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香瞬间回过神来,低头轻轻的用手摩挲着他的头顶,微微一笑:“宵儿,姨娘没有哭。”

可秦宵还是倔强的说着:“姨娘骗人。宵儿明明看到你有流眼泪的。”

韩奇香忙举手拭去面上的泪水,再才又笑道:“刚刚只是被沙子迷住了眼而已。宵儿你看,姨娘现在的脸上没有泪水了吧?”

三岁的秦宵是想不到这屋中没有沙子的问题的,他只是笑着从她的怀中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双手揽着她的脖子,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一口气,奶声奶气的说着:“姨娘不哭。宵儿给你吹眼睛。”

他如此一说,韩奇香反而是眼泪流的更厉害了。但是不敢让他看见,忙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放在他的头上,极力的平稳着声调说着:“好,好。姨娘不哭。”

可说到后来,声音却是慢慢的哽咽了,面上的泪水一时更甚。

白如墨啊,白如墨啊。她在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

三年未见,却没有想到今日会突然相见。

他就那般一袭白衣从天而降,立于她的面前,一声声的唤着她香儿。

多少次的午夜梦回,恍惚中总以为还是身处逍遥岛,身后有人拥着她,在她的耳畔叹息着轻唤她的名字。但窗前风铃声声,让她忆起,这里是无双城,不再是逍遥岛。而白如墨这个人,也早已与她千里分隔。

只是,为什么有时总是觉得他还是近在她身边呢?

韩奇香紧紧的抱着怀中的秦宵,无声的流着泪。

原来,有些事,纵然是她如何想忘,但早已深入骨血,再难忘记。

房门忽然无声自开。

她抬头泪眼朦胧中抬头看过去。

模糊中,有一人白衣墨发,紧握双手,缓缓走近。

“白如墨。”她无意识的喃喃自语着。

但她忽然回过神来,抱着秦宵豁然站起。

眼前之人,眉目是她每晚梦中所见过千百次的,她又怎么会认错。

只是她没有想到,白如墨竟然会胆大至此,深夜一人独闯无双城。

她抿紧了唇,一步步的后退。

但白如墨一步步的紧逼。

自从看到她的那一眼开始,他的目光就只在她的面上,从未移动过分毫。

“香儿。”颤着声音轻轻的唤出她的名字,他几乎怀疑这便又是他的一个梦。

缓缓的伸出手,临了却是又忽然收回了双手。

他发现,他竟然不敢伸手去触碰她。唯恐如他无数次梦境中的那般,每次伸手触碰到她时,她就会立时化为轻烟一阵,飘荡无所踪。

如果,如果,这又是一场梦,那他该如何?

但他没有动,韩奇香却动了。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抱着秦宵,想从这间屋中跑出去。

脚步一错,她向前急冲。但此时白如墨也已从一开始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急忙伸手便拦。

怕伤到她,他所用的力道极轻。倒教韩奇香很容易的就突破了过去。

眼见得她即将冲到门边。白如墨急忙袖风一扬,两扇门紧紧的阖了起来。而后他身形忽动,已是拦在她面前,将她抱了个满怀。

怀中的触感是温暖真实的,甚至还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响在耳旁。

她真的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抱着她的双臂因为激动而颤,白如墨忍不住的就落泪了。

“香儿,香儿。”他狂乱的收紧双臂,将她抱的更紧。

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他,这一次却是在心中无数次的默念着,感谢上苍,感谢上苍,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但怀中的韩奇香挣扎的厉害。他只觉腰部一麻,那定然是她趁他分神之际,出手攻击了他。

可他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收臂将她抱的更紧。

但忽然有一个小人儿软糯的声音传来:“姨娘,我透不过气来了。”

孩子?

他忽然松开了手,愣愣的低头看着韩奇香怀中抱的那个小男孩。

三年左右的年纪,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也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孩子?孩子?而且也是三岁左右。

白如墨心中狂喜,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韩奇香。

刚刚他一松手,她就已经身子急向后跃,逃离开了他的怀抱,戒备的看着他。

“香儿,他,他是......”因为激动,白如墨的声音听上去颤的厉害。

但韩奇香只是抿紧了唇,抱紧了怀中的秦宵,不发一语。

倒是她怀中的秦宵看看她,又看看白如墨,不解的问着:“姨娘,这位叔叔是谁啊?”

“姨娘?”白如墨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叔叔,”秦宵忽然对他展颜一笑,“你是姨娘的朋友吗?我叫秦宵,叔叔你呢,叫什么?”

小小的人儿不知道为何,面对着面前的人,总是会觉得有一种亲近之感。

“秦宵?秦宵?”白如墨眼中的光彩慢慢的退了下去。

是了,是了。三年前,无双城遍告武林,无双城城主秦宝镜生下一子,取名秦宵,为下任无双城城主。

“香儿,我们的孩子呢?”

白如墨忽而又抬头急急的问着,刚刚暗淡下去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彩。

三年之前,韩奇香是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的。那么这样算来,他们的孩子这时候也该是如秦宵一般大的年纪了。

韩奇香的眉眼慢慢的垂了下去。但须臾,她重又抬起了眼来,淡漠的目光看着他,冷淡的说着:“死了。”

如同在说的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一般。

白如墨只觉似蓦然有一根冰锥在扎着他的心,痛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不可置信的问着:“死了?”

但立即又问:“如何死的?”

韩奇香忽然笑了:“你真的想知道?”

语调有些许癫狂。

又不待他再问,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着:“被我亲手掐死的。”

白如墨的脑中一空,一时望着韩奇香的脸,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韩奇香犹自在那笑的有几分癫狂。

须臾,白如墨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望着她:“为何?”

韩奇香大笑:“我做什么要让一个仇人之子活下来?你不知道吧?他是一个男孩,生下来的时候,软软的,小小的,眉眼之间更是像极了你。那时他还在不停的哭着,可我还是亲手掐住了

他细细的脖颈,直至他咽气为止。白如墨,你......”

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出,因为狂怒之中的白如墨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也是你的孩子。”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个现实。

韩奇香眼中含泪,但还是倔强的说着:“但他的父亲是你。所以我断断容不得他活在这世间。”

“你,”掐着她脖颈的手越来越用力。

只要一想到刚刚韩奇香的描述,白如墨就恨不得也亲手掐死了她。

她竟然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韩奇香闭目引颈待死。

可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撤去。她还未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后劲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之时,屋中烛火飘渺。她挣扎着想起身,但腰间一紧,有人从她身后抱紧了她。

“香儿。”有低低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一如那些岁月中他们两个人的相处。

韩奇香瞬间湿了眼睛。但她心中陡然一跳,忙问道:“宵儿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环着她腰的手又紧了些,白如墨的声音慢慢的传来:“香儿,我想过了。孩子的事,我不怨你。往后,往后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但韩奇香只是急道:“宵儿呢?宵儿呢?”

白如墨终是回道:“我将他交给了木烨。”

“快带我去见宵儿。快点。”

白如墨安抚着她:“香儿,他无事,你不用担心。稍后我就会带你去见他的。而现在,你就先让我抱抱你好么?我已经有三年没有抱过你了。”

韩奇香还想再说什么,白如墨忽然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这次她终于不再挣扎了。白如墨双臂一收,将她整个人都带入了他怀中。

“香儿,”下巴轻轻的搁在她头上,他低语,“自从二十三年前我无方城被灭之后,我视满天神佛于无物。可第一次,我感谢上苍,让我终于又见到了你。此生虽死无憾矣。”

韩奇香虽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可听到了他的这句话,眼中终还是慢慢的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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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城中一角,顾长风正在陪着袁夫人闲话。

自从得李逸妙手后,袁夫人虽能如同常人一般开口说话,也不再畏惧阳光,可终究还是只能下-身瘫痪,再不能动弹一下。

三年中,顾长风随同她和眉姨住在这所小院中。日光好时,推着她到阳光中,与她闲话家常。

袁夫人为人性格娴静,双目望着人时尽是温柔之色。不知为何,与她在一处,顾长风总是会觉得心中平静。

只是,他也知道,毕竟袁夫人中毒多年,纵然是得李逸妙手,渐渐的将她身上的毒都给驱尽了,但奈何她底子已被掏尽,现如今更是一日的精神不如一日,只怕这剩下的日子,拖不过这月去。

寻找李逸的人早就派了几批出去,但截至现今依然没有任何消息。顾长风心中黯然,但也无计可施,唯有无事之时,多陪着她闲语家常。

这日日光正好,他如同往常一般,用轮椅推了袁夫人到院中。但忽然有脚步声跌跌撞撞的跑近。

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他和袁夫人都喜静,鲜少会在这小院中听到有人会这般走路。

有些不悦的转头望过去,却见来人正是眉姨。

她臂中尚且挎着一只竹篮子,那是她刚刚准确去市集买菜时所拿。但现在,那篮中空无一物。

“夫人。”眉姨站定,面上的神色竟然是狂喜。

“眉姨何事如此慌乱?”袁夫人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无端的就会让人觉得心静。

但眉姨面上还是那般狂喜的神色,她甚至一下子蹲下身来抓住了袁夫人的手,狂乱的说着:“夫人,大公子。我看到了大公子。”

被她握着的手立时反握住了她。但须臾,那手又慢慢的松开了。

袁夫人苦笑:“阿遂他,阿遂他。眉姨,是你眼花看错了吧?当日无方城城破之日,你知道的,我是亲眼见到阿遂被叶安仁杀了的。而如今,你又怎会看到他。”

眉姨重又握紧了她的手,急促的道:“我没有看错。夫人,其实三年前在承州的时候我就见过大公子了,只是那时候我以为是我眼花。可今日,今日我是不会看错的,那个人决然就是大公子。我还特地的去打听了下,听说他现下是逍遥岛的岛主,名叫白如墨。”

“白如墨?”袁夫人慢慢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又苦笑,“眉姨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他叫白如墨,那他又怎么会是阿遂?”

“可他真的长的跟老年当年年轻时一个样子。这断然不会错的。还有夫人你想,他为什么要来攻打无双城?那定然就是他知道了当年无方城被人陷害的真相。夫人啊,当年你能逃的出来,未必大公子就逃不出来。”

袁夫人眼中的神色慢慢的有了变化:“你是说,你是说,当年,当年阿遂他并没有死?”

眉姨狂点头:“他究竟是不是大公子,一问便知。”

“可是我,我现在的这样子,便是想出了这个院门都是不大可能的。至于眉姨你,”袁夫人无奈一笑,“罢,还是不要去了。当年的事,若是阿遂皆已查清楚了,那定然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夫人。”眉姨听她这样说,忽然就呆了,“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袁夫人无奈点头:“我本是不愿意说的。只是当年,我所最亲近的人,除却老爷,阿遂和阿澈,便只有你了。可无方城戒备那样森严,除却我身边最亲近之人,又能有谁能在我的饮食中给我下了这般的奇毒?只是眉姨,我并不怪你。当年你定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的,而且随后你还救我和阿澈,又细心的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罢,罢,当年之事,就都算了吧。”

眉姨怔愣了片刻,忽然就俯身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夫人,夫人,我对不住你。只是,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前任顾庄主给我的这些药是这般的奇毒之药。当年老爷与顾庄主交好,可顾庄主却一来觊觎无方城的势力,二来更是觊觎你的美貌,暗中勾结了天鹰堡堡主和无双城城主,约定时日要对无方城下手。而在那之前,顾庄主抓了我的丈夫和儿子,威胁我要在你的饮食中下毒。我,我为了保全他们,只好听了他的话。夫人,我所做之事,当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这些年来,我照顾夫人,其实也是想恕罪。但我自己也知道,无论如何,当年的罪孽都没有办法恕掉。夫人,夫人,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便请杀了我吧。”

袁夫人一声叹息,示意顾长风将她扶了起来。

“眉姨,当年之事,若说我不怨你,那也是假的。只是再怨又能如何?没有你,他们也一样会想方设法的将无方城连根拔除。所以,所以,就这样吧。近日我也知道,我时日无多矣。人生如梦,又又何必要再去计较当年之事。只是,若是真的阿遂未死,我想再见见他。如若那样,我虽死无憾。”

眉姨已经哭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而顾长风在旁边听着他们将无方城灭城之事的隐情就这般说了出来,心中大震。

他没有想到,当年之事,竟然会是他的父亲指使的。难怪,难怪当年他第一次看到袁夫人的画像之时,便觉得她与他大哥顾长策的母亲极为相似。而难怪,当年他的父亲会那般宠爱大哥和他的母亲,而对他和他娘熟若无睹。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啊。

他低头苦笑。不成想,自己竟然亏欠袁夫人许多。

但他忽然只听到扑通一声响,抬头看时,竟是眉姨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二公子,”她的声音依旧哽咽,“今日我既然将当年之事都已说出,那就索性不如再说的干脆点吧。”

她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一个头,而后才抬起头,望着他,慢慢的说着:“二公子,其实你的本名不应叫做顾长风的。你本姓袁,单名一个澈字,是无方城的二公子。当年我夫君为顾庄主所杀,我带着儿子,二公子还有夫人逃出。仓皇之际,我丢失了自己的儿子。后来得夫人告知,我方才知道,原来李神医竟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儿子。只是那时,二公子病情严重,眼见得不治。恰在那时,我于一寺庙之中偶然得知顾庄主的大夫人痛失爱子。而为免他日观云庄庄主之位落到顾长策手中,她正派人四处寻找与她那逝去的儿子同龄的男孩。那时我无计可施,怕二公子再无人救治,只怕就会从此不治。于是我就将你放在她经过的路边。而随后,我去求了一位神医,求他给我改了样貌,也就入了观云庄做奶娘。然后也悄悄的在承州寻了一处院子,将夫人接了过来,悉心照料。但只是我再如何做,还是不能恕当年之罪的万分之一。今日既然得夫人如此说,我此生再无憾矣。二公子放心,这辈子我定然会好好的照顾着夫人。他日若夫人离去,我也不会再偷活于人世。”

袁夫人闻言,长叹一声:“眉姨,你这又何苦?”

但眉姨只是匍匐着跪在那,哽咽不能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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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墨坐在椅中,望着跟在木烨身后向他愈走愈近的顾长风。

刚刚有人来报,顾长风求见。

顾长风?白如墨微微的眯了眯眼。

其实五年前,在他布局欲将无双城,观云庄和天鹰堡逐个击破的时候,就已经或明或暗的遭到了一股力量的抵触。而在随后他慢慢的探查过程中,也知道了这个人即是双腿已断,足不出户的观云庄的二公子。当日他不明白的人,明明如此机智的人,却为何甘愿将观云庄庄主之位拱手让给顾长策。直至知道他是想江山美人皆得之后,他冷冷一笑,在攻陷了观云庄之后,将当年秦青之事悉数告知叶采薇,然后让她前去无双城中告知秦宝镜。

当年暗罗门接顾长策之托,高价取秦青性命之时,他便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而后他便反跟踪回去,亲眼看到那人回去见的人是顾长风。而顾长风在听到那人的汇报之是,仅仅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时他便知道,这个看似不理世事的顾二公子,才是个真正的棘手之人。所以在顾长风与秦宝镜成亲之后,他所想的便是如何让他们二人心生间隙。

三年之前,如他所预想的那般,秦宝镜得知当年她大哥之事,与顾长风再没有见过面。只是今日,没料想,这个顾长风竟然亲自找上了门来。

怎么?来劝说他放弃攻打无双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