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瞿面无表情:“不,父亲。如果您帮我退婚成功,我就把金矿交上来,如果不肯…那就不好意思,这个金矿我就要据为己有!”

冯伯祥差点被自家最器重的儿子气炸:“反了你了!”

冯瞿:“哦。”然后扬长而去。

冯伯祥暴跳如雷,却又对他无可奈何,一个人在书房里气了半个小时。一时里觉得长子翅膀硬了,竟然敢拿金矿的事情来要挟他,一时里又觉得他这种强硬的性子简直是完美继承了他的性格,连亲爹的面子都不给,是个干大事的料!

一个小时之后,他难得踏进大太太的院子,侍候的丫头见到大帅亲至,忙忙砌茶过来:“大太太刚歇下,大帅您等等。”

小丫头急匆匆往卧房而去,冯伯祥在厅里坐着喝茶,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愣——什么时候,他们夫妻竟然已经发展到连卧房都不能进去,需要个小丫头去通报了?

大太太来的很快,见到他很是诧异,儿子前脚走,丈夫后脚就撵过来了,想想大约猜到了冯伯祥过来的原因——大约还是为着冯瞿的婚期。

她淡淡道:“音书那孩子也到了结婚的年纪,阿瞿年纪也不小了,大帅过来是想跟我商量婚期吗?如果是这事儿,大帅自己决定就好。倒是新婚夫妇将来住哪儿?新房是不是要收拾一下,倒可早早决定。”

这些年理佛,大太太的心绪已然平静,况且事关儿子,更是难得多说了几句。

冯伯祥都快急出一脑门子热汗了:“这小子!他今天跑来跟我说,要跟音书退婚!”

“什么?!”

夫妻俩多少年都没这么齐心过了,大太太坚决不同意:“音书那孩子好好的,退什么婚?”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脾气执拗主意很大的儿子——有时候,将儿子养的太独立自主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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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之事,父母与子女意见相左,从激烈的争吵到最后陷入无言的僵峙,过程大略都差不多。

冯伯祥与冯瞿此刻还未走到最后一步,还只是冯瞿单方面挑起矛盾,还未达到激化矛盾的程度。

而远在沪上的管氏父女,已经过了激烈争吵,谁也不服谁的过程。

管美筠的离家出走,一定程度上让管平伯的态度和缓了下来。

特别是再见到女儿,发现她还瘦了不少,原来讨喜的圆脸蛋都瘦出了尖下巴,心里暗暗猜想她也许后悔与家里人争执,辗转反侧,食不下咽,做父亲的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板着脸走进去,顾茗请他坐下:“管伯伯一路过来累了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收留过他闺女的顾茗。

管平伯换了张笑脸:“不累不累。”

黄铎见果然是顾茗的世伯,便告辞离去。

顾茗起身,拿起手包:“我去送送黄主编,还有点事情要跟他商量,美筠你给管伯伯沏点茶。”

房门关上之后,房间里只有管平伯父女,外加一个香草,已经极有眼色的放下小包袱。进去之后才发现厨房里原来还有个十六七岁的长辫子姑娘,正坐在厨房地上的小凳子上剥算,才悄无声息。

香草小声自我介绍,两个人很快都沉默了一下来,悄声听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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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送了黄主编到路口,目送他坐着黄包车离去的背影,正想着找个咖啡馆里坐着写会稿子,转头就见到谢余远远走了过来。

谢余大约也看到了她,远远就招手,加快了脚步,满面春风:“阿茗,你准备去哪?”

顾茗笑笑:“就随便走走。”

谢余便笑起来:“我陪你随便走走。”

两个人并肩沿着马路慢慢逛,顾茗觉得奇怪:“阿余,你今日似有不同?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谢余:“看出来了?”

顾茗:“你脸上都写着呢,高兴的红光满面,不是发大财就是交了好运,来说说?”

也不知道他平日都在忙些什么,一个月能出现两次就算是跑的勤了,倒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孙大胖跑一趟,送吃的喝的,或者首饰衣裳。

吃的东西顾茗倒是收下了,可是首饰衣裳她都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了,无论孙大胖怎么哀求,这一点上她还是很有原则的。

谢余说:“阿茗,我有一家铺面了。将来,一家变三家,三家变九家,很快就能发大财了!”

昨天有个二傻子上赌馆玩,他约同两名牌技娴熟的手下一起出老千,赢了一间铺面。

银元都分给手底下的兄弟了,但铺面自己留了下来。

谢余以前饥寒交迫的时候,特别羡慕那些临街开着食铺的人家,总觉得有铺面就是有钱人的生活,能够衣食无忧。

他自从跟了裴世恩之后,倒是衣食无忧了,不过人的眼界是会随着外界的环境而改变的。

裴世恩身为青帮龙头,除了与洪帮老大岳嵘平起平座,见到沪上军政府要员跟租界里的公使客客气气,何曾在乎的别的谁?

他呼风唤雨的人物,手底下青帮兄弟无数,无论是财权,沪上许多政府里的小官远远不及。

谢余耳濡目染,心里也不免升起一股狂热的想法,假如有一天他也能坐上裴世恩的位子,不知道有多风光。

顾茗还记得书里谢余要走的路,有时候她都忘了自己还生活在“剧情之内”,但谢余的发财让她不由开始审视周围的人事,心里还要慨叹一句:那本书的剧情还是很强大的,谢余终于还是走了黑帮的老路。

“阿余,恭喜你发财。不过我有几句话有点扫兴,还是想讲给你听。”

谢余对她历来言听计从,听到她说话,立刻便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你说。”

顾茗诚心诚意的说:“阿余,我知道你跟着裴龙头混,上次还带伤过来,肯定…免不了打打杀杀。但还是想白嘱咐你一句,少结点死仇,将来路才会越走越宽。”

书里面谢余最后变成了个不计一切后果的狠角色,连冯瞿都敢数次派人刺杀,时时刻刻准备着与冯瞿同归于尽,有两次还当真差点给他得手了。

冯瞿的机变乃是一流,险而又险的躲了过去,到底还是带了点伤。

顾茗与他相识太久,他又待顾茗极好,渐渐便将书中的谢余与现实之中的谢余分开来看,才有此一劝。

谢余眉眼俱笑:“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别人要下死手,我不会非要置别人于死地的。阿茗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打架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全靠命来拼。”

她能关切的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怕他受伤。

谢余心想:孙大胖这小子鬼主意倒是多,出了个馊主意,让他隔一阵子便带伤去探望顾茗,但要对他的生活保持沉默,顾茗便自不而然要关心他。

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谢余带了顾茗去看他新到手的铺子,发现那是一家地理位置还不错的铺面,里面的货物原来的东家连夜派人来搬空了,里面空荡荡的柜台什么也没摆。

伙计走了大半,留下的是还在观望期的,掌柜倒是想溜,不过抱着“留下来看看新老板结算工钱利索不利索”的念头留了下来。

老板亲自带个女孩子来看铺子,而且言语之间小心翼翼,似乎很看重她的意见,掌柜的便明白了——这个大约就是未来的老板娘了。

他带着谢余跟顾茗把上下两层楼都转遍,说:“原来的东家其实不善经营,这两年雇着不少的伙计,生意不景气了,一来二去便…”

谢余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老板是个赌鬼,任是家财万贯,挥霍起来很快就散尽了,连家里的铺面都输出去了,这帮人跟着原老板大约半饥不饱。

他新当老板,更想笼络人心,当下豪爽应承:“放心!该给的工钱我一分不会少,但你们也得好好干活,平日我没空过来照料的时候,你们也得多操点心。”

掌柜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转完了铺面,谢余问顾茗的意见:“你觉得这里卖什么好?”

顾茗惭愧起来:“这事儿我还真是不太懂行。阿余,你也知道,我除了写文章,别的事儿一概不通的。从来没沾过生意,你让我给意见,不亏才怪。”

时局动荡,商机稍纵即逝,她还真不清楚。

“只要你出的主意,亏了也无所谓。”谢余柔声道。

顾茗怪叫:“可是我会介意啊,现在赚钱多不容易啊。”

谢余笑起来:“好吧,不为难你了。等回头我问问裴爷手底下一个人,他可灵了,专管做生意的事儿。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冯瞿的叛逆似乎来的特别晚, 都快三十岁了, 忽然之间就铁了心要退婚。

大帅夫人哭天抹泪苦劝一回,好话说了一箩筐:“…音书是个好姑娘, 到底哪里配不上你, 你非要退婚?你常年不在我身边,自从订婚之后, 她时常惦念着我,过来陪我聊天。你让我以后怎么见她?”

冯瞿任由母亲哭够了, 才说:“母亲疼爱音书,难道还想让她将来过跟你一样的日子?”

一句话就让冯夫人哑口无言。

婚姻生活甘苦自知, 外人是难窥其貌的。

大半辈子过来了,冯夫人回首自己的婚姻生活,甚至连“不错”也谈不上,赫赫扬扬的帅府又如何, 丈夫在别的女人床上花好月圆,她枕畔冷清, 长夜无眠,不知道熬了多少年。

冯瞿:“如果母亲非要逼着我娶音书, 那么婚后我要是像父亲一样,纳十七八房姨太太,母亲可别后悔!”

冯夫人:“…”

冯夫人劝服人的水平一般,到最后也只能随儿子去了, 跪在佛堂里捻着佛珠念经去了, 将难题丢给了冯伯祥。

冯大帅是利益至上者, 儿子既然要继承他的家业,结亲也要有利于将来的发展,柳音书只要嫁给冯瞿,柳厚朴这一辈子就等于彻底卖给了冯氏。

他倒是想劝,刚一开口,冯瞿就提了俩字:“金矿。”

于是…冯大帅也偃旗息鼓了。

冯瞿先解决了家里的两位,接下来便是约见柳音书,准备先跟她谈妥了,再与柳厚朴谈。

柳音书上次哭着跑了之后,回去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尹真珠身上,暗恨她阴魂不散,明明都已经订婚的人,还跑来跟她抢男人。

尹真珠名声臭了,她乐的在家里躲清闲,有时候翻翻小报,有时候叫几个家里爱八卦的佣人过来,听听她们在外面听到的关于尹真珠的风言风语,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她想:这笔钱花的真是值!

接到冯瞿的电话,她先在心里想过一遍,吕良最近出去躲风头了,不在容城,冯瞿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小报事件与她有关。

她妆也不花了,只描了下眉毛,头发散下来,特别拿粉在脸上涂涂,弄的脸儿腊黄的模样,穿了件半旧的洋装,前去赴约。

冯瞿见到柳音书憔悴的模样,还当她已经从冯夫人处知道了自己要退婚的消息,顿时有些愧疚,态度竟异乎往常的和蔼。

“音书来了,快坐。”

柳音书心里揣着鬼,生怕他约见面是想为尹真珠讨一回公道,心里既酸且涩,又妒又恨,目光根本不敢与之直视,连声音也是小小的:“阿瞿哥哥,你找我什么事儿?”

冯瞿笑笑:“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你知道那件事儿了?”

他问的本来是退婚的事情,没想到柳音书情绪激动起来:“阿瞿哥哥,你也听说了?这事儿我是冤枉的!都与我无关!真珠姐姐自己在外面不检点,被小报记者乱写,可外面还有人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都跟你订婚了,干嘛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冯瞿听的云山雾罩,一脸迷惑。

柳音书还当他不肯相信自己,心里暗恨尹真珠勾引的冯瞿魂儿都没了,还得为自己辩解,眼泪都下来了:“阿瞿哥哥,你看着我长大,我是那样恶毒的女孩子吗?”

冯瞿:“真珠被小报记者乱写了?还有人往你身上泼脏水,说是你干的?”

柳音书傻傻看着他:“…”搞半天他不知道啊?

她脑子转的飞快,立刻就想到了补救的办法:“阿瞿哥哥,这是陷害!一定是有人陷害!也不知道是谁肖想少夫人的位子,所以…搞臭了真珠姐姐,然后往我身上泼脏水,一石二鸟,她好渔翁得利!好恶毒!”

冯瞿对冯大帅后院里姨太太们斗法的事情略有耳闻,那还是小时候所获,稍长一些便被冯大帅带在身边教导,或者去学校读书,他自己的姨太太分开安置,还真没有亲自经历过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

他自嘲的想,顾茗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连朋友也没得做,似乎他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讨人厌的地方,柳音书跟尹真珠竟然还会为了自己而斗个你死我活。

世上之事,多半阴差阳错。

他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恨不得粘上来,绑在一起度过漫漫余生。

“音书,不管有没有这个背后的女人,都不重要。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不如退婚吧?”

柳音书呆呆看了他三秒钟,似乎是在消化他所说的话,好一会儿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阿瞿哥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冯瞿眼含歉意:“音书,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们俩不合适,我没办法想象与你做夫妻,责任不在你,在我。是我当初没有考虑清楚就同意了订婚。我想过了,对外就说我风流滥*情,你不愿意嫁给我,提出退婚,可好?”

柳音书大哭:“我不愿意!我不愿意!阿瞿哥哥,我从小就想嫁给你,哪怕是当姨太太也没关系,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好。你不要跟我退婚好不好?你是不是觉得我对真珠姐姐不好?没关系,我去向她赔礼道歉!就算不是我做的也没关系,我去道歉好不好?”

她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绝望,尹真珠就好像是横亘在她与冯瞿之间的一座山,无论她怎么费尽心力都爬不过去。

冯瞿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起身:“音书,我跟你退婚跟真珠没关系。她已经订婚了,将来也会嫁给别人,而且…我现在是真的放下她了。真的跟她没关系!”

他越保证,在柳音书的心里就越觉得他对尹真珠情根深重,就为了保护她,连退婚的骂名都舍不得让尹真珠承担。

他越是否认,柳音书心里就越是恨。

恨意滔天。

她不住掉泪:“阿瞿哥哥,你让我一个人想想好不好?等我想明白了,我们再谈?”

冯瞿无奈的看着她拿着手包低头匆匆离开,自嘲一笑。两个人极少相聚,可是两次见面都不欢而散,让她哭着离开,实在惭愧。

他心里记挂着退婚的事儿,估摸着柳音书哪怕在外面散心,到了晚上回去是一定会让柳厚朴知道的,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势跟柳厚朴谈谈了。

心里有事儿,他什么事儿也不想做,冯晨来请示学校的事情,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点小事儿也等我拍板?就算你是个跑腿的,可还是督军府的二公子,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能自己做决定?”

冯晨:“…大哥你吃炸药了?”这么大火气。

冯瞿发了一通火,倒将心里的焦虑去了几分:“我今天跟音书提退婚了!”

“啥?”冯晨咂摸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顿时一个激灵,只差给他跪下了:“大哥,你真的跟父亲说…说我怂恿你退婚?大哥你这样太不地道了!我没得罪你啊!”

他着急忙慌就要跑路:“…要不我还是去玉城躲一阵子?或者去南京?有同学约我去北平,我都推掉了,正好过去?”

冯瞿:“蠢蛋!我自己提的,没你什么事儿!”

“啊?”冯晨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瘫在了沙发上:“大哥你是不知道,父亲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你很怕父亲?”

“怕的要死!”

冯晨:开玩笑!冯大帅的暴脾气谁人不知,真火起来可是会揍的!

不过所有的儿子里面,仅有冯瞿除外。

冯大帅是个很奇怪的父亲,他要求儿子们绝对的服从的教育方式只是应对在所有姨太太所出的孩子们身上,对正室所出的冯瞿尤为宽容,并不要求他绝对的服从,而是要求他要有自己的主见。

冯瞿不解:“父亲有什么可怕的?”他焦躁起身,走来走去,等着柳厚朴的电话。

冯晨:…大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半个小时之后,天都快黑了,柳公馆打了电话过来。

打电话的是柳厚朴,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阿瞿,音书是不是还在你那里?我派车来接?”

冯瞿愣住了,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腕上指针,柳音书与他分开之后也有六七个小时了,难道她还在外面逗留?

“柳伯伯,上午音书就跟我分开了。她…没回家?”

柳厚朴刚才打电话过来,似乎心情很愉悦,冯瞿推断他还没见过女儿,不然哪有心情笑呵呵给他打电话。

电话里的柳厚朴似乎被惊住了:“上午…就分开了?”

晚上九点四十,街上还有行人走动,容城全面戒严,守军开始到处搜查,只说是追击过境的江洋大盗,挨家挨户的踹开了门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