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镯子看着她忽然沉下来的脸,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是夜,韩奇香睡的并不安稳。迷糊中,有温暖微润的手在缓缓的抚着她的眉心。

她听到有人低声的在道:“香儿,不要皱眉,永远不要皱眉。我喜欢看你对我笑的样子,那样明媚,那样的简单快乐。我会等,一直等下去,等到你重新对我笑的那天。”

额头一暖,然后是脚步声轻轻的离去。韩奇香的眼角有泪滑下,她想起那时的中秋之夜,洛水之旁,有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她回头,那人墨黑的眸中满是笑意的看着她。

次日,小镯子来报,晨起,白如墨率逍遥岛一半部众,渡海前去攻打其他附件岛屿。归期未定。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终于又更了一章。撒花。

风雪夜归

白如墨再回到逍遥岛,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时已腊月二十四,小年之夜。

逍遥岛上早就是被一片皑皑大雪覆盖,而空中仍是不断的飘着雪。

白如墨下了船,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狐裘,举步就走。

脚步有些踉跄。为了早日回来,他不眠不休的连赶了三日的水路,先于岛中其他人到达。

秣陵随同他一起下船,见他身形微晃,连忙扶住了。

“师兄,你,你先下去歇息会吧。”她看着他,低低的说着。

但白如墨只是摆了摆手,面上全都是迫切的神情,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疾步向前就走。

秣陵自然知道,他这般迫切的是想去见谁。

她默默的咬牙。那次张逵之事,本就是她一手策划,原意不过是以为残花败柳,白如墨定然不会要。

所以她去告知张逵,岛中有个很美貌的小姑娘,甚至给了他桃花醉。她也一直在为他铺路,暗中的解决了那些守卫。但没想到,关键时刻,白如墨来了,而且因为那颗桃花醉,他和韩奇香的关系更进一步。

明明,明明,韩奇香那般的不待见,甚至刺伤了他。但为什么,这两个月来,纵然她不在他眼前,他依然还是时时惦念着?今日这般不顾疲累,急着赶回来,只是为了能早日回来见到她,陪她过个小年而已?

秣陵的眼神慢慢的冷了起来,这个韩奇香,她断然不能留。

白如墨一路疾行,远远的看到那间房的时候,他却停下了脚步。

近乡情更怯,他不知道,待会韩奇香见到他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有橙黄的烛光从窗中透了出来,暖暖的,让他忽然就有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二十年前,那时他尚年幼,父母幼弟还在。也是这样的冬日夜晚,天空飘雪,他抱着弟弟在庭院中玩耍。廊下灯笼昏黄之光照着台阶上的白雪,晶莹剔透。而他的父母,就那般站在廊下,含笑看着他们。

只是一切,随后风吹云散。城破家亡,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人不成人,早已对一切麻木,又何来的家之一字。

白如墨慢慢的仰起头,有冰凉的雪飘到了他的眼中,化为水滴滑下。

片刻,他低下头来,坚定的往前继续走着。

走的近了,他能听到屋中之人的笑语。小镯子的声音带了几分雀跃的笑意:“小姐,你的这个窗花剪的真漂亮。不如我们再剪点其他的怎么样?”

而后便是韩奇香的笑语如珠:“我来剪个小白怎么样?”

听到这个声音,白如墨胸中气血翻滚,伸出手就想去推门。

手到门边,却停了下来。他发现他竟然不敢推门,不敢面对韩奇香。

虽是冬日,但掌心不知何时都已汗湿。

而屋中韩奇香的笑语再次传来:“小镯子你看,我剪好了。像不像小白?”

白如墨终于推开了门。

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展目,迫不及待的看向韩奇香。

两个月不见,她的气色较他离开的时候好了些。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粉红,衬着身上绯色的衣裙,更显娇嫩。

他难抑心中激动,慢慢的走了过去。

而韩奇香正手中平摊了一张剪纸给小镯子看。看到他,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没想到白如墨会在这时候回来。二个月不见,有些事情她已慢慢的淡忘,但此时见到他,那些过往瞬时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小镯子在侧,眼见韩奇香的神情慢慢的有了变化,心中着急,忙轻步的上前,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句:“小,小姐。”

韩奇香回过神来,看着她,见她眼中的担忧神色,心中不是不懂的。

她抿唇,低下了头。

小镯子轻吁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对着白如墨,匆匆的说了一句,尊,尊主,我先走了,然后转身就跑了。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从外被她带上。屋中一时只有白如墨和韩奇香。

韩奇香依旧垂着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而白如墨站在她的对面,定定的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一桌之隔,但唯有沉默。

良久,白如墨方才收回目光,看着桌上散乱的红纸和窗花,再是看看她手中剪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终于找到了可以说的话。

“这是小白吗?剪的很像。”

在无双城的时候,韩奇香不止一次的将小白抱过来给他看,兴奋的跟他说着第一次在哪里见到的小白,平日里小白又是有多乖之类。

但那时,他不过随口附和着。也许对她的事,他当时根本就不上心。

可现在,他很想知道她以往的所有一切。

韩奇香继续低着头,一时没有说话。

就在白如墨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嗯。”

但她依然没有抬头。

可这就已经足够了,白如墨心中大喜,看着她,昏黄烛光跳跃,她微微垂首,头上秀发如云,似乎隐隐有光泽闪现。

他很想冲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可他不敢,跨出的那一步硬生生的顿在那里,不敢再上前一步。

毕竟连日兼程,此时见到她,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白如墨心中大定,倦意顿现,他轻轻的叫了她一声:“香儿,我有些累了。在你这里歇息下,可好?”

“好。”依然是很轻的回答,也并没有抬头看他,但白如墨觉得她现下能跟他开口说话,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他很快的就躺在窗前的榻上睡了过去。梦中父母站在纷飞的雪地里温柔的看着他,笑着一声声的叫他阿遂。而他刚刚满月的弟弟躺在摇篮里,口中含着手指对他笑的纯真。

但耳中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在他的身前停了下来。

他猛然的睁开了眼。

二十年来,他历来浅眠。纵然是睡梦之中,依然警醒。他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能死,不能死,父母之仇没报之前,你都没有死的权利。所以他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高度的防范之中。

这一睁眼,他眉目之间的凛冽之气瞬间散发开来,生生的将韩奇香吓的变了脸色,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白如墨利落的起身坐了起来,一眼看到韩奇香手中正拿了他刚脱下来的黑色狐裘,看其姿势,似是要给自己盖上。

但此时,她一张俏脸发白,看着他,有些无措的解释着:“我怕你着凉,所以,所以,”

白如墨闻言,一瞬间,心中的狂喜简直是满的快要溢了出来。他看着她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长臂一伸,准确无误的兜着她的腰,将她紧紧的揽入了怀中。

韩奇香没有挣扎,顺从的趴在他胸前,静静的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声。

屋外风雪簌簌,渐下渐大。

而几千里外的洛安,大雪纷飞中,秦宝镜独自一人坐在城墙上,看着风雪中的无双城,沉默不语。

一个时辰前,她年迈的祖母秦老夫人,在念着韩奇香的名字时与世长辞。

顾长风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这般安静的抱膝坐在城墙上,身旁是几个零落散放着的酒坛子。

秦宝镜在城墙上,而他则是在城墙下。

城墙太高,台阶太多,他坐着轮椅,根本无法上去。

但秦宝镜安静的让他觉得可怕,他仰头看着她,大声的出声喊道:“宝镜,下来。”

风雪太大,他刚一开口,冷风和着冰雪就倒灌了进来,直呛的他不住的咳嗽。

可秦宝镜没有动。他出声再喊:“宝镜,下来。你祖母的后事,还需要你去安排。”

这次秦宝镜终于看他了。漠漠然的眼神,比这风雪更冷。

但忽然,她微微的侧着头,望着他,唇角弯了一弯,竟然是笑了。

顾长风看着她的这个笑容,心中一沉,担忧加剧。

但下一刻,他只见秦宝镜右手一扬,两根素白的丝带从她袖中甩出,精准的缠上了他的腰。

身子腾云驾雾般,瞬间已在城墙上,正在她的旁边。

顾长风看着她身旁的酒坛子,再是看着她隐隐透出胭脂红的双颊,知道她定然是有些醉了。

“宝镜。”他柔声的唤着她。这般不哭,只是喝醉了的秦宝镜反而让他更加担忧。

但秦宝镜没有回答,反而是望着面前的无双城,忽而转过头来对他道:“顾长风,你看这无双城怎么样?”

她在笑,唇角一直带了浅浅的笑意。但在顾长风看来,那笑让他更担心。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风雪中的无双城晦暗不明,间或几处灯光。但房屋栉比鳞次,看来确然是恢弘大气。

二十年来,无方城能一直稳居江湖之首,定然是有它的可取之处。

顾长风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秦宝镜,随口回道:“好。”

秦宝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双星眸中似乎都染了笑意:“那我将这无双城送给你,如何?”

顾长风心中大惊,一时摸不透她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看着她,一直的看着她。

她是在笑,黑亮的眼中也有笑意,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她很悲伤?

他想起五年前初见她之时,少女娇俏明媚,一双明眸中满是朝气和灵动。可此时,她的眼神中只有沧桑和悲凉。

李逸说的对,是他一手造成了今日的秦宝镜。

他有些茫然了,如果能知道今日的这一切,当初他是否还会起而争之?

而他的身旁,秦宝镜还在轻轻的笑着:“你知道么?今日是香儿十六岁的生辰。不过几个月前,她还一直跟在我身后,千方百计的想知道今年我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而那时候,我还在和祖母商议着,不然就按照香儿自己的意愿,让她好好的出去游历一番吧。这些年来,为了她的安全,我总是拘束着她,很少让她出城。但是你看,现下我给她的这个礼物,终究还是没能送得出去。”

顾长风柔声的安慰着她:“香儿只是暂时没有讯息罢了。我相信她那么聪明,一定还好好的活着。也许过不了几日,她就能再站在你的面前了。”

秦宝镜一笑,拿起旁边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长风猎猎,将她的长发吹起又落下。四个月了。这四个月,她几乎将无双城所有的精锐影卫都派了出去,他们的足迹遍布各处,但一直都没有韩奇香的丝毫讯息。

她如何还能对自己说,香儿还活着?

风雪愈紧,顾长风看秦宝镜身上穿的单薄,解下狐裘,紧紧的围到了她的身上。

替她系着狐裘的领口时,手指无意中碰到她的脸颊,冰凉一片。

他心中担忧更甚。但他也知道,不让她此时将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便是硬劝的她回去了,只怕她此后反而会较以往更加的沉默冷静。

不如,就让她今晚将心中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

秦宝镜任由顾长风帮他系着领口,没有动。若是在以往,她断然不会跟他靠的如此之近,但此时,她只想有人在她旁边,听她说话。

“香儿,”她抬头,眼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喃喃的说着:“是我害了她。几个月前,秦桑来报,她抓到了一只信鸽,从信鸽身上搜出了一张纸条。那定然是城内有了奸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城内有奸细,而且我知道他定然是为了无双城机关分布图所来。中间我也让秦桑明察暗访,想将这个奸细找出来。但他甚是狡诈,几次都让我找错了人。那次秦桑抓到了那只信鸽,我便让她装做没有发现一般,让她将那只信鸽又放走了。”

顺藤摸瓜。这只信鸽定然是会去找它的主人。只要跟着这只信鸽,城内的奸细早晚可知。

“后来,后来我也确然知道了这个奸细是谁。但我没有动,一直都没有动。我承认我很贪心,我知道了这个人之后,我反而又想知道他身后之人是谁。所以,我没有动,装着还是没有发现他一般。可是,可是,我让香儿置身在危险之中了。”

顾长风已经明了,这个人,必然就是韩奇香身边之人。但秦宝镜为了知道他身后真正的指示之人,所以一直都没有揭穿。

他环着她的双肩,轻声的安慰着她:“你做的对。如果是我,也会这般做。”

秦宝镜痛苦的低下了头:“不,我错了,我错了。我一直都以为,只要在无双城内,便是有任何事,我定然都能护香儿周全。但我没想到,没想到,到最后,香儿还是被他们带走了。而我,就是到了现在,连香儿的任何讯息都打探不到。我如何还能安慰自己她还活着?我在骗祖母香儿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想这样骗自己。可是,可是我骗不了自己。我很清醒。为什么我要这么清醒?”

顾长风紧紧的抱着她,心中的伤痛无以复加。若是五年前他没有见过她,也许今日的秦宝镜还是跟以往那般笑的明媚,又怎么会像今日这般痛苦?

而他在她身旁看着她如此痛苦,竟然是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秦宝镜忽然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唇角又带了浅浅的笑:“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几个月前,我让香儿置身危险之中,她的生死我现下都不知。而我的祖母,今日也离开了我。在这个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顾长风看着她,她眼中的哀伤让他的心一阵绞痛。他捧着她的脸,定定的看着她的双眼,似乎要让她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所有想法。

“不,宝镜。你还有我。”

但秦宝镜只是淡淡的笑着,别过了头去,望着黑暗中的无双城,轻轻的道:“我累了。顾长风,我累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无双城,我一直都知道。只要你能保我全城百姓安居乐业,我可以将这城主之位让给你。从此之后,你就是这无双城的城主。”

顾长风闻言,心中大痛。他紧紧的握着她的双肩,迫使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的眼中有焦急,有担忧,也有懊悔,但他的声音坚定:“不,宝镜,我不要这无双城。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

可秦宝镜只是看着他笑,淡淡的笑着。

顾长风再也无法如平日那般淡定,他面上第一次有了惊慌之色。他看着她的双眼,又坚定的说了一遍:“宝镜,我只要你。”

这一刻,他所有的自信和从容都荡然无存。他只想让秦宝镜知道,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从现在起,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秦宝镜还在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连日来的不眠不食,她已经是一直都在强撑着。而今晚又喝了那么多的酒,更是雪上加霜。她只觉头晕眼花,再也坚持不住,闭上了双眼,软软的倒了下去。

顾长风忙长臂一伸,紧紧的将她抱入了怀中。

“宝镜,宝镜,”他轻轻的叫着她,微微的俯下了身,颤抖着双唇印上了她冰凉的额头。

而后他左手轻轻一撑身下的城墙,身子如纸鸢般轻盈,抱着秦宝镜,转瞬已在城墙下。

一直等候在城墙下的千影立即出现。他看着顾长风臂弯中抱着的秦宝镜,忙问道:“公子,夫人她怎么了?”

顾长风不答,只是对他微微的摇了摇头,紧紧的抱着秦宝镜,往前疾走,身影很快的在风雪中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呐,你们看,顾二的腿老早好了,其实他当初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就留了后路滴。后面宝镜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有得虐了。然后那些一开始猜测小镯子有问题的姑娘们,恭喜你们,答对了。

还有,我家老白其实老可怜了。亲眼看着家破人亡神马的。所以,我这是在同时虐他们四个么?我一定是后妈。蹲墙角去。

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