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宝二爷倒懂事,见老太太之前必会理一理衣服,且走累了的时候绝不耍赖,直接一站,双臂张开,望着一干嬷嬷等着抱。

李嬷嬷终于在荣禧堂后的抱厦厅里追上了贾宝玉,给他理了理衣服,抱着跑累了的贾宝玉往王夫人那里去。入了王夫人院子,贾宝玉又要下地,李嬷嬷脸皮直抽抽,这祖宗爱干什么最好由着他,李嬷嬷想着就把贾宝玉放下。贾宝玉自己噔噔地往王夫人房里走去,廊下两个丫头早看见了,一个打起帘子,另一个就往内里回话。

贾宝玉进了房,见王夫人坐在炕上,李纨、元春在下手陪坐,周姨娘、赵姨娘站在一旁。贾宝玉先低头行礼问好,又直冲到王夫人腿边儿,王夫人笑着俯身伸出两手握着儿子的小肩膀,怕他跌着了:“猴儿成这样儿,仔细你老爷生气。”贾宝玉倒不怕贾政,然仍是东张西望了一下,王夫人就笑道:“你老爷与单相公他们吃酒论诗去了。”

贾宝玉巨汗,老爷去干啥了?吃酒论诗?也行!可你TMD跟清客相公吃酒论诗?亲爹哎~你不知道你住在这里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么?等老太太一朝去了,你是要分家出去自立门户的,到时候你拿这些清客立门户去?好歹也要跟同僚、上级、下属混一混关系的吧?

一扭头,却见到赵姨娘伸手抵在腰后揉了两下,贾

宝玉忽又觉得她可怜了。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此时又有管事娘子来回话:“回太太,新房里要用的二十挂湘妃竹帘已经得了。”王夫人道:“几挂大的几挂中的几挂小的?”元春与李纨各在心里记下,凡有回已得物件的,须得问清其大小式样各有多少。

贾宝玉听得很无趣,决定回去继续练字,挪挪小屁股,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呢,外边传来脚步声。周瑞家的挑帘子出去,片刻就转了回来:“太太,东府的太太要生了,珍大奶奶打发人过来回太太,请太太过去坐镇,说是…”

下边儿的话周瑞家的不说王夫人也能猜出来一丝来,贾敬之妻这一回怕是不太好熬,贾敬之妻这一胎来得侥幸,是贾敬祭祖回来住时怀上的,于今已有七个月。王夫人也做过一回高龄产妇,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忙搭着周瑞家的手起身了,对周瑞家的道:“你去回老太太一声,”又对周姨娘道,“你去大太太那里支应一下儿,”对李纨道,“家里余下事件你且看着些,”最后才对元春姐弟道,“你们回自己屋里去或是陪老太太说话去。”

元春在王夫人起身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听了这句吩咐连忙应了,又让李嬷嬷抱着贾宝玉跟她一块儿回贾母正房去。贾宝玉此时也把乱麻丢到一边,也没有挣扎着要自己走,乖乖地让李嬷嬷抱起自己,与元春一道急急地回到了贾母跟前。到了贾母正房,贾宝玉就不肯再让李嬷嬷抱着了。

贾母上房,邢夫人正在跟前伺候着。姐弟们又问了一回邢夫人好,贾母就发话了:“你们两个在外头有大半天了,去歇着罢。”这是不欲年轻姑娘和小孩子搀和妇人生产之事了。元春带着宝玉告退,领他到房里写字去了。直到晚上,宁国府那边还是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这一餐晚饭贾就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李纨在饭点赶过来伺候贾母用饭,见贾母只略吃了两口碧粳粥就不再动筷心知她这是在挂念着东府里的事儿,因辈份不够,李纨也不敢多言。邢夫人有心活跃气氛,但见贾母的脸色也不敢开口。直到贾母问了一句:“打发人去城外了么?”

邢夫人知道这是在问有没有去告诉贾敬,忙起身道:“想来东府里珍哥媳妇早该想到了。就是她年轻,一时忘了,还有他婶子呢。”

贾母不再言语,又等了半夜,依旧没有消息,贾母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贾敬不在城里,贾珍夫妇年轻且又是他们的母亲生育,很多事情由贾珍夫妇处置就不太相宜,贾母是这东西两府辈份最高者,总要担一点责任的。次日一整天,荣宁二府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奴才们主子面前死气沉沉、一声咳嗽都不敢有,私下里流言已经满天飞了东府太太怕是难产了,不知道这孩子保不保得住?

到了第二天半夜,宁国府最新的一位嫡出小姐才呱呱落地,两府上下人等都松了一口气,贾母喜动颜色,赏了报信的人一串清钱,又嘱咐着不要忘了给贾敬道喜。然而贾母没高兴几天正在月子里的产妇就病得不轻,请医问药也不管用,太医换了好几个,病人的身体却一天天地坏了下去。

宁国府里空气都有些凝固,然而荣国府里要准备办喜事了贾琏的婚期定在了九月。贾母深觉于今办了喜事,冲一下喜能把病人冲好了也未可知,更催促着要办。贾府长孙娶王家小姐,场面自是不小,王熙凤的嫁妆流水般抬进贾府,见者称奇。贾宝玉这回得以旁观了大部分过程,这嫁妆从衣料首饰到家具摆设都有,以他在贾母身边的经历,也觉得王熙凤这嫁妆委实惊人了,不少东西竟比贾府里的更精美大气。

贾宝玉很喜欢王熙凤,她成了他嫂子后的第一次见面,王熙凤一身大红,上着大红的百子袄,下着绣牡丹大红百褶裙,套着金项圈,头上那支朝阳五凤挂珠钗腾然欲飞,耳上大红宝玉的坠子泛着宝光,目如秋水,行动之间环佩轻响,再干净亮眼不过的一个人。

王熙凤并非一嫁过来就在贾母跟前高声言笑的,头一回敬茶也是规矩十足,依序见过诸长辈,从这时起她与李纨的区别就看出来了。李纨是轻声细语风吹柳絮,王熙凤说话却如玉珠落盘:“二爷与老爷前头去了,晌午方才回来,我且带平儿几个见过老太太、太太、大姑娘、大嫂子并宝玉与几位姑娘,也好认认人别冲撞了,”又叫平儿几个过来磕头,“见过了,平儿与安儿且去房里再收拾妥当了,等二爷回来,喜儿与乐儿留下与我伺候老太太罢。”

贾母笑对王夫人道:“是个懂事的孩子,也该让家里的人给她磕过头认识了主子才是。”

王夫人笑着应了。

新媳妇过门,瞧着倒真不坏,人又漂亮又爽利,长辈面前规矩也好。从贾母到贾琏,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除了邢夫人。邢夫人也遇到了与王夫人同样的问题儿媳妇不归她管王熙凤第一条就不是跟着她住,就近伺候这回事就免了,就是伺候也要先到贾母跟前立规矩,姑母王夫人又要让她熟府中环境,她还要与李纨这个嫂子、元春这个大姑子沟通感情,还要关心一下表弟贾宝玉,邢夫人要见儿媳妇竟是要预约的。邢夫人更加气闷了,为了贾琏娶亲掏了千把银子的旧帐在心里翻腾着。

要说这喜事可能真是会传染的,王熙凤进门不几日,李纨倒显出些有孕的征兆来,王夫人急忙打发人去请太医。喜脉并不难诊断,没几刻东西两府就都知道珠大奶奶有了身子,贾珠揉揉太阳穴先松了一口气,李纨红着脸也放下了心。

贾母大喜:“珠儿媳妇且不用立规矩了,吩咐厨上,尽好的、宜孕妇胎儿的给她做着吃。家里的事儿,让凤丫头多帮衬着些。”

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贾宝玉快哭了这生下来的就是贾兰了,这孩子生下来不久就没了爹,贾珠快死了。可他拉着贾珠锻炼身体的计划却还没有开头!

然而眼下死却不是贾珠,贾敬之妻生产过后身体一直没养回来,竟在年前死了。这下年就过不成了,宁国府是贾家长房,贾敬之妻乃是冢妇,她死了,对于两府来说是件大事。当下两府过年时热闹的布置就全停了,宁国府里开始办丧事,荣国府这边儿因有贾母这个老祖宗在,并不很显素白,但也不好很热闹。幸好王熙凤已经过门了,贾琏的婚事倒没有因此耽误了。

这些统统不关贾宝玉的事儿,他只管窝在房里划拉大字、温习功课,不去前头给大人添乱已经算是帮了大忙了。原本他是该跟着到灵前应付一下的,然天寒地冻,刚与元春一道坐在车上,被冷空气一激还没出荣国府他就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串喷嚏,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可把元春与李嬷嬷等人吓坏了,想着他夏秋时节也看了一回太医,元春忙命停了车,李嬷嬷巴巴地跑到贾母跟前禀了一回,贾宝玉还没出大门就又被拎了回来,放风的计划就此夭折,只能继续窝在贾母房里。贾宝玉扳着胖指头理由:君子六艺,可以说服贾政同意贾珠练习骑射;目标:让贾珠横扫千军是不可能的,让他能熬过传说中的大病就行了,哪怕病歪歪的也行,慢慢调养就成了!不能再等了,贾珠已经不用夜夜辛勤耕耘了,贾琏的媳妇也娶进门了,考试还要等一年。此时正是好时机!明天就行动!

第21章 兄弟习射贾环出生

贾珠与宁国府的血缘就远了,这回倒不用他如何帮忙,只是在吊祭等事的时候与贾琏一同露个脸偶尔接待一下同龄访客而已。所谓宗法,由血缘亲疏而来,体现于各处,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丧礼。宗法血缘的亲疏都是用各人执丧的礼仪来衡量的,贾珍、贾蓉要斩衰,同居宁府的贾蔷就要减等,到了荣国府这边就更要减去好几等了。然而也算是逢丧了,贾珠暂时就不用写文章了,李守中也不是不通情理。就连贾政这头因有了这次白事,也不狠逼着他了,贾珠倒松快了不少。

故尔当贾宝玉问道:“怎么珍大哥哥的衣服跟大哥哥、琏二哥哥不一样?”的时候,贾珠的耐心就更放大了好几倍,趁着这机会向贾宝玉说起何谓“五服”来,贾宝玉听得两眼转圈圈。贾珠说的都是常识,并不很难。然而要贾宝玉听一回就能完全背清楚、理解了,还是不大现实。满脑子的祖父母、父母、族父母、堂兄弟、在室女、大功、小功、三年、九月…拆开来基本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就成了绕口令。

贾珠见他这样,也不尽逼着他说“懂了”,只让他一条一条先背下来再说。其时教课都是这么个教法,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一横一竖叠起来就是个‘十’字,真相不用解释!贾珠近来见人含笑,对贾宝玉耐心十足,贾宝玉认为这是移情作用准爸爸的心态,见到幼-齿的就喜欢,唔,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到了出殡的时候,贾宝玉大着舌头终于把这些远近关系理顺了,才发现虽然荣宁并称,其实从血缘上来说,到了玉字辈,他们的血缘已经远了。只因宁府是长房,所以这回送葬,大家都得去。宝玉被放到车里,一路上帘子密得严严的,生怕吹着风受了凉,李嬷嬷还把一个白铜脚炉给他放在脚边,捧着个景泰蓝的手炉子随时给他焐手。直到回来了,也没能很好地见识一下大户人家的丧礼,深表遗憾。

贾母恐宝玉等小孩子临丧会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让他们表表心意就早早打发着宝玉、迎春等一并回来了,又特特嘱咐回来之后先喝一碗定神汤才许睡,连李纨因为是又身子也得了特殊照顾。忙完了这些,贾母还是不能歇的出了丧妻这么档子事儿,贾敬是不能不回来了,这位爷经此一事,道心更坚,丧事一毕,居然女儿也不管了,一心只管往城外与道士鬼混了去。

贾母见状便命把贾敬之女抱到自己跟前抚养,顺着元春姐妹几个的名字就命名为惜春。既然连东府的姑娘都抱过来了,贾母索性命把探春、迎春一并抱过来作伴儿了,就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邢夫人倒巴不得迎春能到贾母跟前去,她也好省点儿心。王夫人的心情就有点儿复杂了,探春不是她亲生的,刚刚抱到跟前没多久还不知道养没养熟呢就又被贾母抱走了,自己跟前竟无子女承欢了。

贾宝玉周围就多了几个姐姐妹妹,三个小丫头,连同她们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老嬷嬷,满眼满屋的钗环裙袄,实在是苦不堪言。

贾宝玉不介意周围多几个漂亮姑娘,哪怕不能“做”什么,养眼也是好的,可眼前这些迎春三个都是幼儿,就算未来全能长成美人,现在还是太嫩,惜春、探春现在还能把口水涂满前襟,她们的乳母、四个教引嬷嬷,本来还应该有贴身掌管钗钏褕沐两个丫鬟,但是因为年纪都太小,这两个丫鬟就先空缺,一应衣饰先由乳母等掌管,等到她们年纪略大一点再选可意的大丫头伺候,还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老的老、小的小,美景没看到就先刺疼了眼。

贾宝玉闷闷地继续背他的《唐诗三百首》,如果说这满屋子的老老小小都不太漂亮的女人是刺他的眼的话,那赵姨娘生下的那个儿子就是扎了王夫人的心了。因为天冷不大伸得开手,字就暂时停了,贾宝玉非常识时务地躲在贾母跟前努力上进,努力把功课背得烂熟,等王夫人来见贾母的时候跑过去汇报学习情况,务必使王夫人能够开心一点。

本来嘛,这边儿刚过了自己的生日,那一头小老婆要生了,王夫人的喜庆气儿还没过呢,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儿凉的。幸而这种为贾政善后的事儿王夫人不是第一回做了,一面安排下新出炉的三爷的奶娘、丫头,一面考虑着要怎么对这个庶子是抱过来自己养呢?还是留给赵姨娘?探春已是归了贾母了,大儿子成家了,大女儿与二儿子也在老太太跟前,自己眼下未免孤单。家事上头,王熙凤已可以支应了,王夫人寂寞了。

王夫人倒也乐意再把小妖精的儿子抱了过来,让赵姨娘百爪挠心的,然而这儿子不同于女儿,一个养不好,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女孩儿养坏了不打紧,顶多舍了三千银子办份嫁妆把她扫地出门,这庶子一个弄不好就要来个争家产一类的麻烦,就要坏大事儿。正犹着呢,贾政先为她作了决定了。

起因自是赵姨娘的哭诉,客观地说,赵姨娘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在贾政面前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的,对贾政说话的时候也不像是骂小丫头时似的尖酸刻薄。因刚刚生产过,她额上还缠着帕子,脸上也不着脂粉,然而到底年轻看着颇有风韵:“老爷,我统共就生了一儿一女,三姑娘至今我也见不着几面儿,”啜泣两声,“哥儿好歹让我多看几眼再抱走吧,”擦擦眼泪,“总归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只求太太发发慈悲,好歹让孩子知道亲娘是谁…”

贾政哪架得住她哭?他又不大会哄女人,只能扎煞着手直叹气。赵姨娘见他这样,越发哭得卖力了:“横竖是记在太太名下的,我又能争得过谁?就当我是个带孩子的老妈子吧,只要能见到三爷就行。”

女儿抱走就算了,儿子可一定要留着傍身,让他知道谁才是亲娘方可。否则儿子就是为别人生的了,自己这个怀胎十月辛苦生育的人倒成了块破抹布被扔到一边儿了,那怎么可以?就是女儿,太太养了又如何?谁还不知道三姑娘是赵姨娘生的?不行,日后得了机会就要提醒提醒三姑娘,别忘了亲娘!贾政听她说得可怜,想想她也确实可怜,居然答应了这事却不是贾政一个人能够做主的,他先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脸上木然,忽地一笑:“老爷可曾回了老太太不曾?这规矩上的事儿,须得老祖宗发话了才好,否则这人多嘴杂的,传出去了还不定说成什么样儿了呢。”

贾政果与贾母说了,贾母本是半眯着眼睛的,听了贾政的话一挥手,让李嬷嬷把宝玉给带走了。然而贾政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了,恨得贾宝玉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来,你TM就对我有本事!就对我哥有本事!你丫不是最讲规矩的么?庶子、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可是规矩吧?这荣国府里的孩子,各有自己的奶妈子、嬷嬷、伺候的丫头小厮,所谓“抱在嫡母跟前养着”也不过是挂个名儿罢了,并不涉及真的要自己动手的。更兼赵姨娘本人还是附在王夫人院子旁住着的,赵姨娘想儿子了,是啥时都能去看的,真不用特特地说‘让赵姨娘照看着’。就这个你就支应不下了?我-操!贾宝玉终于暴出粗口了。[1]“小妇养的”可是个贬意词吧?你丫都不管不顾了!良妃都没资格养八阿哥了,赵姨娘算个毛?你是男人啊,难道不知道哪样对贾环更好么?赵姨娘想自己养儿子,人之常情,你个死道学先生也这样想?

我说贾环怎么就养在赵姨娘跟前了呢,合着有你掺了一脚啊?要说王夫人就是再傻、再不乐意,也不会自己跳出来说:“这是你小老婆生的孩子,别想老娘替你养个孽障!”因为规矩就是嫡母对庶子也要‘待之如己出’才算得贤良的,就算不乐意也不能自己打头阵的。

得,这下王夫人不用想了,直接如了贾政的意。她心里本是五五分的,今见贾政这番作派,必是赵姨娘下了舌头,心中冷笑便不再理会。贾母略想了一下也道:“既这么着,便由他去罢。”

老太太也是

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当初老一辈也是颇有几个姨奶奶的,后宅里的事儿她不是不知道。然而本着“丈夫与儿子在拈花惹草问题上两个标准”的原则,对于赵姨娘产子,她也有几分高兴的。然而赵姨娘却不守本份,居然登鼻子上脸了起来,贾母就不喜欢了。

到底是丫头出身没个见识,嫡庶有别,儿子养在太太跟前,那是抬举,自己个儿窝着,能窝出个什么前程来?又觉着有这么个不安份的生母,贾环竟是没出息一点儿对大家都好纵使有贼心有贼胆,没了贼能耐,也是个被打死的货。

贾政与赵姨娘犹不自知,回去倒乐了一回。倒是便宜了贾宝玉贾政一高兴,就比较好说话一点。当贾宝玉趁机提出要学一点儿“六艺”的其他本事的时候,贾政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虽斜着眼睛看着他的,居然也答应了。对于贾政来说,只要你的理由看起来够正当,他绝对不会拦着的。他这答应了不打紧,倒忙着了贾珠贾政答应了,却没有安排一应事宜。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乐书数四样,元春可以充个数儿,射与御,就要男人来教了。贾政答应完了,再依据他的行事,是必要检查的,这任务就着落在了贾珠身上。贾宝玉听贾母道:“珠儿闲时便教教宝玉也好,”又叹,“可惜着早年跟着国公爷出兵放马时的家人死得死、病得病,竟无人能教习了,你只先教他射箭也就罢了。等宝玉再大一岁,再教他骑马才好。”

贾宝玉心中大乐,自己是学生,上体育课的时候,贾珠这个老师也得一起运动啊!却听贾母又对贾珠道:“宝玉今还小嫩胳膊嫩腿儿的,特特找武师傅来教,也不相宜。等他大些了,就不用你管了,你只管温书就是。”

贾珠笑着应了,又道:“习箭也要立靶子,宝玉还小,弓箭也要另制,恐要过小半月才能得。”

“再过几天,天气也更暖和些了,你们兄弟两个也好过些。”

自此,贾宝玉有了明正言顺的借口缠着贾珠,贾珠也不嫌他烦。因不好白天常入内宅看李纨挺起的肚子,看看这粉嫩一团的小兄弟,再脑补一下自己将出世的儿子,也是一桩乐事:[能比宝玉生得更好才是美呢!]到箭靶立起,宝玉特制的弓箭也到了,天已暖了,贾珠先悄悄试了一回手,成绩不甚理想,不免私下多练几回。他幼时也习过这些的,只是近来忙于进学、娶妻等事宜颇有荒废,需得重新拾起来。运动量大了,胃口也开了,回到内宅里倒头就睡,倒把李纨给他寻的两个通房给撂到一边不作理会了。李纨心里一则窃喜一则担忧:“大爷可是看不上这两个?如今我且伺候不动了,大爷总不能空着…

…”等太太找我谈话可就不妙了。

贾珠一个哈欠打过去,眼角泛泪:“许久不活动了,太累,睡吧。”李纨又问了跟着贾珠的人,才知道丈夫这是真的累着了,开始心疼了。转念一眼,教宝玉功课累着了总比跟小老婆鬼混累着了好,前者一觉睡饱了又是精神抖擞,后者可是要淘坏身子的。李纨在床上辗转了一回,次日起来服侍贾珠穿戴了,请过安就去寻王熙凤:“近来我们大爷领了老爷交待的差事,说是宝玉还小,单请师傅不便,命他教宝玉习射去。他跟着锤炼几日,倒显得精神了些,可我瞅着他也是累狠了,饭也用得多了,我寻思着你是管着事儿的,便不去打扰太太,只管请你嘱咐厨下饭菜多尽些心。”

王熙凤笑道:“谁说不是呢?便是我们家二爷,老爷也让他得空与大哥哥、宝玉一道去,练他一练,倒更长胃口了。这事嫂子只管交给我,办得不如你的意了,只管找我算账去。”

说得李纨一起笑了。不过是借王熙凤的嘴把话传出去罢了,王熙凤能对贾珠的饮食更照顾,那就更好了。王熙凤管家的本事可真不简单,新媳妇正在腼腆的时候,她就已立了威势。年前年后王夫人正心烦着赵姨娘,贾母又要顾一下惜春等事,分不出神来,家务就交给了王熙凤。自然也有想试探这位二奶奶的,有手贱偷东西的也有偷懒不听使唤的,王熙凤也不打也不骂,只让人一排溜跪在穿堂里,其时正是冬天,穿堂风嗖嗖刮过,就算是皮粗肉厚的汉子,从早上被拎过来,直跪到晚间贾母等回来,八成也要落个老寒腿的病根儿了贾家可是砖石铺地的。贾母听说没打没骂,只让跪着反省,还道这孙媳妇好心。

管他呢,自己只管养好胎,生个哥儿,伺候好丈夫、劝丈夫上进些,也就得了。

待贾珠把箭术磨得顺手了,才开始教授宝玉,先是练一下臂力,继而教瞄准,初时靶子放得近、红心画得大,后来才渐渐把靶子放远些。贾琏也胡乱过来应个卯,做个样子给贾政看看,不几天就烦了,借口给贾珍道恼,溜到宁国府去了。贾珠外书房空地上习射的,依旧只有两兄弟。

贾珠弯弓搭箭,“笃”地一声,箭入红心,虽然离正中仍偏了两寸,这成绩也还不错。贾宝玉偷眼看着贾珠,许是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了,贾珠的脸色也缓过来了。开始琢磨着如何引着贾珠多锻炼一□体什么的,他不是医生,中西医全部不懂,自己感冒也只知道吃维C银翘片而已,只能泛泛地从“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方面着手,心中犹自惴惴,不知道自己这个门外汉开的方子对不对。贾珠见贾宝玉摇着颗大头,带着点儿鬼鬼祟祟的神态偷瞄自己,颇觉好笑,走过去一把捞起了贾宝玉,举着他与自己对视,贾宝玉两腿直扑腾:“放我下来~”

贾珠又把他转了个圈儿才让他下地,正要说什么,贾政来了,冷脸吓道:“不长进的东西!让你们习射,竟玩闹了起来!”骂贾珠道,“你是兄长,又是要做父亲的人,居然就给兄弟做这等榜样?”贾宝玉深吸一口气,头顶上传来贾珠抽冷气的声音。两人垂手听了,不敢回话,亦不敢再玩闹。

贾政脾气不好,是有缘固的义忠亲王坏了事儿,外头已经开了锅,与之走得近的人很受了些牵连。贾政急急惶惶,什么都摸不清什么也看不透,只觉得心头烦乱。因心中有急事,便想向舅兄王子腾打听,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许是更知内情,故此只是发作了一通,又喝道:“还不滚去屋内读书?”并没有再作进一步的表示就匆匆离去了。

不几日,隐约有风声传来,皇帝立了诚庄亲王做太子,据说要禅位!

在这一片急急惶惶中,贾宝玉这一年的生日倒与往年没什么差别。管他外头什么风浪,大家只管在高墙里取乐。原本这皇家八卦挺让人热血沸腾的,然也仅止于八卦而已贾家已经许久没有资格沾上这些事情了,也只剩下八卦的资格了。不用贾母说:“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天还塌不下来。”只要新皇不明说:“要抄了荣国府。”这府中上下绝不会生出一丝忧心来的。

[1]个人观点,挠头,深深地觉得不管王夫人是忠是奸,她都不傻。这种送上把柄坏自己名声的事情,她不大可能去做。而且这种事情,没有贾政或者贾母的干预,王夫人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养着贾环= =

第22章 荣府选仆各有思量

贾宝玉正在贾母正房侧屋的书案上描红,因他年纪小,还跟着贾母住在正房,并没有搬出去在院子里给他另收拾房舍。他那小小的外间就被收拾成一个小小的内书房,靠墙的两边儿,一边儿是一溜的炕,上设着炕桌、坐褥一类原本贾宝玉与元春就是在这里一教一学的,墙上悬着贾琏送的那把小匕首并些弓箭,另一边儿是个书架,上头摆着元春教过的一些书并贾珠送的那套《四书》。当地摆一张略矮些的书案,配上不大高的座椅,以贾宝玉目前的身高,这套桌椅显得略有些高了,然而较之成年人用的,却是矮了不少约摸是个七八岁孩童用着最好却是王熙凤借着贾宝玉生日的由头,以寿礼为名送进来的。

“我那日看着宝玉趴在炕上写字儿,怪让人心疼的,问大姑娘,大姑娘说是桌案椅子太高,坐在椅子上,正好从案头儿上露出两只眼睛来。抱着他写字儿他就闹,只能趴在炕桌上。就自作主张让他们去弄了这份东西来。宝玉,今儿独我送的寿礼个儿最大,待会子的寿面你请我多吃两碗?”

一席话说得贾母笑得前仰后合,王夫人指着王熙凤笑得说不出话来。贾琏故意道:“两碗你也吃得下?”王熙凤把眼睛一横:“一天还有三顿饭呢,怎么就吃不完了?”众人又是一番大笑,从此这一副桌案就在贾宝玉的外间扎了根,案上架起了笔海、磊起了名人法贴、堆起了数方名砚,贾宝玉也正式坐到了书案前。屁股底下垫着一方竹子制的颇类围棋盘的垫子上,贾宝玉坐在椅子上正觉得高度合适。做这副桌椅的人也是细心,连这东西都备下了,然而用正式的桌案,再配上个更高些的垫子不是更方便?贾宝玉甩甩头,把“坐在椅子摞板凳上”这一杂技动作甩出脑海。

贾宝玉试图用描红这样比较机械的、静态的动作来平复一下内心。跟在贾母跟前其中的一条好处就是可以在不经意间听到不少消息,比如贾政前天回到家中来请安,贾宝玉就老老实实在被贾母抱在怀里光明正在地听了回现场版:“今上欲传位太子,儿子在工部,与传位大典事宜有些关联,近来要忙些。”

就是这个在贾府里被胡乱传了好些时日最终又被贾政证实了的消息让贾宝玉心情大坏!大大地不妙!贾宝玉看了看桃花纸上不甚整齐的字迹,烦躁地把纸揉作一团,胖爪子上还染上了墨迹,贾宝玉抓过案边放着的巾子擦了擦手,爬到炕上双手交叠于脑后。要有新皇帝了,新皇登基,他爹又没死,老皇帝要带着他的那一班女人迁居太安宫,皇宫就空了出来,从后妃到宫女都空缺得厉害,自然是要充实后宫的。弄了半天,自己咒错了人!便宜姐夫另有其人!

贾宝玉一个轱辘爬起来,李嬷嬷听到动静,掀帘子就进来了:“哥儿要做什么?字儿可写好了?老爷近些日子是忙,却也叫你写功课的,等老爷闲下来查你,又要有一番说道了。好哥儿,且把字儿写完,老太太跟前也有得说。”

贾宝玉揉揉脸:“我每日都多写了两页,能顶好些天呢,不碍事儿,”又问,“嬷嬷,琏二嫂子还在老太太跟前不曾?”

李嬷嬷夸一句:“哥儿好伶俐,”又答,“好叫二爷知道,琏二奶奶近日可忙着呢,二爷倒猜猜,琏二奶奶忙些什么的?”

贾宝玉诚实地摇了摇头:“琏二嫂子每天要跟老太太说挺多事儿的,我猜不到。”

李嬷嬷满脸堆笑:“好叫二爷知道,老太太、太太说了,叫琏二奶奶上心着点儿,要给二爷挑使的人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大爷、大奶奶处也要添人,这回子咱们府上可要好好热闹一阵儿了呢。这会子琏二奶奶指不定正带着人到老太太跟前呢,二爷不去看看?”

贾宝玉道:“我跟前的人还不够使么?又要添得什么?”吃多了撑的哦!想到就要与元春分开了,贾宝玉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此时可没心情YY一下袭人有多贤俏,晴雯又是如何惹人爱了。只觉得在自家大姐姐即将跑去宫斗的时候,这些凑到眼前的人实在碍眼。没见过猪吃也见过猪跑了,N多的小说里都说了,宫里就是个斗心眼儿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哪怕最后赢了,也不知道中间都经历过什么过的污糟事儿了。

李嬷嬷大惊:“哥儿这话万不可再说的,要有大家公子的气度,使唤的人怎么能少呢?哥儿眼看就要出门读书了,怎么能少了小厮伺候?年纪再长些,就要分房了,丫头也是少不了的。这府中上下,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哥儿的。”

贾宝玉先闭了嘴,整整衣服,李嬷嬷又上来为他调弄了一下配饰,贾宝玉往大镜子前一照,不错,形象满分!又端详了一回,对于贾府中居然有玻璃大镜子非常满意。

到了贾母正房,王熙凤果然是在的,地下站着三排小孩儿,有男有女,俱是看着眉眼清秀之人。贾宝玉虽说心烦这些人,但是真看过去,见这些小孩儿一个个乖乖站着仿佛是菜市场里的鸡鸭任人挑选的样子,实在是提不起气来。想到自己等人与这些丫环小厮的分别其实也不甚大,尤其是元春,怕是也要像水果摊上的桔子,由着看的人翻来覆去的看了。

贾宝玉蔫蔫的。含糊着跟贾母、王熙凤见过礼,爬到贾母身边自己的固定位子上坐下。就听到贾母问他:“可是天热觉得乏了?”

王熙凤就跟着道:“有冰镇的

酸梅汤,极是可口,还醒神呢。”

贾宝玉摇摇头,眼睛往底下一看,见这么多人在场,心里想的话就不好说了。贾母与王熙凤却是误以为他对这些年纪相仿的小孩子感兴趣了,王熙凤就道:“宝玉,你快来看看,这些人竟是好不好呢?你喜欢哪一个,我就让他以后陪你玩可好呢?”

贾宝玉此时没了扮幼儿的兴趣,心情不好便没有了‘压下心中的感伤强颜欢笑去哄别人高兴’的情怀,脑袋摇得像个泼浪鼓:“一个都不要,谁要人陪着玩?今天的字儿还没有呢,老爷知道我玩了,又说要捶我,可不敢再玩了。”

王熙凤脸上一僵,贾母的笑容一顿,底下的嬷嬷极有眼色地把一堆小孩儿全领了下去。贾母脸上淡淡的,抚着宝玉的背:“你老子且忙着呢,你不用惦记着这个。”王熙凤也道:“可不是,宝玉学字儿,那是宝玉的事儿,老爷管你,那是老爷的事儿。就比如我管家,底下的奴才再好,也得我‘管’不是?哪有做父亲的不管儿子的?不过是老爷说话严厉些罢了,老爷平日介总是说这说那,可也曾动过你一指头不曾?”

贾母边道:“很是这个理儿,宝玉,听你凤姐姐的便没错儿。”

贾宝玉弄了这么一出,在看到贾母与王熙凤变脸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不好了,此时就坡下驴,抓抓头:“就是怪吓人的,今儿怎么写字儿怎么不得劲儿。”

“那就且别写了,你大哥哥头晌要做文章,你不可闹他去。下半晌可闲着,你午觉睡醒了,只管叫他带着你玩去。”

贾宝玉看着贾母与王熙凤一人跟着一堆的丫头婆子,这屋里还有李嬷嬷等自己的人,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转念一想,自己要说的事儿去与贾珠说似乎更方便些,又做起了刚才不屑做的勾当。一头扎进贾母怀里:“下半晌儿可要大哥哥陪带我出门儿看看去,可不能说天热了会中暑的话~”

贾母对王熙凤道:“看看这猴儿,顺着竿子就爬上来了,让他们给宝玉配车,搁盆冰,带上避暑的药,过了日头正毒的时候再动身。”

贾宝玉见贾母这么说,一声欢呼跳下榻来,跑到门口儿才躬身一拜:“我去收拾啦~”贾母笑着点头。李嬷嬷急急跟了上去,口中道:“我的小祖宗,慢些儿跑!”

待宝玉跑远了,贾母与王熙凤方敛了笑容。王熙凤就道:“方才的人,老太太看着如何?”贾母道:“模样儿倒还齐整,只怕不大够呢,你珠大哥那头,你嫂子要生产,不论是男是女,须得备下哥儿姐儿的乳母并使人等,宝玉跟前须配上四个小厮、几个随着出门的、屋里须得再配上一个一等的丫头、几个二等的丫头,还有你三个妹妹,各人的大丫头并使唤的小丫头,你婆婆与二太太那里,还有今年打发出去配人的缺儿。”

王熙凤静静听了,此时道:“还有老太太屋里,也有要放出去的丫头。我想着,这一回单是补这些,家生子儿合适的人就补不过来,不如打发了人牙子去外头买些来。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模样儿又齐整的就成,横竖就算是家生子儿,当差前还要略调-教一二呢。”

贾母道:“只有一桩,四丫头是东府里的,她身边儿的人,你须与你珍大嫂子商量着办。”王熙凤应了,又道:“那我可就去着人找人牙子了。”见贾母没旁的吩咐了,这才转回自己的屋里去。王熙凤的车还没停稳,屋里安儿就迎了出来:“二奶奶,方才大太太打发了人来,道是二奶奶若是回来了,往大太太那里走一趟儿,有事儿要吩啥呢。”

王熙凤冷笑道:“你倒讨了好差使,竟不让我喘一口气儿,端的是我带出来的好奴才。”安儿吓得不敢说话。平儿上前扶着王熙凤下车:“奶奶息怒,还是进屋换身衣裳歇一歇儿,好歹去大太太跟前应个卯,万一真有事儿呢?”王熙凤道:“就你会说话,”又问安儿,“可说了是什么事情没有?”

安儿小心地道:“听说是因着老太太、太太让奶管着给小爷、姑娘们挑人的事儿…”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进了内间,一面换衣服,一面悄声对平儿道:“听着了没有?这是惦记着让她的人补个好缺儿呢。”平儿笑道:“那位好歹算是奶奶的婆婆,总得面子上过得去才成。”王熙凤道:“她得知道自己的面子有多大才成。二姑娘是大老爷生的,用什么人我就听大太太怎么说,老太太问起了,我就回是大太太的主意。旁的人那里,珠大哥、宝玉与三姑娘可是太太这边儿的,四姑娘可是东府的。”平儿笑而不语。

一面换了衣服,乐儿奉了茶来,王熙凤略歇了一下,又急急上车往贾赦院里去了。见了邢夫人,果是说着挑的事儿的。王熙凤一掸眼就看见邢夫人身侧站着个婆子领着个小丫头,心道这八成就是撞邢夫人木钟的人了。果不其然,邢夫人道:“你二妹妹身边的人可是得知根知底儿的方好,这是王善保家的,是我的陪房,让她的外孙女儿伺候着二姑娘,我也还放心些。”王善保家的忙让外孙女儿给王熙凤磕头。

王熙凤笑着招手:“过来我瞧瞧,”打量了一番,见这女孩子长得倒也整齐,也不惧人,抬着脸由着王熙凤打量,“倒是个好模样,”又问她年纪等,见她一一都答得出来,便道,“既这么着,人我现就带走了,给老太太看过了方可当差的。”

邢夫人见儿媳妇听了她的话,也高兴

:“你且忙去吧。”

邢夫人不再多言,王熙凤也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婆婆,真要硬顶,王熙凤也做不出来。更兼早就打定主意,迎春身边使的人,干脆就从大房那里挑,省得日后有什么掐不齐的事儿赖到她身上。

皆大欢喜。

王熙凤又往王夫人处走了一遭,回了贾母与邢夫人如何如何说,王夫人倒大方:“二姑娘本是大老爷那头的,这样正好,也省得日后打官司。只珠儿与宝玉两处,你倒要上心些,别弄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进来才好。”王熙凤道:“太太只管放心,再不成,我往外头买人去,总不会亏待了珠大哥哥与宝玉。倒是太太跟前要用什么样的人儿,或有什么已经看中了的,只管跟我说,省得安排下去了再换了就麻烦。”王夫人一笑:“左右得到老太太跟前去说话,我只管到老太太那里挑人就是了。”

第23章 童言无忌兄弟逛街

用过了午饭,贾宝玉也不午睡了,管李嬷嬷要了钥匙要开箱子翻自己的私房。李嬷嬷唬了一跳:“二爷,大家公子哪有没事儿就点这个的?让老爷、老太太知道了又该骂我了。”

贾宝玉道:“大哥哥生日快到了,今儿一道出去,看他喜欢什么我就买了下来。”因自元春生日后宝玉就有自己合计一下如何给家人寿礼的习惯,李嬷嬷也就不说什么,翻出钥匙来,又招呼着人轻手轻脚地去抬箱子:“仔细惊着了老太太午睡,谁都讨不着好儿。”

贾宝玉就另翻出一只荷包来,往里面鼓鼓地装了一兜子的小银锭子这是他的月钱由李嬷嬷收着攒下的,又摸了三块金子,这才安心躺了一会儿。临出门儿,贾母又嘱咐了好一阵儿,才放兄弟俩出去。

一出了贾府大门,贾宝玉就闹着要跟贾珠一道骑马,贾珠哪敢在大夏天的让他晒着?经不起他闹,后来贾宝玉道:“那大哥哥跟我一块儿坐车吧,我要跟大哥哥一个样儿。”贾珠好气又好笑:“等你再长大些就能跟我一样了,你还小,坐车没事儿的,我这个样子,不老不小又无病疾的坐车像什么话呢?”贾宝玉决定不要面子了,在车里直打滚儿,贾珠无奈,只能把李贵赶出车,自己家进去陪宝玉说话。

贾宝玉看贾珠一脸郁闷的样子,心里也不好意思了,硬凑了上去趴在贾珠的耳朵边儿上:“大哥哥的生日快到了,大哥哥喜欢什么?悄悄的告诉我好不好?李贵都下去了,车里就咱们俩。”

贾珠哭笑不得:“捣了半天的鬼,打了半晌的滚儿,就是为了说这个?”捏了捏贾宝玉的鼻子,心里倒也熨贴。贾宝玉顺势扑过来:“说嘛说嘛说嘛~”魔单穿脑,贾珠道:“也没什么极喜欢的。”

“那咱们呆会儿去市集上头,大哥哥看着什么喜欢的了就告诉我,好不好?”贾宝玉力求为自己争取一下‘抛头露面’的机会。

贾珠睨了他一眼:“想去市集看看?我怎么没听老太太有这么个吩咐的?”

贾宝玉装傻,嘿嘿一笑:“看看么看看么,听说很好玩儿的,还有大姐姐新给我做了个抹额,我想寻个好玩的谢她。”

贾珠这才笑着应了,掀起帘子吩咐往市集而去。贾宝玉故作天真地道:“不知道凤姐姐喜欢什么东西?她也送我东西了,我可得答谢才好。她生日是哪天,大哥哥知道么?”

贾珠与王熙凤是嫡亲的表兄妹,自然是知道的:“是九月初二,好有些日子才到呢,市集庙会上买的东西给你大姐姐玩也就罢了,给你凤姐姐素日取乐也成,只拿它当寿礼却是寒酸了,万不可如此。”贾宝玉当然知道这个,说起王熙凤与元春两个,不过是个引子,正题还在下面呢,扳着指头数着大家的生日:“凤姐姐下面是几岁的生日了?大姐姐十五岁的生日说是要比平日更隆重的,凤姐姐十五岁的生日当然要送得隆重些。”

“你凤姐姐自是及笄之后才嫁到咱们家来的,今年才十六呢。”

“咦?凤姐姐比大姐姐小,就成亲了?成亲了不是都比没成亲的小么?”

贾琏再没法跟他解释成亲与大小的关系,只含混着道:“大姐姐今在家里,你能天天见着,不好么?”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贾宝玉为贾珠的配合喝彩,真想抱着他啃两口,马上接口道:“嗯,咱们让大姐姐怎么也嫁不出去,留在家里陪咱们就好了。”说完,开始大力点头。

贾珠的脸色青了,想着妹妹已经十六七岁了,家中还不见动静,贾宝玉一句‘怎么也嫁不出去’实在扎心。都说童言无忌,说得却也有几分道理,十五及笄,已是正经嫁的年纪了,而元春却无准信,等到家里人想起来了,左右考量姑爷人品,设若偶有不合适再从头相看,合适了又要备嫁妆,还有一套子的正式礼仪要办、六礼须行,又要半年下去了,妹妹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贾珠寻思着自己如今已娶妻且有功名在身,最重要的是妻子有了身孕,自己的身份也提高了一层,“为人父”就不再是毛头小子了,对于妹妹的事情,也可以与父母略提一提了总要及早择一佳偶,不令说荣国府的大姑娘若大年纪尚无问津要来得好。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早已板了起来:“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混话?!都是谁说过的?!”低下头,压低声音在宝玉耳边磨牙,“‘怎么也嫁不出去’是谁说的?再有人说,你很该啐了他再告诉太太才是!你究竟是哪里听来的?”

贾宝玉咽咽唾沫,从来没想到贾珠那一把子温温润润的声音居然能弄出个给鬼片儿配音的效果来,嗖地往后一退,小脊梁撞到车壁板上,好疼!泪眼汪汪地抬头:“大姐姐不嫁出去不好么?咱们见天儿地在一处,多好?呜呜~”

贾珠被他这一装哭给震住了,心道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嫁不出去”与“不嫁出去”听着太像,然而到底扎心了。贾珠与元春年纪相近,又是同母所出,自幼一同被贾政试验‘严父该有的架式’,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贾珠一下午陪着贾宝玉逛街就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了,相反,贾宝玉却很和乐。

贾珠当然不敢带着幼弟去人多杂乱的地方,只带着他往店铺密集处去,一家一家地逛着,既看了东西,也得了清净。贾宝玉一头扎进店铺里看东西,贾珠就在旁边儿琢磨着回去怎么跟父母提妹妹的婚事。

贾宝玉就没有发现

店铺里有他能买的东西!他很想买些闺阁女孩儿不曾见过的,又透着有趣的,当然价钱也不高的东西回去显摆的。但是这些店铺里的东西看着好的都太贵、差一点的又显俗气。贾母房中摆设称得上富贵雅致的,把这些东西与素日见过的一比,就能看出高下来了,贾宝玉实在不忍心拿白花花的银子去买这些东西。蔫头耷脑地要求贾珠带他往更热闹的地方去,贾珠拗不过他,一见他作势要哭,生怕带他出一趟门儿倒把人给招出两包泪来,只得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带他往热闹的地儿去。

贾宝玉心愿得偿,高兴地跟着去了。其实路边小摊说是别的风趣,其实还是粗糙的东西居多,想要买到“不贵又别致”的东西,那得下大力气去淘。贾珠是大家公子出身,不大看得上这样的行为。贾宝玉对于逛路边摊现在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的,只是觉得这样淘东西实在太麻烦。然而话已经放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催着抱着他的李贵从这一家逛到那一家。

好不容易寻着了个捏泥人儿的,让给塑了一个自己、一个贾珠。捏泥人儿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手上动作却是灵巧,不一刻就把两个泥人儿捧了出来,一应衣饰脸庞俱看得出是兄弟俩的模样。贾宝玉大喜,这就是民间艺术啊!得,以后就买这种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了!等到付钱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头。

贾宝玉吵着要自己会,贾珠就袖手站在一旁笑着看他。贾宝玉还不明就里,方才他已引着贾珠往元春终身大事上想了,以贾珠与元春的关系,贾珠势必不会忽略元春的,自己在贾母身边居住,并未听到宫中点选女子进宫之事,只要在有明诏下来之前贾府先把女儿嫁了出去或者是定了亲事,那元春就算是躲过了。贾宝玉少有自己握着钱的时候,穿越之前手头太紧,就没有尝试过那种‘爷有的是钱’的买单气势,穿来了之后人又太小、规矩又太严、礼法也很讨厌,就没捞到自己掌钱。这番出来,他特特装满了一只荷包,就为了阔气这一回!

贾宝玉问了价钱,老汉见他们兄弟二人衣饰不俗,知道是手松的人,有心痛宰肥羊,又有些不忍,狠了狠心只报了个比寻常要高一半儿的价,又解释道:“小老儿的手艺是有数儿的,要比旁家高些儿,两位衣饰更繁复些,要比寻常更费力,一个便收三十文。”

贾宝玉对这个时代的币制没概念,抓抓脑袋又抓出一个小银锭子:“这些够么?”一说完,肠子都悔青了!老子的气势啊!一拍银票:“这是一百两,余下的当你的赏钱。”的气势呢?

某人装X的计划在不懂币制物价这一血淋淋的缺陷面前分崩离析了。先是遍寻箱笼,找不到一张银票废话,他才多大?一个月二两的月钱,一年二十四两,四年下来还攒不够一百两的。平日送寿礼,都是拿这个人送的补给那个人去玩,因他年纪小,大家权当逗乐儿,也无人计较这个。他从来没自己买过东西,也没理会过物价。

老头儿咽了口唾沫:“这位小爷,这块银子够买这一架子了。小老儿这里并无夹剪…”

贾宝玉黑钱。

贾珠大笑:“李贵儿,把宝玉给我,你去寻人把银子给你二爷换开了。”

李贵忍着笑,果然拿了银子去换了两串铜钱来,满满地捧在手上,还嘀哩嗒啦地往下坠着。一个小银锭子换了这么多铜钱,贾宝玉羞得满脸通红,连盘算着自己的家当已经到了可以‘拿铜钱砸死人’的事儿去得意一把都给忘了。

那一头李贵捧着钱串子来,解开一头的麻绳儿,嘴里还絮叨着:“好二爷,一两银子官价可换一千六七百制钱,可市面上兑不到这些,也就是一千钱。本是一千钱一吊,只现在是九二串,一吊钱并不足一千之数…”因是宝玉-乳母之子,他跟宝玉说话也就略随便了点儿。贾珠倒没了责怪他。

贾宝玉面红耳赤,那头李贵不唠叨了,开始数钱,一五一十地数出了六十文来,递给捏泥人儿的。贾珠道:“且不忙系上,再给老人家一百文,老人家是实诚人。”

在老头儿一迭声的吉祥话中,贾珠掂掂宝玉,心情好了些儿,抱着他往下一个摊子走去。李贵苦着脸捧着钱跟在后边儿,出门时只道爷们要走走看看,谁想到却摊上一这么个差使!慌忙把钱系好笼在袖子里,沉甸甸地坠着袖子变了形,一路叮叮当当地追着贾珠与宝玉去了。

回到府里,到了贾母正房。李贵等把贾宝玉一天的收获悉数搬了过来,统共花不到一吊钱的东西,已经满满地摆了一炕:有泥人儿(把照着自己捏的那个给了元春),有木头雕的牧童骑水牛(这就归了王熙凤),此外还有核桃雕成的数珠儿(批发了三串儿,从贾母到王夫人、邢夫人,人手一串),还把一对挺少见的泥娃娃送给了李纨,又有空竹、风车、小糖人儿…

看贾宝玉一一分给大家,贾珠暗道宝玉小小年纪居然在玩得高兴的时候还想到家人,看他自己捏着个竹蜻蜓满屋子追着跑,不由会心一笑。贾母与王夫人并元春等更是合不拢嘴,便是邢夫人,也觉舒服了些。