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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长庚直勾勾地看关玉氏,突地走近,用满是污浊的双手抓住玉氏,“娘,你告诉我,祖父和父亲是不是很坏?他们是奸\臣,杀了很多无辜的忠良,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是不是?”

“长庚…”玉氏惊骇不小。

若是窦承嗣、窦三思父子在,定会受到重罚,这话是万万说不得,任是外人如何谩骂,可窦长庚是窦家的子孙。

子不言父之过,这是亘古的道理。

窦长庚仰头望天,满脸悲楚,“从江南一路回皇城,这些日子娘可知道我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江南之地还好,其他地方,有许多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黄河一带闹旱灾,去年久旱,今年更厉害了,一路上全都是饥民…”他的眼里有泪,似要大哭,却在竭力压抑。

同行的长随目光呆滞。

窦长庚转过身去,“以前我总不信,以为是保皇派、清流的人诬蔑父祖。可这一路,我所看到的由不得我不信…”

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调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玉氏瞧出他的双腿似有伤,唤声“长庚”止不住悲啼出声。

她是一个后宅妇人,不参与党争,不参与政事,那些人好也罢,坏也罢,又与她有何关系?即便是她的枕边人,她所求的,不过是丈夫窦三思能将自己放在心人,能始终如一看在她为窦家生育一双儿女的情分上敬她、重她。

身为女人,不就是这么一点体面与荣光。

窦长庚回到自己的院子,由着院子里的小厮、丫头给他褪衣、沐浴,就像是一个木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那些灾民无助的眼睛,还有一些年迈读书人的慷慨陈词。

“苍天啊,开开眼吧,看看窦氏奸\臣将我大赵祸害成什么样儿了?我西北一带连年大旱,去年就渴死、饿死了不少百姓,可窦氏蒙蔽圣听,不让皇上得晓西北灾情…”

那些人是无辜的百姓。

灾民里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妇人,他们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乞讨,往皇城、应天府等地移去,他们希望朝廷能给他们一口吃的。

朱门酒肉臭,而百姓们却是连口粗糠都吃不上。

玉氏将窦长庚身边的长随唤了过来,打听他们一路上的情况。

原来,窦长庚到了顺天府,正遇洛三娘中毒昏迷,他寻上门去,以手中的解药相胁,逼洛家把洛三娘嫁给他。洛家人不但没应,反而将他赶了出来,更将他带去的礼物抛出。

洛家一个婆子听说后,气不过,追到大门上将窦长庚下毒害人、趁人之危逼婚的事给张扬开,只不到半个时辰,此事就传至整个顺天府。上至七十岁的老者,下至五六岁的孩子个个仇视他们,就连客栈的店家、卖包子的大娘,吃的、用的、住的全都不做他们的生意,性子好的劝两句,性子不好的直接赶人、骂人、甚至揍人。

终于,在三个老者劝说无效后,被一个洗衣服的大嫂误会,以为他们要打那三个老者,一声高呼,吸引当地无数的百姓,更是被一群壮年汉子将他们主仆九个给揍了一顿。在他们挨揍痛得几近昏迷时,被顺天府几个痞子搜索了一番,除了身上的破裳,其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全被顺走了。

这几个痞子不认得药,拿着药去洛府讨赏,洛府请了两个老郎中,最后真寻到了解药。

玉氏一阵肉疼,“江南是清流的地方,你们还真是不懂事,怎的到哪儿闹事?”

长随面露难色。

他们能做主?还不是窦大公子做的主,非要去顺天府娶洛三娘,原是想着梁娥眉退亲了,他要寻回面子,哪里想到顺天府的百姓如此厉害。

第237章 江南行1(九更)

他们能做主?还不是窦大公子做的主,非要去顺天府娶洛三娘,原是想着梁娥眉退亲了,他要寻回面子,哪里想到顺天府的百姓如此厉害。

窦长庚身上的银票、贵重的玉佩被抢,跑到顺天府的知府衙门告状,汪知府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你们告我顺天府有刁民抢劫,你们一群乞丐,身上有何贵重物?”

汪知府身边的官差、官员哈哈大笑。

“一群乞丐,当自己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汪知府双手负后,他自是知道是窦长庚,只是装着不认识。洛三娘被下毒命在旦夕,好歹他也算是洛氏门生,不替世侄女报仇是好的,怎么可能帮凶手。

“我江南一带民风淳仆,拾金不昧,品性高洁…”

相传,曾有皇城来的权贵,尾巴翘上天,不信洛家与顺天府的民风淳朴,故意将一袋子金灿灿的金锞子撒到洛府地上,以示打赏下人,结果,洛家的下人帮忙拾捡,就在他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的钱买通了下人时,不想管家居然将一百枚金锞子一枚不少的送到那权贵老爷手里。

洛家的下人如此,可见洛家的主子品性如何?

那权贵当即一改早前的高傲、猖狂模样,一脸恭谨,一打听,知道洛家的管家是举人,就连看门的小厮也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府中的仆妇丫头个个都识字晓理,再不敢小窥。

权贵感慨不已,再回家中,将他最疼爱的三个儿子送来江南来求学,三个儿子却只得一个考进琼林书院。

又有数年前,皇城卫王爷巡视江南,来拜访洛瑞,身边的人弄丢了一叠银票,生怕卫王怪罪,硬是不敢说,只想悄悄儿地寻到就算是将这事给揭过去。

不想次晨一早,有洛府管家的大儿子捧着个盒子来寻卫王爷,说是府中一个婆子拾到的,还让卫王爷查看一下,看银票数量对不对。

那可是整整五十万两银票,最大的有十万两,最小的只得十两,竟是一点不差。此事传出,江南的读书人更是推崇洛家门风好,就连家中下人都能做到品性高洁,可见主子又当是怎般的高洁之人。

有朝廷钦差到顺天府巡视,丢了官印与密函,洛瑞让黑白两道的人帮忙寻找,不几日寻回之时,装着官印、密函的包袱纹丝未动,就连里头的衣衫、零碎银子也未失半分。

故而,顺天府因有洛子,又有这几件事,在朝廷权贵中是出名的民风淳朴。窦长庚要告发刁民抢了他的银票和值钱佩饰,汪知府还真不信,就算是真,他也定会装作不信。

汪知府摆了摆手,“将这一群乞丐赶出去,一个个人强力壮,四肢不勤还胡言乱语,赶出去!”

窦长庚主仆九人不走,汪知府直接令官差动手,害得九人一窝蜂离了知府衙门。

在顺天府,早前还有钱,后来连钱都没有了,吃不着,住没地,穿的是破衣衫,主仆几人只能走走停停往皇城去,可江南到处是水路,没有银钱就寸步难行。后来有两个武功高的长随,说要去顺天府一个镖局应镖师,可做镖师得有保人,没人就得卖/身,这两个长随为了让窦长庚回皇城,卖了自身,两个会武功的七尺男儿却只卖了十五两银子。

拿了银子,窦长庚主仆各买了身过得去的干净衣裳换上,想吃一顿好的再上船回家,待饭吃完,才发现身上的银子被偷儿给偷了。

酒楼的店家以为他们主仆要赖账,不得已,窦长庚又卖掉了一个长随,得了五两银子,所剩二两以为能回应天府,却是连路资都不够。

窦长庚不敢再提自己是窦国舅的嫡孙长,只说是寻常人,主仆六人在码头上谋了个差事,帮一个商号搬货,搬一袋货上去能得一文钱。窦长庚做不来,就看着五个长随干活,可这些长随在窦府丰衣足食也不是能吃苦的,一日多的话能挣一百纹,勉强够他们买馒头包子填饱肚子。

偶尔一日没活,一文钱也挣不着,几个人就只能缩在码头的破屋子里,啃着干饼子,望着外头轻叹。

有一天,窦长庚的两个长随觉得这样不是法子,就想去打劫船上下来的贵妇,谁知道这是一个官员家的太太,被下人报了官,直接将两个长随抓进了牢里,为了护得窦长庚周全,其中二人自认,说是他们抢劫的,与其他几人不干。

六个长随,就只剩三个。

三个长随再不敢有半分不轨,只盼着能挣足了路资好早回皇城。

时间就这一天又一天地过着,任是有多少不甘,最后也归于平淡。

三个长随在码头也越来越适应,干的活也越来越多,干了近两月后,终于攒足了回应天府的船资,不敢住客房,只能住货舱,主仆四人终于到了应天府码头。

下码头没多久,就看到三五成群,拖家带口的难民,这些人都是不远千里从西北逃难来的,年轻有力的就在应天府码头寻些活计,挣一些微薄的银钱度日。应天府的工钱比顺天府还低一半,原因是近来的难民太多,人多活少,所以工钱就低。就算这样,还是有人争着抢着干活。

难民们骂着世道,骂窦氏奸\臣当道,骂奸人蒙蔽圣听,让皇上不知道西北的大旱,不知道西北百姓的苦楚。

窦长庚身边的一个长随听不过就辩了两回,结果被一群义愤填膺的百姓围过来给活活打死了。那时候,窦长庚与另两个长随就在旁边,他们不敢过去救人,有生生被饿死亲人的百姓早已把窦国舅父子当成害死他们亲人的凶手,谁帮窦国舅说话,就是帮他们的仇人说话,那就是仇人。

那一刻,窦长庚震惊了。

从江南到应天府,一路上都听人说窦国舅奸\臣,可他不信,当看到义愤百姓的残忍,听百姓说他们的苦楚,生平第一次他信了。

有百姓的孩子饿死,为了让家里另两个孩子活下去,他抱着孩子,与另一家饿死的孩子换,将别人的孩子换下来炖肉汤吃,还要骗家里人,说那是猫肉…

第237章 江南行2(十更,二万字毕)

有百姓的孩子饿死,为了让家里另两个孩子活下去,他抱着孩子,与另一家饿死的孩子换,将别人的孩子换下来炖肉汤吃,还要骗家里人,说那是猫肉…

易子而食,自在传说中听见,窦长庚却生生的目睹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他悲愤,他质疑,他更是第一次为生为自己是窦氏人而感到痛苦。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有两个长随跪在地上,重重一磕,说“大公子,我们兄弟不跟你回窦家了。”

窦长庚定定地看着他们。

两个长随发现自己服侍的窦家原来是魔鬼,他们不愿再以成为窦家下人为荣,反而是耻辱,他们不能杀窦承嗣父子,但是,他们可以请求是造成这一人间惨剧的元凶,不愿意再回窦家做下人,他们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唯一陪着窦长庚回来的长随——寸头,是窦长庚乳娘的儿子,也是窦长庚的奶兄,两个同年同月出生,寸头只比他长五天。

寸头抹着泪,“奶奶,这一路上太可怕了,我和公子一直怕百姓知道我们是窦家人。大林子就帮着窦家争辩两句就被百姓们打死了,人死之后,我和大公子还想着给收尸,没想到竟被百姓们…给分肉而食…”他打了个寒颤,若非亲见,他都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事。

百姓们大叫“快来吃恶贼的肉,是窦氏恶贼!”

他们只捡了几根骨头回头,旁的什么都没有。

窦长庚从应天府到皇城,走了七天,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一路上连一个字都不说,比难民看上去更像难民。

窦长庚沐浴更衣之后,大丫头已经张罗了一桌清淡的吃食,知他饿了许久,不能吃太腻的。

窦长庚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稀粥,吃饱之后,懒懒地依在凉榻上,静静地微阖着双眸,大丫头轻柔温顺地替他刮去胡须,又给他绞好头发,重新将头发梳好,整个过程窦长庚没说一个字。

大丫头温柔小心地道:“大公子困了,且睡一觉。”

窦长庚依旧不说话。

他多希望这一路的见闻是场恶梦,但现实却是残忍。

他颠覆了自己对父祖、对窦家的认识,曾经以为,只是权争、党争,视对方为奸贼、恶人,事实根本不是他早前所以为的那样。

就连下人都以身为窦家下人为耻,而他却是窦家真真实实的公子。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路,唯独选择不了父母、选择不了自己的祖父,他是窦承嗣的嫡长孙,是窦三思的嫡长子。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身份感到耻辱。

*

洛俪从宫里归来,脱下侍读官服,换上寻常的束袖长裙。

素纱闻了闻官服,转身递给素丝,“让翠红拿去洗了,又有汗味儿。”

素丝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大丫头,正要发作,隐见洛俪的眉宇间似有不烦,捧在官袍出去。

洛俪问道:“西城门外搭的两处粥棚如何了?”

素纱答道:“素缱姐姐和平婆子在那边盯着,小婢今儿上午过去瞧了眼,灾民比昨儿又多了,虽然好几家皇城权贵搭了粥棚,还是不够用。我们家还算是好的,粥能插立筷子。另几家粮食没跟上,都成稀粥了。如此一来,另几家的灾民都往洛、梁两府的粥棚跑,我们两府的灾民不答应,生怕我们供应不上,与其他地方的灾民起了冲突。”

洛俪整整衣裙,“我听说,洛、梁两府的灾民,以梁、肃二州一带的灾民为主。”

“姑娘,灾民们自己划了地盘,我们洛府供的是肃州灾民,梁府则供梁州灾民,其他西北的灾民过来,他们就要赶人,严重的时候还要打人。”

连灾民都要划地盘了,洛俪觉得事情严重了。

皇帝近来着急上火,为源源不断进入的西北灾民闹得头大,早前一点西北灾情的风声都没有,直接西北灾民的到来,他才知道,是西卫从中动了手脚,切断了朝廷与西北之间的联系。

西北有几州的官员痛陈疾首,几番请求朝廷赈灾,可赈灾折子被窦国舅父子压在箱底,当成废折处理。

洛俪长舒一口气,“府中粮库的粮食不能动。”

洛府亦设有粮库,在灾民大批进入皇城之前,洛俪就从梁氏的陪嫁田庄上调了大批的粮食入府,装在专门的粮库上。

前世时,西北遇上五十的不遇的大旱,饿死之人不计其数,因迟迟等不到朝廷赈灾,百姓们离开家园,往富庶之地奔去,希望能寻到一线生机。发展到最后,有灾民聚集发生民变,愤怒的灾民向大户人家的田庄粮库下手,梁氏陪嫁庄子就有几处遭劫,还死了人。皇城好些权贵太太的陪嫁庄子几乎屡屡遭劫死人,更有甚者,用一把火将田庄烧了个精光。唯有离皇城较远又僻静的田庄勉于遭劫。

“转告几处田庄庄头,继续与铁家镖局合作,照早前分派的时间表分批送粮过来。各田庄的大米原就不多,让他们磨面粉,实在不行,与太太那儿商量一下,拨几个会做馒头的婆子,每日蒸馒头供稀粥。近来天气热,凉茶、药茶不能断,再建两处茶棚、两处专做馒头、包子的棚子,从灾民里挑灵活能干的妇人帮衬…”

洛俪说了一阵,将手里的湿帕子一丢,“罢了,我去粥棚那边转转。”

近来洛俪出门多是骑马,这样行动便捷。

她带上素绻与几个府中护院,一行人到了西城门外的粥棚,不过两日没来,粥棚附近搭的简易棚子更多了,有茅草的、树枝的、青草的,各式各样,棚子里躺的是体弱的妇孺老人,身体健康的都在城墙角下,或是在阴影处坐着。

洛俪正四下瞧着,一个戴纱帷帽的少女翩然而至,唤声“妹妹”,语带忧愁地道:“每日都有新来的,田庄上调来的粮食吃用了大半,前天一天只需二百斤,昨日长到三百斤,今儿半日就用了三百斤…”

洛俪道:“我已经让人传令,着庄子上的婆子们磨面粉送来,我家几个庄子上的大米也剩不多了,只能换成熬稀粥蒸馒头,现下是夏天,庄子上的菜蔬还是多的,实在不行就搭着菜蔬熬粥。”

第237章 江南行3(一更)

洛俪道:“…实在不行就搭着菜蔬熬粥。”

梁娥眉道:“这么多人,光一天运粮的人手就得不少。实在不行,让灾民们挑出身强力壮的去庄子上运粮。”

前世时,还真有人想过这样的主意,强壮灾民去了庄子后,后来说来回奔波太累,又出主意,分一部分灾民直接住在庄子上,后来因出乱子,有居心不良的人混进庄子杀了庄头占庄为王,颇有成为一庄之主的意思。

此事闹得太大,惊动官府,强行攻进去。贼人是死了,亦连累了不少的无辜灾民。

洛俪道:“先照以前的规矩,我回去写个章程,往后照着章程行事。”

万事都得有个规矩,有了规矩能避免犯错,也省去一些麻烦,底下的人办事也有个参照标准。

“今儿先从灾民挑几个能干麻利的妇人出来,明儿开始蒸馒头,再挑些身强力壮的搭两个馒头棚子、搭一个凉茶棚子、一个药茶棚子。人多易生疾,防范于未然。”

两家人联合开粥棚,又开在一处,梁家粥棚前挂着一个大大的“梁”字旗幡,洛家粥棚则挂着一个“洛”字旗幡。

梁娥眉近来差不多都在粥棚帮忙,需要什么人手,有婆子拿着锣吆喝一声,就会有人来帮忙。

“狗娃,狗娃…”随着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大哭,洛俪与梁娥眉寻声望了过去,一边的简易棚子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嚎啕大哭。

洛俪抬步走进棚子,蹲下身子,诊了一下脉,又翻了一下孩子的眼皮。

“狗娃,你可不能死啊,你娘才去不到两月,你可是我们老张家的独苗苗了,狗娃!”

洛俪对身后的长随道:“取碗清水来。”她轻声对妇人道:“大娘,这孩子中了暑气,并无大碍,吃枚藿香丸就能醒过来,明儿就会有药茶棚子,里头专门熬煮解暑气的藿香解暑汤,到时候有头昏头疼之症的人就去取一碗药。”

妇人止住了大哭,“姑娘,我孙儿只是中了暑气?”有质疑,有欣喜。

“他只是中了暑气,我瞧这孩子有些日子没洗澡,寻个地方洗个澡就成。”

人喝的水都不多,又哪里有洗澡之地。

洛俪令人给孩子取了个大木盆,又倒了一大桶水,在太阳底下晒至温热,给他洗了澡又换了身干净轻透的衣裳,孩子许是舒坦了,又或是因为藿香丸药效发作、解了暑气,悠悠醒转过来。

皇城四大城门守卫森严,不许灾民入城,每日能进出的也只得持有通行领牌的人,一些百姓想入城卖菜也不行,有时候菜没卖成,反而被灾民抢夺了菜去。

梁娥眉道:“往西不到二里有一个田庄,受的报国寺保护,那里有河、有水,可皇城一带亦有近两月未下一滴雨,河里的水都被百姓们用来灌溉禾苗,就算村里有几口水井,也仅供本人畜使用。村长生恐灾民闹事,请了报国寺的武僧在村口守着,不许灾民进入。”

不是当地百姓自私,着实是现下他们自身难保,家里的米粮不多,也只能养活自家人,哪有余粮来接济旁人。

且各地百姓,多有排外心理,看到那么多的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皇城,心下有防备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梁娥眉又道:“灾民们推了领头人前往报国寺,报国寺的住持方丈闭关修炼,现下执事的是他的首徒怀善大和尚,他使人与村长商谈,可村长说河里的水所剩不多,也只能勉强灌溉村里的五百余亩田地,若是给灾民使用,也是杯水车薪。”

洛俪忆起香茗大师擅长寻找水源,除了他有特别灵敏的鼻子外,他多是看地上的潮湿程度,像这大旱之年,有水源的地方想必地上是潮湿的。

此念一闪,洛俪道:“这么多灾民,村子小河里那点水不够用,用不了多久就没了。弄不好,还会激起当地村民与灾民之间的矛盾,我看不如寻几个人与我一道在四下寻找,看有没有长势很旺的草木。”

两月未下雨,若有地下水源的地方,草木生长旺盛,而没有水源之地,草木都如同在开水里烫过一般,这就是差别。

梁娥眉道:“我与妹妹一道去。”

姐妹俩领了两府的长随下人,又有一些灾民分成几组寻找,将城西方圆十里寻了个遍,还真发现了三处地方,一处是在林间,有一片草木长得特别旺盛,地上的土是湿润的;又有一处是在一个山坡上,那里有一人多深的小沟,两月未下雨,小沟里的杂草长得郁郁葱葱。

洛、梁两府备了锄头、苑兜(一种用来装土的竹编容器)等物,挑了几十个壮年汉子在小沟与林间掘土。有了事做,这些汉子除了每顿能领一大钵猪肉粥,还能另得三个大馒头与一份腌制小菜。多是养家糊口的,想着自己一人得了,还能养活妻儿,自是踊跃参加。

故而,平婆子只吆喝了一声,便有近百个汉子排队等着领差事,有的掘土,有的运土,排成长龙队伍,没多久工程就有了进展,当天才挖的山坡小沟,等到夜里四更时,就听人说里头出了水。

洛俪又排人在小沟旁边再掘了一个水潭,将小沟里的水引到水潭里,沟内水则用来吃喝,潭里水用来沐浴。

素绻又回皇城,寻了药铺开了一些明矾,将矾沫撒入水中,不到一天,深沟里的水就变得清澈起来。

林间掘水的人听说坡上的人已经掘出了水,那水是归肃州灾民的,而他们梁州灾民亦得自己掘水食用,更是卖力。

林间水源地连掘了三天,虽然越来越湿,却依旧不见水,又继续往深处挖掘,第五天清晨时,终于从地下冒出了一股清澈的水流,引得灾民欢呼大喊。

当皇城好些人家开的粥棚接应不上,改为稀粥时,梁、洛两家的粥棚已经增添了馒头、菜蔬,给体弱的妇孺加了鸡蛋、包子等物。

肃、梁二州的灾民越发护得紧了,不许其他地方的灾民靠近两家的粥棚。

这两家的粥棚也做得最好,灾民不仅每天可以得一盆水擦身洗脸,对体弱的孩子还能得到去浴潭洗澡的机会,而出水源的地方,日夜都有强壮的灾民在那儿把守着,只允许自己人可以去那里取水、运水,其他人一律不允许靠近,甚至还在有水源地方搭了简易木屋,亦有人在那儿搭了简易厨房,置了锅碗,每日可以去粥棚领足够五十人吃用的米粮与馒头回来。

第238章 投奔1(二更)

六月初六后天气转热,酷热难当,尤其进入七月,每日一过辰时气温转热,进入三更方才转凉。

洛俪近来得闲时,就瞧瞧自家的粥棚。

粥棚里一日八个时辰都在不停地熬粥,棚内有三口大锅,经常是熬过一拨,不到半个时辰就派发完,而所有的灾民分成了几批次领粥、领馒头、小菜。

药棚里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地熬着解暑药茶,但凡有头昏头疼之人,可去药茶领上一碗,三口大锅里,有两口是熬药茶,只一口供应凉茶,因着灾民人数的陡然上涨,亦是粥少人多,即便偶尔会将药棚的锅抽调过来熬粥还是不够用。

这日,洛俪从城西郊外看过自家的粥棚,乘马回府,刚进城南洛府附近的小巷,路中央站着一个妇人,眉眼熟络,衣着虽是随常细布衣裳,可洗得干净,打扮干练,旁边停了辆小户人家用的马车。

素绻大喝一声:“你这人怎拦在路中央?”

看到拦路的,她就没好感,以前的池宪,后来的窦长庚等。现在出现一个拦路的虽是年轻妇人,可素绻还是忍不住想把人直接踹飞。

洛俪头上戴着纱帷帽,心里思量着这人的身份,也戒备着会不会出现刺\客,灾民们先是乞丐,乞讨不成就偷盗,偷盗不成就抢劫,抢劫不成就会变成民变,他们所求的不过一口安稳饭丫过这旱灾荒年。

妇人裣衽福身,“洛大人可还记得小妇人,数年前顺天知府孟大人正是民妇的父亲…”

洛俪电光火石间忆起她是谁,脱口呼道:“你是孟姐姐?”

她记得孟家是徽省人,孟知府病逝之后,照着规矩该是回原籍才是。

孟德龄面露窘迫,嘴唇干涸,苦笑道:“大人名动天下,小妇人如何担得这一声‘孟姐姐’。”

洛俪勒住缰绳,“不知当如何称呼孟姑奶奶?”

旁边的马车车帘一动,上头跳下来一个丫头,就在帘动一刹,夏风拂过,吹过一阵汗酸味,扑面而来,似能把人臭昏过去。这丫头又黑又瘦,大着一双眼睛,同样的嘴唇干裂,下得马车,跪在地上重重几个响头。

“洛姑娘,你帮帮我们家太太、姑奶奶、姑爷吧。我们一家着实在西北过不下去,这才跟着姑爷、奶奶奶来皇城投亲…”

洛俪问道:“你们一行有几人?”

孟德龄满是尴尬、窘意,“一家人都来了,我娘家的母亲、两个孩子,我丈夫和夫家的翁爹、婆母、小姑、小叔与几个仆从。原是住在皇城客栈的,近来皇城客栈的人暴满,一间下等客房就要收二两银子,上等客房更是涨到了五两银子,每日虽供一日三餐,都是素斋,我们壮年人,老人和孩子却是受不住了…”

住在客栈里,什么都贵。

水贵、饭贵、住宿更贵。

西北过来的富贵人家各走门道住进客栈,有访亲的找到亲戚投奔,没亲戚的住在客栈里,几个积蓄银钱花使得就跟流水似的。

洛俪道:“孟姐姐且随我入洛府叙话,我父亲、大哥有几个朋友带着家眷从西北赶来投奔。”

西北大旱,皇城但凡亲友广泛的都或多或少有亲友来投奔,便是洛家也不例外,太太吴氏就有几个吴家偏支远亲从西北赶来投奔,又有洛康的朋友,原在西北为官,因那边情形不对,早早送了家小来投靠,洛径那边亦有朋友来投靠。

若非真的遇上难处,别人也不会来投。

洛俪将孟德龄主仆、孟太太与两个孩子两个仆从带回岁寒馆。

只让人预备了浴汤供几人洗用,看他们的样子似有大半月没洗个澡。

西北大旱,皇城这边亦有两个月没下雨,因着人满为患,城里各家有井的人家还好些,不曾有井的人家就只得到邻家、别人家取水。

洛府之内,便有四口井,除了供应自家人吃用,连沐浴的水也足够了。

东邻王家虽有一口井,听说井水出水不多,勉强够吃用,连沐浴水都不多,每日一早会来洛府拉一车过去。

洛俪让平婆子与厨娘备了清淡小粥,供孟德龄母女主仆六人吃用。

孟德龄的两个孩子皆是男孩,大的五岁模样,小的有三岁大小,看到肉粥、小菜,捧着碗咕噜噜就喝了两大碗。

孟德龄吃了一碗,并未多吃,而是看着母亲、孩子吃,嘴里不紧不慢地道:“当年,我随母亲、仆从离开顺天府,回到孟家原籍。由族长夫人保媒,嫁了族长夫人娘家的侄儿余北城…”

孟德龄母女离开顺天府先是到了应天府,再转往皇城。孟太太原是想求窦国舅夫妇救儿子孟德寿,然,窦国舅非但不伸援手,还将他们母女给训骂了一顿。彼时,窦夫人见孟家落魄,瞧着孟德龄长得还不错,提议将孟德龄给他娘家侄儿当妾。

孟太太吓得不轻,当天夜里带了女儿仆从不辞而别离了皇城回祖籍。

孟太太生怕窦夫人还打孟德龄的主意,回去不久请族长夫人保媒,将孟德龄许配给族长娘家侄儿余北城为妻。余家原是小户人家,余北城是个秀才,一直想娶个官宦嫡女改变门庭。

孟父为官多年,孟家还有一些家业。

孟德寿犯下大罪,听说在刑部大牢受不住酷刑自尽而亡,孟太太因儿子罪刑太大,不敢给其收尸。

孟太太一生只得一双儿女,只得跟着女儿孟德龄走。

孟德龄带着一大笔嫁妆嫁入肃州余家为妇。余家的日子倒也平静安宁,她甚至还与余家商量好,让次子随了孟姓,将来再大些就过继给孟德寿为嗣子,将孟家给支撑起来。

翁爹、婆母待她也好,可天不遂愿,没想前年一场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大旱时,余家拿着余粮接济乡邻,没想去年又是大旱,家里虽还有些些许余粮,可余父建议拿出来接济乡邻。在最后一点余粮食尽前,孟太太提议去孟家祖籍寻找生路,不曾想,走到半道,就遇到了孟家祖籍逃出来的灾民。听说孟家祖籍那边同样受了旱灾。孟太太只得打消念头,随余家主仆改道前往应天府、皇城。

第238章 投奔2(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