里,完全没有一号叫“卫衫嘉”的人物存在。换言之,会认识卫衫嘉这样的混混美少年,并不在我预料。

我是在学校后面的那条堕落街初遇卫衫嘉的。

市一中后面有一条全市闻名的“堕落街”,小酒吧和灯光暧昧的美容院、按摩院依街林立,无证经营的小吃摊像长龙一样排了一长溜。

那天我经过堕落街的时候,有一个穿花衬衫的男生从小酒馆里奔出来,狠狠撞了我一下,一手扶着墙在那里猛吐。

因为我爸爸的关系,我对所有酗酒人士都非常厌恶,更何况这位仁兄还有非常恶劣的穿衣品位——这位把一件万紫千红的大花衬衫穿出了火树银花的拉风感觉的同学,就是大名鼎鼎的卫衫嘉。

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叫卫衫嘉。我只是厌恶的看他一眼,揉揉肩,继续走自己的路。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回过头去,对上一双醉醺醺的眼,一张涨成猪肝色的脸,一件大花衬衫——又是他!

卫衫嘉愣愣的瞪了我许久,然后很大声的说:“靠,怎么会有人长得像你那么丑?”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抖了一抖,我好像看到了我的爸爸,不过在认清他不过是个醉酒的小混混的第一时间,我的左拳狠狠砸在了他的右眼上,然后是右拳砸在了他的左眼上。把他揍翻在地我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两脚。

别怪我乘人之危下手太狠,谁叫他那么没有口德。谁叫他,唤醒我那个已经快遗忘的噩梦。

喝醉的卫衫嘉完全无还手之力的在地上哀嚎,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的人,我看到旁边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人在细细碎碎的议论,连忙捂住脸拨开人群跑了。

我不是怕有人见义勇为的跑出来揍我一顿,反正我从小练出来,还挺能挨打的,我是怕被人认出来我那么凶恶,就像初中时那样,又名噪一时,没人再愿意理我。

我说了,我是那么渴望有平静安稳的普通生活,我再也不要被孤立被无视了。

再也不要。

我是第二天去学校才知道我打的人叫卫衫嘉,我们学校赫赫有名的小混混头目。据说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揍的那么惨,酒醒之后他去上厕所,一照镜子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许林乐把那些听来的八卦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笑喷掉。但是我又不能告诉许林乐他深深崇拜的那位豪杰就是他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女侠客骆撩撩同学,这样就暴露身份了,而且我对许林乐的大嘴巴不放心,万一他把我卖了怎么办。所以我只好埋下头很努力的啃鸡翅膀。

不过事实证明是我天真了,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我以为只要我不露出马脚,不告诉别人卫衫嘉是我打的就不会有人知道了。而卫衫嘉只是问了一句:“我们学校有没有一个女的脸上有胎记的?”就一下把我找到。

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样一个画面:本来毫无头绪的众人,在某人作出一个提示后,所有人都默契的集体后退,万众瞩目的眼神落在同一个人身上,所有的追灯都打在一个人身上——噔噔噔,目标锁定!

托卫衫嘉的福,我骆撩撩之前还真从没有那么耀眼醒目过。

我做值日的时候被两个整整高我一个脑袋男生拦住了去路,像小鸡一样被他们拎上了天台。我进楼之前看到在篮球场上打篮球的许林乐的背影,我很想大声呼救,让他像超人一样飞过来救我,披不披斗篷,外不外穿内裤不要紧,只要他能过来救我就好了。我发誓如果这个时候许林乐心有灵犀的跑过来救我的话,我愿意从今之后再不仗着他对我好就吐他嘈骂他笨打他脑袋欺负他——可惜,许林乐错过了这可能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次有机会让我对他感恩戴德的机会。

推开天台的铁门的一瞬间,明亮的光线大束大束涌进来,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睁不开眼睛。我有些忐忑的走出小铁门,望着空旷的天台。

整个空旷的天台上只有一个人,他背对着我站在栏杆那,那应该就是卫衫嘉了吧。刚才那两个胁迫我的学长并没有跟着上天台。

我正盘算着一对一我的胜算有多少的时候,卫衫嘉转过身来。

虽然常常装作不在意,可是因为脸上的胎记而让我从小遭受歧视和不公平待遇,使得我对美丑分为敏感。像当初第一次看到林素的时候我就羡慕她的美貌,而我那次在天台看到转过身来的卫衫嘉的时候的反应,完全可以称之为“惊艳”。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人口中的小混混可以长得那么漂亮那么清澈那么纯真那么健康那么积极向上。

卫衫嘉看起来是那种很乖很善良的少年,白,瘦,英挺的鼻子和漂亮的眼睛,虽然眼睛上的瘀青还未完全散去,但是一点也不折损他丝毫的美貌。他安静的望着我的时候,我甚至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特别宁静特别清新的花香一点一点四溢开来。

我完全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大好青年和几天前脸涨成猪肝色,后来又被我揍成猪头,穿衣品位极其恶劣的人的脸叠合在一起。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不是接近于痴呆就是接近于花痴了,因为当时卫衫嘉就笑了起来,眯着眼睛,露着两排森森白牙,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狼,笑的特别得意。

他说:“你就是骆撩撩吧?”

我迅速清醒过来,认清当前局势紧张,实在不是花痴的时候。

“打都打了,你想怎么样,直说吧。”我毫不示弱的直视他,在心里不停给自己鼓气,希望不要露怯。

卫衫嘉有点惊讶的微微睁大眼睛,他动作利落漂亮的跳上栏杆落坐,然后随意的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坐下。

我走过去,趴在栏杆上往下望——我们现在在学校主教学楼的最高层,也就是七层的天台上,以卫衫嘉的坐法我估计风大点就容易出人命。从这个高度摔下去,死也许不是绝对的,但是残却是绝对的。

我看看卫衫嘉,我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站着就成了。”

卫衫嘉不说话,定定的望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看别处。风吹过,吹鼓了他的白色校衫,他的侧影看起来像一只洁白的海鸟。

我说过,卫衫嘉不说话的时候真的还蛮好看的。周身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有一点点寂寞,有一点点贵气,很吸引人。

后来和卫衫嘉熟一点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的这种感觉时,却惹来他一阵笑。卫衫嘉说:“骆撩撩你知道我身上的那种寂寞感从何而来吗?那是因为我‘打遍天下无敌手’,跟独孤求败一样的‘寂寞’啊。”

当然,我知道,那只是玩笑话。

卫衫嘉打起来人来确实狠。没有看过他打架的人完全无法想象他那个长相的人打起架来会那么凶狠和狰狞。他几乎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所以那些输给他的人未必是打不过他,而是没他那么不要命。

也许别人没当卫衫嘉的面直说过,但是他这样大的反差,还是让人觉得他怪异——就好像我一样,其实卫衫嘉在学校里也是一个异类。女生只知道他是小混混,打架跷课成绩烂,爱他英俊和痞气,却不知道在男生的世界里,有怕他恨他敬他的,但更多的当他是神经质的,疯子,无法很好控制自己,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生死。

可是那时候,我只打过卫衫嘉还没被他打过也没看他打过人,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我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所以戒备心系数异常的低。

卫衫嘉以很靠近死亡的姿势坐着,我站着,我们就这样默默的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蓝天白云。

后来卫衫嘉忽然回过头来问我:“喂,你叫骆撩撩是吧?”

我点点头说:“嗯。”

卫衫嘉又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倾国倾城的差点把我闪翻。他说:“我叫卫衫嘉,你记好了。”

然后他翻下栏杆掸掸衣服就走了,直到他推开铁门消失在天台很久很久我才回过神来。

我想不明白卫衫嘉这样算是什么意思。没有给我点颜色看看也没报仇雪恨什么的,难道是先记着以后再连本带利来取?

我更不明白他那句“我叫卫衫嘉,你记好了”是什么意思。以我那少的可怜的看言情小说的经验来看,这很像是一句一见钟情的男主角留给初遇的女主角的话。可是,我太过理智和清醒,我太明白,日久生情这样的话在我的身上都很难灵验,更何况这种高难度的一见钟情了。

那天晚上我和许林乐一起回家的时候,我把我揍了卫衫嘉,今天又被卫衫嘉叫到天台去谈话的事告诉了许林乐。一开始许林乐死活不相信,我极其诚恳的以我全家十八代祖宗发誓他才勉强接受了原来我就是那个他崇拜了很久的女侠的事实。

面对我的疑惑,许林乐分析说:“这个事情很简单嘛。”

我仰起单纯好奇求知的脸,以听得更清楚一些。

“很简单,就是卫衫嘉的脑子被你打傻了呗,所以才会做那么莫名其妙的事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你千万别自作多情的以为别人看上你了,小小年纪,最重要的是念书,别老胡思乱想的......”

“许林乐!”我发誓我真的很想一巴掌拍死许林乐,可是他早就聪明的闪的老远。他把自行车踩的飞快,白色校衫都鼓了起来,让我想起天台上卫衫嘉的样子。我再一次清楚的感觉到卫衫嘉身上有的,而许林乐身上所没有的那种孤独感。

也许许林乐也是会孤单的吧,可是他连孤单都像阳光一样,是明亮的,是暖的,可是卫衫嘉身上的孤独感却透着一股凉意,像午夜的月亮一样,皎洁的让人不忍直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忽然就痛起来。

我看到已经骑到街那头的许林乐回过头来,冲我露出一个无比巨大又明亮的笑容,挥了挥手和我说再见。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能认识许林乐,真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和卫衫嘉是怎么熟起来的呢?我已经想不起中间的这一段了,好像就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他就在身边就是我的好朋友了;或者说其实我们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兜兜转转转了一大圈,终于又重新遇上。

反正卫衫嘉就是在不断的出现和不停的挤入我生活的过程中,和我迅速建立起狐朋狗友的关系。

和卫衫嘉熟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其实真的是很寂寞的。卫衫嘉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他处事偶尔有些极端,过于漂亮的长相在男生堆里并不是优势,起初的时候被人当作小白脸,后来又有些怀有恶意的人说他是神经病,暴力倾向,所以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多男生都听他的话,但其实卫衫嘉根本没什么朋友。用他的话说,就是到后来,连个敢揍他的人都没有了。所以那次被我揍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恼羞成怒,而是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