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目光扫过二人纠缠的手臂,顿时火冒三丈,伸出手指点着林执煦的鼻尖,眯着眼说道:“我要跟你谈一谈!”

裴涟澄终于抽回手臂,连忙挡在Ann的前面,三分服软四分恳求道:“Ann,不要在医院闹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们晚上回家再谈。”

Ann充耳不闻裴涟澄的话语,直直盯着林执煦的双眸,又一遍问道:“你谈是不谈?”

林执煦淡淡的眸光扫过二人,轻笑道:“涟澄不用担心,她要谈,我就和她谈。”

裴涟澄皱着眉刚想斥责他,Ann就推搡着将她推出了病房,紧接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待她反应过来,连连敲门,里面的两人根本不睬她。

没办法只好将耳朵贴到门上,希望能听到几句。但是,不一会就收回耳朵,哭丧着脸坐下。心里暗骂这医院的门隔音效果这么好做什么,病人在里面喊个救命也没人听见!病倒是不严重,反而声嘶力竭而死,那多冤枉!

不知过了多久,Ann才打开门,裴涟澄一跃而起冲到她的面前。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火,而是一脸的平静。

“我走了,送我到电梯。”Ann一如既往的颇有气势。

裴涟澄跟在她身后,思忖着到底该不该开口问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林执煦比较容易说话,还是等回去问他好了。

二人走到电梯旁,Ann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裴涟澄,说道:“这是祈湛悠让我给你的,他还说明天晚上在家里等你吃饭。”

裴涟澄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随手接过盒子。

Ann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和祈湛悠吵架了?吃个饭还让人传话?”

裴涟澄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Ann哼了一声,走进电梯,按着按钮,说道:“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真不知道你们在搞些什么!”

裴涟澄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样才浪漫!”

Ann叹了口气,摇摇头,松开手,电梯门就这样缓缓合上。从头到尾,她也再没有说过关于林执煦的一句话。

裴涟澄重回病房,紧张兮兮地看着林执煦,发现他的脸上并无郁色,才开口问道:“林执煦,Ann和你说什么了?”

林执煦双眸幽深,低低道:“她问我,宝澄公司香水秘方被泄,是不是我搞的鬼。”

裴涟澄猛地上前,紧盯着他的眼,轻声道:“那么,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林执煦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反问道:“你觉得呢?”

裴涟澄攥住他的衣袖,厉声道:“林执煦,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林执煦却像是未曾听见她的问话,自顾自道:“啊…她还问我为什么不肯放开你。”

裴涟澄叹了口气,松开衣袖问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右手,慢慢伸展开,又微微握拢,脸上浮现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皱着眉似乎有些事情想不通。

裴涟澄等了许久,才听见他轻声说道:“我说,我已经…”

再次争执

裴涟澄像以往一样陪着林执煦去复健室做手部复健,见林执煦心不在焉的样子,偷偷往他右手中塞了一个铝质的圆球,他没有防备,下意识地想要握住,手腕却使不上力,五指也无法包住圆球。圆球咚地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到裴涟澄地脚边。

林执煦面色惨白,左手托着无力的右手,眼神看着自己的右手不住地发呆。

良久,才白着脸,嗤地一声笑道:“我怎么…这么没用。”

裴涟澄有些惊愕地看着他的笑容,凤目微扬,明明是该有满满倨傲的眉眼间,不知何时被一片落寞所代替。线条柔和的唇角,因竭力掩饰着什么而变得僵硬。

“执煦…”触及心底的那片柔软,她情不自禁地喊出遗忘许久的名字,却已是无关爱情。

林执煦身子骤然一震,压抑着痛楚低声叹道:“涟澄,你知不知道,我原本多想你能再次叫出这个名字,却不曾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原以为,你会愿意再回到我的身边,清亮的声音含着些许情愫,一声声唤我“执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对我愧疚,对我同情,而唤出那声“执煦”。但是,你却转身地如此坚决,一点不留余地。而我也只是,自作自受。

裴涟澄握住他的手,轻声劝道:“执煦,不要再固执了。”

林执煦偏头看向窗外,晴空万里,树叶被猛烈的阳光照射地打起了卷,他轻笑道:“固执?涟澄你不明白,固执的何曾只是我一个?”

裴涟澄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刚想说话,窗外却有一道黑影从上而下掠过,连带着一大片阴影划过。林执煦心里一动,迅速将她搂进怀中。只听得楼下一声闷响,紧接着响起高高低低的尖叫声,有人在喊:“死人了,死人了!”“有人跳楼了!”

林执煦探出头去,眼神瞄见坠落在车顶的一个身影,瘦弱却充满了冲击力,车顶深深地陷了下去,雪白的车身被鲜血染上了颜色。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茫然,呢喃道:“她终究还是死了…”

裴涟澄闷在他的胸口,耳中却已经听到楼下传来的尖叫声,好奇地连声问道:“是谁跳楼了?谁死了?”

她挣扎着想要探出头去看一看,却被林执煦带着远离窗口。不死心地仍想跑回去看一看,林执煦干脆带着她回了病房。

裴涟澄抗议道:“不能回去,你还没做完复健!”

林执煦瞥了她一眼道:“我把球带回病房。”说完摊开手,掌上赫然是复健室里的那个铝质圆球,裴涟澄顿时无语。

“其实…刚才跳下去的就是上次问我要烟的那个女病人。”

裴涟澄八卦道:“她为什么自杀?为情?为钱?还是其他?”

林执煦躺回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凤目微眯,薄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字:“为情…”

“你怎么知道?”裴涟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该不是他在医院还不忘勾搭女病人吧?

林执煦转过头淡淡道:“我猜的…”

女病人在医院跳楼引起了一阵轰动,警车呼啸而来,记者也闻讯赶来。据说跳楼的女人是某干部的二奶,因为被正室恐吓而精神失常,又有人说她是某总裁的初恋情人,因为被抛弃而自杀。

众说纷纭,可是事实又有谁知道?

待医院重新平静下来,已是一个午后过去了,裴涟澄想着今晚要回祈湛悠那里吃饭,便和林执煦告别,早早地离开了医院。

重新回到锦绣家园,裴涟澄却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在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才给自己鼓鼓劲,闷头直往祈湛悠的家冲去。

祈湛悠打开门,就看见裴涟澄红着脸站在门口,一只手指放在门铃上,似乎还在犹豫该不该按下去。见他打开了门,她的脸颊更红了,孩童般手足无措的模样。

“涟澄在害羞什么?”祈湛悠笑着打趣。

裴涟澄扭捏着走进房子,还是熟悉的摆设,干净的家具,除了少了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切都像是没有变过。

“我哪有害羞!”裴涟澄关键时刻还不忘替自己狡辩,“我刚要按门铃你就开门了。”

“好,我们心有灵犀…”祈湛悠宠溺一笑,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她闪躲的双眼,试探着问道:“你…看了我给你的那个盒子了么?”

裴涟澄这才记起有这么件东西存在,低着头心虚地回答道:“我本想晚上回去再看的。”

祈湛悠墨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仍说道:“晚上看,也是一样的…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菜,我们今天好好吃一顿晚饭好不好?”

裴涟澄这才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

祈湛悠为了今晚这桌菜,下午就从公司回来开始准备。已经有很久没有和裴涟澄一起吃饭了,他不想敷衍了事。不过,今后他们每一天都会在一起,他坚信。

“湛悠…”裴涟澄跑到正在洗碗的祈湛悠身后,搂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温暖宽大的背,心中暖暖的欣喜。

“嗯?”祈湛悠低低答应着,眼角全是笑意。

“湛悠做的菜很好吃…”

“那我每天都给你做,好不好?”祈湛悠语带深意问道。

裴涟澄闷在他的背后,听着他的声音从体内传出,也止不住笑道:“好,不过我胖了可怎么办?”

祈湛悠紧张地捏着盘子的手慢慢放松,笑道:“胖了才好,除了我就没有人要你了。”

裴涟澄咯咯地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湛悠,执煦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那很好啊。”

从今以后,涟澄就只是他一个人的涟澄,完完整整的,全是他的。

“可是…他的右手毫无起色…医生说是他的心理因素导致的。”

祈湛悠皱了皱眉,“涟澄,你想说什么?”

裴涟澄正色道:“湛悠,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打算带执煦回老家一个礼拜,我想试试解开他的心结。”

“不行!”祈湛悠一口拒绝。

他洗净手,回转身看着裴涟澄,脸色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裴涟澄咬着下唇,极力解释道:“湛悠,我只是想治好他的手。你放心,我会管好自己的心,只要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好不好?”

祈湛悠紧抿着唇,眼中有怒火窜动,“我不答应!即使是一天也不行。你老家那边根本没什么亲人,你们两个人我不放心。”

裴涟澄闻言也顿时一阵失望,放开环着祈湛悠的手,大声质问道:“什么叫我们两个你不放心?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而且,当初不是你让我去照顾他的吗?”

祈湛悠自知失言,已是有些后悔,但深知现在不是服软的时候,仍继续道:“没错,当初我愿意让你照顾他是因为他伤势这么重,在上海又没有亲人,所以我才同意。但是现在他的身上的伤早就好了,没好的只不过是他的心!”

裴涟澄冷笑道:“湛悠,原来我做什么事情还要你‘愿意’,你‘同意’?这次,我是打定主意了!”

祈湛悠亦板着脸冷冷道:“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了,还和我商量什么!”

裴涟澄气得眼眶泛红,大喊一句:“好,以后我的事再不要你插手!”便冲出房去。又在电梯口磨蹭了许久,却始终不见祈湛悠追出来,才抹了抹眼泪一跺脚走进了电梯。

祈湛悠呆愣在厨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脑海中只剩下裴涟澄微红的眼眶。他本是如此期待,却又让林执煦搅了局。林执煦,又是林执煦。若是没有听错,涟澄刚刚叫他“执煦”。这两个字如同一个噩梦,从英国开始伴随着他到现在,把他折磨得已是精疲力尽。他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涟澄为何突然打算和林执煦回老家…

祈湛悠的心里一片混乱,几乎不能思考,他究竟该怎么办…

裴涟澄在马路上游荡了许久,又不敢回Ann家,怕Ann问起来若是知道她和祈湛悠又为了林执煦闹翻,一定会和自己翻脸。

想来想去,唯一的去处,就只有回医院了。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林执煦疑惑地看着几乎是飘进来的裴涟澄。

裴涟澄随口回答道:“唔…担心你了…”

林执煦微微皱眉,却没有继续问到底。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裴涟澄记起来还有一件礼物存在,虽然和祈湛悠吵架了,可礼物毕竟是无罪的。

林执煦眸中暗光一闪,笑道:“那是你的?我还以为是萧姨送给我的。”一脸无辜的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MP3,“被我拆了,是个MP3。”

裴涟澄一看,是一个精致的新款MP3,问道:“你听过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林执煦想了想,认真道:“有几首歌,能先借我听听么?”

裴涟澄一下就失了兴趣,摆摆手道:“随你,你先拿去听吧。”

林执煦将MP3收好,看着裴涟澄躺上了隔壁的病床,问道:“你今晚要睡在这里?”

裴涟澄斜眼道:“怎么,不行?”

林执煦摊摊双手,坏笑道:“你不怕?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

裴涟澄随口顶了一句:“可惜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执煦没有和她抬杠,关了灯,夜色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听见平静的呼吸声,在房间里绵延。

“还有三天就能出院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林执煦似是自嘲般反问了一句,“我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裴涟澄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回老家一趟?我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很想回去看看。”

那边没有立刻答应,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没有睡着。

“你…不愿意?”她又问。

“要去多久?”

“一个星期。”

“好,我陪你去。”

“那说定了!”

林执煦摸着枕头下的MP3,听着裴涟澄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却恍若是在离他越来越远。抓不住,握不紧。

对不起,涟澄…

以退为进

裴涟澄并没有把打算和林执煦回老家的事情告诉Ann,因为她明白如果Ann知道了一定会阻止她。所以这一天的早晨,她在Ann去公司了之后,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关了手机,就林执煦一起上了汽车。

林执煦坚持不要司机开车送去,而是执意要和裴涟澄一起坐小巴回老家。小巴颠簸了许久,出了上海的市区,四周的景色也慢慢有了变化。不再是高耸的大楼,人来人往的大街,而是一片一片的稻田,田埂间偶有农夫走过,被晒得通红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裴涟澄轻推林执煦的手肘,“困了?”

林执煦努力睁大凤目,声音低哑,“没有。”

一想到昨晚竟然因为裴涟澄而一夜无眠,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忽而又想到曾经有一个女子口吻凄厉地诅咒他,面容虽已经记不清,可她的话却在昨夜浮上脑海:林执煦,你轻视爱情,你会遭报应的!你永远也不懂得留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离开,永不回头!

裴涟澄端详着林执煦恍惚的神色,以为他是逞强,便把他的头掰过来放在自己的肩头,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嘟哝道:“累了就是累了,有什么丢脸的!你睡一觉吧,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林执煦顺从地将脑袋搁在她肩头,阵阵清香钻进他的鼻子里,心中不知是何情绪在慢慢发酵。只是再也撑不住眼皮,一双狭目又慢慢阖上,掩去了眼底的一片寂寥。

车子颠簸地厉害,他却仍睡了过去,朦胧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英国。

涟澄跌入他怀中时那双璀璨的双眸…

涟澄在日出时洋溢着喜悦的面庞…

涟澄面朝大海时海风拂起她的黑发…

还有涟澄最后看着自己时,眼中支离破碎的情感,和浓浓的失望…

他似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走入误区,死攥着那可笑的高傲,怯弱地不敢承认涟澄已是他心中的唯一,不敢承认他高高在上的林执煦也会因她哭泣而哭泣,因她欢笑而欣喜。他冷冷地看着涟澄的心在自己的手中一寸一寸地溜走,看着梦中的自己因涟澄的离去,脸上乍现的那一丝迷茫。

心中,似有什么在悄悄败谢…

“林执煦,林执煦!”裴涟澄拍了拍他的肩,睡得还真熟。

林执煦猛然从梦中惊醒,还未清醒的双眸直直对上裴涟澄的目光。

“到了,该下车了。”裴涟澄丝毫未察觉林执煦的异样,自顾自地整理着背包。

林执煦渐渐清醒过来,小巴已停在了路边,他接过裴涟澄的背包,待人群走完之后才与裴涟澄一道走下了车。

四周皆是农家小院,屋前的稻场上几只母鸡扑棱着翅膀跑过。裴涟澄领着林执煦七弯八拐地走进了一座小院子,门口是一株很大的枣树,院里的人看到衣着光鲜的两个城市人走了进来,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们。

裴涟澄稍稍一愣,旋即对一个年老的阿婆笑道:“张阿婆,侬还记得我伐?我是澄澄呀,以前最喜欢吃阿婆的桂花糕的澄澄呀。”

张阿婆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惊喜道:“哟,侬是裴家的囡囡嘛!阿婆记得的!”老人笑得眼角的皱纹也多了几道,亲热地握住裴涟澄的手,“囡囡今朝怎么会来了?”

裴涟澄笑道:“想回来看看。”

张阿婆含笑看了眼身后的林执煦,“伊是囡囡的男朋友伐?相貌倒是老好的。”

裴涟澄尴尬地连连摇头,解释道:“不是的,阿婆,他是我的朋友。”

林执煦也笑着上前,一脸委屈道:“阿婆,是澄澄不要我的,侬帮我劝劝伊好伐?”

裴涟澄气得一脚踩在林执煦的脚背上,张阿婆倒是笑得眉眼弯弯,权当作小两口打情骂俏了。

“阿婆,我去家里看看噢。”裴涟澄干脆不理他,径直走进院子里的一间屋子里,林执煦忙随后跟上。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屋子,虽然裴涟澄一家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但她爸爸还是雇了一个保姆隔断时间就来打扫一下房子,而且以防老妈突发奇想回老家,房间里被子被套一应具全,不用新买。客厅里还放着一张涟澄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的照片,梳着马尾辫,眉眼青涩,笑容却很甜美。

林执煦拿着相片,笑道:“涟澄,你怎么长了这些年,也不见有变化?”

裴涟澄一下夺回相片,不满地撅嘴,“我这是娃娃脸,显年轻。等你以后七老八十了,我还是这副漂亮样子!”

林执煦听到她说到以后,稍稍有些晃神,很快便敛入促狭的笑容中,“原来涟澄的偶像竟是天山童姥?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