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抱着她,一路徐行,甚至希望这条路,最好都没有尽头。

可只要是路,就终归会有尽头。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片瀑布。

飞珠溅玉,水雾迷朦。在清晨的日光中,那些溅起的水珠上甚至有七彩光芒在隐隐闪现。

白如墨找了块干净的大青石,抱着韩奇香坐了下来。

而韩奇香也已经知道,这处瀑布,正是当日他带着她来看的那处瀑布。

只是那时的两个人表面上还是很融洽的,而不是如今日的这般冷如寒冰。

所以,再也回不去了不是么?也许此生,他们两个人都会如现在这样相处下去。直至他死,或者她死。

日影渐渐移动,她和白如墨原本斜斜的影子开始慢慢的缩成了一小团。而忽然,对面的瀑布有了变化。

飞泻的银白色水流,一刹那忽然化为赤红色。远远望去,那流下来的竟然不再是水,而是流动的火,甚至连那瀑布下方的水潭,都化为了一片殷红。

眼前是飞流直下的赤红色火焰,而耳旁是声震河谷的巨响,韩奇香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

原来,已经是夏至了啊。

有唇轻轻的划过她的侧脸。她听到白如墨低低的声音:“香儿,我爱你。”

韩奇香忽而大哭。

她说了这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白如墨,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宁愿你对我冷若冰霜,也不要你这般的对我情深似海。我承受不住。我真的承受不住。

可白如墨闻言,一声叹息,转而俯首轻吻她眉心,低声的道:“我放过你,可是香儿,那谁来放过我?”

一切终究是孽缘。也许从那日冀州茶棚的那一眼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一辈子孽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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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初七,白如墨率逍遥岛众攻打天险岛。而韩奇香与之随行。

这是韩奇香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船。对于她而言,每日海浪中的颠簸,她很是不习惯。所以自从她踏上船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开始呕吐不止。

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加的瘦了下去。白如墨见状,除了每日的想方设法能让她多吃些食物下去,也别无他法。

晚间拥着她入睡,依旧是以往每日的样子。她背对着他,不发一语。而白如墨就伸臂从背后紧紧的抱着她。

自从夏至那日从瀑布回来之后,韩奇香又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所以他们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相处模式,两个人同屋相对,但都寂寂无言。

七月十五,船队到达天险岛。

临上岛的那个清晨,雾未散,日未出,只有隐隐天边一抹的玫瑰色。

白如墨轻轻的起身穿好衣服,轻轻的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他阖目而睡的韩奇香。

鸦羽般的墨睫紧紧的合着,双颊更是消瘦的有些往里凹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初见她时的那日,圆润饱满的双颊,看起来倒像只刚出炉的小包子。

可是现下,她却瘦成了这般模样。

缓缓的伸手,他抚上了她的面颊。

手下之人依旧在安稳的睡着,呼吸清浅平稳,未有一丝涟漪。

低叹一声,他俯首,轻轻的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香儿,”他吻着她,低声的说着,“恨我也罢。只是,不要离开我。”

是的,原谅他的自私。便算是要他下十八层地狱,他也决然不会对她放手。

这辈子他唯一的温暖。离了她,他此生都将再难有阳光。

细心的将被子给她掖好,他低头,走出了船舱。

而在他刚出船舱的那一刻,他背后的韩奇香就睁开了双眼。

清明的双眼,未见一丝睡意。刚刚她分明就是在装睡。

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感受着船身的颠簸,听着耳侧缓缓流动的海浪声,一刹那,她有一丝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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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天险岛的过程很顺利。逍遥岛众一鼓作气,势如破竹。不过一日的时间,白如墨就已经坐在了天险岛岛主的宝座下,漠然的看着他自己的部属清理天险岛众的场景。

然后他起身,走过血迹斑驳的青石砖地。

他的身后,是一步一个的血色脚印。

只是,他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面前之人,形容狼狈。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中的刀正架在韩奇香的脖颈上。

傍晚的日光是橙黄色的,印着那原本雪白的刀身便不再那么的刺眼。只是现在在白如墨的眼中,这刀身却亮的快要将他的心脏刺穿。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冷声的开口:“放了她。”

一身血迹斑斑的灵石岛岛主仰天狂笑:“放开?白如墨,你逍遥岛杀我数千灵石岛众的时候,可有想过要放了他们?”

白如墨冷冷的看着他,恨不得就立即出手。

但他的右手才刚刚一动,对面的灵石岛岛主就手中用力。

冰凉的刀身瞬间割破了韩奇香细嫩的脖颈。

有细细的血迹蜿蜒滑落。白如墨只觉心中似被重物一击,竟是丝毫不敢靠近。

“你想如何?”看似冷静的话语,其实若是仔细的听起来,当可听出他话语声的颤抖。

在此过程中,他的双眼只是锁牢了韩奇香。唯恐她会受惊,会恐惧。

可韩奇香只是漠然的偏着头看着远处斑斓的晚霞,就连那刀身划破她的脖颈之时,她都不曾皱过一下眉,也不曾叫过一声痛,仿似被那锋利的刀身架着脖颈的就不是她一般。

“我想如何?”灵石岛岛主笑的有一丝狰狞,“你问我想如何?很简单。血债血偿。”

手中的刀身又再用了一分力气,韩奇香脖颈上的鲜血一时流的更快。

“我自然知道我今日是逃不过一死,但即便是死,我也不会便宜了你。我知道这个韩奇香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所以,要么我现在杀了她,要么你自己动手杀了你自己。你自己选吧。”

望着她脖颈中涌出来的越来越多的血迹的韩奇香,白如墨只觉得有一只手无形的手正在紧紧的拽扯着他的心脏。

竟然是那么的痛,和那么的不舍。

所以他没有一刻的犹豫。下一刻,他抽出腰间的佩剑,转手,毫不迟疑的对着自己的右胸就刺了下去。

利器入肉的声音,那样的细微,可韩奇香还是瞬间就转过了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如墨。

他唇角明明就有血迹在缓缓的滑落,可他墨色的双眸中竟然还是带了笑意的。

仿似就在安抚她,香儿,我无事。不要担心。

韩奇香的唇不受控制的就有些颤了起来。她想张口叫他的名字,可最后,她还是缓缓的转过了头,呆滞的看着天边那早已消散的晚霞。

五彩斑斓不再,唯留青灰色的暮色而已。

但灵石岛岛主阴测测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心脏是在左胸,不是在右胸。白如墨,你刚刚那剑插的位置好像不对的啊。”

韩奇香的心中颤了一颤,连带着垂着的手都颤了起来。

她敛目垂眉。若是剑入心脏,任白如墨武功再强,那都无法挽救。

可是让他死,不是她最近一直都渴望的事吗?那为何,为何,她还会这般的焦急?

她抬头,对上白如墨的目光。

他的双眸中竟然还是带了笑意的在望着她。

然后,韩奇香就见他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香儿,”他望着她,浅语低笑,一如当初洛水旁,他于灯火阑珊中对她一笑,“原谅我。”

然后他将长剑转手,对着自己的左胸就要刺下。

不要。韩奇香在心中大声的叫喊了一句。

可是,还是晚了。一声轻响,长剑入胸。白如墨缓缓的倒了下去。

刹那间韩奇香泪流满面,只觉得胸中空荡一片。

刚刚那瞬间,似是有人将她的心挖了出去一般,她只觉得身体里空落落的。有海风吹过,胸腔中满是钝钝的痛。

她身旁的灵石岛岛主狂笑出声:“哈哈,死了,就这么死了?”

他上前几步,望着在地上的白如墨,一脚踢去:“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白如墨,你也有今天。”

手中的大刀举起,他狞笑:“让我再给你补上一刀。”

但举起的大刀并没有挥了下去。有长剑透胸而过。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那柄长剑,再是缓缓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刚刚还紧闭着双眼,看起来完全就没有了气息的白如墨。

但是白如墨并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目光给他。

艰难的站了起来,不顾胸前的剧痛,白如墨踉跄几步奔了过来,将尚处在呆呆傻傻状态的韩奇香一把揽入怀中。

颤抖的手抚上了她还在流着血的脖颈,他的声音也有一丝颤抖:“香儿,痛不痛?”

韩奇香依然呆呆傻傻的看着他。

白衣染血。胸前两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可是他还是不管不顾,只是急迫的问着她,香儿,痛不痛。

她的双眼慢慢的模糊。白如墨,不要这样对我,真的不要这样对我。这样的你,让我没有办法去恨。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就那么低着头垂着双眼,看着他胸前的血迹慢慢的将他自己的衣服泅的更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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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大海是安静的。

海风轻拂,海浪声声。

韩奇香坐在船舱中,定定的望着正躺在床榻上昏睡的白如墨。

他胸前两处的剑伤早已被木烨和秣陵包扎好。当时她就在旁边看着。

浑身是血的白衣一被脱掉,胸前的两处剑伤触目惊心。

她紧紧的抿着唇,缓缓的别过了头去。

可纵然是在昏睡中,白如墨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她的手。

自从他将她揽入怀中的那一刻,他就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便是在木烨和秣陵替他包扎伤口时,他都没有松开过。

目光从他安静阖目睡着的面上离开,韩奇香看向了离她不远处的那把长剑。

长剑上尚有血迹。只要一想到傍晚时分白如墨举剑刺向自己左胸的情境,韩奇香的心中就忍不住的一阵狂跳。

可她还是微微的倾身拿起了那把剑。

剑身狭长,通体明亮。这剑刺入他身体里的时候,他应该很痛的吧?

目光再在白如墨昏睡的容颜上掠过,她的心中微微一动。

然后,她缓缓的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只要刺下去,只要刺下去,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无双城将不再会有威胁,表姐将再也不必忧心。而她自己,将白如墨杀了,她就立即自尽,尾随他而去。

可这一刻她脑中浮现的是冀州茶棚中的初遇,他于葳蕤的的榕树枝叶下向她朗朗一笑;是承州暗巷中的再遇,他穿越沉沉暮色而来,微微一笑,对她细声软语;是洛安洛水之旁的三遇,荷灯点点,烟花绚烂,他伸手相握,墨黑的眸中满是笑意。

举着长剑的手终究慢慢的落下。她单手掩面,痛哭出声。

原来,她始终还是下不了手。

可她是如此的痛恨自己。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将会对无双城有莫大的威胁,但她还是下不了手。

“表姐,表姐,”她低声的哭着,“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我的懦弱,而要你来日可能面临城破人亡的后果。因为我的自私,而要你来日可能面对数万无双生灵涂炭的局面。

只是表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下手去杀了他。

可忽然有手握住了她掩面的手,缓缓的将它拉了下来。

她抬头,朦胧中只见白如墨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睁开。

“香儿,”他低声的叹息,握着她的手送至唇边轻柔一吻。而后他抬头,唇边有笑意缓缓绽放,“你还是爱着我的,是吗?”

若是不爱,刚刚的那剑就早已刺下,断不会在最后关头弃剑痛哭。

韩奇香闻言,心中大震,忽然用力将他的手甩了开来,然后一下子起身站了起来。

她清瘦的面上是一片死灰似的白,似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她自己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自己的确还是爱着他,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亲手杀了他。

只是,她怎么能忍受这个事实?

她忽然转身就想往外跑。动作之大,勾倒了身旁那把沉重的檀木椅子,而她自己也立时便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更痛的是心,所以一时连身上的痛都没有办法感觉到。

她趴在地上痛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没用?这么多年以来,她究竟为表姐和无双城做过些什么?到最后除了拖累表姐,她什么用都没有。

有叹息声在她耳旁响起,而后有人从身后环起了她,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她没有挣扎。实际上,她觉得自己都已经绝望了。

“白如墨,”她在他的怀中抬头仰视着他,哽咽难语,“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我就再也不用这么两难。

但白如墨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紧她的脸颊,低声的说着:“香儿,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韩奇香茫然的望着他背后的的虚空。那么,我该怎么办呢?眼睁睁的看着他日白如墨与表姐对敌吗?

头越来越晕,神思越来越恍惚。最后的记忆,是白如墨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一如那时第一次在他怀中闻到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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