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莲生眼睛酸涩的几乎睁不开,透过眼里蒙蒙的水雾,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身闪亮宝石,生机勃勃,糯米团子一般的浅浅。

“浅浅。”端木莲生低低呢喃了一声,“你回来了吗?你在不在?”

四周的浓翠随风摇曳,发出细细碎碎的天籁声,端木莲生沿着迎春驿慢慢兜着圈子,直到今天,他还是不愿、不敢相信浅浅已经走了,这个世间已经没有浅浅了。

端木莲生呆呆看着不远处叶绿花红的小山岗,他和她要百年好合,要终身厮守,要白头同老,要……

他怎么就把她牵丢了呢?他怎么就让她活生生烧死在烈火里了呢?他怎么……熬?这余生,他要怎么才能熬得下去?

端木莲生步子粘连踉跄上了驿馆台阶,慢慢蹲下,“大哥哥……”端木莲生急促四顾,暖暖的夕阳下空无一人,端木莲生僵直的伸着双手,呆了片刻,突然双手捂脸,号啕大哭。

被端木守志一句话从天堂打进地狱的林明月总算熬到端木二爷离开京城,头一天找了无数借口都被母亲驳回,第二天又没能得到许可,到第三天,林明月实在熬不住了,带着已经吓的半傻的大丫头春草,一声不吭从角门溜出去。林明月心里那把火烧着,连车都不用了,大步溜星直奔端木府。

好在宁海侯府离端木府不远,两家又都在内城权贵聚集之地,没多大会儿,林明月和春草就平平安安到了端木府角门。

守角门的婆子一眼就认出了林明月,听说是来看望大娘子的,竟开门就放林明月进去了,既没说要通传一声,也没多问半句,连春草手里扣着的一块小银锞子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进了角门,林明月一口气长长松下来,放慢脚步,边走边打量四周,没看几眼,眉头就皱起来了。

哪有几个月,这府里怎么破败成这样了?这青石路上的荒草都长出来了,还那间亭子,她记得那儿一直有婆子值守,还有那一处,怎么都没人了?虽说李夫人没了,可二爷还在,这府里的管事嬷嬷怎么敢疏忽到这种地步儿?唉唉唉!那边野草都把花儿盖上了,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二爷前几天刚走!

林明月皱着眉头停下步子,扭头吩咐春草,“去找个人来,我有话要问,这府里也太不象话了!”

自从她和端木守志订了亲,她太婆和阿娘就对她进行了一系列作为一族之宗妇要如何如何的教育,这会儿看,这教育相当管用,端木府下人竟敢疏忽成这样,作为未来的宗妇,她必须得过问一二。

第359章 人去宅空

春草去了好大一会儿,才带了一个婆子过来。婆子显然认识林明月,赶紧‘扑通’跪倒连磕好几个头。

“你起来!”婆子的恭敬让林明月非常满意,示意春草赏了婆子,指着四周皱眉问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进来这么大会儿了,一个人影不见,你看看这园子,都荒成什么样了?如今还是乔嬷嬷统管着?怎么就这样了?

林明月的语气还是相当客气的,毕竟是端木二爷的府邸,不管是端木二爷还是从前的李夫人,都是让林明月从心眼里打怵的人,这会儿虽说一个远赴南边,一个已经死了,可在这间府邸里,林明月还是不敢过于肆无忌惮。

“回林娘子,乔嬷嬷已经走了,还有丹桂、金橙她们,都走了,唉!”婆子一脸悲伤,一把把抹着眼泪,“可怜我们夫人,呼哧巴拉就那么没了,我们爷那个难过……就是不难过,一个爷们,也没有管内宅这些小事的道理,后来李家两位舅爷来了,说要把我们夫人的嫁妆抬回去,还要把我们夫人的陪房都带回去,照理说,夫人没有一儿半女,抬嫁妆也说得过去,可我们爷还在呢,总之这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满府就这样,其实也没乱,都好好儿的,这些花花草草,花匠老钱也是夫人的陪房,从夫人没了那天,老钱哭的死去活来,就没再管过这些花草,乔嬷嬷也是,从夫人走那天,除了夫人的丧事,她也是任事不管,可怜见的,林娘子还没看我们府上的暖房呢,唉哟哟,多少值钱的花啊草啊,都干死了,要不就是烧死了,这花啊草啊的也不好侍候……”

春草找来的这婆子话是真不少,一说起来就跟成语接龙一样,一句话头接着上一句话尾,一会儿功夫就歪的没边了。

林明月听的头晕。

“……我跟你说,我们实在没地方去,这个月的月钱还没放,魏嬷嬷原本答应的好好儿的,四月里就让我家二小子进府当差……”

“行了!行了!”林明月忍无可忍打断了婆子的话,“你别说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多说!”

“是是是!林娘子您问吧,问一答一……林娘子,不瞒您说,我们府上是有规矩的,从前乔嬷嬷教导我们,主人问话,要问一答十……”

“你闭嘴!问一句只准答一句!”林明月简直要抓狂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饶舌的妇人!

“你们夫人的嫁妆还有陪房一个没留全回李家了?不准多说,只准说是或者不是!”见婆子深吸了口气,林明月吓的赶紧补了一句,婆子幽怨看着林明月,泄气的点了点头,“是!一件东西没留,一个人没留。”

“现在府里是谁统管呢?不许多话!”

“不多话不行啊!没有统管!从前是乔嬷嬷,可乔嬷嬷走了,爷就没指人统管!从前黑山大爷在,大家伙儿都去寻他拿个主意,如今黑山大爷又跟爷出兵去了,这府里……”

“没个统管的人!那你归谁管?”

“奴婢是洒扫上的,从前归姚嬷嬷管,可姚嬷嬷也是我们夫的陪房,也走了!奴婢也不知道归谁管!反正奴婢就照旧例,每天过来该扫扫该……”

“行了!那你们大姐儿呢?怎么不去回她?”

“我们大姐儿啊……”婆子拖了个长音,“就别提了!从前我们夫人在的时候,她就当她的美人灯,时不时给我们夫人添点堵惹点气,如今总算把我们夫人害死了,得了,她这美人灯也当不成了,我是个粗使的,凑不到她跟前去,就是能凑,我也不想去!听说如今天天坐在屋里抹眼泪,看看,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吧,再想过从前那样的日子,没有喽!林娘子不知道,我们府上其实精穷,从前瞧着富贵,那用的都是我们夫人的钱!唉哟哟……”

“好了!”林明月不得不高声打断了婆子的话,“行了行了,我不问你了,你带我去你们大姐儿院里,我有事……我今儿是来看望她的。”

“林娘子真是慈悲,也是,往后林娘子就是大姐儿的婶子了,也是该关心关心,林娘子听说没有,我们夫人刚走那几天,大姐儿小包袱一拎,要搬到你们靖海王府去……”

林明月被婆子这一句‘你们靖海王府’说的浑身舒畅妥贴,顿时觉得这婆子其实嘴碎的挺可爱的。

“……我是没见找着,不过我听到的这话儿原汁原样,句句都是真的,因为那天送大姐儿去你们靖海王府,是我一个老姐妹,她跟我说的!林娘子还没嫁进去,你们靖海王府是熊三太太当家,熊三太太见倒是见大姐儿了,可没容大姐儿说话,板着脸把大姐儿那一通训啊!说大姐儿不孝,嫡亲的婶子死了,竟还浑身珠玉绫罗,简直是大逆不道,这话一点儿也没说错,从我们夫人过世到现在,大姐儿一天孝也没穿,林娘子您说说,这叫什么事?还有这大逆不道,更是一点没错!不过不在这珠玉绫罗上,就说大姐儿那天在金明池干的那些个事,都够得上沉塘了,沉一回都不够!这话句句说的都对,这样无法无天,这简直是十恶不赦!就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奴婢之家,也不能容……唉呀,林娘子您没看到啊,大姐儿就那么一路号啕回来的,她还有脸哭!就那么一路号啕一路骂,说这个负了她,那个负了她,说的好象满天下的都欠她的,她当她是谁呢?那天正好我当值,亲耳听到的,咱们端木家从没出过这样的小娘子,真真是噢……到了,林娘子自己进去吧,大姐儿指定哭着呢,我还一堆的活,如今我们人手可少得很……”

婆子也不等林明月答话,转身就走。

林明月站在半掩的院门口,深吸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这府上居然成了这幅样子,她恍恍然觉得象是在梦中。

第360章 诱饵

推开院门,林明月站在门槛外看着垂花门,一眼望进去,这间院子仿佛已经荒芜了很多年,虽然油漆还是一样鲜亮,地上勉强还算干净,她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可她站在那里,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只有荒凉。

“春草。”林明月下意识的回头叫春草,她一个人竟然不愿意迈进这间院子!

春草在前,林明月紧跟在后,两人进了垂花门,才看到垂花门外两个小丫头正挤在角落里斗草,一抬头看见春草和林明月进来,吓的手里的草掉了一地。

林明月见了两个小丫头,长舒了口气,这院子里还有人侍候,那就好,那就好!

“你们大娘子做什么呢?”春草虽说不满,不过这不是她那一亩三分地,她也犯不着管教这两个小丫头。

“刚才还睡着呢,姑娘自己进去吧,我们还要去园子里摘花呢。”小丫头也就是片刻的惊慌,等看清楚人,也就一脸的不在乎了,随口交待一句,拉着手转身就跑了。

见林明月又竖起了眉头,春草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姑娘且耐一耐性子,这府里……多管了能有什么好处?”

林明月深吸了口气,越过春草,径直进了上房。

上房跟院子一样,说不上哪里不好,可就是让人觉得荒凉衰败。

“大姐儿!大姐儿?怎么连个人都没有?”春草打着帘子,林明月站在门口叫了两声,竟无人应答。

“姑娘睡着,谁这么大声?!一点规矩都没有了?”里屋一声斥责,比林明月的声音高多了,随着声音,一个丫头睡眼惺忪,摔帘子出来。

“是姑娘睡着,还是你睡着?你的规矩呢?”林明月这回真火了。

那丫头见是林明月,急忙曲膝见礼,“是林娘子来了,姑娘早上醒了一回,哭的厉害,后来哭着哭着又睡着了。”丫头一边说,一边退到里屋门口,打起了帘子。

屋里帘子都拉着,林明月乍一进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一声浸透了眼泪的哽咽声问道。

“是我,是玉姐儿?来人,把帘子拉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是怎么侍候的?这府里简直是……”林明月看到现在,气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不等那个睡眼惺忪的丫头动作,春草已经利落的打起了窗户以及门帘子。

“明月姑姑。”玉姐儿认出了林明月,喊了一声就开始号啕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怎么还在床上?是不是病了?请了大夫没有?”林明月忙几步到床前扶住玉姐儿,玉姐儿一双眼睛肿的睁不开,看样子肿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姐儿眼睛都这样了!你给我进来!你就是这么侍候你们姑娘的?真当没人收拾你们了?我告诉你,这京城能剥了你皮的多得很呢!请了大夫没有?”林明月再一细看玉姐儿,又惊又怒,回身点着那个丫头就开始骂,“你叫什么名字?管事嬷嬷呢?去叫来!还有刑房的,今儿我非处置几个不可!”林明月一阵乱骂。

那丫头脸上一片恐慌,‘扑通’跪在地上连哀求带解释:“林娘子饶命!婢子叫秋明,实在不是婢子的错,昨天夜里大娘子直哭到过了子时,婢子劝的口都干的,大娘子只是哭,请过大夫了,请了不只一个,说大娘子好好儿的,这哭也不算病,从我们爷走到现在,大娘子这哭声就没断,婢子们也实在没法子,求林娘子劝劝我们大娘子,不能再哭,再哭真能哭死人了!”

秋明说到最后,怨气都上来了。

春草同情的看着秋明,宁海侯府、靖海王府、林府还有这端木府,下人之间总有点亲戚朋友的关系在,彼此通连,很多事瞒上不瞒下,这端木府的情形,她倒是比林明月知道的早,也知道的多,站在下人们的立地上,大娘子确实作的让人没法侍候。

“你二叔往南边统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哭什么啊?”林明月看着从喊了她一声后一直哭到现在没断半声的玉姐儿,有点不满了。

“我命……好苦……”玉姐儿呜咽道。

玉姐儿一句命苦说的林明月一个机灵,想起了正事,她才是命苦呢!都板上钉钉的事了,偏偏金明池闹了那出,生生要把她的亲事闹成仇事!

“你先别哭,我有话问你呢!”一想到这个,林明月火气就上来了,再看玉姐儿那红肿的眼,可怜劲儿往下褪,讨厌味儿往上升。

“我问你,到底……你出去!”眼看要问出口,林明月反应过来,指着还跪在地上的秋明喝她出去。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林明月声色俱厉,“到底是谁调唆你陷害二嫂的?你跟我实说!”

这一句话问的玉姐儿哭声戛然而止,神情恐慌的四下乱顾,“就是她!我没陷害……就是她……我没陷害……”玉姐儿声音越来越低。

“你以为你能骗得过谁?满京城谁不知道是你害死了韩六娘嫁祸二嫂?二嫂是为了救你才命丧火海的,你二叔也是为了保住你,才没替你二嫂申冤,你竟敢跟我说这种鬼话!你老实说,到底是谁调唆你的?是不是林明玉?你老实说,不许胡说八道!”

林明月心眼不多没经过事,这话问的简直是给玉姐儿递梯子,玉姐儿目光闪烁,“就是她……”

“你胡说!”林明月急的一下子跳起来,“敢这么胡说,你就不怕报应?就不怕半夜三更鬼上门?”

一个鬼字吓的玉姐儿抖成一团,“不是我!我没想害死谁!是她,是贾姨,我都告诉二叔了,是贾姨,都是她让我做的,东西也是她给我的,是贾姨……是二叔不让我说,二叔……”

玉姐儿这几句话听在林明月耳朵里,简直就跟仙乐一般,“哪个贾姨?哪家府上的?你赶紧给我说清楚,说清楚了,我把你接出去,接到我们府上去住好不好?”

林明月兴奋的信口开河乱许愿,春草想拦,刚揪住林明月的衣袖,林明月这几句已经说完了。

玉姐儿眼睛一亮,急忙答道:“我是韩府认识的,还是六姨把她带过来的,她说她家在南边,说是看了金明池演礼就回南去了。”

“韩府?是韩六娘带她认识你的?我就说!韩家是害人不成反害已!我知道了!你先歇下,回头我就来接你!”

林明月一阵风跑了,没回家,直奔靖海王府去了。

林明月冲进靖海王府,还没见到端木守志,先被过来捉她回去的老嬷嬷逮住了。

大约是江老夫人发了狠话,两个嬷嬷按了林明月就往外走,全然不理会林明月的请求和保证。春草早就被捆绑上了,林明月急眼了,被两个嬷嬷拖架着一边挣扎,一边扭着头大叫:“表哥!表哥你快出来!我查出来了!不是明玉!是韩家,是韩家自己,有叫姓贾的,玉姐儿叫她贾姨,姓贾的就在韩家,表哥!你出来啊!”

林明月一路跳一路叫,直到被塞进马车。

入夜的端木府,比白天更加阴森破败。

玉姐儿倒没再哭,梳洗干净,穿着件夹袄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望着窗外昏暗的红灯笼发呆,明月姑姑说明天就来接她,她不喜欢宁海侯府……

灯笼下垂的流苏猛的晃了晃,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靠到上房门上,停了片刻,黑影动了动,抬手要去推门,没等他手碰到门上,廊下突然垂下一个人,一掌砍在黑影脖子上,身随掌落,在黑影倒在地上前,一把捞起扛在肩上,往后退了几步,闪过月亮门不见了。

猫耳胡同那间小院里,白水正襟踞坐在扶手椅上,冷脸看着两个护卫将刚才玉姐儿门口那个黑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搜查。

“回水爷,什么也没有。”两个护卫看动作都是常干这事的熟手,一会儿功夫就搜的彻彻底底禀道。

“扎个大字押起来,这是个死士,不能死了。”白水吩咐一句,站起来往外走了。

人已经捉到,就不用再把大娘子放在那个宅子里了,一个小姑娘也是可怜……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老话从来就没说错过。

李思浅的船虽说走的不快,却早发晚歇,若没风就雇上几十个纤夫,这脚程其实一点也不慢,连走了七八天,这天午后,船泊进处大码头,邹嬷嬷出来吩咐歇半天,明天一早再启程。

余七一身船夫打扮,又喊了几个壮实的船工,下了船,往各处采买。

直卖了大半天,几个船工一个接一个押着大筐的东西回来,最后,余七才怀里抱着一大包,带着个挑夫回来。

上了船,余七大声指挥挑夫将东西交给船上的厨子,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那一大包东西进了船舱,在桌上摊开,原来是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精致的蜜饯。

余七从中间挑了包递给邹嬷嬷,“嬷嬷,这是奶奶点明要的糖渍青梅,好不容易才买到。”邹嬷嬷忙接过,象抱婴孩一般抱进了内舱。

第361章 反思

内舱,李思浅肚子突的很高,正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没看,正透过纱窗看着外面出神。

“大奶奶,青梅买来了。”邹嬷嬷咬着青梅两个字,李思浅忙丢了书,伸手接过那包青梅,邹嬷嬷搬了小炕几过来,李思浅将那包放到炕几上,解开绳子,桑皮纸里面是一个粗绸做成的精致果盒子,李思浅将盒子里的青梅倒在炕几上,邹嬷嬷递了小剪刀过来,李思浅剪开绸子,剥出个粗糙的硬纸内盒,将硬纸小心的剥开,一叠薄如蝉翼、写满字的绵纸露出来。

绵纸有大有小,一共十来张,李思浅一张张细看,邹嬷嬷拎了红泥炉过来。

“没什么大事吧?”见李思浅看完烧完了,邹嬷嬷忙问道。

“外翁已经在咱们前头了,让咱们到临江府换条船。”李思浅看着邹嬷嬷用火钳埋那些纸灰,“韩征冲撞了靖海王,被靖海王当街抽了一顿鞭子。”

“啊?”邹嬷嬷吓了一跳,“当街抽鞭子?这可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不是听说靖海王性子好得很?”

“这中间必有缘故,”李思浅垂着眼帘,转着手里的青瓷茶杯,“大皇子皈依了佛门,搬到城外别庄修行去了。”

邹嬷嬷脸色变了好几变,皇子皈依佛门的,开国以来这是头一个。

“厉大将军连下三城了。”

邹嬷嬷念起了佛,怎么都是这样让人糟心的事儿呢!

“别的就没什么事了。”李思浅有些心不在焉。

“那位大娘子……”邹嬷嬷语气小意的低低问了句,“就没人处置她?”

“二爷走后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府里。”李思浅放下杯子,“我的嫁妆和陪房都被二爷送回了李家,二爷分家时除了自己的小厮、长随、护卫,没点几房家人,用的都是我的陪房,这些人一走,那宅子就没多少人手了,一个小姑娘……”

“活该!”邹嬷嬷恨恨的啐了一口。

“嬷嬷,这些天我一遍遍细想成亲后的件件种种,别的还好,就是玉姐儿这件事,我没法释怀,玉姐儿做出这样的事,我如今这样,我自己脱不得干系。”

“姑娘怎么这么说!”邹嬷嬷吓了一跳。

“唉!”李思浅悠悠叹了口气,“玉姐儿是被她阿娘带的自私无知,不知是非,可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她还小,还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是我的懒散和私心,我不愿意多花心思、多担责任是非管她,我总觉得她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何苦多管?”

“姑娘能有什么办法?那小孩子生来就是个坏坯的多的是,哪能都管得好?”邹嬷嬷忙劝道。李思浅摇着头,“玉姐儿虽说算不得性本善,可也不是那种至恶的,多花点心思,不是教不好,是有办法的。”

邹嬷嬷看着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姑娘话既然说到这里……唉,姑娘从小就是这样脾气,不爱管闲事。”

李思浅看着她,露出丝笑容,邹嬷嬷疼她疼到溺爱,这话说的好听,刚到这儿时,她还是从前的思想,别说族人,就连嫡亲的兄弟姐妹,各人爱怎样就怎样,好是自己的,不好也是自己承,后来见多了一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实例,想法改了不少,可到底不能象这里的土著那样,从骨子里认可宗族和那些礼法,不然,她也不会放任玉姐儿到现在这种境地,要管,她有的是办法。

“姑娘都这样了,二爷也没怎么着那位姐儿,您就别替人家担心了,先想想自己,今儿一天,统共就喝了一碗半汤,你是双身子的人,这样可不行,不等孩子长大,大人倒要垮了!”邹嬷嬷岔开了这个让人相当不愉快的话题。

“这蜜饯吃起来倒舒服,让厨房做碗鱼丸吧,我看看能不能多吃些。”李思浅顺着邹嬷嬷的话也转了话题,过去的错已经错了,反省一遍就够了,反反复复除了折磨自己没有别的用处。

南周京都,和皇城隔了四五条街的一处富贵流淌的五进小院里,雲娘站在廊下,一件桃红绣折枝红桃花紧身短袄,一条鸭青宽幅罗裙,亭亭玉立、弱不经风,如同一枝半开的娇艳桃枝,站着不动,却有风情万种。

“您真要回去?拿定了主意?那边可没有令……”垂手侍立在雲娘侧后的中年妇人满脸担忧,低低说道。

“我一定要回去!”雲娘声调透着义无反顾的决绝,顿了顿,短促的笑了几声,慵懒中带着几分疲赖,“也不能怪我!太子要亲征,我有什么办法?他亲征非要我跟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小姐!”中年妇人皱起了眉,神情和声音顿时变的严厉而气势十足。

“菊姐,我的心思!我这心!你都知道,你最清楚,”雲娘沉默片刻,再开口,神情凄然,“这几年我已经死了心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的人也快死了,可现在!”雲娘猛转身面对菊姐,“她死了!她死了菊姐!二爷有了想法!二爷要做大事!二爷正是用人的时候,二爷需要我!菊姐,我拼尽浑身节数才让太子相信此一战南周必能大获全胜,才说动太子亲征,从厉大将军手里去抢这份天大的功劳,太子这趟亲征,就是我送给二爷的大礼!”

菊姐眉头拧的更紧了。

“这趟回去,我一定要跟在二爷身边侍候,再不离半步!菊姐,这里有你,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到二爷身边!”雲娘神情激荡。

“小姐,府里老人前儿传了个信儿,”菊姐犹豫了片刻,低低说道:“说是李夫人没死,假死,早就逃出来了。”

雲娘一下子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带着嘨声猛抽了口气,“你说什么?是二爷?”

“传来的信儿说,好象不是二爷,”菊姐看起来正艰难的做着决定,“说李夫人娘家兄弟也不简单,还说,二爷象是不知道,小姐,你可不能做傻事,二爷不是个能欺的,你可别糊涂犯傻!”

“二爷不知道?二爷会不知道?这信是谁传过来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一个字也别漏,你告诉我!”雲娘气息紊乱。

“小姐且镇静!府里如今在京城主持诸务的是袁先生,这信儿只能是袁先生递回府里的,袁先生说二爷不知道,二爷也许是真不知道,这中间必有无数曲折,不知道藏了多少隐情,二爷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总会知道,断没有能一瞒到底的理儿,小姐可别犯了傻!”菊姐看起来很是懊悔。

雲娘在屋里转着圈,只走的裙子飞起落下、落下飞起,惊涛骇浪一般。

“我现在就走!现在就回去!”雲娘猛的停步,厉声宣告。

李思浅的船歇了半天,第二天天刚亮,就又启程南下。

李思浅已经梳洗整齐,吃了半碗粥,取了地舆图志出来,对着外翁那引起流水帐一般的记录,和地舆图一点点对着各处地形。

“大奶奶,”刚看了没多大会儿,帘子掀起,邹嬷嬷探进头禀道:“刚遇到几只船,说前面津梁府在河中间拦了浮桥,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统统要查检一遍才放行,要不要让余七去细问问。”

李思浅心里顿时一紧,忙点头:“让余七去问吧,最好是检查后过来的船,让他问清楚,知不知道要查什么,都是什么人在查,以往有没有这样检查的先例?其它地方有没有这么检查的例?还有,其它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没有,让船家稍慢一慢,这几天不用急着赶路。”

邹嬷嬷答应一声,忙出去寻到余七和船老大传了话。

过了小半个时辰,余七在帘外禀报了进来,带着几丝忧虑禀道:“连问了五条船,都是从津梁府检查后过来的,问查什么,说什么的都有,看样子没人知道查什么,大约津梁府不想让他们知道。”

李思浅点了点头,这话极是。

“说看打扮是津梁府的衙役,还有好些长随打扮的人跟着查看,东西和人查的都极细,有两条船说塞银子了,可一两也没塞出去,都被推回来了,连平常手长心黑的衙役也没敢拿,五条船的人都说这样的检查不算稀奇,一年总有那么几回,哪个县走脱了江洋大盗,或是有钱人家被盗了,总要查一查,有几个在这条线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年的船工说,有一年这河上还对着路引挨个查过呢,说是哪国的质子跑了,还有个租船的商人,说他觉得象是走脱了人口,那些长随看人脸比看东西仔细多了,他还说,他有几大包货连拆都没让拆。”

“他贩的什么货?”李思浅皱眉问了句。

“莲子、芡实这些东西,送到京城正赶上要用的季节。”余七答的说细,李思浅眉梢微挑又落下,要是查人的话,这些东西都是用麻袋装的,藏不了人,自然不用查,如果是能藏人的货物呢?

“有没有用大箱子装货的船只?比如贩卖扇子、香包、丝线之类。”李思浅话音刚落,余七就明白了,“是小的疏忽了,有一家贩丝线的,我这就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