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足足用了十几秒才消化了他的话。重点是,她明白了,褚云衡早就知道她是母亲有意安排给他的相亲对象。想到这一层,她扭头便走。

这算什么?她觉得自己象只猴子一样被人戏耍了一通。褚云衡也许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知道她是谁。他一步一步攻陷了她的心房,或许为的只是证明自己的魅力不输给正常人。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因此更加伤心。

“朝露,你站住!”褚云衡边拄着手杖试图追回,边在她身后急嚷。

朝露已经走到门边,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就要拉门。

褚云衡的手杖撑得太快,两条腿交替间乱了节奏,他竟然被自己的腿绊了,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冲。朝露回头,也忘了生气,赶忙伸手扶他,却被那股冲力也带倒在地。

两个人同时“哎哟”叫唤了一声。

朝露和云衡两双眼睛互相望着,也忘了要从地板上爬起来,看着看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褚云衡一伸胳臂,把开了一条门缝的房门给推上了。

他离得那么近,朝露

被他的呼吸弄得脖子痒痒的。可是,说不清为什么,她并不急于推开他站起身。

他默然地闭上了眼睛,右手却准确地抚上了她的额头、又顺着鬓角一直摸索到她的唇瓣。她也不自禁地跟着阖上了双眼。那种痒痒的感觉更甚,他的触摸、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无不令那种酥/痒的感觉都从她的肌肤一直渗透到心里。她很难说那是一种纯粹舒适的感觉,可是,却令人陶醉,不愿撇弃。

她凭着下意识,也去碰触他的肢体。她握住了他的左手,轻轻地搓揉着,好像那样能使得它恢复生气,最后把她贴向自己的胸口。

“朝露、朝露…”他仿佛呓语般一遍遍地叫轻声她的名字,身体不安地扭动着,有些吃力却十分努力地贴紧她。

她伸出手臂,圈住了他。他的吻落下来,蜻蜓点水之后,是猛烈如暴雨般的狂热。

“朝露,你要知道,我的左手虽然不济事,触感还是有一些的。你下次可别随便往哪里都一放,小心我情不自禁…”热吻之后,他有些脱力地说。

朝露睁开眼,见他挂着一丝戏谑的坏笑看着自己,假装生气地把他的左手甩到一边。理理头发,靠着门板坐起来。

褚云衡调整了一下/体位,单手慢慢撑起身子,也靠坐在了门板上,主动拉住朝露的手说:“不生气了么?”

“你该早让我知道,你认得我是谁。”对于这一点,朝露还是有些介怀。

“不,我们见面之前根本不算认得。”褚云衡对此有不同看法,“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暴走那天,那个时候,我也并不知道你是我爸和你妈商量好要给我介绍的人。直到第二天你来我家,我才知道你就是贺阿姨的女儿。”

“他们一早就跟你说了相亲的事?”

“也不是。只是有一次我回家,偶然听见贺阿姨和爸爸在说,大致就是本来想给我们安排相亲,可是你不乐意见我,因为我…”

朝露听了这话倒反而觉得愧疚:“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你。”

“我理解。”他拿起她的手掌,放到唇边啄了一下。

“你看啊,那个时候,我们谁也不认得谁,”朝露笑着说,“我固然没一眼看中你,你也未必对我就有兴趣了。”

他跟着笑了:“那倒是,我虽然条件不佳,可也不是品味很低的人,感情方面,挑剔得很。”

朝露忽然想起件事:“可是我记得,直到上次去游乐场之前,你也没对我产生兴趣啊。要不然你怎么还送我两张票,要我去和我男朋友约会呢?”

“不然你认为

我能怎样?”褚云衡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既不知你有没有交往的对象,又不知你对我的想法,而且…坦白说,我连自己接下来要拿你怎么样都没有下定决心…如果你真的欢欢喜喜拿了票和别人去了,我也就死心了。”

朝露笑骂道:“狐狸!”嘴上骂着,身子却不觉往他肩头靠过去。

褚云衡轻轻松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在地上撑了一把。

“我以为你会叫我‘老狐狸’的。”

“你不老啊。当时看照片,我以为你最多三十岁。”

“你真老实,我以为你会很夸张地说,我看上去最多二十五。”

“你要二十五咱俩就没戏。”

“为什么?”

“我不接受比自己小的男生。”

“幸好幸好。”

朝露此时也看出自己这样靠着他,其实他须费一番力才能稳住,可是,她又不想离开她的肩膀,于是就挽住了他,悠悠地道:“你现在,下决心了么?”

“嗯。”他说,“我今天打电话叫你来之前,就已经下决心放手一试了。”他指了指被摔在一旁的手杖,“即使拄着它,也要追上你。”

朝露故意玩笑道:“要是我撒开腿跑,凭你哪里追得上?”

“你要是不回头,我当然没戏;可只要你肯停下来看我几眼,我就有希望赶上你了。”

朝露撇嘴道:“那今天这算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你就耍赖倒地不起了。”

“这可不是预谋的。”褚云衡腾开右手,身子晃了晃,朝露连忙紧张地侧过身扶他,却被他右手大力圈住,按压下来,他又深深地吻了她许久,最后,才喘着粗气,带着心满意足的笑说:

“这才是预谋好的耍赖!”

20、虚荣

这天下班,朝露因为手头有一些事要处理,就比平常晚了半小时出来。恰好在电梯口碰见财务部的Emma,他们工作上的交流不多,但因上回暴走活动上聊了几句,彼此不算陌生。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在电梯里随意聊了起来。Emma无意间说起自己今年年底预备结婚的事,朝露倒有些意外,在她想来,Emma不过刚刚毕业不久,年纪尚小,竟然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她不禁说:“据说现在电视里上相亲节目的不少还是在读的大学生,我还说怎么这么急,没想到是我落伍,被你们年轻人赶在了前头。”

Emma笑笑说:“这个因人而异的,我和我男朋友认识好多年了,感情和各方面的条件也都已经成熟稳固,早点结婚也没什么不好。”

正说着,Emma手里的电话响了,她似乎也知道差不多这会儿会有电话进来,立即就接了起来:“我已经下来了,直接上停车场找你。”

“男朋友?”朝露问。

“嗯,最后再享受一段恋爱时光。”

朝露忽想起自己下午忙着做事,已经半天没留意手机,也不知会不会错过什么电话,便拿出手机来看。果然五点多钟的时候有两通未接电话,间隔时间很短,都是褚云衡打来的。又见有一条短信,也是他发来的:

“我在你办公楼下的沙发坐着等你。万一你要加班走不开,下来让我见个面,我就走。”

朝露心里甜丝丝的,盯着短信看了又看,舍不得漏掉一个字。直到电梯门打开,她才放回手机,和Emma一同正往刷卡处走。才走了两步,她想起了什么,眉心微微一蹙,脚步也停了下来。“Emma,我忘了点东西在办公室,你先走吧。拜拜!”

Emma不疑有他,跟她告了别。她舒了一口气,转身闪到闸机口边上的一条小过道上,随后拨通了褚云衡的电话:

“云衡,我刚看到你的短信。我…快下班了。”

“事先没跟你说好就来了,一直也没见你回复,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还好我没走。你要下来了么?我还在沙发上坐着。”

大堂里有好几张沙发,朝露所站的角度,正好看到褚云衡,他背对着她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之所以一眼就能发现他,是因为沙发的扶手旁靠着一根黑色的手杖。

朝露想了想,说:“我大概还要一刻钟…要是不太麻烦的话,你去我们地下层的云山咖啡店等我吧,我正好也有点困,一会儿想先喝杯咖啡提提神。”

“不麻烦,我还可以先给你点上一杯咖啡。你喝什么?”

“热拿铁吧。”

“好。”他挂了电话,拿起一旁的手杖,慢慢站起来。

朝露躲在过道里,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客用扶梯的方向走,几乎不忍地想追出去叫住他。可她终究没有。她不想为自己找借口,说什么这是自己一时糊里糊涂才撒了个小谎,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她就是不想让同事见到褚云衡。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依旧很怕让身边的人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一个残疾人。纵使,褚云衡是那么出众的一个男人。但是,别人不会了解,只会把她的恋爱当做笑谈。

她和他也曾走在街上,甚至在游乐场里疯玩,但那时,他们连最普通的友人关系都未必算得上,她的心里是坦然的,也不惧周遭看他们的目光。并且,那些场合里没有认识她的人,所有人都是匆匆过客,她自不必在意他们的想法。可是,在相对亲密的人际圈子里,除了母亲那儿,她还从来没有让褚云衡亮过相。他们的交往时日尚短固然是重要原因,可除此之外,朝露叩问自己,她又何尝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向别人坦然介绍:这就是她的男朋友。

她恨自己的虚荣软弱,又挣脱不掉。

她的手机短信提醒再次响起,她点开一看,眼泪立时掉了下来:

“热拿铁点好了。你还要多久呢?”

在这句话的后面,是一张笑脸的表情。

她用餐巾纸按干了眼泪,稳定情绪后,才刷了门卡,走出了闸机口。

他靠着墙角坐着,一见到朝露进来,有些迷离的眼神顿时变得明亮而又温柔。

“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加班。”她低着头说。

“还好没晚几分钟,本来我也没和你事先说好,能见上就已经很满足了。”

朝露掩饰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对了,我并没告诉过你我公司的地址啊。”

褚云衡道:“抱歉,我自说自话查了你们公司的地址。还好你告诉过我你在什么公司上班,你们公司呢又挺有名气,网上有你们办公地址。我实在不想等到周六,所以…就这么跑来了。”

朝露听他如此费心,也不禁又感动又得意。刚才那些低落的情绪被扫空了大半。她决定暂且丢开它们,好好地和褚云衡享受这个晚上。

“喝完咖啡我们去找个中餐店吃晚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粤菜馆不错。”

“没问题,你决定。”褚云衡宠溺地看着她用小勺吃他为她点的一客焦糖布丁,“还好,我差点给你点起司蛋糕,后来

想想,我们大概还会去别的地方吃晚饭,就改了布丁,要不然,你该吃不下了。”

朝露嘻嘻笑道:“别看我这样,胃口一向好。”

褚云衡道:“嗯,吃相也很好。”说着,凑近她低声加了一句,“特别可爱。”

朝露眼疾手快地把一勺布丁塞进了他的嘴里。

褚云衡笑纳。

“云衡!”

朝露正和褚云衡笑闹,蓦然听见头顶有人说话。朝露抬头间,对方已经走到他们的桌子旁。来的人也是熟面孔,正是那个娇俏可人的林书俏。朝露虽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对人家心有戒备未免可笑了些,但这会儿见到她,心里总有些别扭。她还是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林书俏,对待褚云衡的感觉绝不止于一个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最要命的是,朝露必须承认——林书俏长得又美又迷人。有些美丽,不怎么让人记得住,而林书俏的美,不属于这一种。

“嗨,书俏,这么巧!”褚云衡招呼道。

“我下午在附近办点事,完了就想下来休息下喝杯咖啡再走。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你平时可是难得来市中心的。”林书俏也没客套,直接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冲着对面的朝露笑笑点了个头。朝露也礼貌地笑了笑。

“女朋友?”她轻描淡写地问了句。

褚云衡说:“是的。她叫董朝露。你们也见过的。”

“嗯,我记得。上次在你家,董小姐走了之后,我还问你,你说不是。没想到…云衡,你行动很快嘛!”

褚云衡的表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却在用玩笑话遮掩自己的羞涩:“我?我行动可快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我运气好,碰到一个愿意为我留步的。”

朝露笑骂道:“再胡说,我拔腿就走。”

林书俏看看她,又看看褚云衡,没说什么,招了招手,唤来侍者,叫了一杯咖啡。

三个人边喝咖啡边闲聊。朝露虽然更想早点和云衡换一家餐厅继续二人世界,但碍于林书俏也是褚云衡的朋友,她一来他们就走,总是不太得体。终于,褚云衡主动开口道:“书俏,你是老朋友了,我也不和你客套。我和朝露要先走一步,你慢慢喝,回去的路上开车小心点。”

林书俏一脸不在意,点头道:“你们去吧,我不妨碍你们了。”

朝露起身说:“我先去个洗手间。”

林书俏说她也想去一下,两个人就一起起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通往餐厅的走廊有些狭窄,朝露和林书俏解完手,一前一后从里

面往外走。走到走廊尽头,朝露像是看到了什么令她逃避的东西,忽然止步不前。

林书俏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朝露看着不远处走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方蕴洲。

并不是因为对方是方蕴洲而特别怎么样,即便换了Emma,抑或任何一个同事,她都不希望此刻被撞上。

可是,林书俏就在她后面站着,她无处可逃,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

她希望方蕴洲不要发现她。

带着点自欺欺人的心态,朝露低头向前,和林书俏坐回原来的位子。褚云衡见她们回来,预备拄好手杖起身。朝露慌张地叫道:“我想再坐一会儿。”

褚云衡放下手杖,关切地想抓起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却被她有意无意地躲开了。他的神色更加不安,问道:“你好像不太对劲,没什么事吧?”

她抬起低垂的脸,却不敢看他,她的心思她自己都觉得羞愧,她怎么说得出口。可当她略偏过头,与他身旁坐着的林书俏四目相对时,她更加无颜面对。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里,此时传达出的是冷冷的质问和轻视。朝露确信,林书俏已然看出了端倪。

“云衡,再坐一会儿吧,陪老朋友再多聊几句,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吧?”林书俏扫了一眼朝露,“董小姐刚才从洗手间出来时,没留神额头撞了一下门,大概有些懵住了…最好让她缓缓。”

朝露听出她话中有刺,但还是很感激她没有说破她真实的心思。

可是褚云衡一听这话急了:“痛吗?要不要去医院?”说着就伸手去够手杖。

“云衡你安心坐下吧。她歇歇就好了,我都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的。”林书俏淡淡地说。

朝露的脸烧得通红。

然而事情还没完。

21、隐忍

咖啡店并不大,方蕴洲在找空位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朝露他们。

“嗨,朝露,好巧。”

朝露假装镇定,微笑道:“是啊。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Tony,我老板。”见蕴洲的视线落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身上,她来不及多想,指着褚云衡和林书俏介绍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褚云衡、林书俏。”

她看到褚云衡眼底的光彩在一瞬间黯淡下来。她知道自己含糊其辞的介绍已经伤害到了他。尽管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态,甚至用手撑着桌面站起身,伸出手,与方蕴洲礼貌握手,说了声“幸会。”

方蕴洲的眼睛在靠墙放着的手杖上停了一瞬,似乎对此也没太放在心上,侧过脸问朝露:“不介意我坐这里么?”又把询问的目光转向褚云衡和林书俏。

朝露环顾四周,店里的确空位稀少,剩下的一两个,也都得和陌生人拼桌。方蕴洲既然提出一起坐,她也不好意思拒绝。何况,他们本来就预备要走。“当然不介意你,只是我们已经快喝完了,正准备走…”

“如果有事的话,请便。”方蕴洲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

褚云衡说:“朝露,你刚刚才撞到头,还是歇一下再走吧,我们也不赶时间。”

“你撞到了头?”方蕴洲皱眉道,盯着她朝露的头一个劲地看,似乎在检查哪里有伤口,“人家在咖啡馆最多倒翻咖啡,你怎么会撞到头呢?不严重吧?”

朝露因为发窘而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另外两个人也沉默了下来。

方蕴洲大概是觉出自己刚才过分关切的样子有些失态,干咳了一声道:“如果又需要,明天早上你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再来上班,回头再在请假系统上补流程。”

朝露的头比真的被门撞了还疼。但连她自己也认为,那点头痛是她咎由自取。她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说:“我想不碍事,我…我再坐一下好了。”

既然同坐一桌,免不了要聊聊天。朝露固然现在头脑发懵,林书俏又一脸懒得说话的样子,就只剩下褚云衡和方蕴洲两个人略略开启谈话的气氛。

“褚先生在哪里高就呢?”

“在学校教书。”

“哦?教几年级?”

“我带本科生。”

方蕴洲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意外,语气倒仍是淡然的:“褚先生你真不容易。”

褚云衡比他更淡然:“研究学问,总是不容易的,但还算有趣。”

他的回答似乎是方蕴洲没料想到的,他似乎用了几秒钟回

味他的话,遂点头笑道:“看得出来,你乐在其中。”

褚云衡笑了笑,忽然问朝露:“既然还要坐一下,不如再点些蛋糕之类的吧?”他看了眼林书俏,“书俏,你也点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