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吧,”君迁打断掌柜的话,把银子塞进他手里,笑着眨了眨眼,“刚才桌上拍来拍去的,菜都糟蹋了,麻烦重新再上一桌吧,我要请朋友吃饭呢。”

掌柜这回没再推辞,点头应下,转身就催促着小二收拾桌子重新上菜。君迁回到桌前坐下,看着已经被清理一空的桌子,撑着下巴歪着头看向白衣的男人,眉眼含笑:“西门,真巧,我请你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达成!

大庭广众之下摸手还抱在怀里什么的最讨厌了!

传言

说起来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万梅山庄,离现在已经有半年多了——自从三年前西门吹雪说随时都可以来万梅山庄,君迁也没客气,每次出门采药之后,顺道都会在万梅山庄住上一个月左右。半年未见,少女似乎是又长高了些,刚才站着的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的胸口,西门吹雪低头看了笑意盈盈的少女一眼,也不客气,点点头,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桌上原本的菜碟都已经被小二收了下去,要再上菜还要再稍等一会儿,但小二却是立时就已经新沏了一壶茶端了上来,君迁拎起茶壶,给自己和西门吹雪各倒了杯茶,捧起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余光一晃,就见到隔壁桌的那两个青年虽然已经坐下,却是频频回头往自己这桌、尤其是西门吹雪坐的方向张望。

君迁略一思索,大概也就猜到了那两人的心思,干脆放下杯子转过头去,大大方方地对着那两人笑了笑,主动开了口:

“方才多谢两位少侠仗义相助了。”

虽说刚才是西门吹雪出了手,但君迁看得清楚,那两人是和自己同时拍案而起的,如果没有西门吹雪,绝对会出手帮忙。出门在外能遇到有人仗义出手,自然是很让人心情愉快的,君迁对这两人的印象相当不错。

少女一身墨色衣衫衬得肤色更加莹润瓷白,眉眼精致,笑意温婉,举止之间却偏又带着几分随性和英气,落落大方。其中一人竟被她看得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拱手道:

“君姑娘不必客气,刚才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全靠这位…”

话说到这里,那人忽然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些试探和小心翼翼:“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可是剑神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原本正在喝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破,西门吹雪就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喝茶。君迁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拱手向那两人还礼:

“两位好眼力。”

“君姑娘过奖了,我…”

长相斯文的青年脸色微微发红,可话刚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原本始终一言不发坐着喝茶的西门吹雪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回了头,此刻视线正停留在他身上。江湖上早有传言剑神西门吹雪生性冷僻,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那一眼似乎是平静无波、毫无感情,却偏偏看得自己浑身冰凉,连话都说不完。

西门吹雪的视线只是在那人身上看看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收了回来,低头看着正被小二一盘一盘端上桌的菜,伸手把已经喝完了茶的杯子递到少女面前,淡淡地开口:

“吃饭了。”

君迁叹气,有些歉意地对着那两人行了个礼,乖乖地坐了下来,拎起茶壶在西门吹雪的杯子里斟好茶端到他面前,却是没好气地鼓了腮帮子:

“吃吧吃吧!虽然比不上万梅山庄大厨的手艺,可出门在外的,西门庄主就将就一下吧!”

少女的态度着实是说不上好,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却很明显地透着熟稔和亲近,邻桌的两人有些惊愕地对视了一眼,同时低了头不敢再多话。西门吹雪却似乎是完全不在意少女的态度,神色平静,看不出有半点不悦:

“你去哪里?”

“我?”君迁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了嚼,颇为满意地稍稍眯起了眼睛,“不去哪里,就是到处逛逛,偶尔当当游方郎中给人看看病。”

她的离经易道心法早就已经解封了,这几年常常和西门吹雪互相探讨医术,西门吹雪又大方,藏书楼里的书任她翻阅,这让她这几年在医术上的精进比前些年还要快得多,到了现在,光是在家里一门心思看书、闭门造车,对她来说意义已经不是太大了,所以她这次出门,还真就是四处逛逛,也算是历练历练,毕竟医术这种东西,还是要实践和理论相结合才有效果。

“那你呢?”君迁扒了口饭,抬起头看他,“这趟出来是为了杀温岭?现在是要回万梅山庄了么?”

西门吹雪点头,侧头看了一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女,忽然道:“你是在往万梅山庄的方向走?”

“是啊,”被他一句话说破路线,君迁也没觉得意外,老老实实地点头,“你庄上还有很多医书我没看完呢,一路上顺道就逛逛。”

“那就一起回庄里吧。”

“哎?”君迁一愣,似乎是有些惊讶——西门吹雪愿意顺路捎上她,这不奇怪,但问题是…“我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恐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无妨,”男人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清冷,顿了顿,语气平静地把话接了下去,“免得你再到处惹事。”

“我哪里惹事了!”君迁立时炸毛,睁大了一双眼睛狠狠地瞪他。

西门吹雪抬眼看了看一脸气愤的少女,周身的气息却是出人意料地柔和了下来,没有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干什么老是摸我头发!”少女鼓起了腮帮,气呼呼地小声嘀咕着,却到底是没有摇头甩开他的手。

君迁和西门吹雪就这么结伴上了路,自然还是坐着万梅山庄的马车,只是一路上走的却并不赶,只在野外坐车,一旦进了城镇村庄,君迁就下了车,饶有兴致地在市井之中穿行。尤其是遇到一些连医馆大夫都很难找到的小村庄,君迁通常都会多留几天,尽可能地治好村里所有患病的村民。

其实看君迁收诊金,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江南花家的大小姐自然是不可能缺钱的,若是病人家境贫寒拿不出诊金来,赠医施药自是常有的事。但如果家境尚可,她倒也不推辞,就像是先前的何员外,家中富庶,何家对她万分感激,一出手就是纹银数百两,君迁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收了;这阵子途经一座小村庄,村民虽称不上大富,但也算是能够安居乐业,只是有时候一时半会儿间凑不出钱来,便拎着鸡鸭蔬菜来抵诊金,君迁也不嫌弃,笑着收下之后还兴致勃勃地亲自下厨,也不管西门吹雪嫌不嫌弃这粗茶淡饭的,反正自己是吃得心满意足。

西门吹雪倒是出乎意料地耐心,从来不催她,偶尔也会针对病情和君迁讨论几句,但更多的时间也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剑站在一旁——其实君迁明白,他虽然嘴上说得好像是嫌弃她惹事,但之所以肯耐着性子陪她一路慢慢逛回万梅山庄,也是在保护自己,那天的一个“孙大夫”她可以自己解决、不足为虑,但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就惹上了她对付不了的难缠角色呢?

西门吹雪确实是个很好的朋友——君迁想着,心头微暖。

两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往万梅山庄的方向走着,出了小村子之后的第二天,两人就进了城。

考虑到前阵子一直粗茶淡饭的委屈了西门吹雪这位大少爷,君迁特意找了最好的一家酒楼,还要了个雅间,点的都是酒楼的招牌菜。

酒楼的装修很不错,干净雅致,雅间的隔音效果也好,很是安静,西门吹雪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也是挺满意的,只是——

小二进来上菜的时候推开了门,大厅里嘈杂的声响立时就传了进来。君迁起初还没怎么在意,但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听说…江南花家是要和万梅山庄结亲了?”

“什么?你听谁说的?”

“你居然还不知道吗?现在江湖上都传遍了,前些日子在关中,有人只是出言调戏了花家的大小姐一句,西门吹雪当场就拔剑把人杀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据说西门吹雪现在都已经把花家小姐接回万梅山庄,就等着成亲了!”

大厅里虽是人声嘈杂,七嘴八舌,但君迁的离经易道心法和内力已经颇有造诣,西门吹雪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毫无阻碍地就把一段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对于关中的事会传开,君迁实在是一点都不意外。主角可是西门吹雪,那得是多大的话题啊!在关中酒楼的那一次,她虽然没有说出自己的家世,但却是明明白白报出了名字的,只要有心人稍稍一查,很容易就能知道她是花家的女儿——君迁虽不会大肆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甚至若是病人见自己年幼心存犹疑,君迁有时候也会如实告知自己的身份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但…事情会传成这个样子,还是大大地出乎了君迁的意料之外。

那天酒楼里有那么多人,估计是有人听到了她和西门吹雪说要一起回万梅山庄的事,于是这事传着传着就走了样。至于原本除恶的事被传成了“西门吹雪吃醋怒杀情敌”什么的,相比之下好像也就不那么夸张了。

可…这也就是相比之下而已,什么结亲啊吃醋啊的,对象还是西门吹雪,君迁简直听了就头大,今天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以讹传讹”、也知道江湖传言的威力到底是有多可怕了!

等到小二上完菜,关了门退出去,整个雅间才终于又恢复了安静,君迁拿着筷子的手顿时就僵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西门吹雪,一脸的哭笑不得:

“完了,西门,怎么办?我以后要嫁不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表示嫁不粗去好捉鸡怎么破…

兄长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话传开了,全江湖的人肯定就都把自己当成是西门吹雪的人了,就算有人对江湖传言半信半疑,但也会在心里琢磨着这要万一是真的呢?谁敢冒着被剑神西门吹雪盯上的风险来招惹她啊!命都没了还娶什么老婆?

所以…果断是嫁不出去了吧?君迁叹气。

对面少女的神色间带着明显的沮丧,但虽然嘴上说着“完了”、“怎么办”这样的话,可脸上除了沮丧之外却也只有满满的无可奈何,并不见半分焦虑和气愤,西门吹雪侧头看了她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你想嫁人了?”

“无所谓想不想啊…”君迁一手撑着下巴,玉笛鸿雁在另一只手里漫不经心地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如果遇到喜欢的人,那就嫁呗;如果没有,那也不用勉强。不过我现在倒是真的暂时不想嫁人,要不然接下来出门闲逛或者上你那蹭书看估计就都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了…”

君迁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顿了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过我娘估计也不可能让我在外头野这么久,嫁人什么的多半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而且…等她和西门吹雪的传言传到江南,估计她家娘亲听了之后一准要气得伸手戳她脑门。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侧过头看她:“想嫁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君迁居然觉得西门吹雪这时候看过来的目光似乎格外专注,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有些不自在地讪笑了两声,微微低了头,停下手上正在把玩鸿雁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捋了捋头发:“唔…其实我也没想好,但至少成亲之后不能阻止我继续行医吧?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离江南太远,可以时常回去看看爹娘和哥哥们,至于其他的…反正暂时还没想嫁呢,纠结这些干嘛,先吃饭吧,我都饿了!”

“吃吧。”西门吹雪点头,看着少女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收回视线,伸手拿起筷子也安静地吃起了午饭。

君迁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好像有无数的画面在梦里闪过,半夜的时候终于猛然惊醒,擦着额头的薄汗低低地叹了口气,却是再也没有了睡意。

既然睡不着,君迁也不勉强自己,干脆就起身又点了灯,披着外袍坐到了窗边的榻上,趴在窗口枕着手臂仰头看月亮。

今天的天气很好,连带着晚上的月光也格外明亮,看得君迁一阵失神。她先前好像只做了一个梦,却又好像一个接一个地做了无数个梦,梦里都是以前经历过的事,有她穿越之前的,更多的却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原来已经十年了,君迁苦笑,忽然就觉得有些茫然。

这几年来万梅山庄几乎所有的下人都把她当成是未来的女主人,棠胭更是时不时地就找机会旁敲侧击她和西门吹雪的进展,君迁就算真的没什么心思,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何况…她不傻,这些年和西门吹雪相处的日子并不少,又怎么会毫无所觉?尤其是今天中午,西门吹雪问她想嫁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她从他的目光里甚至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隐隐的灼热。

西门吹雪不好吗?当然不可能,以西门吹雪的性格而言,他对自己,实在是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喜欢西门吹雪吗?她不知道。

在西门吹雪身边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算是喜欢,可如果要和他在一起,君迁心里反倒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原着的很多细节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她记得西门吹雪似乎是和孙秀青在一起了,可最后却仍旧是放弃了感情追求剑道。君迁不是拘泥于剧情,她很清楚,不管原着的剧情究竟是怎么样的,西门吹雪如今就是她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就以她所看到、所了解的西门吹雪的行事和性格,为了追寻剑道最后放弃感情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她不是孙秀青,可如果她和西门吹雪在一起,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她不是怕将来分手,她毕竟是现代人,离婚对她而言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可…她不想将来和西门吹雪连朋友也没得做。

什么“分手之后还是朋友”,反正她肯定是做不到的。西门吹雪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她不想失去。他们之间的关系要不要再进一步?她现在还下不了决定。

感情这回事,从来都是这么麻烦…君迁叹了口气,趴在窗口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算了,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若是感情真的到了那种地步,那她也就认栽吧。

一刻钟后,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推门而入的白衣男人脚步悄无声息,一进门就看见了已经趴在窗口沉沉睡去了的少女,白色中衣外裹着黑色的外袍,让少女的身形看起来更加娇小。西门吹雪的脚步顿了顿,径直走到窗前,伸手把人抱回了床上,盖好被子,深深地看了熟睡中的少女一眼,吹灭了桌上的灯,转身离开。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过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到万梅山庄,君迁这才刚在庄里住了一夜、被子都还没有捂暖呢,第二天一早,花家的人就又上门了。

这一次来的可不是什么下人小厮,而是花家的六公子花满亭亲自到访,礼数周到地递了拜帖、带了礼物,向万梅山庄的庄主、剑神西门吹雪登门道谢——谢的自然是这些年来万梅山庄对于自家妹妹的照顾和帮助,当然,更重要的目的…就是把自家妹妹接回家里去。

“西门庄主与舍妹相识多年,自是情谊深厚,然而如今江湖传闻正愈演愈烈,瓜田李下之事实在是多有不便,还请西门庄主见谅。”一袭青衫的花家六公子脸带笑意,举止从容地向西门吹雪拱手行礼。

君迁站在自家哥哥身后,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一脸歉意地仰头去看对面的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无妨,随时可以再来。”

“多谢庄主。”花满亭拱手道谢,回过头来反手就是一扇子敲在自家妹妹的小脑袋上,“小妹,还不赶紧收拾东西随六哥回家?”

君迁捂住头,有些哀怨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又恋恋不舍地往藏书楼的方向望了望,到底还是不敢反抗,乖乖地回了房间。花满亭的视线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马车自有车夫驾驶,用不着花满亭和君迁操心,这会儿兄妹俩正坐在布置精致、行进平稳的车厢里一起喝着茶。

“小妹,我若再晚来几天,江湖上多半都要传你和西门吹雪连孩子都有了,”花满亭端着茶杯看着坐在对面的自家妹妹,一脸的似笑非笑,“爹娘可是气坏了,说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女婿,竟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六哥,你就别埋汰我了,”君迁揉着眉头苦笑,“江湖传言怎么能信?我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传成这样…”

“但依我所见,小妹头疼的也只是如何向爹娘交代,而对于传言本身…”花满亭挑眉,“似乎并不介意?”

君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并没有说话,只是放下杯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花满亭脸上的玩味一瞬间就敛了下去,语气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笑意:“小妹,你若真的喜欢他,想必爹娘也不会反对,但你该知道,西门吹雪虽好,却并非爹娘心中的良配。作为朋友和作为丈夫,是完全不一样的。”

到了花家今时今日的财势和地位,对于女婿的家世反倒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反正自家闺女光是靠嫁妆也完全能过得衣食无忧,花家也更不用依靠姻亲来获得些什么,所以最在意的,就是女婿对自家闺女好不好、是不是体贴有加——在这一点上,西门吹雪那出了名清冷孤僻的性格,实在是不怎么受花家二老待见的,更何况西门吹雪每每与人比剑就必是生死相搏,他虽然剑术高绝,却也仍是太过危险,没有父母会愿意让女儿处在一段随时有可能守寡的婚姻里的。

关于这些,君迁其实倒不怎么在意,但父母的心情她却是实实在在能够理解的,此时听见兄长毫不掩饰地一语道破,并不意外,低下头沉吟了许久却始终都没有办法下决定,终于还是只能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了车厢壁上:

“六哥,这些我都明白,但我对西门吹雪…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心思,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到时候若是真的喜欢上他了,那我也没有办法,”君迁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你知道的,女孩子若是有了心上人,总是格外固执、不如平时聪明理智的。”

“你啊…”花满亭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一扇子敲在了自家妹妹的头上,“回家之后老实点,别惹爹娘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才没有那么狗血呢!压黄瓜啊小黄鸡啊哈士奇啊什么什么的,快把赌资交上来!!!!

琴音

有花满亭在一旁看着,君迁这一路上也没有横生什么枝节,两人顺顺利利地回了花家,君迁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家娘亲正面无表情地端着茶杯低头喝茶,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君迁心虚,扯着花满亭的袖子往他身后躲,花满亭回头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拽回自己的衣袖闪身上前两步喊了声“娘,我把小妹带回来了。”然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到一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君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上前,恭恭敬敬地开口:“娘,我回来了。”

花夫人放下茶杯,抬眼:“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女儿都已经是别人家的了呢!”

“娘,江湖传言怎么能信呢?”君迁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凑过去伸了手,亲亲热热地挽了自家娘亲的手臂,“我才不舍得爹娘和哥哥嫂嫂们呢!”

“是吗?”花夫人轻哼了一声,神色似是有所软化。君迁稍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

“当然了!对了娘,你不是说这阵子总是睡不安稳么?这个香囊随身带着,可以安神。”

君迁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巧的香囊来,绣工不算太过精致,但针脚却很是细密,随之弥漫开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药香,闻之而让人心安。

花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略显勉强的绣工是出自自家女儿之手,沉了半天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意,一边接过香囊收好,一边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轻声叹气:“不是不让你出门,咱们家也一向自在,没那么多规矩,但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总是一个人跑去万梅山庄住,被人知道了,难免要说闲话。”

“我知道了,娘,”君迁点头,想起最近自己和西门吹雪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也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我最近不会再出门了。”

君迁这阵子是前所未有的安分老实,向自家大哥要了花府附近的一家店面,收拾一番开成了医馆,每天都老老实实地过去坐堂看诊,闲下来的时候就陪着家人说说话聊聊天、和七哥花满楼一起种种花草,偶尔也跟跟着自家娘亲和嫂嫂们出去串串门、见见几个“青年才俊”——江湖上关于君迁和西门吹雪的传言仍旧还没有消停,花家不好直接出面澄清,否则只能越描越黑,但花夫人这样“串门”的举动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表明花家的态度——女儿还没有挑好人家,花家和万梅山庄并无结亲的意向。

这些君迁都明白,也不说破,干脆老老实实地当个乖女儿哄家人开心,娘亲说见谁就见谁——反正她家爹娘说了,就是见一见认识认识,要是不喜欢绝对不用勉强,再说了…她和西门吹雪可是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着,虽然平静却也并不乏味,但…难得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了小半年,刚过完年出了正月,君迁却是收拾收拾行囊又去了万梅山庄。

塞北的三月仍旧还处在严冬,夜里的温度更是近乎滴水成冰,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万梅山庄的藏书楼里灯火通明,一身墨色衣衫的娇小少女正裹着白色的狐裘坐在桌案边,手里捧着医书,一袭白衣的男人身姿挺拔,就这么抱着剑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半点动作,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固,捧着书的少女低头盯着书页定定地看了半晌,却始终没有翻动一页。

“你的心不静。”出乎意料地,先开口的人反而是西门吹雪。

君迁捧着书的手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忽然放下书,侧头去看身边的男人:“西门,你学剑有成…花了多久?”

“七岁学剑,七年有成。”

“那么,”君迁低头,“我的医术如何?”

西门吹雪侧头看她,神色平静:“已在我之上。”

君迁点头——术业有专攻,西门吹雪毕竟还是个剑客而不是医者,在医术上,她无需妄自菲薄,但…

“我六岁学医,今年十七,十一年来从不敢懈怠,自以为医术有成,却仍旧治不好七哥的眼睛。”

为什么她又来了万梅山庄?因为她不敢再在家里待下去——家里什么都好,父母、兄嫂都很疼爱她,她也喜欢他们、依赖他们,可…只要每多看到花满楼一眼,她就越发觉得自己无能,说什么想要治好花满楼的眼睛,从有了这个念头开始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了十一年,每年她都替花满楼检查眼睛,每年都束手无策。

从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是自己学艺不精,万花秘籍中的《医经》尚未学完,离经易道心法下的技能也未完全激活,无需着急,可到了今年…离经易道下的技能熟练度虽仍旧未满,但也终于全部点亮,《医经》也已经了然于胸,却仍旧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君迁骨子里一直都是个自负的人,不,或者该说…万花弟子的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总是自负的,但现在,却是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她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去做到?若做不到,她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一直疼爱自己、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花满楼?

少女揪紧了狐裘,原本丰润的唇被自己咬得几乎失去了血色,西门吹雪的视线在她的唇上微微一顿,随即开口打断:

“学无止境。”

“那我又要学到什么时候才能治好他呢?”君迁低头苦笑,“更何况,我若再学下去,就真的一定能治好他吗?”

“他虽失明,却并无怨怼。”西门吹雪没见过花满楼,但他对花满楼却也并不陌生,因为除了君迁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陆小凤。

“我知道他并不介意,但…我也知道,他心里其实也是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少女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在回答西门吹雪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已经十一年了,我却还是做不到…”

“人力终有尽时,即便是药王孙思邈,亦有束手无策之时。”

君迁没有说话,只是揪着狐裘的手捏得更紧——这些…她都明白的,但就算是这样,却也还是抹不去自己心头那种越来越重的无力感。

少女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捏着狐裘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开始发白,西门吹雪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拂袖转身:

“君迁,你为何学医?所学为何?”

“为普救含灵之苦而学,虽不能救治世间所有病患,但亦当尽我所能,”君迁不假思索,几乎是下意识地接着他的问题,答得毫不犹豫,“所学乃是一片大医精诚之心。”

“既是如此,有何迷茫?”

君迁一怔,揪着狐裘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紧皱的眉头也在同时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君迁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在她闭上眼睛的同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了一阵琮琮的琴声。君迁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仍旧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专注地听着琴——虽没有看见,但她知道,是西门吹雪在弹琴。

这个时代的大家公子多半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西门吹雪虽一心追寻剑道,但在这一点上却也并不例外,但…这还是认识这么多年来,君迁第一次听见他弹琴。

万花谷有七艺——琴棋书画医工花,《万花秘籍》也有七部——《总纲》、《武经》、《棋经》、《书经》、《医经》、《琴经》和《杂经》,虽说是贪多嚼不烂,但君迁毕竟是万花弟子,每一部秘籍多多少少都是看过一些的,只是不会钻研太多而已。她的琴艺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她还是懂琴的。

“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无论是琴还是琴曲,自古都以“和”为要,但西门吹雪的琴声里,却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凌厉的金戈杀伐之气。可是很奇怪地,这种杀伐之气并不带有侵略性,也并没有让这琴曲变得违和,反而是让君迁原本烦躁不安的心情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在这琴声里渐渐地变得沉静放松。

君迁不知道这首曲子究竟有多长,她只是闭着眼睛放空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心无旁骛地听着,一曲结束的时候,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慢慢地弯了嘴角:“西门,谢谢你。”

西门吹雪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拿起先前因为要弹琴而放到了一边的乌鞘长剑,转身:

“天色已晚,该睡了。”

君迁笑,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吹灭了桌上的灯,跟上他的脚步:“好。”

作者有话要说:对着妹子说“该睡了”是什么居心233333

求助

四月的塞北终于入了春,万梅山庄外的山坡山开满了桃花和杜鹃,两个青年男子在这花海中并肩而立,一人眉目疏朗,神色温柔宁静,另一人嘴角的笑意微带戏谑,唇上的两撇胡子和眉毛像了个十足,乍一眼看去,竟像是长着四条眉毛一般——正是来万梅山庄找西门吹雪的花满楼和陆小凤。

“花满楼,再不进去天就黑了,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眼看着花满楼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鲜花当中,陆小凤摸了摸唇上的两撇胡子,不得不开口催促。

“连你也不见?”花满楼似乎有些诧异。

“天王老子他都不见。”陆小凤无奈耸肩,顿了顿之后,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的戏谑越来越深,“能让他在天黑之后见的‘客’我看也就只有你家妹子一个人了,话又说回来,花满楼,过不了多久恐怕她也不能算是万梅山庄的客人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花满楼原本温柔的神色微微一变,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敛去了不少:“陆小凤也会信江湖传言?”

“这可不是江湖传言,”陆小凤笑了起来,“每年我去万梅山庄,十有八-九小迁那丫头都在,而且还是和西门吹雪住在一个院子里面。”

陆小凤当然是要笑的,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君迁也是他的朋友,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朋友双双找到了归宿更让他高兴的事了。但花满楼却没有笑,只是转过头,用一双略显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了陆小凤:

“事关小妹的闺誉,不要胡说。”

陆小凤叹气,有些弄不明白花满楼对于西门吹雪这个“妹夫”到底是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但终于还是没有反驳,只是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向花满楼道:

“再不进去就真的晚了。”

花满楼却摇了摇头:“万梅山庄终是杀气太重,你若进去,我宁愿就在这里等你。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我正可以多领略领略。”

陆小凤微有些意外:“小迁那丫头想必也在,你连她也不去看看?”

花满楼笑了笑,摇头:“此次金鹏王朝的事恐怕有不少危险,就不要牵扯到小妹了,让她安心钻研医术吧。你若见到她,只需告诉她爹娘颇为想念,看够了就早些回家便是。”

陆小凤盯着花满楼看了一会儿,终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看了眼已经开始慢慢变暗的天色,一个人转身上了山——他和花满楼相识多年,从来也没有见过他发脾气,但却足够了解他,知道他虽然看起来温和,但决定的事却根本就没有人能改变,而且,他现在的心情只怕并不太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妹妹和西门吹雪的关系,还是因为他说万梅山庄杀气太重?但不论是哪一种…陆小凤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摸着胡子大笑——剑神西门吹雪何曾被这样嫌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