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香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逍遥岛白如墨的房间里。

她缓缓的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心如古井之水,无悲无喜。

又回到这里了啊。为什么不一觉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无双城自己的房间里。窗前的那串贝壳风铃依旧叫声清脆,而角落里的竹笼里,小白竖着耳朵在悠闲的啃着青草。

若知今日,她是多么的希望当初就没有遇到过白如墨。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回不到当初。

白如墨推门而进的时候,韩奇香依旧是在漠然的看着窗外,根本就没有看向他。

但见到她醒过来,白如墨是欣喜的。

他几步走了过来,端着汤碗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的有些发颤。

“香儿,你醒了?”

是有多克制,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的冲动。

但韩奇香依然只是漠然的看着窗外。

将手中的药碗放下,白如墨轻轻的搬着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

“香儿,”他眼中的光彩太甚,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狂喜的状态,“你知道吗?你要当娘了。”

韩奇香一怔,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

捧着她脸的手因为激动还在微微的颤着。

“孩子,”白如墨的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你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韩奇香不可置信的朝着自己的小腹看去。

他说,这里有孩子?而且还是她和他的孩子?

心脏忽然猛烈的跳动了一下。霎时她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入脑中,竟然是双耳嗡嗡作响。

她什么都没办法去思考。脑中就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循环。

孩子,孩子,我们的孩子。

可是她怎么能有他们之间的孩子。

抖着双手抓起被子,她缓缓的将被子拉起,一直到将她的头都覆盖了起来。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她缓缓的将自己的身体蜷缩了起来。

自幼她害怕无措之时,都会是这样,紧紧的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但身上的被子忽然被人掀开。她看到白如墨焦急的神色,一声声的唤着她:“香儿,香儿。”

但她就是不想回答。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就这么好好的睡一觉。然后醒过来之后,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而已。

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任由白如墨颤抖着将她抱入怀中,一声声的呼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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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奇香再醒过来的时候,日已正午。

屋中有轻轻的脚步声。她微微的偏头,看到了一个女人正背对着她在桌上摆放着饭菜。

她以为是梅婶,没有在意,又偏过了头去看着窗外。

但忽然,她心尖上蓦然一颤,急忙的又转过了头来。

那背影,那背影,分明就是表姐成亲那日,她在书房看到的那个背影啊。

以往看到梅婶的背影时她总会莫名的觉得眼熟,但今日静下心来看,竟然,竟然会是如此。

她忽然就很想笑。

但很快的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背影忽然转身。

依然是一对双丫髻,浅绛色衣裙,甚至连圆圆的脸上笑容看起来都一样。

怪不得,怪不得当日表姐会跟她说,无双城中定然是有个细作,也定然会是我们亲近之人,所以追查了那么多的时日都追查不出来;怪不得,当日表姐成婚之日,竟然会有人越过重重守卫前去书房搜寻无双城的机关图;怪不得,当日她在逍遥岛的牢中醒过来之时,会一眼看到她,其实明明当时她自己也是诧异的,被人俘虏来之时并未看到她的身影;怪不得,当日她带着她想方设法的想逃出逍遥岛时,船上舟子的穴道会被解开,还会有烟花腾空向白如墨报信。原来,原来真相竟然是如此的啊。

韩奇香大笑:“小镯子,小镯子,竟然是你。”

可我竟然一直因为以往之事而对你怀有愧疚,所以为了能让你活着,忍受着每日这般被软禁

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镯子不知道韩奇香已经发现她真实的身份,反而是几步奔了过来,笑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韩奇香继续大笑。但笑着笑着,却有眼泪流了下来。

小镯子连忙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痛?还是因为看到小镯子太高兴了?小姐莫哭。其实尊主一直都没有为难过我,小镯子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呢。这不他怕小姐不开心,还特地跟我说,让我再来服侍你呢。小姐,小镯子终于又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韩奇香让开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

“小镯子,”她的面上还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却是浅浅的浮着,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飘渺,“时至今日,你还想骗我么?”

小镯子神色一怔,但极快的就又恢复了常色。她迷茫的问着:“小姐这是何意?小镯子听不明白。”

韩奇香手捂着嘴笑,但眼中还是有眼泪流了下来。

“我表姐大婚之日,书房中的那个黑衣人是谁?我们逃离逍遥岛时,腾空的烟花是谁放的?小镯子,你倒是来告诉我。”

小镯子神色一暗,垂下了头,声音极低的叫着她:“小姐。”

韩奇香忽然就激动了起来。她猛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声的道:“不要叫我小姐。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将我骗的这么团团转好玩么?想当日,我还在跟表姐辩驳着,这世上又哪里会有那么多居心不良的人。若是对身边亲近之人都防来防去,那还有什么意思。可到今日,直到今日我才方知,原来骗我的一直都是我身旁的亲近之人。白如墨是,你也是。可我当初竟然是如此的相信你们。”

小镯子抬起头来,眼中也有了泪水。

她伸手,想扶住神色激动的韩奇香。但韩奇香一把打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而后不管不顾,赤着脚就往外跑。

小镯子慌了神,连忙的追了出去。路遇一个逍遥岛众时,她抓住对方的衣领,对对方嘶吼着:“快去叫尊主过来。快去。”

而当白如墨赶到时,小镯子正死死的抱着韩奇香。

海风大浪来袭,她们的身后是一处斜挑出来的崖壁。而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海水。

海水翻腾,拍着底下的崖壁激起千层白色浪花。

小镯子还在死死的抱着韩奇香,痛哭着:“小姐,快随我回去。”

但韩奇香不管不顾,提手对着她便是一掌,直接将她击落到了三丈开外。

而后她转身,面对着崖壁静静的站着。

长风吹起,她未束起的黑色发丝在风中翻飞若雪。

她整个人看起来太瘦弱,似乎下一阵风起之时,她就会如风筝般飘走。

白如墨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这一刻都忘了要跳动。

他的香儿,竟然站在了这崖壁之旁,仿似下一刻就会离他远去。

“香儿,回来。”他极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颤抖,慢慢的移动着脚步就想走过去。

他不敢走的太快。现在的韩奇香看起来已有些癫狂,他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刺激她。

似是听到白如墨的叫声,韩奇香的背影一僵。

而后她很缓慢,很缓慢的转过了头来看着他。

往日灵动如鹿的眼神此时看起来竟然是空无一色,里面甚至连绝望都没有。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空洞。

白如墨的心中大痛。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对着她,而后诱哄似的轻轻的说着:“香儿,回来。”

韩奇香的目光慢慢的移到了他伸出来的右手上,而后再慢慢的移到了他的面上。

白如墨压下心中都快要翻天覆地的焦急,面上依然是一片温柔之色,口中还是在轻轻的诱哄着:“香儿,回来。”

这笑容,这声音啊。当初她就是被这一片笑容,还有这些轻声浅语的声音所诱-惑,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的万劫不复。

她眼中慢慢的有泪水滑落。而后她深深的看了白如墨一眼,决然转身,纵身跳入了崖下的滚滚海浪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宝镜奇香

三年之后。

白如墨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梦到韩奇香了。

梦中,漫天繁星。她手持荷花灯,笑语盈盈,朔水而来。

但一睁开眼,唯见青纱帐冷,一室孤寂。

月明之夜,他坐在她跳下的那处崖壁上,看星,看云,看长空万里,看涛卷怒雪。

可是,香儿,你却不在我身边。

若早知今日结果,我宁可我们不曾相濡以沫,我但愿我们从来就相忘于江湖。

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你。

最终,这世间,又只剩了我一个人。

一生漂泊,终究无依。

他缓缓的起身,于破碎星光中慢慢的走回他曾经和韩奇香在一个待了大半年的小屋。

推开门,满室凄清月光。

青纱帐被海风吹的微微起伏。但月光阴影里,其内似是正有一女子的背影。

白如墨心中蓦然一跳,所有的酒意化为一片清醒。

他极快的走了过去,但直至近前之时,却是半晌都不敢撩开那层青纱帐。

唯恐,唯恐,这又是一场梦。而后梦醒之后更是惆怅。

但最终,他还是狠了狠心,两手握着青纱帐的两边,极快的就撩开了那层青纱帐。

里面的人背对着他而坐,但却是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消失。

白如墨颤着手就去触碰她的背。

触手温暖,不似每晚梦中他伸手触碰,而后她便化为轻烟一缕,飘荡而去。

“香儿,香儿。”他忽然就伸手从背后抱紧了他,由不得就喜极而泣,“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吗?”

他怀中之人轻轻叹息:“师兄。是我。”

白如墨立即松开了她,退后几步。

而床内之人缓缓的转过身来。

虽也是容颜清丽,但她终究不是韩奇香。

白如墨的脸色冷了下来。

薄唇轻启,他冷冷的吐出来一个字:“滚。”

但秣陵恍若未闻。她起身下床,又偎依了过来。

“师兄,你当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喜欢着你。”

白如墨厌恶的推开她,还是那个字:“滚。”

除此之外,他似乎不想对她说任何话。

秣陵的神色终究是有些扭曲了起来:“三年了。三年了。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这样的折磨着自己做什么?难道你就没有听过怜取眼前人这句话吗?”

但白如墨说出口的还是:“滚。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面对着油盐不进的他,秣陵只恨的只咬牙:“好。我走,我走。只是,白如墨,别忘了,无论你怎样的折磨自己,韩奇香她还是死了。她死在你面前,决绝的跳海自尽,甚至临死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你说过。白如墨,她根本就不爱你。自始至终,她都只是恨你而已,甚至不惜死在你面前。对着这样恨你的一个女人,白如墨,你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

白如墨闻言,一刹那似是有人正拿了根冰针正在刺他的心脏。那样的痛,又那样的冷。

双目赤红,他忽然上前一步,掌中凝聚内力,惊天动地的一击。

屋内刹那灰土飞扬。角落里坚实的紫檀木椅子受不住这样凌厉的掌风,轰然倒地。

而秣陵也在这一击之中被震飞出屋外,倒地呕血不止。

白如墨冷着一张脸,面如修罗,说出来的话更是如同透过层层冰川而来:“她爱我也罢,恨我也罢,那又何妨?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知道,我爱她。我白如墨生生世世,都只爱她韩奇香一个人。”

秣陵缓缓的擦净了口角的鲜血,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盯着他,缓缓的说了一句:“白如墨,你会后悔的。”

她得不到的,那她宁愿亲手毁了他。

但白如墨根本就不想与她多费唇舌。袖风一扬,两扇木门径直关闭。

而后他站立在屋中,目光缓缓的在四周绕了一圈。

三年了。这屋里所有的摆设还是韩奇香在的样子,包括窗前几案花瓶里的那支白玉兰。

只是当日的白玉兰正怒放,而今却已枯朽,风一吹就会化为灰尘消失。

白如墨颓然的捂脸在桌旁坐了下来。无论是如何欺骗自己,香儿她终究还是死了。

三年矣。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也许下一次,只要自己一推开门,依然会看到韩奇香闻声回头,对他吟吟一笑。但今日方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痴想而已。

他再也看不到她笑的样子了,再听不到她那样无邪的对他说着,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屋角忽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他放下手,于凄白月光中看到一角白影。

他起身,慢慢的走了过去。

白身灰耳,正是韩奇香还在时,整日抱着不离手的小兔子。

他记得它叫做小灰。

那时的小灰圆润无比,但此时却是瘦的皮包骨了。

白如墨缓缓的伸出手,将它捉了起来,抱到了怀里。

许是刚刚被他所击出的那掌所惊吓到,小灰虽然是在他的怀中,却是一直不停的转着头,有些惊慌的看着四周。

轻轻的抚摸着小灰的头,白如墨此时想到的是韩奇香抱着它,笑盈盈的给他展示着,你看,小灰它有没有又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