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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她不怕他杀她,这辈子,也只有他有资格下手杀她。这些,都是她欠了他的。她只怕…怕他下不去这个手,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仰起脸,阖上双目,等待着落在颈项的手指猛然收紧的那个瞬间。

他直直地看着她,从容的神色,竟像是一点都不怕死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却是颤抖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方才树干上那狠狠地撞击,还是别的其他的什么原因。

周身仿佛是漫无边际的痛,他竟像是又瞧见女子对着她温和的笑,那时在郢京句句的叮嘱…可是,为什么他两次想要守护的人,却都要成为薄奚珩的女人?为什么!

迟迟没有等来那窒息的痛,璇玑忍不住睁开眼眸。他的神情看似很痛苦,他在挣扎着什么。

她突然很心疼,心疼他的不忍心。

记不清多久没哭过的她,在那一刻,眼泪到底忍不住流淌下来。为她当年做下的那个错误的决定,为她当年那么狠狠地伤害过他,也为…今时今日的她和他。

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让他感觉到的,竟是灼热的烫。

他是不曾见过她哭的,此刻的眼泪,瞧着,竟也不是害怕不是从容,是什么,他一时间居然说不上来。

可仿佛明明之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委屈。

因为他误解了她么?可是,可能么?

离开他们三丈开外,孟长夜和楚灵犀抱着长剑倚在树干上,除了那边隐约会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四周的空气里静静的,凝神,连一只小动物跑过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楚灵犀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师兄,她真的会是皇上的人么?”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那样的。碍于璇玑如今的身份,有些话,她一直不敢说,可是事到如今,到底憋不住了。再憋,她感觉快要憋死了。

孟长夜冷冷一声:“今夜你也瞧见了,鄢姜公主与她,可不是同名同姓同一张脸那么简单。亏你还说希望王爷和她在一起!”

“可是,倘若她真的想对王爷不利,那次王爷估计受伤的事情早该被暴露了。京中如今都没有动静,不正是很好的解释么?”她站直了身子,急急辩驳。

“这是…”孟长夜正了身,却是一时语塞了。半晌,才咬着牙道:“也许皇上早就知道了,只是静观其变…”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知道无法信服,倘若真的这样,王爷岂不是很危险么?

楚灵犀耸耸肩,抬步过去,倚在他身侧,又开口:“方才对敌鄢姜侍卫的时候,王爷都没发现身后有人过去,要不是璇玑姑娘大叫着住手,那一掌就落在王爷身上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赶过来救王爷?”

孟长夜眉头一皱,这个…倒也是事实。

楚灵犀见他不说话,浅浅地吸了口气,却是转了口:“师兄你说,王爷急着要我们回避,和她说什么呢?”

孟长夜怔了下,闷闷地道了句:“不知道!”

话音才落,身侧女子突然侧了身,伸手怀住了他的身子,细细地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楚灵犀平素里也不太拘泥小节,私下与他在一起,也总会亲昵地粘着自己。可这样的举动…到底还不曾有过,饶是一直冷着脸的孟长夜也为之一震。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迟疑了好久,才结巴着说:“这个…这个自然,我的心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谁知道楚灵犀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嬉笑着看着一脸窘迫的男子,开口道:“我说王爷会不会这样抱着璇玑姑娘问呢,你,你…哈哈。”她实在忍不住了,秦先生常说孟长夜为人耿直却是一块朽木,可是这块朽木刚才对她说什么?心里有她呢!

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取笑他一番。

果然,孟长夜一张脸一沉得可怕:“灵犀,你…”

“嘘,可别太大声,不要打扰了王爷啊师兄。”她捂着嘴笑,越发大胆地倚在他的身上,略侧了脸,朝着晋玄王和璇玑待着的那个方向瞧去。隔得有些远,加上夜里光线不好,她是看不见他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楚灵犀的心情却是好起来,也许是孟长夜方才的那句话吧?她总觉得王爷和璇玑,也会好的。

这边的气氛依旧是沉重得有些诡异,能够听见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不时乱撞的心跳声。

璇玑试着抬了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他在颤抖,一直不停地颤抖。

“刀剑无眼,王爷若是真的想劫我,让你那两个侍卫来就好了,何必要亲自来?”目光,略往上,男子的面罩还不曾摘下,余下的,只有那一双染着伤痛的眼眸。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揭下面罩,是为了不与自己撞面么?呵,可是不揭下又如何,她难道后还会不知道是他?

她还记得起方才那混乱的场面里,他两次都差点受伤,她不认为这么聪明的人会没有考虑到这些意外的发生?

他不答,依旧定定地瞧着,良久,才忽而别开了脸,沉沉地道了句:“真的是要嫁给他?”

她摇头。

那是假的,她根本不想嫁给薄奚珩。甚至是鄢姜王这次病重,她都觉得是上苍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的眼底升起一抹恍惚,手指略松,整条手臂送她的颈项滑落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听他又道:“本王会监禁你一辈子。”

她笑了笑,并不觉得他的话骇人,话语也还是很轻:“那又如何?你以为他要的人是我么?他只是要鄢姜公主,是鄢姜公主,还不明白么?不是我,也会是下一个公主。难道每一个,你都要守着机会去劫走?”鄢姜王可不止兴平公主一个女儿啊!

他像是怔住了,却依旧冷冷地开口:“那你也别想本王放过你!”他不管那鄢姜王都多少公主,他就是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也休想嫁给薄奚珩,她休想!

猛地站了起来,璇玑吃了一惊,忙跟着他起身,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袖,感觉他的身子一颤,鼻息间微微地闷哼了一声。指尖一颤,她似是猛地想起方才从马上坠下来的场景。

他把她护在怀里,她没有摔着,也没有撞着。

眼眶里又有一层温热的东西泛上来,他还说要扼死她,可那只手,又拿什么力气来扼死她?最担心的事,终归还是发生了。

也许她与他之前,这辈子都逃不过命运的纠缠了。

是以,她更不想告诉他她其实是假的鄢姜公主,她希望他恨她,希望他可以恨她…

如果他对她还有爱,那么请让那么大的仇恨来掩埋吧!

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她忽然想起卓年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此刻的她早已知道卓年当初的话不过是骗她的,可是她此刻,却依然想要说出来。哪怕,依然是骗。

深吸了口气,开口道:“王爷真的以为皇上会怕你么?王爷,安安分分才是福,你已经是亲王,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番话,竟叫他一下子怒不可遏,霍然回身,凌厉的目光似要将面前之人刺透。他的声音带着怒:“叫本王安分?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浑身的怒意从脚底板升起来,直直冲上脑门,顷刻间他像是一阵头眼昏花,恨不得一掌就将眼前的女子毙了!

如此骇人的目光,惊得璇玑不自觉地退了数步。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树干,她略低下头去。心底嗤笑着,他心里的恨和怒,她如何会不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痛和眼泪都吞下去,那就恨吧,连她一起恨吧。千万不要对她手下留情啊。

可是,他如果真的将自己监禁了,那卓年怎么办?宫里的那些事又怎么办?

她很想在这一刻死在他手里算了,可是想起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她却又那么的不甘心。扶着树干的手指缓缓地圈起来,木屑刺入指甲里,很疼,却叫人清醒。

两个人直直地站着,树林里昏暗的光线缓缓地变得柔和起来,璇玑不免抬眸,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隐约地已经瞧见了天空中的一点光,很快就要天亮了。

将目光收回来,无意间看见地上那死去的马,它的脖子被人一剑割断,流淌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住,此刻已经成了黑褐色,看得人一阵阵地犯恶心。

树叶的空隙里穿下来的光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细如针,千丝万缕的,竟是一道迷人的风光。

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影遮去了些许的光亮,他仍然是一袭夜行衣,露出的依旧还是那一双熟悉的眉目。璇玑心里低叹着,侧了脸,目光落在身后的树干上,却瞧见一侧明显的一圈血渍。她像是猛地吃了一惊,疾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果然,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新伤口,伤口里,还深深地嵌着木屑和树皮,眼望过去简直是惨不忍睹,她方得知那一拳他究竟用了多少力。

不待她开口,他却是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一怔之下,她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只是,这么大的伤口需要尽早处理,若是感染可就不好了。

她也不知他的两个侍卫此刻在哪里,只大声喊了句:“王爷受伤了!”

晋玄王一惊,只听得“嗖嗖”两声,楚灵犀忙探过来:“王爷伤到了哪里?”孟长夜也是一阵吃惊,昨夜对敌鄢姜人的时候他已经很用心了,怎么还会让他受伤?

楚灵犀看见了他受伤的那只手,轻呼了一声,忙回头道:“师兄,快去找些水来,这伤口要清洗。”孟长夜忙转身去了,楚灵犀抬眸瞧着他,“王爷怎的如此不小心?”说话之际,她的目光撇至璇玑身后的树干上,只需一眼,她心中已经了然。喟叹着,看来她想的没错,王爷是真的动了心。可是,看他们两个人,事情并不像她想象中的这么顺利。

哎,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心握着他的手,替他轻轻呼着,又问他:“王爷还疼么?不如我们快点回去吧,秦先生可等急了呢。有什么话,也都回去再说,可好?”

他没有说话,楚灵犀又看了看璇玑,见她也不说话。看来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呢。楚灵犀其实有些泄气,不过王爷的事,她是不好管的。有些话,她也只能在孟长夜面前随口说说。

三个人有些尴尬地站着,隔了会儿,四周突然响起了好多的脚步声。楚灵犀吃了一惊,慌忙抬眸,晋玄王亦是皱了眉,凝视着朝前方看去。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是孟长夜,一来他没有那么快回,而来他只一人,如何就能有那么多的脚步声出现?

璇玑一惊,立马就想到了鄢姜的人。她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没有丢下她,还派了人来救她!

恰在这事,有两人突然从树上跃身下来,举剑就冲晋玄王攻过去。璇玑叫了声“小心”,楚灵犀已经反手将长剑抽出来,心里暗暗叫着不好,她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就算师兄在,他们两个人功夫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挡开攻过来的二人,楚灵犀一把将晋玄王拉过:“王爷,走!”

他不走,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楚灵犀知道他心中所想,用力将他攥过去,失声道:“您若出了事,叫灵犀如何自处?灵犀求您了!”

一侧的利刃晃过来,“嚓”的一声划破了女子的臂上的衣衫,晋玄王到底心头一震,无奈之下只能回身退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璇玑还未曾见着人,两个侍卫已经一边一个,直接将她带着走。他们的速度极快,像是在…逃跑。

璇玑心头一个激灵,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鄢姜的侍卫在,他们又跑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障眼法!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已经猜到那一头的人了。

必然是夏玉。

孟长夜说看着鄢姜的人撤退的,她只是没想到夏玉会留下来救她。

侍卫带着她跑了好长一段路,她瞧见了,地上好多树藤编制的东西,还有零零碎碎的用树叶扎的假人。这个林子茂密异常,隔得远,很容易误以为是人影。再加上心理上的作用…

是了,她还和晋玄王说,后面还有未来得及跟上的鄢姜侍卫。方才那一幕,晋玄王是错信了吧?呵,颓然笑着,她可真不是要故意骗他的。

“夏大人!”

随着侍卫的声音,璇玑才瞧见夏玉坐在尽头,手中的马鞭挥舞着抽打在马臀上,马儿拼命地往前跑,后面带动着的拿着编制在一起的藤条掠过地面,远远低听着,真像是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他回眸看了一眼,确定璇玑安然无恙,才放心一笑,将马鞭抛给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道:“马上回国。”

“是。”侍卫接过马鞭,一件砍断了绑在马身上的藤条,跃上马背,与另一人绝尘而去。最后剩下的,只有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

璇玑有些吃惊的是,他们不过只有三人。

夏玉缓步走过她的身边,淡声道了句:“上车。”不过一日未见,他像是狼狈了许多。身上的长衫再不是干净的纳白之色,褐色的泥土和翠绿的草汁混在一起,脏的有些不成样子。

夏玉已经坐上马车,见她还傻傻地站着,皱眉道:“还不上来?是等着晋玄王再派人追上来么?”说着,调转了马车的方向,手里已经握起了马鞭。

璇玑猛地回了神,跳上去坐了,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夏玉方才的话,总觉得叫她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个!掀起了车帘,吃惊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自始至终都蒙着脸么?就在方才,他都不曾将那面罩取下来。

面前的男子却不解释,反而是庆幸地开口:“若不是他,这次我也救不了你。”璇玑一阵迷惑,夏玉继续道,“他也是谨慎的人,这一次却那么糊涂。抓了你竟不走远,呵,方才那一计,我还怕被他发现,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想到。璇玑,你说为什么呢?”

夏玉的话语像是越来越轻了,可是那一字一句落在璇玑的心头却仿佛是激起了千斤重。

她如何会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慌张,所以才会走神啊!

自他将她从马车里攥住来的那一刻,差点躲不开那两次致命的袭击时,她就知道了。扶着车沿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拼命地深吸着气,这一次,他会彻底恨她吧?

不准她嫁给薄奚珩,她原本,还真的不想嫁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忽然觉得,嫁了也挺好的。这样他才永远不会原谅她啊。她不需要他知道她帮他做的那些事,这一切根本就不重要。

嘴角苦涩地笑了笑,璇玑不想再提起他,只转口问:“你让他们先走,万一真的再有人追我们可怎么办?”

夏玉轻笑一声:“什么怎么办?是我要留下救你,日后再有事,我自己负责。”

微微撑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问:“为什么?”

他竟反问着:“莫不是我还救错了?你原是要跟着他走的?”

璇玑一阵语塞,他分明就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气愤地落了车帘,咬牙道:“是不是公主真的找不到了,丢了我,不好交代?”因为只有“她”是鄢姜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别的公主,说不定不会和太子站在同一条线上。

这些她都想得很清楚,只是面对晋玄王的时候,她却不能告诉他。

车外之人低嗤笑着,却是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前进,璇玑靠着车后坐时,瞧见车内还留着一包干粮,幸好那时候没有丢了。

璇玑抱膝而坐,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竟有想起晋玄王的那苍白愤怒的脸来。赫然阖上了双目,头靠上车壁,轮子滚动着,马车微微地震动,后脑勺也撞击得“腾腾”的痛。可是她忽然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才过去的那短短半个晚上,面对着那个人,她竟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为什么来,她此刻算是明白了。来了却不杀她,与她面对面站着,话不多,仅有的那几句,句句咯血,听得她的心也一抽抽地疼。咬紧了牙关,十指嵌入了掌心里,她想要大喊出来,可是内心的那一丝理智告诉她,必须要隐忍。难过地笑起来,现在的目的,不正是撞击想要的么?不能爱她,那么就恨吧。

此刻独坐在马车内,竟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她安慰着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痛,没那么难过。深吸着气,只是意外啊,竟会在这里好端端地又见到他。穆妁的事她倒是不必担心,因为他原本就知道那不是她的妹妹,如今她就算成了鄢姜公主,也不会影响穆妁的命运。他是心软之人,面对她都可以迟疑着不下手,又何况是穆妁?想到此,她不免又笑起来。

也许是真的怕后面会有人追上来,一直到深夜,夏玉都没有让马车停下来。还有两天不到的行程便会进入鄢姜境内了,他内心却没有一丝安稳。孙将军现行回去,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身后的车帘忽然被人掀起,随之传来璇玑的声音:“水壶丢了。”她也是才发现的。

他“唔”了声,表示一早就知道。顿了顿,才问:“渴了?”一面说着,一面勒停了马车。璇玑跟着他跳下车去,一边道:“不得休息么?”

他忍不住笑出来:“知道,人不休息,畜生也要休息。”

璇玑此刻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将马缰交给她:“等着,我去找水。”

“师父!”见他回了头,她才道,“我一起去。”这荒郊野外的,她有些怕。

夏玉温声一笑,过来将马缰栓在树上,转了身道:“走吧。”

忙跟了上去,见他略加快了步子,她也跟着快了些。走了一段路,瞧见前面泛起一片白色的亮光,璇玑心中一喜,疾步过去,不觉问:“你来过这里?”

她像是不信,扭头瞧着身后之人:“那你怎知道?”

“嗯,野外的水里鱼虾多,尤其是夏季,它们的活动比较平凡,靠近水源的空气里,会有丝丝的腥味。”那声音依旧温和,在寂静的夜幕里驱赶了凉意。

璇玑不由得心生佩服,笑了笑,抬步冲河边跑去。

才要俯下身,却听得身后男子一声“小心”,便听“啪”的一声,脚边像是什么东西扭动翻滚一下,接着是“扑通”一声掉进河中。璇玑惊得猛地推开了三步,捂着胸口,知道那河面上圈圈波纹散去,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什么东西?”

“蛇。”身后的声音越发地轻微。

璇玑心头一滞,方自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抹颤意,她回了头:“师父?”

方才动了真气,再是压不住喉头那股腥甜,低头一咳,银色月光下,闪亮的,是刺目的血。

璇玑吓得不轻,慌忙上前扶住他,他本能地欲推开,她只急着问:“怎么了?”

他还笑:“你说怎么了?要不是你一句‘住手’,我急急收掌,也不会让孟长夜趁机暗算。”他说得轻巧,璇玑这才想起那晚上的事情来。她恰逢让孟长夜遮住了视线,当时一片混乱,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刻听他提及,才觉得对不住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帕子经过那么一闹腾早就不知道丢往何处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踮起脚尖,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他似是一惊,本能地欲退,却被她用力拉住了:“这荒郊野外的,你还拘泥什么?伤得如何?”她皱眉问。

“没事。”他别过脸,双颊却像是烫起来,有些慌乱难耐,夏玉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对着这个男子,璇玑一直有种很复杂的感情。感激、敬佩、仇恨…也许,什么都有,真可谓为是五味复杂。

“受了伤为什么还留下来救我?”要真被孟长夜或者楚灵犀追上,他死得一定会很快。

他依旧温声笑着:“如今公主只有你一个,丢了你,叫我如何跟太子交代?”用了她的话,搪塞了她。

璇玑一阵怒,却仿佛又无可奈何。

“去喝水,马上要赶路。”他推了她一把。

璇玑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敢靠近,怕又有什么东西等候在河边。夏玉像是知道她心中畏惧,只道:“我们都站在河边说了半天话了,有东西也都吓跑了。呵,别看它们很可怕似的,其实都胆小的很。”

璇玑不觉想笑,它们胆小不胆小,他又怎么会知道?

悄悄靠近河边,身后的人又言:“日后不要这么鲁莽。”

怔了怔,这也怪不得她,宫里的那些湖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的,她又怎么会想得到?俯身,用双手捧着喝了水。回身,见他还站着,她又捧了水回去给他。惊得他退了几步,璇玑皱了眉:“师父究竟怕什么?”

夏玉心底一震,是啊?究竟怕什么?怕她公主的身份?

可是,她是么?

“不是急着赶路?”她皱眉瞧着。

他似是深吸了口气,到底低下头去。她掌心的水并不多,他的唇触及她的掌心,带着水的凉,还有她身体的温…

他也只稍稍地抿了一些,便直起了身子转身道:“回去吧。”

“师父…”皱了眉,瞧见面前的男子已经回身从原地返回。她迟疑了下,也只好跟上。

娴熟地解下马缰绳,催着她上车,璇玑抢过他手里的马鞭,指指里头道:“你休息会儿,我也会赶车。”

“可你不认识路。”

“你可以告诉我。”

他低笑着,又将马鞭取过来,推了她进去:“在我们鄢姜,没有男人会要女人做这种事情。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

“师父…”

他不看她,径直驱赶了马车上路。璇玑没有入内,半坐在车帘外,他的背影沐浴着皎洁的月光,衣服上那些脏了的地方此刻竟像是印在衣服上的画。她呆了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开了口问他:“你认识晋玄王,是不是?”这句“认识”实则与了解差别不大了,他能叫出晋玄王不奇怪,可是他却知道他身边的侍卫叫孟长夜,这才是叫璇玑感到最奇怪的一点。

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震,不过随口说的话,她倒是仔细的很。嘴角微扬,他的这个徒弟比他想象中的,可要聪明的多。

他却依旧不说话,璇玑倒是急了:“因为鄢姜太子在注意他么?”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叫夏玉去注意晋玄王了。

他怔住了,不想她居然会想到这个。笑着道:“别一口一个太子,我和你说的,要叫‘太子哥哥’。”

她紧张得要命,他却还在这里给她打马虎眼儿,提着裙摆上前,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侧,侧脸看着他,她顺着他开口:“是我太子哥哥要你查的他?”

他只一句“不是”,随后任凭璇玑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她终于泄了气,夏玉不想说的时候,嘴巴就像是被针线给缝了起来,一丝气儿都不会给你透。

晋玄王府邸。

回来已差不多一天一夜了,楚灵犀端了吃的出来时,恰见秦沛过来。瞧见她盘子里的东西一点都没少,秦沛到底皱了眉:“还是不吃东西?”

楚灵犀叹了口气:“这还是好的,什么话都不说。我和他说话,他像是根本未听见。”

秦沛的神色有些凝重,伸手接过楚灵犀手中的盘子,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伤怎么样?”

“没事,划破了点皮。对了,师兄回来了么?”他们撤回来的时候,才至半路,忽而听得晋玄王幽幽地吐了句“中计了”,孟长夜直接回身便朝原来的林子追了回去。照理说,此刻也该回了。

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赶来,楚灵犀抬眸,瞧见穆妁气喘吁吁的样子。她的脸因为跑得急的缘故红红的,见她与秦沛都在,忙打了招呼,才道:“秦先生,药我拿来了。这就帮王爷上药去。”

秦沛“唔”了声,又叫了楚灵犀至一旁说话。穆妁也不去管他们说什么,悄然推门入内。

卧室内,门窗都关着,一室闷闷的气息。穆妁将窗户开了,才绕过步入内室。瞧见他呆坐着,目光只怔怔地瞧着眼前那尊镶金镂空的香炉。熏香是才换过的,听说还是前阵子各地官员进贡来的,当时楚灵犀还说好闻,特意给了穆妁好多的。

此刻,也无暇顾及那熏香如何,她将手中的药搁下,半跪在他身侧。他一手垂着,手背上的伤口才清洗过,此刻有些泛白。

“王爷疼么?”她仰起脸小声地问着。

他没有说话,连目光都不曾动一下。她低叹一声,楚灵犀说他谁也不理呢,她也不知道他出去发生了什么事。她虽是皇上御赐给他的人,可那些不该自己知道的,她到底不敢乱问。小心地倒了药出来覆在他的手背上,他像是不知道痛,连却眉头都未动一下。可是她看了心疼,轻轻替他吹着。

天气炎热,也不能缠纱布,等药粉掉了,又得上第二遍。

凝视着他,见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整个人的气息也仿佛冰得不似活人。穆妁心底吃了一惊,暗自骂着自己胡乱做想。

低下头,她自言自语着:“妁儿伺候的,并不如姐姐的好。”她想,要是姐姐伺候着,王爷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悦。

却不像她的话音才落,身侧男子猛地站了起来,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穆妁惊得“啊”了一声,眼看着那些小伤口似是又迸裂开来,她才呼了声“王爷”,便见那大掌一回,原本摆在桌上的香炉、药瓶…统统都让他拂落在地,霹雳巴拉的一声响,碎片也散了一地。

再看,眼前男子已经打不跨出去,一晃,那人影早已消失在眼前。

“王爷…”穆妁的眼眸里流出泪来,她整个人都些颤抖,殊不知自己方才究竟做错了什么。

楚灵犀很快冲了进来,见穆妁还半跪在地上,忙上前扶了她起身:“王爷怎么了?”

穆妁还惊慌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摇头。

楚灵犀眉头一拧:“见他冲出去呢,我叫他也不理。”

“王爷…生气了?”

“嗯,生气了,好大的气。”

“是…我提了我姐姐么?”

楚灵犀的眼睛撑了撑,她笑得无奈:“你和他提你姐姐?”祖宗啊,怪不得见他冲出去的时候眼底像是着了火。她还奇怪昨晚上璇玑和王爷说了什么呢,能让他这般生气。其实自家主子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不管璇玑怎么会变成鄢姜公主,只要她肯认个错,什么天大的事都可以化小,可事实上,貌似并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