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游戏

二月十日。景瑞情人节钻石对戒系列全国同步上市。随之刮起一阵购买狂潮。这批钻石无论是外观还是品质,绝对是上等品。

连续五日,景瑞各大店铺前,前来询问的顾客络绎不绝。整个言家陷入暂时的欢庆中。只是邱珞目前只查到当日丰泽和东翔的人都未进入候场,只有其他几位拍卖家进入后场检查过自家货物。已经二月十五日了,祖母绿真品仍是下落不明。

由于各大专柜和展台人手不足,需要调动其他部门的员工,暂时空闲的鉴定部女员工纷纷走上前台。今天鉴定部里少了一大半人。千夏手中也无要事,于是下午给自己放了假。

千夏约陈佳芸出来喝下午茶,在一家港式茶餐厅内等她。未料陈佳芸过了二十分钟后致电说有突发事件,无法赶来了。

千夏离开了餐厅后来到人流密集的商业广场。各大购物中心沿着一条街排列座落。大批人流交汇。擦肩而过女子大多搂着男士,一脸幸福甜蜜。

悠闲放松的生活,却因一栋大楼液晶宽频上显示的时事新闻而被彻底打断。

“今日发行的《南方午报》和《今城午报》上纷纷披露出本月一日,一起巨大的珠宝交易案丑闻。由景瑞集团提供的重达34克拉的祖母绿宝石,当时以一亿美金由李御城集团拍得。今日却由两家报社披露出,竟是赝品。”

千夏手里的两袋购物袋颓然地落到地上,淡黄色今夏新品的连衣裙滑出包装纸,被路人踩过。

“本台刚才联系了李御城集团首席秘书陈佳芸小姐,她表示目前一切都不确定中。李御城本人将在三天内,携八位高级珠宝鉴定师抵华。届时会发布关于此事的声明。”

三天…邱珞那里却一筹莫展!她赌错了,她太自信,她以为一定会有转机,如今的景瑞,真的要陷入生死存亡了…

“本台刚才也电话采访了景瑞的负责人。景瑞的总裁夫人林兮蕊女士回答道:‘连李御城先生本人都未确定的事情,两家报社一口咬定,实在太巧合也太有趣了。’同时表示,希望李御城先生不会听信虚假传言。”

新闻结束后,广场上许多人情侣都停下脚步,大声喧哗议论。

“他们家真的拍卖假宝石吗?”

“天啊,我昨天刚买的一对钻戒啊!”

“不会啊,那个总裁夫人说得挺有道理。”

“总之都要等李家发声明不是吗?”

庞大的议论声,像是海啸的轰鸣,在她耳边狂轰滥炸。三天,如果三天不能解决这件事,一切都结束了。

如今,邱珞还未找到真品。

言家已经压不下新闻传媒。

李御城带了专业鉴定师回来。

那么,现在谁还可以救景瑞?

讽刺,太讽刺了,她第二次回头来找周瑾瑜,为的还是景瑞。

千夏站在周宅的铁门外,踌躇不前。人是来了,心里却在抗争。

黑色的铁门却突然自动打开,向两旁退去。浓郁的繁花和绿荫,盛大的喷水池,最后是蓝天下华贵的豪宅清晰地跃入眼帘。她曾经居住了半年的地方。

周瑾瑜一定通过侦探设备看到她了吧,瞧,铁门都自动开了。

她要进去吗?

如果再次见到周瑾瑜…他颀长的身影,优雅的西装,倨傲的下颚,琥珀色的眸子,他或许会冰冷地看着自己,又或许会温和地笑。不变的是眼底流淌的温度。

然后,她求他。

怎么求?给他跪下?或者出卖自己?

不,周瑾瑜那般高傲的人才不屑。

时间无声流逝。言千夏终于下定了决心,遥望着那曾经的“家”,嘴角荡漾开惨淡地笑。然后转过身,决绝而去。

对不起,周瑾瑜,你要的东西,我始终给不起。

言千夏转身而去的背影凝成液晶屏上的画面。很快,液晶屏被一片黑色替代。

白皙修长的手,将遥控器扔到一边。

周瑾瑜从沙发上站起,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秦管家进入时,正见到他颀长冷漠的背影,低声道:“少爷…”言小姐已经离开,看少爷的反应想是已经知道了。

“六个月约定的时间到了,”他没有转过身,日光镶在白色外套和棕发上,耀眼锋芒。他嘴角微微扬起,散发着清冷的笑意,“明天一早就对外宣布周言两家已经解除婚约的消息。”

末了,凝眸,沉声道:“言千夏,我倒好奇你还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心,又何尝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变幻莫测的东西?

千夏疲惫地回到言宅,脑子里涨成一团,思绪紊乱。没想到她刚走入玄关,就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是林兮蕊奔在前面。言启烁慢步跟在后头,眉眼间仿佛苍老了数载。

“你去找过周瑾瑜了吗?”林兮蕊跑到千夏面前,一双精锐的眸子笔直地和她对视,像是要通过眼神钻入她心底。

“去过了…”千夏眨了下眼睛。

“怎么说?他肯帮我们吗?”

千夏沉默,微微垂下眼。林兮蕊抓狂地尖叫道:“言千夏,你应该知道现在能帮言家过度危机的只有周瑾瑜了吧?那拍卖会都是他办的!人家周老太一去世,二十八岁、唯一主干的他就是周家的族长!只要他吹一口气,景瑞就能活过来,不然我们当初费尽心机把你嫁过去是为了什么!”

千夏淡笑,低缓的声调回答道:“你以为周瑾瑜还会第二次上我的当吗?你以为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掌控他的心吗?”她沉笑,学着林兮蕊冷血的表情,“如果我有那么大的魅力,我还管景瑞死活干什么?整个周家都是我的了不是吗?”

林兮蕊倒退一步,打量了她一眼,迅速恢复了寻常的镇定和冷情,“不错不错,长大了。学着我狠起来了。我以为你永远都会以景瑞为第一位的。”

景瑞至今都是她心里的第一位。只是她已经无法再去欺骗了,无论是骗周瑾瑜还是骗自己。明明,她自始至终都无法回应那段感情,无论再努力,再麻痹自己…

“好,既然这样。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林兮蕊转身向扶梯走去。言启烁用身体挡住她去路,眼泪不可自抑地落下,哽咽道:“兮蕊,你真的要走了吗?因为我已经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了?”

“放开我!言启烁你最好乖乖配合我离婚,不然我斗得鱼死网破也要和景瑞撇清关系!”两人扭在一起,女人的力道终不如男人,林兮蕊用长指甲抓着言启烁的脖子,尖叫道:“你景瑞要倒了,凭什么拉我陪你还债!我还年轻我还有姿色,我才不要下半辈子都断送在逃亡和流浪里!”

“兮蕊,兮蕊,我爱你啊,兮蕊…”五十岁的言启烁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紧紧抱住林兮蕊,她的指甲却划破他的脸,殷红的血珠滑落而出,溅在白衬衫衣领上惊心动魄。

千夏累极了,无声地从两人身边走过,上了扶梯想回二楼的房间休息。却见到另一边的卧房,邱珞的脚边放着旅行箱。灰色的衬衫,粉红色的领带,Paul Smith一贯的轻松随意。他终于可以不必穿着严谨正式的Buburry或者Amani,恢复慵懒随意的本性。

邱珞看到她后微微一笑,美丽而妖娆。

千夏回之一笑,淡然而友好。

现在他们之间,连唯一的兄妹之名的维系也不存在了。

“珞珞,带着行李下楼!我们走!我们走!”林兮蕊在楼下疯狂地叫道,言启烁跟着大喊:“不许走!不许你们走!”

邱珞迷人地微笑,一如初见那天,美好得像春风似的吹入她少女心头干涸的土壤,瞬间滋润成汪洋。他手里拖着旅行箱拉杆,经过千夏身边,轻轻说了声:“我得走了。”便往扶梯走去。

“不送。”

邱珞继续笑道:“我们去了美国就不会回来了。你想念我可以来纽约找我。”

呵。千夏不禁冷哼。景瑞如果真的倒台,她和言启烁身无分文,每天考虑怎么躲债都来不及,哪有闲情逸致去美国?这一走,想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重见了。

瞧啊,邱珞果真是冷血至极的人,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风范。只是他们一个是追逐着钱走,另一个不知道什么是感情。

她是不是该庆幸?她没有傻傻地第二次敞开心扉,任他攻城略地。不然现在她该是如何地痛不欲生?

她是对的,不要去指望邱珞的感情。他的爱,来得快,去得更快。像是繁复盛开的樱花,啪得一声打开,吸引所有人驻足观望,幻想纷纷扬扬的花瓣在为自己飘舞。在梦幻的最高点,又啪地一声凋谢,决不为你停缓离去的脚步。

可是,这个世界上,凡是见证过那种荼靡的美,凡是沉沦其中的人,谁能忘记那极端绚烂的一瞬?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马上就走到楼梯口,下了楼后,这辈子再也不会重逢,只有任记忆将往事不断回放,稀释,湮灭,风化…

“邱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唤了他的名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微挑眉看向神色异常的言千夏。

日光,斜照。

“邱珞,我们最后拥抱一次好吗?”心口有什么东西破涌而出,酸楚地冲向四肢百骸。理智被压制下去…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请求…

邱珞微怔了一瞬,回到她面前,看着没有任何防备的言千夏。他无声地,轻轻地,双手环住她的后背安抚她,并没有拥得太紧。

而他身上的香气钻入她的鼻息,那味道,她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追忆眷恋。

言千夏也抱住了邱珞,把脸埋在他胸口。为什么,会有眼泪流下…眼角滑出的一大滴眼泪,氲开在他左胸口的衬衫上。

三年前,他在给予她盛大期望后的第二天,不告而别。

三年后,他们用一个拥抱结束这一场相逢,后会无期。

“邱珞,你是魔鬼。你是没有心的魔鬼。”她沉声抽泣道,极力压抑逐渐泛滥的眼泪。邱珞轻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千夏,不要哭了。”

“邱珞…你是秋天,我是夏天,我这辈子注定终结在你手里。”她惨淡地笑,身体微微抽搐,他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她紧拥入怀。

——“邱珞!你还在楼上干什么!给我下来!我们走,我们马上离开!”林兮蕊的尖叫声划破这最后的清宁。千夏像是被刺激到了般,挣脱他的怀抱,拉住他衬衫衣摆,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道:“再等我几天好吗?我一定会说服李御城。景瑞不会倒!景瑞不会倒!”

他不说话,指尖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眼底泄露了心疼的秘密。

——“邱珞!”林兮蕊的尖叫声和言启烁的嚎啕声夹杂传来。

邱珞收回了手,轻柔地微笑道:“我走了。”然后转身离去。空旷的二楼只剩下言千夏孤身一人。

他们走了。

而他们悲伤地哭泣,沦陷在昏黄的暮色中。

是否多情总被无情恼?爱情这场战争,陷得越深,就只有阵亡的份。理智冷情,就永立不败之地。只是如果那样,又如何是爱?不过是一场尔虞我诈的算计。

花火绚烂,樱花荼靡。

千夏突然明白了这场爱情游戏。不就是一场算计吗?那么从这一刻开始,让她获得主动权吧。

就从令景瑞起死回生开始。

心计沉沉(上)

周家的公开新闻发布会,可谓吸引了全城娱乐、金融、政治界的记者集体出动。五百人的招待厅内座无虚席。多家电视台现场转播。

千夏刚吃完早餐,打开电视一看就是这阵势。突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而接下来,周瑾瑜助理的发言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

“今天我谨代表周瑾瑜先生,对外宣布,周瑾瑜先生和言千夏小姐的订婚已解除。”

场内爆发出一片议论声,镁光灯此起彼伏,一个个问题炸出,代理又笑道:“除此之外的问题,我都没有资格回答。今天到此为止。”

言千夏明眸微动,然后迅速关了电视,冲进卧室,换了套衣服。

言启烁这几天都早出晚归,这会不在家里。言千夏对女佣们说:“今天放假!换了工作服就离开吧!”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千夏关了所有的灯、窗,拉上窗帘,然后拿起包,走出言宅。倒退了三步望向自己的家,一片死寂。她满意一笑。

千夏钻入车中,踩足油门驶向小区后门,也几乎是前脚后脚,不到十分钟,言宅就被大批记者包围,驻守于此。

好狠的周瑾瑜。

但是当一个男人习惯了权力和财富,他自然会用自己的想法主宰别人的命运。何况是比任何人都善于驾驭权势的周瑾瑜。

但是她不愿向任何人妥协,更不愿向命运低头!

千夏算时间,李御城最快应该是今晚到达机场。她一直在思考,如何与李御城谈判?她手里的筹码有哪些?要怎么才能保全景瑞的名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千夏拨通了陈佳芸的手机。

“佳芸,你现在在机场吗?”

“机场?不啊,我在居乐屋!”

那是家高雅的日式酒吧,每个隔间都扑了榻榻米,用日式移门隔开。里面有歌姬,有舞姬,有穿着和服斟酒的小姐。是富裕的男士经常去的消遣的地方。那么,李御城在那里?

“没事。你忙吧。”千夏挂了电话,只听到陈佳芸最后莫名地在那头“啊?”了一声。

她不能打草惊蛇。

千夏开始化妆。她这辈子都没有那么认真,那么精细地化过妆。整整一个钟头后,她才满意地放下化妆工具。李御城从来只用美男美女作为员工,想来是个对审美已经要求高到变态的人。

全市居乐屋共三家。她选择去了市中心最高档的一家。

一楼的服务生请她出示贵宾卡。她笑问:“在顶楼的是什么级别的卡?”

对方恭谨地回答道:“紫金卡。”

于是,“你现在就给我办那种卡。”

居乐屋的顶楼,细细的木质走廊上,疾步的和服女子来到几间门前,恭敬地跪坐下,然后轻轻拉开移开,微微俯身后进入。有笙歌,有笑语,却毫不低俗龌龊。

千夏再次拨通了陈佳芸的手机,却只是握在右手里,垂在身侧,而非举在耳旁。她根本不打算和陈佳芸说什么。只见陈家芸从走廊另一端,倒数第三间内走出,她梳着高高的发鬓,穿着黑色的和服,衣服上开着白色的莲花。

“怎么了?千夏?我在忙呢!…千夏?千夏?”陈佳芸见无人应答便挂了电话。抬眸间看到言千夏站在走廊的另一头,一时间惊诧地瞪大了眼,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言千夏疾步走到她面前,凝眸道:“我要见李御城一面。麻烦你…”

“你疯了!”陈佳芸低吼道,然后又将声音压低,“千夏,我决不能把你引见给李御城。一旦他光火,那绝对不是我可以控制的。而你如果脑子够清楚,就别去找他,那不过是徒劳!”说完警告地瞪了言千夏一眼,然后像刚才其他的和服女子那样,进入包间中。

千夏坐在门外,朗声道:“景瑞集团言千夏,有要事想与李御城先生详谈。”

没有人应答。她不能直接拉开门进入,这样太失礼,今晚的谈判也基本泡汤了。

舞姬摇曳的身影映在白色的移门上,里面笑声连连,莺莺燕燕。

而她一直坐在门外冰凉的走廊上,脊背僵直,等待入内的机会。

这时几位女子端着餐盘款款走来,盘上乘放了几样清浅的日食,她们走到千夏旁边,并不看她一眼。推开半道门,入内递食。

她从半开的门中,看到漂亮的舞姬跳着异国舞蹈。陈佳芸正巧和她对视一眼,眼神警告她不要触怒李御城。另外看不到的区域,想来就是李御城和另几位小姐。

香气,浓烈的香气。有香粉,有花草,有雪茄,有红酒的味道…

“哇!”那看不见的区域内突然有女子惊呼道,“好漂亮的扇子!”

“那是什么石头呀?太漂亮了!”大概有两、三位女子。

突然传出低沉的笑声,声线却华丽妖娆,像是暗夜中流淌的水银,带着剧毒,游走出迷离的光泽。

递食的几位女子已经重新关上门离开,她却僵在原地,仿佛被人定住般。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呼吸急促,千夏从地上站起,一步步走向那扇移门。手放在门栓上,脑中不断回放着那香气,那笑声,那种令她心跳变化的磁场…

“哐”得一声,门被推至底!

在包间的深处,穿着白色暗纹衬衫,系着宽松细长银色领带的男子慵懒地斜依在墙上,衬衫松开两粒纽扣,黑色西裤衬着他修长的腿,身旁围绕着三位穿着和服的漂亮女子。他左手打开一把扇子,右手指尖停留在孔雀翎尖上。每只扇棱上都镶嵌的十二星光蓝宝石和华丽的雀翎光辉共涌,却不及他眸中翠绿色的光华绝世妖娆。

原来如此。

难怪景瑞打入李御城内部的眼线全部被拔出。

难怪李御城从国外发家转战中国。

难怪需要陈佳芸代替他出席公开活动。

难怪祖母绿会离奇失踪。

难怪他昨晚走的时候云淡风轻。

昨天还在想,他们连最后的兄妹关系都不存在了,成了真正的陌路。今天老天就让他们再次牵绊在一起,成了一对仇敌!

“我该恭喜你吗,李御城?”言千夏冷笑着看向邱珞,他收了扇子,回眸一笑。房间里其他人感到莫名,纷纷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