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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吃惊地看着她,她幸福,她快活。可也不幸福,也不快活。

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罪人,她每天都很珍惜她仅有的幸福时光,却又每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就怕在手中的幸福又会突然流走,就像现在这样。

她知道了,兴平公主为何来西凉。

因为夏清宁死了,她却很快活,兴平公主在替夏清宁不值。

“所以…”她抬眸。

面前的女子瞧着她,淡声开口:“所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要后位,我只要你,无名无份。璇玑,你不配幸福。”无名无份,活得像个傀儡,活着就是个替身。

那句不配幸福,听得璇玑的耳里,到底是心头钝痛。曾经无数次,她也在心里说过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可是,真的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十二年前,她成为薄奚珩在掖庭的细作开始,她这辈子就做了太多的错事了。再后来,卓年的死,夏清宁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璇玑啊璇玑,还要因为你掀起西凉平静了四年之久的面纱么?

扶着桌沿起了身,她深吸了口气开口:“我知道了。”

抬步,欲出门,听得兴平公主又在她身后开口:“孩子,要在宫中抚养么?如果是,璇玑,那就是贵妃的孩子。”

璇玑的心头一颤,不自觉地伸手扶住了桌沿,却是浅浅一笑:“这个,就不劳公主费心了!”孩子是她和少煊的,不会让给任何人!

门,被悄然打开。

外头思昀忙跑着上前来,一把扶住了璇玑:“小姐还好么?”急声问着,又不免上下打量着璇玑。

她勉强一笑:“我没事,我们回去。”

思昀忙点着头,是该回宫了,在这里,她总觉得心里不安似的。

少煊闻得璇玑回宫,匆匆自御书房赶来,见她果真安好,整颗心都才放下来。遣退了众人上前,在她的身侧坐了,握着她的手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璇玑蓦地一笑:“还不就是那些话,她要的,不过是我离开你的身边。”其实这些,她去之前就猜到了,也没有什么。她不过是想去确认此事究竟与夏玉有没有关系罢了。

“璇儿。”他的音色嘶哑,在方才在御书房,他满脑子想的也是这件事。

璇玑黯然叹息:“夏清宁的死,她终究是怪我的。少煊,其实她错了,无名无份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这辈子,她要的不多。只是一份安宁的生活,无关乎荣华富贵。

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认真地凝视他:“很快孩子就要出世了,我只希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地出世,少煊,我不想因为此事去折腾。”重要的是,她的孩子经不起折腾。

少煊心头一阵绞痛,这件事他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想,没有速成的法子,不能册后,兴平公主定是要璇玑离开,他是皇帝,可以让她留下,可是她的位份此刻定压不过兴平公主,诚如璇玑说的,她经不起折腾了,他忍心么?

私下召见太医的时候,太医也嘱咐着他,说贵妃身子弱,生产前都要好好调理,否则日后生孩子也会很辛苦。太医只说辛苦,可少煊心里明白,他不想璇玑有危险的。

也许,他真的该放璇玑避一避,至少,等他们的孩子出世。

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心里的想法,却又不忍说出来。他是想时刻陪在他们母子身边的,一刻都不想离开。

璇玑抬眸瞧着他黯淡的神色,小声道:“我想过了,原本是想回卫家去,那里好歹还有我爹和我娘,只是我现在,怕是赶不了那么远的路。”

少煊的眉头一拧,去显国的卫家…那么远的地方,他又怎么舍得?

“不然,你让我去秦先生府上?”她知道他舍不得她都得太远。

其实方才她说要安心待产的时候,他也早就想过秦沛的府上,他的府邸与孟府近,孟长夜派人守卫也比较方便。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少煊心里泛起点点的不安。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不少苦,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希望孩子可以平安地降生。她此刻,确实不适合留在宫里,每次她出去散步,他也要担心着,急急地寻来。若兴平公主再入宫来…他想都不敢去想。

看他不说话,璇玑忽而又道:“今日,公主问我快活么?其实,她不懂快活是什么。”不是两个人不顾一切地长相厮守在一起就是快活。于她来说,那个秘密此生不要揭开,就是一种快活。西凉年年安定,那也是一种快活。

他不答,她自顾又道:“日后去秦先生家里,我也不会无聊。秦先生懂得那么多,我也正好讨教讨教,等着依旧全教给我们的孩子。少煊,你说呢?”

他才似猛地回神,勉强一笑:“何必那么麻烦,日后,让先生做孩子的太傅就好了。”

她轻笑着看他:“不是你说秦先生年纪大了,要他好好颐养天年的么?如何又要他出来做太傅了?”

他怔了怔,似是有些浑噩,连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依旧只淡淡地笑着,抬手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青丝挑至耳后,柔声道:“那就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好。”

璇玑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指尖一阵冰凉,脸上的笑容里,终究是透着点滴的沉痛。她心底一叹,开口道:“少煊,不要这样。你这样,岂不叫我心里难受?”他有什么都放在心里,一直自责,也从不会说出来。

他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在心里告诉自己,让你暂且避一避,也是为了你好。可是,我这里,就是难受。”圈起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心窝。想在她面前装装,到底也是不像的。

她将掌心贴在他的心口,轻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活着,什么都会有希望的,她和孩子,都会好的,还有他,也会好的。

他拥着她,良久说不出话来。

又三日,宫里的谣言越发地纷纷扬扬。

穆妃来的时候,果真见思昀正在收拾东西。她唤了声“姐姐”,便疾步上前。璇玑抬眸,冲她一笑,却依旧是朝思昀道:“什么都不必收拾。”

思昀吃了一惊,听她又道:“还怕那边准备不周么?”

思昀忙摇头:“可是…”

璇玑只转身坐了:“你先下去吧。”她会回来的,少煊也想着她回来,她此刻若是将东西都收拾了,叫少煊见了,岂不更加难受?既是要回来的,还收拾什么东西呢?

思昀见她如此,也只能退下了。穆妃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姐姐要走么?”这段时间,宫里的流言蜚语她也听了太多,什么真假公主之类的,但是璇玑与皇上不说,她也从不过问。璇玑的身份是谁,于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这个女子当初帮过她,是她给了她现在的一切。只是此刻却听闻她要走,她到底是忍不住了,“皇上…皇上他不是最疼爱姐姐的么?”怎么那公主一来,姐姐就要走了呢?

璇玑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妁儿,有些事你不明白。放心,我挺好的。”

穆妃的眼泪掉下来了,哽咽地看着她,怎么会好?她有着身孕呢,还要走!

“皇上怎么会那么狠心!”她跟了少煊四年了,也从未在心里怨过他,这是第一次,她怪他对姐姐不好。难道那么多年相濡以沫的爱都是假的么?何以说走就要她走了?

“妁儿!”璇玑的声音有些低沉,“日后,不许那么说皇上!”在宫里人看来,不就是皇帝喜新厌旧,有了公主,就不要她这个长相相似的替身了么?她走,其实少煊受的委屈,难道还少么?

“姐姐…”穆妃的脸色惨白,姐姐究竟怎样爱着皇上,皇上都对她这样了,她还不肯说他半分的不是。死死地咬着唇,她不让她说,那她不说便是了。

璇玑叹息一声,那时候穆妁不要走,如今兴平公主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她。只是此刻,她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她了。

五月末,西凉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迎娶了鄢姜兴平公主为贵妃。而在郢京的皇宫里,却是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不外乎是皇帝娶了兴平公主,第二,便是原本极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竟不过是个替身,如今还被赶出宫去了。

宫里的嫔妃们,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柳婕妤直到兴平公主入宫,她才是真正相信原来宫中的那个女子竟真的不是公主!难怪那时候在宫里,连皇上也不轻易地说那女人是鄢姜公主,竟不过是个替身!而她,居然被一个替身教训,还禁足了三个月?

她恨得牙痒痒,现在可真是追悔莫及了,早知那真的是假的,趁其离开她就该好好地先教训一番的,也不必如此平白受了哑巴亏!

外头的宫女匆匆入内,她只问:“如何?”

宫女忙道:“小主,不曾听说有人过用钟元宫去道喜呢。”

柳婕妤的黛眉微皱,摆摆手让宫女下去,既是没有人去,她去也是不合适的。

钟元宫内,轻萝替兴平公主取下了沉重的头饰,小心搁在一旁,才皱眉道:“公主,这皇上真的就这样将您迎进宫来了?”说是说迎娶的,可她也没瞧见皇上如何龙心大悦,就那么简单地送公主来钟元宫,便再去二话,只说去御书房办事便转身就走。

兴平公主凝望着镜中的娇美容颜,嘴角泛着一抹笑,他既不肯册后,又说原先就已经封了贵妃给她的,如今不过是迎回,还想他做什么?她其实倒是也什么都不想,握紧了手中的簪子,璇玑终究是活得像个影子。怪就怪她爱的人是西凉皇帝,他所要顾及的,终究不只是一个女子那么简单。

“娘娘!”楚灵犀拉住了璇玑的手,皱眉道,“您现在有着身孕,可得小心着点!”接过璇玑手中的水盆,忙拉她过一侧坐了。

璇玑不曾想到她会来,不免笑着:“今儿宫里不该热闹么,你怎的来了这里?”

楚灵犀叹息着:“那哪叫什么喜事,我看连那兴平公主自个儿都笑不出来。师兄去了,我就不想去了,也正好过来看看娘娘。”

璇玑也不去过问宫里的事,笑着道:“以后别叫我什么‘娘娘’了,这都在秦先生府上呢,我早不是贵妃娘娘了。”

楚灵犀的眉心一拧:“娘娘说的什么胡话,这件事天下人不明白,难道我们还不明白么?西凉的贵妃娘娘只有您一个,皇上心里,也只有您一个。”

思昀端了点心进来,见了楚灵犀,忙行了礼道:“方才还在外头听得里头有说话声,原来是孟夫人来了。奴婢正好取了点心来,孟夫人与小姐一道吃些吧。”思昀搁下了,又端了一侧的水盆,将窗口的花都浇了一遍。

楚灵犀这才看见窗口处已经升起了朵朵或红或紫的蝴蝶兰花,她有些惊愕,听璇玑笑着道:“闲来无事,养些花看着心里也高兴。”其实蝴蝶兰,是生命力很顽强的花种,也许先皇后留下那簇花,亦是在告诉少煊,要活得坚强。

而她和孩子,也会的。

其实在秦先生府上,很自在很悠闲,也不必顾忌着宫中礼数,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像是好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回了神,目光落在楚灵犀的脸上,笑着道:“怎的不带了宁儿一起来,我是好久不曾见她了,想来又是长大了不少了。”

听她提及女儿,楚灵犀的眼底一片宠溺,点着头道:“是啊,长大了很多,抱起来都觉得沉了。娘娘现在身子重了,怕抱了她来吵着您,也就不带来了。”

璇玑一手贴在肚子上,轻声道:“我现在也知道孩子的好处了,感受得他一天天在身体里大起来,就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模样了。”

楚灵犀起了身:“可不是,我那时候天天盼着,可真到那一刻,又痛得不行。”她顿了下,过去扶她道,“我扶您出去走走吧,有利于生产。”她是习武之人,身子素来好,可是璇玑不一样,又受过那样的重创,每回想到她生产的时候,楚灵犀便会忍不住要担忧。

璇玑点着头,思昀见是楚灵犀陪着,也便没有跟着上前。

秦府与皇宫不一样,这里更注重的是亭台水榭,各式各样的小桥横在水面上,空气里,漂浮着湖水的清香味,缓步走着,甚是舒服。

楚灵犀的手上,因为长年握剑,隐隐地还能感觉得出茧。璇玑略朝她看了一眼,低声道:“灵犀,若是我生孩子出了什么事,皇上…可就交给你们了。”

楚灵犀被她的话说得猛吃一惊,蓦地,又想起方才自己在房内的话来,忙道:“娘娘别胡说,女人生孩子肯定会痛的,可是痛过,也就好了。我还听闻廷尉的夫人生孩子的时候,整整生了一天一夜,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么?”她说得掌心也沁出汗来了,就怕璇玑多想,那她可就该死了。

却不想,璇玑倒是抿唇笑了笑,反是安慰着:“你别急,我不过说说而已。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也要保我的孩子。”她要是真的去了,也给少煊留个孩子世上。

楚灵犀的脸色有些难看,闻得她如此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只鸟儿落在前头的树上,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未待她们靠近,又是“哗”地一阵往高空飞去。璇玑不免跟着抬眸,头顶,是碧色的蓝天,看着,那么宽阔无垠。

“娘娘累么?”耳畔,想起楚灵犀的声音。

璇玑回神,摇了摇头。

连着几日,楚灵犀得了空就往秦府来陪她,璇玑知道她是怕她闷着怕她多想,只是这一次,从出宫的时候她便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孩子平安出世。

现在,孩子一天天在她肚子里长大,她比什么都满足。

闲下来时,会和秦先生下棋,他们二人,往往会在水榭的亭台坐上好久,下棋最能静心养性了,还能磨练人的意志。秦沛的棋艺很好,璇玑也正好跟他讨教讨教。

“皇上以前也不下棋,后来去了晋国,每逢心情不好,老臣就会带着他下棋。下着下着,他就喜欢上了,只现在,政事繁忙,也就不得空了。”秦沛将白子落下,低低地说着。

璇玑笑道:“怪不得,我都不曾见过他下棋。”

秦沛轻笑一声:“娘娘的棋艺也越发好了,可比皇上进步的还快。”他的眼眸略抬,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身上,“娘娘比皇上还能静下心来。”

这次兴平公主的事,他起先也以为这个女子只是嘴上说说不在意,可是现在,他却是真实地感觉到,她心里那种强大的承受能力。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地位、身份,荣华富贵。皇上有这样的女子爱着,真实他的福气。

璇玑落下一子,才低声言道:“也是先生这里清幽,倒真是个好地方。”

他们谈笑风生地下着棋,每回这个时候,思昀便会一坐在一侧凭栏处,用手中的点心喂池子里的小鱼。这段日子,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再不是之前为了小姐的事烦闷不堪。她看小姐开心,也会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这日午后,听闻皇帝去了储华宫小憩。后宫一时间又炸开了锅,都议论着皇上到底什么心思,原先对着替身的贵妃娘娘那么宠爱,如今真的兴平公主来了,却又不见得他对她宠爱有加,竟是去了失宠四年的穆妃宫里了!

穆妃携了嫣儿的手走出内室,又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她看他是真的累了,许是几日不合眼了,一来她宫里,倒下就睡。因为姐姐的事,她心里一直不舒服,可见了他这般,又不忍心起来。

出到外头,恰见轻萝自前头走过,她是认得她的,兴平公主的宫女。轻萝只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掉头就走。穆妃忽而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着牙开口:“站住!”

轻萝一怔,回眸,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近前。她还不知发生何事,又闻得穆妃道:“见了本宫掉头就走,你…你算什么东西!”她永远会记得,就是这个宫女的主子逼走姐姐,她咽不下那口气!

嫣儿也吓住了,她跟了穆妃那么久了,也从未见过她对谁说话这样。

轻萝早就听闻穆妃在后宫就是纸糊的窗纸,一捅就破,她也不惧,便道:“奴婢不曾瞧见娘娘呢。”

借口,她分明就是瞧见了!

穆妃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那就让本宫给你长长记性,来人,掌嘴!”她说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入宫四年,还不曾这般对谁说过话,何况,对方还是兴平公主的宫女。也许皇上醒来就要责罚她,可是她就想替姐姐出口气,反正她从来不受宠,大不了,就搬出这储华宫去!

她身后一众人等全都吓住了,不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吧?穆妃娘娘居然要人掌嘴面前的宫女?

还是…皇上一来,就长了穆妃娘娘的胆子了?

轻萝也是吓住了,忙开口:“奴婢是兴平公主的人!”

穆妃握着帕子的手也是抖,可是话出了口,她就不想收了,依旧咬着牙:“公主既已经是西凉贵妃,那你们就都是西凉人了。本宫代皇后执掌凤印,还教训不得你一个宫女了?还不给本宫上去掌嘴!都是死人不成!”

嫣儿浑身一震,跨步上前,狠狠地一掌扇过去。主子都发威了,她还怕什么啊!

轻萝直直挨了几个耳光,是彻底被打傻了。

后宫的人,又疯了。

原以为那替身贵妃走了,兴平公主又不得宠,宫里也就太平了。哪里知道柔弱的穆妃还发威了,众人又顾及她有凤印在手,人人自危起来,怕她将之前的旧账一个个地跟她们翻。柳婕妤和梁贵人尤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殊不知穆妃回到宫中,更是吓得脸色都惨败了,她实则也不知道叫人打轻萝的时候是什么勇气,她还是那么胆小的性子,叫姐姐看了笑话。

楚灵犀与璇玑说此事的时候,璇玑也惊讶得不行,她只急急问着:“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就当做不知道。”

那就是由着妁儿闹了,璇玑叹息一声,不过这样也好,后宫那些人也不敢去惹她了。

夜里,睡在床上,腰有些酸痛,璇玑翻了身,也不想去叫思昀。

隔了会儿,闻得外头似乎有人走动的脚步声,璇玑有些吃惊,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外头?侍卫们都是隐在暗处的,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来。

才撑起了身子,便听见房门被人推开。

璇玑吃了一惊,才要叫人,见来人已经绕过屏风,径直冲过来,将她揽入怀中。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直直地钻入璇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少煊!”这么晚,他如何来了?

“璇儿,你好么?”颤抖地松开她,细细地大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处,是胖了么?他的眉心微微拧起来,又是不甘心,还要看。

璇玑未曾想到他会来,此刻见着了,自是激动不已,可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拉住了他的手道:“好了,秦先生怎么会亏待我?我很好,都很好。你呢…瘦了?”

他忙摇头:“没有,你瞧错了。哦,对了,外头,瞧见未做完的鞋子,怎的不够穿么?”他急急转了口。

璇玑一怔,随即笑着:“不是,脚有些肿,原先的穿不进,思昀定要亲手给我做。”

他的眉心拧起来:“怎么会肿?”说着,忙小心地握住她的脚。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小声道:“少煊!是孩子大了,灵犀说了,这些都是正常的。”

他的心里痛,轻轻替她揉捏着:“疼么?”

“不疼。”她摇摇头,轻笑着,“就是腰很酸。”她见了他,突然也想撒撒娇,不想和他矫情。

少煊一怔,忙小心扶她躺下,自己也褪了靴子上去:“那我给你揉揉。”

“嗯。”她靠在软枕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很是高兴。

他的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慎就弄疼她。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可她身上也不见长肉,他摸上去,依旧是背后一条明显的脊梁骨。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里呢。”他低声说。

璇玑不肯,好久不见他了,她也想他,怕闭上眼睛醒来,又不见他了。睁着眼睛看着他,低低地问:“你怎么来了呢?”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他的声音倦淡:“我想你。”

三个字,再无需其他修饰,可听在璇玑的耳里,却是那样动听。忍着眼泪,她笑着:“傻瓜!”

他却自嘲一笑:“只要你不嫌弃我没用…”

“少煊!”撑起身子捂住他的嘴,“你又来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你没用,我眼睛还没瞎,不会爱上没用的男人!”

“璇儿…”他一阵哽咽,“我还有资格做个父亲么?”

“有有,你比谁都有资格!”将她送出宫来,他承受的东西难道会比她少么?她总觉得最苦的不是她,因为她还有孩子陪着,可是少煊呢?每一夜孤枕难眠时,究竟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她不敢去问,也不忍心。

他动情地将她拥在怀里,孟长夜总对他说璇玑很好恨好,可是他非得亲眼看看才相信。太医也每日会来给她诊脉,回去禀报的,都是叫他放心的话。如今亲眼见了,他总算安心了一些,也许让她出宫避一避,并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伺候每晚有空,他都要悄悄地来,翌日很早又起身回宫去。兴平公主想要璇玑没名没分地活着,如今没了世俗利益的束缚,他们倒像是觉得越发自在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天从炎热慢慢转凉,细数着,竟已迈入了八月。

璇玑说来也奇怪,自八月以来,每日晚上睡着竟会觉得身子很热,此刻算算,最热的时候不早就过去了么?况且那时候,也不如现在这般。

张太医这段时间都是住在秦府的,只是每日会回宫去给皇帝禀报璇玑的情况。这日来给她把脉时,听她说了,又细细地重新把过,依旧皱眉道:“娘娘的脉象很有力,没什么异常啊。娘娘此刻有什么难受么?”

璇玑只能摇头,也没什么不妥的。她原先还以为是自己把脉把不准,此刻看来,倒是也不像。

一侧的思昀倒是急坏了,忙开口:“张大人不如再看看!”前面过了那么久平静的日子,如今都要临产了,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思昀。”璇玑拉住了她的手,笑着开口,“那张大人就回吧,就回皇上,说我很好。”说得多了,又怕少煊挂心。

张太医出去了,思昀才忍不住道:“小姐不是说夜里睡着身子都热么?”

她急急问着,见璇玑要起身,又忙上前扶了她,听她道:“确实觉得热,只是白日醒来,也没觉得不妥,还觉得,比以往有力气了。”

“小姐可别骗奴婢!”她以为璇玑又在宽她的心。

璇玑瞧着她,笑道:“骗你作何?好不好,我自个儿还不知道么?好了,扶我出去走走。”

思昀拗不过,只能小心扶她出去。

肚子越来越大,胎动得也多了,有几次,小家伙像是卯足了劲,狠狠地打上一拳踢上一脚,把璇玑折腾得哭笑不得。临产的日子近了,璇玑也越发地激动起来,她和少煊的孩子啊。

二人正缓步走着,迎面瞧见楚灵犀与秦沛有说有笑的走来。楚灵犀见了她,忙笑着道:“正和干爹说呢,娘娘在秦府住了那么久,也干脆认了他做干爹算了。”

璇玑略一怔,听秦沛笑道:“老臣也说此为不妥,老臣还想留着娘娘这个忘年交呢,不想一下子又变成爹了。”

他的话,说得璇玑也笑起来,在秦府的日子,她与秦先生相谈甚欢,可不就是他说的忘年交么?

楚灵犀却道:“这么说来,干爹认我和师兄,完全把我们当了孩子么?”

秦沛捋着胡子道:“你倒是比他聪明点,长夜嘛…有时候的确像个孩子。”

楚灵犀拧了眉:“师兄他笨是笨了点,可也不至于…就成孩子了!”

璇玑拉着她,小声道:“再大,在父母眼里,也总是孩子的。”秦先生这是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呢。

“嗯,还是娘娘明白事理。”秦沛笑着道,“思昀,扶娘娘过前面亭中小坐,我让人去取些吃的来。正好灵犀来了,也陪娘娘说说话。”

思昀忙应了,小心扶璇玑转身,恰见一个家丁匆匆自外头跑来,他是看璇玑在,便上前附于秦沛耳边轻言了几句。秦沛似是一怔,随即转了身道:“灵犀,你先回宫一趟。”

“出了什么事?”楚灵犀急着问了句。

秦沛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道:“没什么大事,长夜有事不在宫里,就让你去一趟。”

楚灵犀点了头,璇玑已经急急问:“先生,发生了何事?”

秦沛早知她会问,便只能道:“娘娘心思缜密,此事老臣不说不是,说也不是。不说,怕娘娘多想。说了,恐娘娘又以为老臣故意在您面前言轻了。”

他的话音才落,便见璇玑拂开了思昀的手上前:“少煊出了事?”

秦沛的话都说得前头了,她还是那么紧张,他忙劝着:“娘娘稍安勿躁,臣是实话,宫里来人,说皇上不慎坠马,受了点轻伤,只是叫灵犀回去看看,没什么大碍。”

璇玑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秦沛先前的话她也忘了,只闻得少煊受了伤,她心里就急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慌忙扶住了一侧的墙壁。

“小姐!”思昀忙上前扶住她,她一下子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下腹阵阵下坠的痛…

张太医匆匆来了,把了脉说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