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珠缓缓滴落。他将小灰抱的更紧。
自此后,逍遥岛众皆发现,他们的尊主无论独自进食也好,与人议事也好,怀中手边都会抱着一只白身灰耳的小兔子。甚至还经常的看着那只小兔子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月后,白如墨举逍遥岛众横渡大海,跨上了中原。
目标自然是洛安无双城。
承州观云庄早在三年前就被他清理干净。而这三年之中,漠北天鹰堡的傀儡堡主叶鸣远已被他解决掉,周边七十二岛也尽已收服,剩下的,唯有洛安的无双城。
志不在逐鹿中原,只是当年无方城的血债,需得血偿。
忍辱负重二十多年,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他能跪伏于冀州现已瓦砾杂草横生的无方城前,道一句,爹,娘,弟弟,你们的仇,我给你们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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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墨在一处酒楼里喝酒。
二楼临窗,底下熙熙攘攘人群路过,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但他却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酒是好酒,入口辛辣。他微微的一扬脖子,整杯酒立即入腹。
三年来,他喜欢上了喝酒。因为唯有在酒醉之时,他方能模模糊糊的觉得,韩奇香一直都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他。
但酒醒之时,唯有更怅然。
缓缓的又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偏头望着窗外。
逍遥岛众现已越来越逼近洛安,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但这一刻他却有些茫然。
报完仇之后呢,他该如何?继续做他的逍遥岛主吗?还是回到冀州重建当日的无方城?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辈子他终究是拥着无尽的孤单,直至死的那一刻。
天下之大,但竟无一处他可留恋之地,无一个他可留恋之人。
杯中的酒又被他一口饮尽。他无意识的望着楼下行走的各人。
但蓦然一阵鸾铃响处,有一匹马马正徐徐而来。
马是白马,脖子下是一圈红线挂着的三颗铃铛,行动处,铃铛之声清脆。
而马上之人手握长剑,也是着一身白衣,身姿曼妙,看来当是一女子。但她的面上却是罩了一个笠帽,白纱重重,遮挡住了她的面容。
白纱很长,一直垂过了她的腰部。而其上更是垂下了几行红色丝线编就的小小结扣,纵然是风起之时,白纱为结扣所挡,依然是无法吹拂而起,教人看清她的容貌。
但无需要看清她的容貌,只在看到她身影的第一眼起,白如墨就浑身一震。
那么多的晚上,他拥着她入睡。而后的这三年里,她日日夜夜在他的心中,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韩奇香的身形了。
纵然她现下是白纱遮面,可这身形,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韩奇香。
“香儿。”慌乱之中,桌上的酒壶被他的右手带饭,酒水淋淋漓漓的撒了一地。可他不管不顾,只是手撑着窗台,忽然就从二楼的窗户里跃了下去。
凭空有人掉落,旁边之人皆吓了一跳。再瞧着他面上有些癫狂的神色,只不过一会的功夫,周边之人就皆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熙熙长街,而今唯剩他和她而已。
“香儿。”白如墨似已痴迷,一步步的走近,伸手就想去揭开她的面纱。
但马上的女子不发一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揽紧了手中的缰绳,戒备的看着他。
白如墨越走越近。他们二人之间虽现隔着的不过几丈的距离,但这一步步的行来,他却觉得,是那么的漫长。
“香儿。”他浅语呢喃,缓缓的走近,唯恐下一刻面前之人就会消失。
就算是梦,但也请让这个梦能做的长一点。至少,能长到他揭开她的面纱,再一次看到为止。
可是马上的女子却忽然狠狠的抽了一座下之马。马儿受惊,瞬间四蹄翻飞,绝尘而去。
白如墨提气急追。
眼见得即将追上之时,却听到一声呼哨之声自她口中而出,立即便有数名黑衣人凭空出现,生生的拦阻住了他的去路。
“香儿。”白如墨大声的叫喊了一句。
刚刚的那声呼哨,那确然就是韩奇香的声音。
如果先前他看到她的身形之时只有七八分的把握,那现下他就有十分的把握,马背上的那个女子正是韩奇香。
她没死。她没死。他心中狂喜,恨不得立即就将她拥入怀中,细细的对她说着这三年来他对她的思念。
可面前的黑衣人还在拼尽全力的缠着他。
他无连战之心,招招致命,只想着能尽快的追赶上韩奇香。
可等他解决掉那些黑衣人之后,他再抬头,唯见长路尽头灰尘飘扬,而她早已不见了踪迹。
极力的压制下心中的颤动,他安慰着自己,只要她没死,那他就一定能找到她。一定能。而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身边一步。
清啸声而过,木烨出现。
“木烨,”他极快的下着命令,“我先行一步前往洛安。你率逍遥岛众即刻赶来。”
话落,等不及听到他的回答,施展轻功,转瞬就已消失不见,只留单膝跪地,面上神色微妙的木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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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白马入城,无双城之人纷纷避让。
秦桑正在府门前遥望。眼见得长街尽头白马出现,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吁~”马上之人一声轻叱,勒紧了手中的缰绳。白马立时收住了翻飞的四蹄,抖动着耳朵立在了原地。
秦桑几步上前来,挽紧了白马的缰绳,仰头笑道:“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马上之人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利落的翻身下马。
早有人上前来牵着白马离开。秦桑跟随在她身后向府中走去,一面走,一面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去,城主日夜担心不说,便是小公子,也是日日夜夜的吵闹着要......”
话未尽,府内长廊处有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孩童正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张开了双臂,软软糯糯的叫着:“姨娘。”
马上女子忙半蹲下了身,一把抱住了向她扑过来的孩童。而后她一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笠帽。
分明就是三年前那个在逍遥岛跳了海的韩奇香。只是现如今白纱之后的容颜虽然精致如昔,
但眉眼之中却再无往日的半分娇憨之意,有的,只有这沧桑岁月带来的漠然和坚毅。
只有面对着怀中的小人儿的时候,她的面上才会有一丝笑意。
“宵儿,”她柔声的问着,“姨娘不在的时候,可有想姨娘?”
小人儿偏着头,望着她笑:“宵儿日日夜夜都有想姨娘呢。”
韩奇香唇角微弯,俯身抱起了他,慢慢的离去。
而秦桑在她后面看着,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三年之前有探子回报,在一海边小渔村中找到了二小姐。秦宝镜立时抛下无双城所有事务,亲自过去迎接。只是二小姐回来之后,脾气秉性大变,再不复往日的活泼之举。她日渐的沉默,倒叫秦桑在旁边看的甚是揪心。
她失踪的那大半年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无从得知。但是她知道,而今的二小姐,早就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二小姐了。
造化弄人啊。想当初城主心心念念的就是想着让二小姐一辈子远离是非纷争,活的简单自在,不要步她自己的后尘。但是没想到,最后二小姐还是成为了另外一个城主。甚至,比城主她更加的寡言少语了。
秦桑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后跟了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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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奇香走到了书房外,将怀中的宵儿交给了秦桑,推门而入。
听到推门之声,书案后的人抬头看了过来。
一袭紫色,容颜清雅绝俗,目光清清冷冷。
时光仿佛不曾在她的面上留下过任何痕迹,秦宝镜依然是如当初那般的容貌。只是相比三年前,她面上的神情更为冷淡内敛。
见到韩奇香,她放下手中的笔,柔声的说着:“回来了?”
韩奇香点点头,走到几案旁边替她研磨。
“如何?可有寻找到沙翁和陈大侠了?”
“找到了。已将表姐写的书信亲手送到了他们的手上。沙翁和陈大侠皆说,不日即将赶来无双城,助我们一臂之力。”
秦宝镜闻言,极轻极轻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随后她看了一眼韩奇香,见她神情似是又有恍惚,忙温声的嘱咐着:“连日赶路,累了吧?快下去歇息着吧。”
但韩奇香并没有离开,只是低着头无意识的研着墨。
秦宝镜也不催促于她,静静的等着她自己开口。
半晌,她才放下了手中的墨,抬头直视着秦宝镜。
“表姐,”她轻声的说着,语气有一丝飘渺,“我见到了白如墨。”
秦宝镜没有言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他已经离我们无双城很近了。怕不是几日的功夫就会到了,我们需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而后她便再无言语。
她的身姿站的极直。但自从回到无双城之后,她便一直都是这么清瘦,此刻她这样直立着,便似那狂风中的细草,似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秦宝镜的忽然心中一酸。她望着面前这个已经矮不了她多少的表妹,缓缓的开口问着:“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韩奇香一怔,而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秦宝镜轻轻一叹。她站了起来,伸手替她抚掉了肩头处的那一处灰尘,涩声的道:“终究还是我没有护好你。香儿,可有怨我?”
她本可以天真烂漫的一生,却因为她当初的那个想顺藤摸瓜,而在知道小镯子的细作身份之后,依旧任由她待在韩奇香的身边。
韩奇香闻言,苦涩一笑,然后便摇头道:“表姐,这怨不得你。当日是我太任性,没有听从你的劝告。”
秦宝镜听她这般说,心中一时酸的更厉害。
“香儿,”思考许久,她还是缓缓的说着,“自今日起,无双城与白如墨之中的恩怨,你便不要插手罢。一切有我便好。”
若再让她见到白如墨,那必然会让她受到的伤害更大。三年前没有好好的护着她,那今日,她就断不能让她再伤心一次。
但韩奇香只是摇头:“表姐,我也是无双城之人。无论何人来袭,我都不会心软的。所以,请让我与无双城共存亡。”
秦宝镜望着她坚定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这样的韩奇香,其实真叫她不能适应呢。
“好。”最后她也唯有苦笑,轻拍着她的肩,答应了她的这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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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疏影淡月。
秦桑叩响了秦宝镜的房门。
“城主,”她垂手小心翼翼的禀报着,“姑爷......”
秦宝镜淡淡的一眼瞥了过去,秦桑立即改口:“顾二公子求见。”
“不见。”干脆利落的回复。
秦桑为难了:“可是,城主,这都已经是连着第十天顾二公子在外求见了,您,您就不能见上一见?”
秦宝镜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到了秦桑的身上。
明明是无波无谰,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可秦桑就是忽然觉得后背有冷汗渐渐浸出。
她低了头,轻声的说着:“秦桑知道了。这就去回复顾二公子。”
小院中的芍药花开的正好,姿容绝世。顾长风背手立于长廊之下,眼望着面前的这些芍药,忍不住又想起初见秦宝镜的那一日。
陌上芍药如花,她回首,笑容明媚。
“姑爷。”
是秦桑的声音,在小声的叫着他。
顾长风回过神来,望着她。
看似云淡风轻的眉眼中却是藏了深深的希冀。
但秦桑对他歉意一笑。
一颗心慢慢的下落,惆怅满心怀。
她终究还是不见他的么?
三年了。自从那次失子之痛之后,秦宝镜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同处无双城,但咫尺天涯,不复再见。
他起头轻叹,自袖中摸出来两块令牌来交给了秦桑。
“将这个交给宝镜吧。现如今逍遥岛大举来袭,不容小觑。仅依靠无双城原有的守卫,我甚是担心。这是我手中握有的两支暗卫,若宝镜有需要之时,可凭这令牌随意调遣。”
秦桑默默的接过了两块令牌,见他面上一片寂寂之色,不由的出言安慰道:“姑爷,城主她终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日的。”
但顾长风面上是死灰似的落寞:“她这辈子,只怕都是不会原谅我了。不过也罢,终这一生,她是原谅我也罢,不原谅我也罢,我都一定会好好的守着她的。”
秦桑闻言,心中感慨不已。她目送着他离开,而后才转身重新进了秦宝镜的房间,将令牌交给了她,再是将顾长风刚刚的那番话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
秦宝镜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垂头眼望着桌上的那两枚令牌出神。
“城主?”秦桑小声的叫了她一句。
秦宝镜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秦桑,淡淡的说了一句:“无事。你下去歇着吧。”
秦桑心中叹息了一声,城主心中明明还是放不下姑爷的,但为何还是要坚持不见他呢。
她无法想明白,也只得躬身退下,细心的掩上了房门。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缝隙钻入,桌上的烛火跳了两跳,映的桌上的那一金一玉两枚令牌光晕无限。
秦宝镜伸手,慢慢的将这两枚令牌握入手心。
不是不知道他的深情,不是不知道他的悔恨,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只是,她和他之间隔着她大哥的血仇,还有他们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如何还能做到忘却这一切?
此生,也唯有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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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韩奇香同样在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出神。
三岁的秦宵在她怀中扭来扭去,天真无邪的问着:“姨娘,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