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明儿见。千夏晚安。”邱珞款款一笑,修长的身影站起,转眼间离开了她的卧房。

千夏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刚才好像是一场噩梦。

眸光流转,她看到床柜上一只漂亮的玻璃瓶,瓶口系着礼带,千夏拿起那瓶香水,对着空中连喷了数下,香雾飘散蔓延,鼻息间被那暧昧妖娆的香气盈满。

她冷笑,将香水瓶“哐”得一声扔到地上去。

三年不见,他倒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就连讨她欢心的手段都跟当初如出一辙。

“只是邱珞…”清冷的夜,她沉声而笑,“停留在过去的你,怎么跟现在的我斗?我才不会…把真心第二次献给你。”

次日清早,千夏吃完早餐拿起车钥匙和公文包,刚准备出门走向停车场,身后传来邱珞的声音,“等一等。”

她当作没听到,继续往正门走,言启烁也对她的背影喊道:“千夏,你等一下。”

“怎么了?”她转身,问向两人。

“珞珞刚回来,车还没有准备好,你们都去景瑞总部,就一起走吧。”言启烁祥和地笑,像极了一个慈父。

他怎么可能没有车。千夏把这话卡在喉间,说出来无益。

“可以。不过,”她淡笑着看向邱珞,“请你三天内准备好自己的车。”

一路上她的车速始终保持在80-100码之间。直到红灯时停下车。

他倒难得没有主动搭话。

千夏看向反光镜,正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翠绿色眸子,黑发荡在眸间,珠玉般叵测的光华闪动。

“嘀——”后方的车子按响喇叭,于是她收回目光,将车速飚到120码,“邱珞,”她开口,却马上被他打断。“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那声音在笑。

她接着自己的话道:“三天内准备好你的车。不然我在路上把你踢下车。”

那个声音还在笑,低沉平缓。

到了景瑞总部,她和邱珞分道扬镳。回了自己的总鉴定师办公室。

桌上是那批南非的钻石经过打磨后的抽样。标准圆钻、椭圆钻、心型钻、祖母绿型、马眼型、梨星,各抽查五枚。色度从96(白)到100(极白),净度从VS(极微瑕)到FL(完全无瑕)依次列开。

这一整天,她都在办公室里,用十倍放大镜和滤色镜反复比对这批钻石。间歇喝了些水,啃了点面包。总算赶在下班前鉴定完毕。

有三枚钻石腰部过厚,恐怕切工和出火情况都不佳。明天退给技术部返工,并且再抽取同类抽样。

她完全没有打算去市场部接邱珞一起回家,准备独自走向停车场。走出总鉴定师办公室时却傻眼了,整个鉴定部人走了一半?又往外去,看到一群女人包围着一个男人。多么熟悉的一幕。除了邱珞还有谁。

这个鉴定部未结婚的女子恐怕都出动了。没办法,这里大多是一个老师傅带着徒弟,又大多是女徒弟。设计部男职员比较多,却隔了一个楼层。

千夏一步步走向她们。发现邱珞并没有热心搭讪的样子,而是慵懒的靠在墙上,他永远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可是那群女职员都迫不及待地换了工作服,散下长发,各自的香水味在空气里混淆。

傻女人,以为这样就能入邱珞的眼?以为穿上漂亮的衣服,带上昂贵的首饰,抹了精致的香水,邱珞就会对你格外相待?

傻女人,就像她当初那样地傻。

“千夏,”他终究还是发现了她,那双翠绿色眸子笑起,“千夏,我们一起回家。”邱珞轻轻推开周围的人,走到她面前,握起她的手一起离开鉴定部。而她,不想给人言家内杠的印象所以任他拉着自己。

背后多少双眼睛,充满艳羡地瞪着他们离开。

那些目光,就如大学时邱珞来接自己放学,她开心地拽着他的手臂,整条道路上的同学都无比艳羡憧憬,使得她的骄傲感极具膨胀,这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男人是她言千夏的哥哥——虽然是只拥有美丽皮囊的魔鬼。

回到言宅,一家人用餐后,言启烁让他们去书房里商谈公事。

丰泽、东翔两家近期推出的珠宝系列市场反响不错,又闻“李御城”要加深中国市场开发。银行十个亿的贷款可不是无偿资助。景瑞真的是内忧外患。

“我的想法是南非进的那批钻石,配合设计部,以情人对戒为主题,迎合两个月后情人节。”千夏说出自己想法。时间、效率、市场正好契合。

“可以试一试,”言启烁沉吟着,对邱珞道,“珞珞,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市场操作能力比较强,你和千夏一起负责这个项目吧。”

“好,我一定努力配合。”邱珞微笑,在言启烁和林兮蕊面前,他就像个天真的乖宝宝。

两人退出了书房,徒留下言启烁一人在房内抽着雪茄,深沉冥思。

“千夏,合作愉快。”邱珞对她眯起眼微笑,她却冷言道:“你的市场操作能力很强吗?三年来,景瑞在国外的势力只有小规模的发展。没有扩大,当然更没有倒退。只是如果你有能力,为什么景瑞不能在海外闯出一片天。”

“呀,你这话真伤我心。好吧,那我就跟千夏多多学习了。”他不正经地笑,双手插入裤袋中走向自己的卧房。

她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蹙起眉。

邱珞,他似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又似乎珠宝美女一样都不缺。那么他到底在意什么?又在追求什么?

不知不觉间,十二月份走到了底。除了在年数上加一,千夏并未感觉到任何新年的气息。

办公桌上,电话铃突然打断了她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手中的镊子和放大镜“哐”得一声掉落。

她缓了口气,接起电话道:“您好,我是言千夏。”

“言小姐…”是秦叔的声音,她心头一惊。周瑾瑜在婚礼上不屑一顾转身离去的身影在脑中回现,那样倨傲那样俊伟…

“秦叔,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十天前去世了…”十天前?十二月三十一日?可是两个月前老人看上去还如此健康…喉间梗咽,她的心沉沉而下。

“不知道言小姐愿意来一次法国为老夫人扫墓?”

“我很想…可是我不方便出现在周家宗亲面前。”更不方便出现在他面前…

“宗亲追悼会已经结束了。只希望言小姐能来为老夫人献一束花…这也是少爷的意思。”秦叔的话令她心绪停滞。思量着大概是因为他深爱自己母亲的关系吧。

“好,我马上去订票。两天内一定会到达埃克斯市。”

挂了电话后,偌大的办公室内良久陷入孤寂。窗外呼啸的北风如同悲情的鸣奏曲。这个冬天,终究荒芜了。

第二天下午一点,千夏收拾了简易的行李,和父亲交代了声出门几天后走向大门。赶两点三十的那班飞机。

正巧邱珞从外面回来,看到她背着旅行包迎面走来,挡在她面前问:“你去哪里?”

她抬眸,对他巧笑,“似乎不关你的事。”说完用包顶开他强硬通过,不曾回头地一路赶往机场。

下飞机的时候,法国苍蓝色天空忧伤而迷蒙,孱弱的阳光照在身上感不到丝毫暖意。

手上捧着一大捆麝香百合,那是老人生前最喜爱的花,她只身前往郊区周家别宅。

不知不觉间暮色进黄昏。

两块花圃光秃秃得□在外,没有任何花叶装饰,而秦叔在小径的另一头恭敬地等着她。

他领她来到墓地前,在老人的黑色大理石铸的碑前,送上虔诚的问候。

麝香百合轻轻安放。秦叔不知不觉间离开,她站在老人的墓前,却觉得一股悲凉的气息游走周身血脉。巨大的悲伤刺痛她的双眼,不可抑止地流下眼泪。

耳边依稀是老人慈爱的话语,如果瑾瑜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会有孩子呢…

却等不到了。连新的一年也跨不过去了。

良久后,太阳沉沦而下,被地平线淹没,似一个轮回完结。

千夏擦掉脸上泪痕,转过身,婆娑的眼竟看到伫立于十米之外的周瑾瑜。白色的皮毛大衣,俊朗的身形,却无法掩盖眉宇间的神伤。两人对视了一瞬后,都瞥开了眼。

千夏别无它路,向周瑾瑜走去。

在他面前停下,闷声道:“我来看伯母,送了花。祝愿她安息。你也不用太过悲伤。”

他轻微地应了声,于是她继续道:“那我走了,不打扰了。”她从他面前经过,听到他在身后喊了声:“千夏!”

她转过身问他有事么?他的侧脸对着她,北风吹向两人,那话语有些不明晰,他似乎说留宿一晚吧,夜路不方便。于是她笑了笑,诌了个借口道:“我已经订了晚上的飞机票。”

然而这一次,她清楚地听到了,他说,我让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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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言千夏会因为他的一句挽留就心软?

她言千夏会因为他一时的神伤而心疼?

如果会,她当初就不会和他解除婚约。虽然,她一直在用恭顺的外表掩饰内心的反叛。

可是,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无法对他说不,此时此刻,在老人的墓碑前。

灰暗的天空下,墓地上萧瑟的风擦过脖颈的肌肤,千夏用双臂抱住自己,轻轻道:“麻烦了。”

周瑾瑜真是个君子,就算她曾经算计过他,就算她曾经放弃过他们的婚姻,他还是绅士风度地让自己留宿了一晚。因为今晚会下一场大雪。

沐浴过后千夏钻进被窝里,窗外已经飘起雪花,连绵细碎地飘散在昏暗的天地间。

不知不觉间她沉沉睡去,脑中却回涌细碎的片段——

初见时周瑾瑜疏离而冷漠,甚至第二次见面他对她仍是毫无印象。

打听清了他的喜好,她努力成为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却在言谈间令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用心讨好周老太太,为她削梨陪她聊天带她去散心…

她是那么努力地使自己喜欢上周瑾瑜,陶醉在为他泡咖啡为他做饭为他熨西装的时光里,她也真心喜欢上了周老太太。直到订婚当晚,她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蜷缩着蹲在地上,逃离他温柔的指尖…

原来一切都是奢望,想再次喜欢上别人,即使这个人再优秀再出色再完美,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大雪下了整宿,当她疲惫地从梦中转醒,淡淡的阳光正跃入窗台。千夏梳洗后背上旅行包准备和管家打声招呼便离开。

管家却请她前往花园内用早餐,周瑾瑜在那里等她。

花园里,白皑皑的积雪铺在青草地上,他坐在餐桌前喝着热腾腾的牛奶,桌上是西式早餐和另一杯牛奶,那是为她准备的。

千夏坐在他对面,开始喝牛奶,两人并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对视。她喝完牛奶,刚准备告别,突然管家来禀告道:“千夏小姐,您的哥哥现在在大厅里,说来接您回家。”

“请他到这里来。”周瑾瑜平缓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切都令她措手不及。

不仅后,那熟悉的身影来到她视野内,他站在十米外,对周瑾瑜微笑道:“谢谢周兄对舍妹的关照。给你添麻烦了,”然后将视线转向她,伸手道,“来,千夏,爸妈都等你回家过年呢,哥哥接你回去。”

那翠绿色的眸底汇涌着——□裸的威胁。

驾车前往机场的路上,跑车飞驰。大片大片的风景向后倒去。

“怎么,又想和周瑾瑜旧情复燃了?”他冷笑道。而她坐在副驾驶上,心里也发笑。

“你原本准备在那里住多久?”他继续问。这次她轻笑回答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话?我哥哥?不好意思,我父亲非常支持我和周瑾瑜发展。我朋友?可是你的语气更像仇敌。又或者…”

最后一种假设,在两个人心里清清楚楚,却都心照不宣。

千夏没有精力去猜测他的质问代表什么。想他邱珞日变千面,她怎知这不是他策划的另一场游戏的开始?

跑车一路匀速开往机场,却在最后一个必经口,有辆白色保时捷跑车停在路边,车道为它划开一块区域,使得原本拥挤的交通更加阻塞。

千夏以为那辆车抛锚了,在等吊车。结果,竟是周瑾瑜从驾驶座走下,倚在车门边,淡定地看向他们所在的车。

刚才邱珞带自己走的时候,周瑾瑜一句话都没有说,冷眼旁观。为什么现在特地来等他们?

邱珞将车停在保时捷后。两人下车走向周瑾瑜,千夏问道:“找我们有事吗?”

周瑾瑜对她笑了笑。——他竟然对她笑?就像是破入冰天雪地的阳光,那么虚幻不真实。

“言千夏,我现在想通了一件事,与其纠结在过去的纷争里,不如从此刻开始,这次让我追求你。”

言千夏微怔,没有想到周瑾瑜会如此改变态度。是因为邱珞的突然出现?就算只是顶着兄长的身份?思至此,她看向邱珞,不料正和一对翠绿色的眸子对视,如同碧水涟漪的湖泊,波澜不惊,似笑非笑,却又带着冰寒露骨的温度。

“呵…”她冷笑,当周瑾瑜真的喜欢上自己,她却已经放弃了过平凡家庭主妇的生活,“你追求我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言千夏永远亏欠周瑾瑜,而这种亏欠唯独不能用爱偿还。她终于撕裂了温顺的外衣,露出锋芒的利刺。

黄色蝙蝠跑车扬长而去,反光镜中周瑾瑜长身而立,目光深邃的景象像一根刺深深扎入她心里。也许这个世界是有因果轮回的。当年邱珞辜负言千夏,现在言千夏辜负周瑾瑜。三个人终究都不得善终。

当邱珞和言千夏来到言宅玄关处,一股暖气迎面扑来,明亮的、悬挂中国结的屋子和身后昏暗的天色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俩总算回来了!”林兮蕊欢喜地前来迎接,“快到餐厅来,启烁等你们很久了!都忘记了么,今天是除夕啊!”

邱珞将两人的行李交给女佣后来到林兮蕊面前,母子两人有说有笑地一同向餐厅走去。千夏跟随其后。

除夕之夜,桌上摆满了菜肴,色彩缤纷,香气逼人。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邱珞没回来的三年里,家里可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过。

食事将尽时,言启烁嘱咐:“我先回书房。千夏、珞珞,等下你们一起来我书房一趟。”两人应声后,他便离开了餐厅。

“千夏,”邱珞眯起眼对她笑道,“除夕要放烟花啊,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她没有理睬她,放下筷子准备直接出书房。

身后,他冷笑:“和我一起放烟花需要很大的勇气吗?”

她停下脚步,转向门口走去,“十分钟,放完烟花我们去书房。”

两人来到室外。千夏坐到一旁的台阶上,双手插入大衣口袋,仰起脸对他说:“你去放烟花吧。我看着就行。动作快点。”

于是他在前面的空地上一次又一次点燃烟花的引线。而她,麻木不仁地看着那些花火被放逐到高空,撕裂、旋转、绽放、落入尘土。

“千夏,”邱珞对他喊道。黑夜将他勾勒成颀长消瘦的剪影,他身上的香气,混着红酒和烟蒂的味道,明明灭灭地勾引着她的嗅觉,“看好下一个烟火哦!”他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笑着,然后蹲下身,同时点起围成圆形十捆烟火的引线。

邱珞点完火后像孩子一样跑来,坐在她旁边。

刹时,十只火花突然急速窜上天空,同时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红、黄、蓝、绿大团大团的绽放,如发散的六芒星,如瀑布的流行雨,长长地划过天空,一次又一次地绚烂,一瞬又一瞬地荼靡,最后湮灭,世界暗无天光,恢复最原始的静谧与绵长。

千夏被迫地想起十八岁的那个除夕。她特地穿了新衣服,吹了头发,喷了淡雅的香水,搂着邱珞的胳膊来到室外放烟火。当十只火花突然窜上天空大片大片绽开的时候,流光溢彩的夜空点亮了她的眼睛。就在她沉迷于变化莫测的火花时,身旁熟悉的香气侵入她的鼻息,他就这样吻了自己的唇。头顶上绮丽的火花荼靡地绽放,用极短的生命谱写最绚烂的旅程。

那时,邱珞将她拥入怀里说,言千夏,我喜欢你。

大风刮来,她却感到异常温暖。心脏频率过快地跳动着,每次收缩都积压出大量喜悦的情愫,竟激动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数年后的今晚,同样的花火下,她却不禁嘲笑情窦初开的自己是如此天真善欺,竟然会相信邱珞的告白,明明,他就是一只没有感情的魔鬼。

他翠绿色的眸子倒影着绚烂的花火。“怎么样?这烟花很漂亮吧?”

“很漂亮,不过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爸爸的书房吧,他在等我们。”她起身丢下他,率先走向言宅正门。

“言千夏!”他在她身后喊道。她没有转身。大风刮过旋起地上薄薄的积雪。

“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她微微掀起嘴角,如雪花冰寒的温度,“邱珞,你以为我还会再给你一次伤害我的机会吗?”

就算她这辈子已经无法喜欢上别人,也决不想再次品尝敞开心扉后彻底幻灭的滋味。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邱珞这样的人呢?

日变千面。张扬的、内敛的、慵懒的、凛冽的、爽朗的、深沉的…每一个都是他转瞬而过的剪影。他是博爱的,他又是无情的。他不玩弄女人,只是没有人能使他驻足。

他不会有眼泪,偶尔的不甘已经是他悲伤层面的最高层次,比如现在,比如对言千夏。

千夏和邱珞前后脚进入书房。言启烁坐在红木办公桌后,见到两个孩子进来手里的雪茄立即在烟灰缸里碾灭。

三人都坐正后开始了商谈。关于这次情人节主题的钻戒。预计二月十日发行,现在是一月二十七。然而发行传销推广的支出完全高过估计,言家现在最棘手的问题便是资金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