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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着呢,你别去闹她了。阿娘昨夜里过来看了,说没事,就是闹夜,白天让让她少睡点,折腾几天就好了,你要去看二爷教韩六娘子她们打马球,记着……记着……”姚章慧口齿粘连。

“记什么?”小高等着姚章慧吩咐,姚章慧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记着留心些,就是……不是说二爷和韩家六娘子自小就情份好?”

“是啊!就跟咱们跟浅妹子一样!”

“他那个怎么能跟咱们跟浅姐儿一样?!”姚章慧一大早被姚章聪一通八卦正憋的内火旺,被小高一句话挑起了火。

“你说得对,他那个,哪能跟咱们跟浅妹子这情份比。”小高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赶紧附和。

“你这人!什么话不说的明明白白你就不明白!二爷那样的人,从前凯旋进城,哪一回不看晕几十个小娘子?韩家六娘子那样的,谁知道想过什么没有,我这话说的是难听了点,可不这么说,你又听不懂!”

“大帅不是那样的人!”小高极其肯定的接了一句。

“二爷不是那样的人,可也架不住别人这样那样,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你只记着,你既然去看,就看好二爷,别闹出什么闲话,伤了二爷的名声,伤了浅姐儿的心。”姚章慧按着太阳穴,自从嫁给了小高,她说话越来越直白,越来越粗鄙了。

“你们女人……我听到了!我记住了!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哪回不经心过?我走了,看眼大姐儿就走!”小高跳起来掂着脚进旁边厢房看他闺女去了,姚章慧蹙着眉发呆,这事,照理说不可能有什么事,可她这心里,怎么总是耿耿的不舒服呢?

腾空杀出的小皇子秦王,让宋皇后感到了重重危机,也把太子再次打回了从前二皇子在时的那路惶惶不安中。

俞相府邸,园子深处那间小书房内,雷先生正一边神情悠闲的点茶,一边陪眼圈微黑,正心神不宁的太子说话。

“……相公昨天歇息的时候都过了三更天了,四更刚过就起来上朝,散了朝一直忙到日落,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实在撑不住,太子爷来时,相公刚刚歇下,还吩咐了任谁来也不许打扰,没想到太子爷就来了,这一下,不许打扰也得打扰了。”雷先生语调轻松随意,边说边呵呵笑两声。

“是啊,”太子不停的瞟着门口,“相公是该好好歇歇了……孤是说,相公为了江山社稷,实在太辛苦了,这会儿还早,孤也没什么急事,先让相公歇一会儿,孤略等一等也无妨,无妨!和先生说说,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太子爷过奖了,太子爷,请茶。”雷先生语笑谦和,将刚点好的茶推给太子,太子心不在焉的嗯呵了两声,既没看,也没端那杯茶。

“殿下来了,老夫多有失礼。”门帘掀起,俞相公一身宽大舒适的道袍,神情疲惫非常,一脚踏进来,冲太子拱了拱手,语气清淡的道着歉意。

“是孤来的不巧,”太子见俞相公进来,眼里顿时有了神采,“相公辛苦了。孤不请自来,没想到相公已经歇下,是孤扰了相公了。”

“不敢当,殿下请安坐。”俞相公抬手往下虚按了按,示意长坐而起的太子,又冲雷先生道:“先生点杯浓茶给我,老了,不中用了。”

“相公春秋正盛,哪里老了。”太子看着一坐上炕,就疲惫的靠在大引枕上的俞相公,有些讪讪,倒不是因为俞相公累了一整天,又上了年纪,刚歇下就被他叫起,有什么不好意思,而是因为俞相公的态度过于冷淡,让他十分尴尬。

“殿下突然驾临,是出什么事了?”俞相公接过雷先生递上的茶,欣赏着茶面上那支正慢慢变化的花枝,问太子话,却并不看他。

“没出什么事……相公目光如炬,确是……相公肯定不知道吧?这几天,阿爹天天让人将小四抱到勤政殿,一呆就是大半天一天,听说,阿爹还说,让小四自小就说着听政。”太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一个字比一个字愤恨。

“秦王连话都不会说,听不听政也就是句笑话儿,殿下何必在意。”俞相公眼底猛的一沉,话却显的满不在乎。

“现在不能听政,以后就能听了!相公,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去了一个老二,又拎出来一个老四,他就这么厌憎孤?相公,你说怎么办?孤该怎么办?”说到最后,太子几乎带出了哭腔。

雷先生皱着眉头,厌恶的斜着太子,俞相公额头青筋跳了几跳,深吸了口气,“殿下稍安勿躁,秦王还小,官家偏疼点也是人之常情,殿下万不可自疑疑人,殿下是国之储君,当时刻想着为君分忧,燕王爷从年前病到现在,一直不见好转,他原领了安抚京城灾民的差使,这才是大事,殿下该为京城百姓着想,把这安抚灾民的事儿接着做好才是。”

“一群贱民,安抚他们有什么用?相公,孤如今这样,可谓危机重重,相公不能一直袖手啊!”太子急了。

第324章 旧事重演

雷先生被太子的愚蠢闷的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俞相公一口气闷住,忍不住用力捶了几下胸口,深吸了口气,太子的蠢,每次都让他有新的认知。

“我何曾袖手过?老夫为了殿下,操劳的几乎油尽灯干,原来搁殿下眼里,竟是一直袖手?”俞相公厉声质问,太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孤不是那个意思,孤也就是说话急,一时说脱了口,相公何必计较?相公既没袖手,那赶紧给孤想想办法啊!就算不替孤着想,相公您也得替太子妃想想吧?她可是您嫡亲的女儿!”

太子眼巴巴的看着俞相公,自以为这几句话妥当之极,必能打动俞相公,俞相公却差点被这几句气的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

“相公只看个长远吧,”雷先生气极倒笑了,忙劝俞相公道:“太子爷的为人,这么些年,相公还不是清楚明白得很,以大事为重。”

“先生说的极是!”俞相公长长吸了口气,他不能跟这个蠢货计较,“我让你去安抚灾民,不就告诉你该做什么了?年前,燕王得了那好大名声,哪儿来的?不就是从这安抚灾民上来的?小民无知,眼睛看到谁,从谁手里接的东西,谁就是好人、就是圣人!口碑相传,这就是民心!你统总管着赈灾的差使,这事就不必再去烦扰官家,你自己作了主,官家也只能夸你不辞辛苦、勤劳为民,别的事,自有老夫,从明儿起,殿下就只管在京城各处安抚受灾百姓。”

“原来是这样!你一说孤就明白了,先前你没说清楚,孤知道了!”太子顿时眉飞色舞。

“还有件事得提醒殿下一句,”见雷先生使了个眼风,俞相公顿时明白,又提醒道:“那位李氏,殿下还是要宽厚些,多施些恩,若她能给殿下生个儿子出来,那就又是一大优势,皇家一向子嗣艰难,这你知道,再说,她到底姓李,李思清如今头角日渐峥嵘,不可小视,还有端木华,听说李氏进宫前和端木华的夫人来往频繁,后宫和朝廷从来都是一体,殿下后宫祥和,朝廷自然也祥和。”

“相公该好好跟俞氏说说这样的话!”听俞相公这么说,太子顿时觉得满腹牢骚,“孤正要跟相公说这事,孤把后宫交到俞氏手里,她没帮过孤,净给孤惹祸!李氏肚子里这孩子,孤跟她说过了,孩子好,她就好,若孩子有点什么不好,她也不用活了!孤这话难道有什么不对?她竟当着孤的面掉脸子!她连君臣大礼都忘了!相公不提孤差点忘了,相公得好好教训教训俞氏!养不教,父之过!”

雷先生听的差点目瞪口呆,俞相公气极反笑,“好好好!殿下的教训老夫记下了,老夫的女儿,老夫自然会教训,且请殿下放心。”

“那就好,孤走了,明天一早,孤就去安抚那些灾民。”这收拢民心的主意很得太子的欢心,太子苍惶而来,志得意满施施然而回。

雷先生持着腿疾,不过直起上身,颌首相送,俞相公被太子气狠了,看着他走,动都没动,不但没动,还不耐烦的挥着一只手,那意思明白得很:赶紧走吧!烦你呢!

看着太子出了门,雷先生悠悠叹了口气,“从前总觉得没有虚度的光阴,至不济也能让人沉淀成熟。现在……”雷先生拖长声音,一脸讥笑,“还真有年纪都找到狗身上的!”

“朽木不可雕也!也好!”俞相公咬牙切齿,“不过拿他做个一时的幌子,等他登了大位,等他有了儿子,老夫立时就废了他,扶个奶娃娃为帝,也好尽情一展你我心中抱负!”

“此言大善!”雷先生抚掌赞赏,“官家命不久矣!与其便宜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如相公来做了。”

“韩家有什么信儿没有?”俞相公身体松驰,脸上疲倦更浓。

“韩家倒有意思。”雷先生面露笑意,“前儿的花会上,韩六娘子的丫头请端木华进了内园,等端木华再出来,竟换了一身衣服,这事儿看到的人可不少。”

“故意为之?”俞相公很惊讶,雷先生轻轻点头,“看样子,那位简夫人倒是不拘小节得很呢。”

“若拘了小节,这韩家当家主母能轮不到她头上?看样子是要故技重演了。”俞相公一脸鄙夷,“韩家真是沦落了,竟容她如此胡为。”

“若真得了手……”雷先生手指轻轻点着炕几,眼睛微眯,“简夫人这位当家主母在韩家可一直尴尬得很,韩家有老帅,有大帅,可这少帅,却不是韩征这位长房嫡长孙,不是早就有信儿,说那位老帅打算将韩家家主之位越过儿子,直接交到孙子手里?若真是这样,象韩家这样一切以军功论说的世家,这家主之位必不会交到韩征手里,真到那时候,韩征在韩家可就难以自处了。”

“简夫人带这一双儿女进京,怕就是要破这难局来的,真是荒唐!挺而走险哪有能成大事的?”俞相公一脸不以为然。

“韩征尚了公主,若韩家六娘子真能嫁给端木华,韩家那位老帅就不能不重新掂量一二,”雷先生轻轻抚掌,“相公的话虽对,可凡事都有例外,这挺而走险,也不是没有成就了大事的。再说,当年这位简二娘子若不是挺而走险使了手段,又怎么能嫁进韩家这样的人家?又做了当家主母?也是个聪明人,成了亲又拖住韩大帅,直到坐稳了胎才返回北地,这做过的事再做一遍,熟而生巧,若是韩六娘子怀了身子,端木华可就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了。”

“端木华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俞相公被雷先生一番话说的连叹了几口气,世家之中如此不要脸皮,如此豁得出去的,也就是简家……还有如今的韩家了。真是丢尽了祖宗脸面!简家已经败落了,韩家,若如此一味自甘下贱,离败落也不远了!

“再怎么也是热血男儿,韩家六娘子又是自幼的青梅竹马,再有几杯好酒,要成事也不难。”雷先生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的猥琐而暖昧,“这位简夫人也真是舍得出去,怪不得韩家那只老狐狸到现在不让她进韩家祠堂拜列祖列宗,这是早就看的明白了。”

“嗯,就因为这个,韩征尚公主这事,我就没怎么往心上放,顶着韩姓的外人罢了,真以为嫁给韩征,就是握住了韩家?天真!”俞相公眯缝着眼睛,不知道在说谁天真。

“若是韩六娘子嫁了端木华,那就不一样了。”雷先生轻轻叹息,“是我想错了,还以为若传出了韩家六娘子和端木华的闲话……谁能想到简氏竟要自证污秽,这人……”雷先生连连摇头,感慨不已。

“何止你想错了,老夫不也一样想错了?”俞相公一声失笑,“不瞒先生说,当年我还打过和简家结亲的主意,幸亏幸亏!”雷先生高挑眉梢,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这样,你让人多留意些,韩家和端木华这门亲,还是不结的好。”笑了一阵子,俞相公吩咐道。

常山王高王爷看热闹向来不嫌累不嫌烦,大帅教导一群娇滴滴的小娘子打马球这样难得的事,更让他兴奋不已,离开始的时辰还很早,小高就已经找好地方,好整以瑕准备认真看热闹。

今天这场热闹他还领着媳妇交待的任务,可不光是看热闹玩儿!

端木莲生不早不晚,踩着点儿进了场,小高伸长脖子,愕然看着他家大帅上场头一杆子就挥出了无穷的杀气,那一杆子挥出,整个球场的温暖阳光就象那球一样被挥没了,只余下森森寒气。

小高机灵灵打了个寒噤,他就知道大帅这球技根本不适合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看,这下热闹了吧!

满场的小娘子们已经不是打寒噤,而是浑身哆嗦了。林二娘子抖着手,一把揪住玉姐儿,声音寒颤颤,“你……二叔……你平时怕不怕他?”

玉姐儿心头正乱跳的难受,只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

只有韩六娘子神态自若,拨马一边往端木莲生身边靠,一边笑语如银铃碰撞,“莲生哥哥球打的真好!”

韩家诸人最不缺的就是杀气,韩六娘子见的多了,自然就不会受到惊吓,也就不会惊慌失措了。

小高瞪大眼睛看着马头紧挨着端木大帅马头,仰着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和端木大帅说话的韩六娘子,恍然而悟,怪不得阿慧让他盯着韩家六娘子,这位六娘子果然有几分胆色,至少这胆色上头配得上大帅……呸呸呸!想哪儿去了这是!要是让阿慧知道又得一顿排喧他。

这事得看端木大帅的意思,端木大帅……小高往前凑了凑,睁大眼睛盯着端木莲生,只看他对这位胆色不一般的韩家六娘子是个什么态度。

第325章 要争取

端木莲生面无表情,往后一勒马,指着众人冷冷吩咐:“整队!”韩六娘子吐了吐舌头,忙拨马过去,招呼大家赶紧列好队。

端木莲生架势摆的足,一张脸冷到结冰,可训练起来……小高捏着下巴,看的眉头紧皱,他这哪是当教习,这明明跟他一样,看热闹呢!

这教习不是大帅,明明是白水!

小高是个没耐心的,他对莺莺燕燕没兴趣,他要看的是大帅训练娘子军,既然大帅和他一样作壁上观……小高无聊的打了个呵欠,这还有什么看头?

小高拨马走人,端木莲生从眼角斜着他,看着他走远了,停了片刻,示意白水可以歇一歇了,白水发了号令,一群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小娘子如蒙大赦,一个个滚下马,叫着丫头婆子喊腿疼手疼身上哪儿都疼。

端木莲生看向韩六娘子,韩六娘子看样子确实是常打马球的,依旧精神十足,连汗都没怎么出,迎着端木莲生的目光策马上前,端木莲生拨马往旁边走了几步,韩六娘子跟上,两人在众人视线内却又远离众人,低声说着话。

这一趟练习回来,玉姐儿恨不能再也不去打什么马球了,可不打马球这事,她不敢跟端木莲生说,跟李思浅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硬撑着去,好在端木莲生这个教习根本不管谁练习谁没练习,包括她在内,玉姐儿就骑在马上站在旁边看热闹,偶尔装模作样挥挥杆,混了几趟,觉得也很不错。

瑞宁公主也间或过来了几趟,头一趟过来就宣称:她要跟官家要求在金明池演武那天打一场马球给官家看,到下一趟,瑞宁公主就郑重宣布了这件大事:官家已经答应了,在金明池演武那一天,让她们这队女娇娥和殿前侍卫组成的那只有名的马球队比赛一场,瑞宁公主豪气十足,挥着手叫喊着一定要打的殿前侍卫们从此不敢提‘马球’两个字,至于殿前侍卫们这一队的领队,官家已经答应了让端木莲生带。

李思浅听说了这场即将进行的热闹赛事的同时,也听到至少七八个版本的端木莲生和韩六娘子场间当众密谈,端木莲生表情如何,韩六娘子表情如何,两人如何有默契,如何端木莲生一个眼神,韩六娘子就策马过去,如何谈的忘了要练习,韩六娘子表情如何欢愉,以至于整个练习期间,端木莲生目光就没离开过韩六娘子,种种细节描述不一,虽说一多半是传话者癔想和添油加醋,但一连四五天当众交谈却没人听到他们谈了什么是真的,这些谈话是莲生主动必定是真的,韩六娘子的欢乐也必定是真的,至于其它……不用其它,这些就足够了。

李思明听到的闲话更多,一天没撑过,就忍不住直奔端木府过来。

“你忙什么呢?”李思明一头冲进来,见李思浅神情恬淡,好象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两耳朵闲话外加一肚皮疑惑郁闷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坐下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茶,没话找话般问了句。

“有事?”李思浅太了解这个二哥了,直截了当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李思明犹豫了,那些话多半是闲话,阿浅那脾气……就怕没事让他几句话挑出事来,象大哥说的,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若是不是空穴来风,真有点什么事呢?他最知道这个妹妹,最恨的就是被人欺瞒,最厌恶为了她好瞒着她这样的事,她不喜欢别人替她作主,自己知道了却不告诉她,这种事他给她当哥哥这二十几年,可一回也没做过!再说,浅浅性子虽烈,却并莽撞,她一向谋定而后动。

“是这样!”李思明打定主意,猛咳了两声,清好喉咙,先指向丹桂,“你们先出去,丹桂在门口守着。”

丹桂扫了眼李思浅,驱走满屋的丫头,自己出到帘外守着。

“莲生给人家当什么马球教习的事,这你知道?”

李思浅点了点头,心里一沉又很凉,她知道,她也猜到二哥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李思明一口气将听到的那些闲话倒了个干净,“……就是这样,我觉得肯定都是瞎传八讲,不过既然听到了,总得告诉你一声,你别往心里去,莲生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再说那是韩家嫡出的六娘子,又不是勾栏里的女伎,喜欢了就能玩玩的……咳!我是说,莲生那人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没分寸的,就是喜欢他也不能喜欢……呸呸呸!我是说,他怎么可能喜欢韩家六娘子那样的傻乎乎的傻大妞儿……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算了,我不劝你了,总之你别多想,千万别跟莲生闹,男人最怕女人闹,一闹就落了下乘了……算了算了,我还是走吧。”

李思明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猛一个转身又折了回来,凑到李思浅面前,一寸寸打量着她的神情,极其认真道:“阿浅,你得记着,你有阿娘,有大哥,还有你二哥我,无论如何,你可不能……”

“我知道啦二哥,”李思浅打断了二哥的话,“你都成亲这么些年了,儿子也有了,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的?你放心吧,我哪会那么想不开!”

“那就好那就好!”李思明忙缩回头,一边往外逃一边摆着手,“那我先走了,我去寻趟大哥。”

李思浅伸手挑着窗帘,看着二哥大步溜星出了垂花门,慢慢放下帘子,垂下头,手指在裙子上的绣花上无意识的划来划去,愣愣忡忡的想出了神。

“夫人。”丹桂见李思浅呆呆坐着,除了手指一动不动,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

“啊?我没事!”李思浅飞快答道,答完又愣住了,“丹桂,这一阵子,我是不是看起来很……”李思浅挥了下手,又挥了下手,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想说的意思。

“夫人是跟往常不大一样,”丹桂跟了她小十年,明白她要问什么,“我一直觉得夫人是我见过的最想得开的人,没想到夫人也有想不开的时候。”

“你知道什么……”李思浅让她说的想笑又笑不出,只不停的挥着手。

“唉!”丹桂长长叹了口气,“夫人还记得那件事吗?那时我刚跟了夫人没两年,离咱们府上两条街外的姚举人家那事?姚举人媳妇那么温婉柔和的一个人,毒死了连自己在内姚家满门,就因为姚举人中了举回来,带回了一个能诗善书的妾侍,我和夫人说,姚家奶奶做出这样的事,指定是鬼上身了,姚家老爷中了举,富贵了,自然要纳个妾,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杀了全家呢,夫人跟我说,那上身的鬼叫‘情’,姚家奶奶必定是极爱姚家老爷,这才容不下妾侍,这才走了这样的极端。”

李思浅看着丹桂,目光变幻不定。

“夫人还说,情之一字,能生死相许,也能毁天灭地,所以富贵之家的夫妻,最好相敬如宾,男子可以有情,女子却动不得情,因为规矩不同。”丹桂看着李思浅,声音轻轻。

李思浅垂下脚,穿了鞋子,示意丹桂拿斗蓬过来穿了,低着头慢慢往外走,出了门,沿着游廊慢慢转圈,直转了七八圈,才在上房门口站住,看着一直垂手立在上房门口的丹桂,渐渐露出笑容,“你刚才说的对,不过,我觉得也许我可以赌一回,总要搏一搏才能不后悔,你说呢?”

端木莲生回来时,李思浅已经换了件葱黄绫裙子,一件月白薄夹袄,手腕上笼了串蜜蜡,清新的如同新吐芽的嫩柳,迎上前替他去了斗蓬,端木莲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这一阵子忙的都忘了已经春天了。”

“你这一阵子辛苦,这几天夜里睡的也不安稳,我今天让厨房往汤里加了几片参,我还让人热了酒,酒能解乏,我陪你喝一杯。”李思浅笑容明快,语笑晏晏,端木莲生心里一暖,“这几天夜里老是做梦,扰了你没有?”

“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李思浅点头,“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你累成这样,从前在浙东,那么辛苦,你也没现在这么累,外翁常说,做事累不着人,做人才累人呢,朝廷人情复杂,牵一动百,唉,我真的很心疼你,真想帮帮你,要是能帮帮你多好!”李思浅牵着端木莲生坐到炕上,一边指挥丹桂摆饭,一边絮絮的念叨。

“你在,就是帮我了。”端木莲生脸上渐渐浮出笑意,眉宇间浓浓的郁气也仿佛散了些许。

“真的?”李思浅歪头看着他,先盛了碗汤递给他。

“当然!”端木莲生笑意更浓,两人对坐吃了饭,喝了半杯果酒,李思浅又让人送了红泥炉和茶壶茶碗上来,亲自沏茶给端木莲生。

“莲生,我真的想帮帮你。”李思浅递了杯茶给端木莲生,仰头看着他眉宇间浅浅的川字,心疼的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事能把你愁成这样,都愁老了。”

第326章 噩梦

端木莲生失笑出声,“哪里就老了?你这是嫌弃我了?”

“你眉间都有皱纹了!”李思浅凑过去,伸手按在端木莲生眉间揉了几下,端木莲生习惯性的皱眉忙又舒开,抿了口茶没说话。

“浅浅,那些闲话,你都听说了?”好半天,端木莲生低低问了句,李思浅几乎不加思索的点头,“韩六娘子的?嗯!听说了,好事者众。”

“你?”端木莲生探究的目光看向李思浅,“没生气?”

“开始想生气来着,”李思浅坦白之极,“后来想了想,想不通,就不生气了。”

“想不通?”端木莲生被她说怔了,“想不通什么?”

“第一,我风华正茂,一没年老二没色衰,没谁能把我比下去啊!第二,韩家六娘子天真烂漫,不过你可不喜欢这种天真的,在你眼里,这就是傻!第三……”李思浅一指指竖着手指,认真的一二三,没等她说完,端木莲生就笑出了声,“浅浅,你可真是!聪明!”

“这我知道!”李思浅眼底闪过丝丝喜意,弯眼笑的明媚。

“我只是有些事要问她,也就马球场上便当些,我总不能到韩府找她吧,若是那样,传的就不是闲话了,你能这样相信我……浅浅,有你真好。”端木莲生解释的这一点点,离李思浅的期望差的何止千万里,李思浅心里一阵失望,脸上却没显露出来,只笑眯眯道:“我也这么觉得呢!”

也许是喝了半杯酒,也许是今天心情松驰了些,端木莲生几乎躺下就睡着了,李思浅却双目炯炯,侧身看着纱帘外清泠的月光,有所思却又无所想。

“啊!阿……良……”远处传来更鼓声,李思浅正数着更鼓,身边的端木莲生突然说起了梦话,这一声叫的那样凄凉惨痛,直听的李思浅心里一阵抽痛。

“莲生!你醒醒!快醒醒!”借着月光,李思浅看到端木莲生脸上痛楚扭曲,被他那狰狞的面孔吓的心几乎漏跳半拍,急忙坐起来,用力推着浑身僵直的端木莲生。

“我做了噩梦!”端木莲生艰难的睁开眼,直愣愣的看着李思浅,哑着声音问道。

“是,象是被魇着了。”李思浅用袖子给他拭额头上满满的冷汗,既心疼又心惊,“你梦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什么东西能把你吓成这样?”

“我,”端木莲生用力咽了口口水,伸手抱住李思浅,脸颊贴在她头发上,“梦到阿娘了。”

“阿娘?”李思浅想着他刚才那一声嘶哑的喊声‘阿良’,原来是阿娘。“你记得阿娘的模样?”李思浅低低问了句,听说先赵太妃仙逝时,他不过一周左右。

“大哥常给我看阿娘的小像,好些幅,阿娘跟画上一样……”端木莲生半晌才回答李思浅的问话。

“阿娘那样的兰质惠心,怎么会嫁给父亲?”李思浅见端木莲生根本没有要细说他那噩梦的打算,岔开了话。

“父亲遇到阿娘的时候,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端木莲生没答李思浅的话,却又好象在答李思浅的问题。

“靖海王府那一代没有嫡子,都是庶子,一直没立世子,当时大伯最得祖父爱重,父亲几乎是个弃子,”端木莲生声音缓慢单调,“阿娘那年进京,父亲花了很多心计,让阿娘认识了他,也记住了他,浅浅,父亲那时候很聪明,很好看,很落落寡欢,后来,舅舅说,阿娘迷花了眼,非他不嫁。”

“那个表妹呢?父亲不是……舅舅不知道?”李思浅往端木莲生怀里钻了钻,这些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来,件件都带着丝丝阴冷的鬼气。

“舅舅说他当时大怒,父亲配不上阿娘,舅舅让人打听,把表妹的事说给阿娘,可阿娘硬了心要嫁,舅舅说他当时怒极了,就叫了父亲过去说,想娶阿娘也行,只有个条件,舅舅让他亲手勒死表妹。”

李思浅倒抽了口凉气,带着丝丝侥幸问道:“那后来呢?父亲没……动手吧?”

“父亲亲手勒死了表妹,却恨极了阿娘和舅舅。”端木莲生脸上似喜还悲,说不清什么表情。

“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真勒死她?他凭什么?他杀了人!”李思浅惊怒交加。

“舅舅说他后悔极了,父亲勒死表妹时,他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舅舅说他晕了头,说是因为他的愚蠢、他的晕头才害了阿娘,阿娘嫁进靖海王府前,父亲就封了世子,阿娘嫁进来……我不知道阿娘什么时候开始恨父亲的,大哥说那是长一辈的恩怨情仇,不让我多打听,更不许我过问,我从来没怀疑过大哥为什么不让我多管,甚至不许我多问一句半句,我从来没怀疑过大哥,大哥都是为了我好。”

端木莲生紧挨着李思浅的耳朵,好象在和她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想过,大哥和死去的大姐相差不过岁半,我和大哥、大姐却差了那么多年岁,我竟然从来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李思浅见他自责越来越深重,忙伸手搂住他,“我和大哥也差了好些岁……”

“不是那样,浅浅,不是那样!我是个不该生出来的人!就不该有我!如今我活着,大哥却早早的撒手走了,阿娘在九泉之下,一定很难过,她一定非常难过,浅浅,我以前也想过,要是我死了,大哥还活着多好,现在……现在……”端木莲生头抵在李思浅怀里,痛苦的几乎说不下去了。

“莲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你别这么想,生死由命,大哥……”

李思浅没说完,就被一声压抑的哭声打断,胸前衣服也隐隐觉得有些凉凉的湿意。

“莲生,你还有我,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就是因为你才来这个世间的啊,莲生!”李思浅双手圈住端木莲生,温柔的安慰他。

第327章 动手

端木莲生极力压抑的抽泣听的人心里酸苦,李思浅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以至于此,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必定和韩家有关,和那位简夫人有关!

第二天,李思浅头一回比端木莲生醒的早,平躺在床上,小心的转头看着沉沉而睡的端木莲生,慢慢理着夜里听到的那些阴秽旧事,她记得从前听大长公主说过一回,先赵氏太妃性子高傲,目无下尘,后来必定和先靖海王由爱成仇,爱有多深仇就有多深。

赵太妃那样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象林太妃那样,无论如何都会顾全大局,内里再烂,外面都是光鲜的,赵太妃一旦和老靖海王生了仇,断不会再和他同床共枕,那莲生……

莲生面容身形具有所有端木家男人的特点,他和老靖海王一看就知道是父子,断不会有什么旁逸斜出的事,他是端木家血脉,他也是赵太妃亲生……莲生说他不该生出来、阿娘一定很难过……

那就是说,赵太妃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一点血脉不是她想要的……老靖海王强迫了她?

这些事简夫人怎么会知道?是了,简大娘子和赵太妃亲逾姐妹,赵太妃在京城几乎是孤身一人,那些苦闷心事,若要说,必定是和简大娘子说,简大娘子活在后娘手底下,外家又空无一人,这日子过的可想而知,简夫人如此,其母可想而知,只怕简大娘子身边不知道都是谁的人呢,简大娘子一举一动,简夫人母亲若想知道,必定能知道的清清楚楚!简夫人知道当年靖海王府那些秘闻,也就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