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事难料,谁又能料到那此后的一系列变故?

观云庄庄主忽然昏迷不醒,庄内两派势力纷争,而最后,却是他联合天鹰堡,且顾长风也是忽然双腿瘫痪。

于是,观云庄庄主之位毫无意义的落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自己却正是在束手无策之中。长兄年前遭人暗算下毒,纵使请了江湖第一神医来,依然只能延缓不能根除。但到了最后,依旧是枯竭而死。

此后,父亲病倒,缠绵病榻数月后撒手而去。

观云庄遍告天下武林新任庄主即位,披红挂彩的同时,无双城中却是满城缟素,一片凄凄。

秦宝镜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原以为难免会有些感伤。但可惜她忽然之间竟发现,自己的心中竟是一片平静,再无涟漪。

她低下头,微微一笑,原来,都已经过去了啊。

也好,都过去了也好。

她没有转身,只是依旧背对着顾长策淡淡的道:“夜已深,顾庄主请回吧。宝镜明日须早起赶路,就不留顾庄主了。”

顾长策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明天就回无双城?”

秦宝镜点头:“是。”

听了她的话,顾长策心中一急,上前几步来,就想去拉她的胳膊,但秦宝镜微一错步,身子侧移,躲开了他的手。

“自重。”

依旧是很冷漠的声音,仿似现在的顾长策于她而言,不过一路人而已。

顾长策的手僵硬的举在半空中。他看着明明只在几步开外的秦宝镜,可她周身散出来的气息却是清寒的,看向他的眼光更是不带丝毫起伏。

五年前的宝镜,绝不会是这样的。那时她依恋他,会变着法的哄他高兴,从来不会对他这般冷冷的说过话。

但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在他起而争这观云庄庄主之位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从此只能相忘于江湖。

但心中终归是存了那么一丝奢望,他低低的开口,语声中含了一丝乞求:“你过些日子再回无双城好不好?让我再好好的看看你,我怕,我怕此次一别,今生将再无见到你的机会了。”

一语成谶。若干年后,待得顾长策再见到秦宝镜之时,那时他已化为一捧飞灰,静静的躺在一方青色瓷瓶中。

但秦宝镜不为顾长策的哀求所动,她只是静静的站着,沉默了一会方道:“此间事已了,再无逗留的必要。”

话落,走到门口拉开了两扇木门。

“顾庄主,请吧。”

屋外暗影沉沉,纵有廊下灯笼之光,但所照不过盈尺,依旧无济于事。

顾长策知道,只要他一跨出这个门,此生与秦宝镜将再难相见。

即便他日能相见,他二人也将处于敌对阵营。

但他只能走。

美人江山,自古难抉择。可他已经做了抉择了。

那便不要回头了吧。

顾长策踽步而行,终于一步步的融入了无边无境的夜色中。

秦宝镜静静的站于门首,看着顾长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再也不见。

这样的离别方式,其实也未尝不好。

清凌凌的眸子忽然转向了右侧,她看着那片黑影,开口慢慢的道:“更深露重,顾二公子还要待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与卿初识

星月光来,青石小道上枝影交横。风起,绵延起伏如波。

顾长风摇着轮椅缓缓的自暗影中出来。

秦宝镜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顾长风微微一笑,他不知她是何时发现他的踪迹的。或许是刚刚站在门口之时,又或者,在他刚刚来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他宁愿是后者。

“你明日就要回无双城?”顾长风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

秦宝镜站立姿势不变,面上神情亦不变:“是。”

顾长风轻轻颔首:“这样也好。”

抬眼见她依旧是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他略一踌躇,但还是道:“有人买凶暗杀,你归家途中势必凶险,不如我着人......”

但他未说完,秦宝镜却忽然有了动作。

袖中右手两指轻合,中是一枚圆润珍珠。而后她指间微微用力,那枚珍珠激射而出。

珍珠的去向却不是对着顾长风,而是正前方阴沉沉的那处屋脊。

一声闷哼传来,而后是瓦片跌落在地的声音。想是那人受此暗算,从屋顶上一路滚落了下来。

秦宝镜收手回袖,望着顾长风,静静的问道:“你的人?”

顾长风踌躇不敢答。但在她那如霜般的目光中又最终又不得不点头承认。

虽然承认,但他还是想要解释清楚,于是忙又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这才着人暗中守护。”

秦宝镜丝毫不领情,只是淡淡的道:“多谢二公子关爱之心,宝镜心领。但宝镜习惯了自由自在,还望二公子撤去我四周守卫。不然他日若是不甚将这些守卫当成偷袭之人,宝镜却不会手下留情。”

右袖轻甩,她又接着道:“夜已深,二公子请回。恕宝镜不送了。”

话落,转身背对着他进了屋,更是随手就关上了门。

顾长风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不想还是被她发觉。前几日刚刚跟她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改善,但因着今日之事,恐怕还是要毁于一旦了。

次日清晨,鼓打五更,秦宝镜即起身叫了韩奇香起来。

韩奇香尚在酣睡。梦中白如墨白衣胜雪,正对她笑的温柔,不厌其烦的教着她那套踏水无痕的轻功。

她梦中也不由的轻笑出声。但不知为何,脚下的水面却是忽然开始左摇右晃,连带着自己的身子也开始左摇右晃起来。她心中惊恐,忙大声的向白如墨求救。

可白如墨一动不动的站在岸边,仿似听不到她的呼救声,只是依然笑的温柔,定定的那般拢手看着她。

她终于不支,合身落入了冰冷的水中。

她不停的挣扎,可身子还是慢慢的沉了下去。

冰冷彻骨的水毫不留情的从她的口鼻中灌了进来。她想开口呼救,但立即便有水进来堵塞了她的口,教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身子淹没在水中的最后一刻,她看见的依然是白如墨唇边那抹温柔的笑。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寒冷铺天而来。

但她竟然没有哭,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

彼时秦宝镜正俯下身来,推晃着韩奇香的身子叫她起来。但这丫头非但没有醒,反而面上的表情也慢慢的变了。

秦宝镜吃了一惊,知道她是被梦魇住了,忙又加大了推晃的力度,连声的叫着:“香儿,香儿,醒醒。”

韩奇香怔仲着醒来,一双眸子尚有些迷蒙,只是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秦宝镜。

秦宝镜看着她的这副样子,不由的好笑。她拍了拍她的双颊,笑道:“二小姐,该起来了。今日我们还得启程回家呢。”

温暖的颊上有微凉的手指拍了上来,韩奇香一个激灵,立即便清醒了大半。

“表姐。”她咕咕哝哝的叫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坐了起来,犹自在那拥被发呆。

秦宝镜一面用水净脸,一面头也没回的问道:“做了什么梦?竟然给魇住了?”

韩奇香闻言反倒是一怔。她直到现今胸口那处还是有酸酸的涩感,但是对于梦中的情形,她竟是记得不大清晰了。

她拼命的回想,一双秀丽的新月眉也是皱了起来,可依旧不得要领。

模模糊糊中,只记得自己落水了。初时还挣扎,可到后来,不知怎的,竟是觉得很累,不想再动,任由自己就那么慢慢的沉到了水底。

似乎,还有个男人站在岸边,拢手微笑着看她一直沉了下去。

可她如何想,都始终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样子来。

她迟迟疑疑的将梦中的这些告诉了正在对镜梳发的秦宝镜,但隐去了那个男人不提。

秦宝镜正在梳发的手停了停,忽而唇角弯起笑道:“就你那水性,只怕是到了大海里都能游刃有余,又怎么会在一个小湖泊里淹到了?定是昨晚你跟李神医聊的太久,睡晚了,这才做了这个怪梦。”

韩奇香虽是知道她说的不错,但心中依旧隐隐的有些难受,犹自坐在床上发呆。

秦宝镜见状,放下手中木梳,起身走至衣架旁,将上面的那套淡红衣裙拿了下来递给韩奇香:“香儿,快起来。这一路上的事情只怕不会少,你我须得早做打算才是。”

那次蔷薇架前有人买凶暗杀秦宝镜的事仍历历在目,韩奇香也知道此次回无双城的路上定然是凶险,当下她也不敢迟疑,立即接过衣裙就穿了起来。

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明白,便抬头问道:“表姐,你既然知道凶险,怎么昨晚姐夫说着人护送我们时你又不答应?”

昨晚秦宝镜和顾长风在庭院中说那番话时,她正好从李逸那边告辞回来,倒是将他二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宝镜正在面盆中绞着手巾,闻言手一顿,但随即便又将绞好的手巾递给了她,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

韩奇香接过手巾,做了个鬼脸,笑道:“表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过你对姐夫,可真是冷淡的很。指不定他现在正在哪里暗自的伤心着呢。”

说罢便忽地面上收了笑,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来,更是长叹了一声。

做完这些,她立即兴致勃勃的跳了过来,挽了秦宝镜的胳膊,偏头笑着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像不像姐夫伤心的样子?”

秦宝镜既觉好笑,又觉好气。横了她一眼,斥道:“以后不要再叫姐夫,让外人听见,成什么样子?还有,此次途中有人买凶暗杀之事,我自有对策。你身上的伤刚好,届时待在马车之内,不要露面。其他的一切,自有我来应对。”

为着韩奇香受伤之事,秦宝镜更加小心翼翼。为免路途之中颠簸,影响刚愈合的伤口,她昨日特地出了观云庄,去买了一辆轻便马车来。

但韩奇香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的那种。上次受伤之事早已被她忘在脑后,这几日净在那琢磨着那买凶暗杀之事了。

越琢磨,只越兴奋。她自然知道,既然表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她自然会提前做好一切准备,断然不会有半分危险。

所以,剩下的事,就是,她能否也能出手跟那些杀手过过招了。

但显然,秦宝镜的这句话毫不留情的断了她的这份念头。

韩奇香抬头就想要争辩,但看到秦宝镜的目光,又是不敢,只得不情不愿的低头答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秦宝镜这才初展笑颜,提醒道:“去将软剑带上。”

韩奇香磨磨蹭蹭的自随身行礼中翻出来软剑素虹,再磨磨蹭蹭的扣在了腰上,抬头看着她。

秦宝镜一笑,转身就去开门。

晨间薄雾,院中树木影影憧憧,看去不是很清晰明了。

秦宝镜正要举步出门,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身后的韩奇香正不知何故,开口问道:“表姐,怎么不走了?”

秦宝镜没有回答,只是右手微扬,止住了她往前走的步子。

韩奇香心中好奇,便自她身后探出头来往门外看。

适值一阵风来,院中灰白色薄雾翻卷。而那淡了一片的薄雾中,赫然正有一人。

牙色衣裳,一张俊脸上正笑容淡淡,望去分明就是个文雅俊秀的谦谦君子。

只是,那一头墨发上却是有水珠凝结,想来他在此已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韩奇香一见,立即便惊呼:“姐夫。”

但又立时想起了刚刚秦宝镜对她说过的话,忙双手掩了口不敢再出声,只剩一对圆转清莹的大眼看看顾长风,又看看秦宝镜,骨碌碌的转个不停。

秦宝镜心中也很讶异,但面上依旧平静。

她看着他,但没有开口说话。

顾长风微微一笑。他不知道秦宝镜将于何时启程,所以四更时分起便在这庭院中等候。

五月的夜,依旧寒冷。他静静的待在这院中,看着薄雾慢慢的发起,看着叶上水珠慢慢的凝起成形,再是叶尖轻弯,嗒的一声轻响,落到了地上,纷乱零碎。

一片寂静中,他想起了与秦宝镜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

作者有话要说:

变故迭起

十五岁的少庄主,内敛安雅,庄内偶遇明媚娇艳少女。临去之时,止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恰逢少女正低头摘花,忽地一笑,她怀中所有芍药尽皆失色。

自那一眼起,开始沉沦。

只是那时的秦宝镜很爱笑,常常未语已先笑,而不若现今这般沉稳,日日以冷面示人。

顾长风看着面前面容平静的秦宝镜,微微一笑,开口柔声的问道:“这便要启程了?”

秦宝镜的目光在他带笑的面上掠过,眼帘微微下垂,望着院中的青石小道,许久,终是回道:“是。”

顾长风面上的浅笑未退,轻轻点头,千言万语最后仅化为一句:“小心。”

秦宝镜不语,拉着韩奇香从他身边走过。

淡紫色衣裙在晨风中扬起,轻轻曳过地面,似一弯睡莲静静开放。

有暗香盈袖。

那朵睡莲忽然停下了脚步,虽是没有回头,但依旧是道:“清晨露重,你,早些回去吧。”

顾长风也没有回头,纵是知道她看不到,但他依然面带笑容,笑着点头:“好。”

秦宝镜顿了顿,又道:“九月十五,无双城,不见不散。长风记得准时前来。”

握着扶手的手骤然收紧,他急转椅轮转了过去,但秦宝镜已走远,徒留院中冷香氤氲。

官道寂寂,有青绸马车平稳驶来。

赶车的人是个姑娘,身姿曼妙。虽是面容为箬帽上白色轻纱所遮挡,但一身紫衣缥缈间依然是美妙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